第221章

    要祁州那边派遣人接手北邙并不怎么迫切,因为此刻北邙在苏青云和黑熊寨两股势力的裹挟下,没出什么乱象,只要没人趁他们不注意偷摸组织人闹造反,维持到黑熊寨过来不成问题。

    但没有闹造反可能吗?不说北邙的士族乡绅知道黑熊寨对他们的态度后会不会铤而走险,单单是北邙亡国就有的是忠于北邙的百姓想要再复国。

    当然有人造反也不算大事,毕竟北邙大军都不是苏青云军队的对手,百姓组织起来的乌合之众定然是比不过正规军队的。

    只是刘老实考虑北邙人口因为大雪锐减,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口这会子再继续消耗下去,日后北邙难免成个空壳,且大燕人口就算比前朝多,看大当家的意思多半是准备将北人南迁,平衡南北经济,不会送把大燕人送到北邙境内耕作。

    要想发展北邙还是得看北邙当地人口,而要增加人口势必要发展经济,让北邙的地能够养活更多的人,关于北邙耕地产粮其实不需要太担心,因为大当家说过北邙境内的地都是沃土,单一亩产粮就要高出大燕境内的耕地,只是北邙苦寒缺少人口,所以耕地一直不发达,千百年来竟然也没人发现这地方是个种粮食的好地方。

    只要北邙人口上来了,不断开垦新地,迟早北邙也能和江州一样,成为粮食盛产的地界。

    “不成,必须得找大当家要个谋士来,西姜都还没归到黑熊寨手里都有叶先生在,北邙现在私底下就是黑熊寨的地盘,总不能靠我这个半吊子搞情报的来治理。”

    刘老实的信送出去还没等到回音,先一步等到了大燕派遣过来治理北邙的官员,现在北邙名义上归属大燕,虽然群臣都怀疑苏青云是否也跟黑熊寨暗通曲款,但苏青云一日没宣布起义,大燕的官员也只当苏青云还归属大燕。

    那么苏青云打下的北邙归属大燕就是西姜也没意见,自然派遣官员去接手北邙是理所应当的事,唯一需要考虑的,便是北邙之地苦寒,即便百年前属于中原王朝,百年过去了,按照二十岁一代人算,现在生活的都是第五代人了,早对中原没什么归属感,算是蛮夷之所。

    往日这样的地界,都是罪官流放之地,现如今朝廷没那么多犯罪的官员,只能挑倒霉蛋过去了。

    这事秦尚书令肯定是要插手的,朝中官员晓得秦家插手是为的什么,有心阻止但要全派他们的人过去,手里的官员又不乐意,毕竟眼瞧着大燕不成器了,在京中的好日子都是倒着数的,哪还有心思去北邙干业绩。

    于是卡着最后的档口,秦尚书令直接补上一半的空缺,秦家能派这么多人过去,正是因为这些人知道去北邙治理的业绩能够被新主看在眼里,到时候黑熊寨过来,他们想要升官发财就靠这一遭了。

    两派官员目的不一样,精神气自然也不一样,秦家这头的官员个个斗志昂扬,恨不能立刻就任,大燕这边少不得愁眉苦脸,准备到任上继续当个耳聋眼瞎的糊涂官。

    不过这伙人没想到,才入北邙地界,就撞上了黑熊寨的人。

    老实说,黑熊寨对外都是凶名,因为黑熊寨打仗厉害,两次交手把大燕打的再不敢还手,江州那边有人斥责大燕群臣,那些官爷都没出口反驳,只装聋作哑继续醉生梦死。

    所以压根没接触过黑熊寨的大燕官员到了北邙见到了黑熊寨的人,既好奇又不敢靠近,深怕黑熊寨的汉子个个穷凶极恶,要吃了他们去。

    刘老实收到江庄送过来的消息,知道哪些官员是秦家的过后,便带着人一家一家登门拜访,虽然这些官不是黑熊寨的官,但说不准日后就是同僚,他这时候拉拔人一把,也算送个人情。

    同时也借这些人的手,先把北邙的士族乡绅都给拔出了,左右苏青云的兵够,要是有人反抗直接动兵就是。

    于是秦家一派的官员还没歇口气就被安排了任务,虽然早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黑熊寨收缴世家土地,但真到了自己动手,一个个心里也是怕的。

    因为他们真要是掺和进去,便再没有退缩的余地,敢半道上反悔不说黑熊寨如何,就是京城那群世家都能把他们给撕了。

    “这,咱们是按那刘老实的话干还是先按兵不动,我们过来可没有带多少人在跟前,要是惹了众怒,黑熊寨的人不见得会救咱们。”

    “咱们过来北邙是想要干一番事业好得黑熊寨另眼相看,现在黑熊寨的人过来指点咱们,咱们要是装聋作哑传到黑熊寨大当家耳朵里,日后官途怕也是毁了。”

    北邙苦寒,他们要是不想追名逐利何必来受这个苦,留在京城等黑熊寨打过来不好吗?左右他们已经投靠秦家了,便是日后得不到黑熊寨的重用,也能继续为官混日子。

    “这样说,我们必然要和北邙的世家作对了?”他们现在跟北邙世家作对,就是和京城世家作对,有不少小官家族也是世家出身,谁能说派遣他投靠秦家不是两头下注。

    “莫不是诸位还以为我们有回头路,京中世家对站在秦家一派的官员恨之入骨,要是黑熊寨过不来,咱们的下场不一定比黑熊寨过来后的世家好到哪儿去。”

    闻此言,不少官员打了个寒颤,世家手段他们在京中混了这么久,如何不知道。

    “那就,干了。”

    大燕文臣少有如此痛快决断得时候,从黑熊寨把世家打的装聋作哑就能看出来,大燕当官的和世家都养成了一副遇事不决就拖延逃避的性格,今天能够这么快做决定,也多亏黑熊寨给人压迫感太强。

    于是只有少数城池被刘老实清缴过士族乡绅的北邙,开展了轰轰烈烈的除士族活动,且大燕的官员处理这些士族乡绅手段比黑熊寨要残忍些,黑熊寨好歹还辩一辩忠奸,不会误伤无辜。

    大燕的官一向是一刀切,且他们手里没那么多人,只顾指挥手里的人去各个士族乡绅清缴,要是有人不同意,直接阖族抓了,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几日,北邙各个城池的地牢都被士族乡绅的人堆满了。

    “头儿,咱真不出手?继续让这群当官的干下去,地是拿回来了,但钱可以不一定都充公。”士族乡绅的家产丰厚,抄家也全是大燕的官干的,他们可没插手,按照大燕当官的尿性,抄来的家产不自己留大半是不可能的。

    “我都告诉过他们黑熊寨的规定了,他们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抱有侥幸心理贪财,日后也一定成不了好官,不如在北邙就把他们解决了。”刘老实稳坐钓鱼台,秦家派过来的官他本来也不是百分之百信任,毕竟出身大燕,能够跟张咏江楼一样把大燕当官的习性改掉,只怕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秦大少爷也亲自写过信,信上说不必看在他们的面子上给这些官员留颜面,只要能够拿出证据,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然这些依附秦家的世家豪族还以为真有了免死金牌。

    “头儿,你隔这儿钓鱼执法,不怕之后这些当官的反应过来报复咱们啊。”瘦猴儿挠头,他晓得按这群当官的这么做下去,其余士族乡绅必然不可能乖乖等死,到时候八成要闹反,眼下这群当官的又指挥不动苏青云的军队,真遇上了闹反的北邙士族,多半要掉脑袋。

    “报复咱们?你不如想想他们能不能活下来才是个问题。”

    “这,全都弄死了会不会影响秦家在京中的声誉?”好歹这些人都是投靠秦家,结果好日子没过上,命先没了,那京中不少势力就要掂量掂量投靠秦家划不划的来了。

    “放心,死不了几个,能够冒险过来的官员都想着日后在黑熊寨加官进爵,只要没贪收缴的钱财,我都能保他们一命。”

    瘦猴儿一想,难怪最近营里的弟兄都不见踪影,原来是被头儿派出去摸那些当官的底细去了。

    “头儿,有啥需要我干的吗?这弟兄们都出去了,就留我一人在营地,不大好吧。”

    “作为我手下第一号亲信,能少了你的事,等着吧,等弟兄们把消息送回来,你整理整理,看准时机去苏家军请赵副官带一队人马过来平乱,对了好东西也得给人准备准备,叫人出来做事不给工钱可不成。”

    现在苏家军还没投靠黑熊寨,自然请人家做事没有白做工的道理,不过好在刘老实在北邙这些日子虽然干的是散财的事,但经过一两年耕耘,也有点收获,加上祁州那边支援,手里还松快的很,这点佣金还是支付的起。

    “头儿,你这行事越发滴水不漏,要赶上徐头儿了。”瘦猴儿这个马屁拍上道了,情报队出身的,哪个不是被徐头儿一手带出来的,现在徐头儿要镇守黑熊寨大本营,防备大燕探子刺探情报,不能出来做事。

    他们这些跟在徐头儿手里的汉子可不得给徐头儿争面子,现在能得一句像徐头儿,他刘老实也算是出师了。

    也是他年纪跟徐头儿不相上下,等不到徐头儿退休接手情报队,不过能够打败其他几个竞争对手做上情报队副队长的位置,也算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就是不晓得李三川那小子在梁国那头是不是也干的特别出色,真要是能把梁国渗透开,这副队长花落谁家还真不一

    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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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国,又称宁州,因为隔着蜀中,中原对蜀中都控制不上,更指望不了控制更远的梁国,千年前梁国乃至更远的藩国也都是中原境内,但经过多朝更迭,也渐渐失去了控制权,加上梁国的百姓多是夷人,不通汉话,和南境的夷人一样顽固不化,甚至因为完全不必接触汉人,梁国的夷人要更固执一些。

    李三川和阿东过来梁国快两年时间了,从最开始一句夷人话都不懂,到现在和梁国的夷人交流无障碍,还是费了很大功夫的。

    这也得亏秦襄和邢堂明在容州不断后援支持,不然光靠李三川和阿东过来的时候带的那点东西,早就叫梁国的夷人把他们赶出去了。

    在梁国,汉人可半点不受欢迎。

    而梁国山林又多,蛇虫鼠蚁更是数不胜数,一个不甚就要栽跟头,这次过来梁国的情报队,事前做了不少准备,也还是有中招的,要不是孙大夫调配的解毒药有效,此刻多半损失惨重。

    好在一年多他们也没白干,至少打通了汉人和梁国之间的商路,原本容州过来梁国经商的商人少的可怜,且梁国百姓也多不富裕,赚不到什么钱。

    但大当家说梁国有烧青花瓷的原料,比起海外一船一船运回来,梁国这里的原料要更近,也就是因为这个东西,才真正打开了商路。

    第222章

    “梁国回青烧出来的青花瓷不比海外带回来的苏麻离青烧出来的差,最要紧回青还便宜,即便是走山路难运些,也比从海外一船船运苏麻离青要方便,日后市面上的青花瓷便可敞开了供应。”过来梁国的黑熊寨情报队成员说起这些时候在梁国的好事,语气是止不住的骄傲。

    “可不是,要不是凭回青打开梁国和容州的商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在此地撬个口子。”梁国脱离中原统治实在太久,且之前便是归属于中原,也没多少中原的官员过来管辖,汉化程度不高,当初他们一伙人入梁国,差点叫人给打死了。

    “再顽固不化的人看到好处也会软化态度,大当家说过,天底下少有人能和钱过不去。”李三川在梁国这些日子,皮肤黑了两个度,其实梁国的太阳并不刺眼,气候也不错,只是常年在野外跑,总归白不起来。

    “话是这么说,但主要还是依仗咱们带过来的东西,梁国的贵族还算有点眼界,没有一股脑把咱们抢了。”

    他们在祁容二州接触山上的夷人时,就有不少夷人抢过在山上行走卖货的队伍,甚至还闹出过血案,那些夷人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连基本的道理也说不通,向来是看上什么抢什么,和汉人又是世仇,为了抢东西把人打杀了是常有的事。

    要是从前的汉人商人也就罢了,一般地方官不会为了一个小商贩就和山上夷人闹开,但谁让人这回欺负到黑熊寨头上了。

    大当家当即派了兵丁上去,把整个寨子的人都给抓了,杀人的夷人,肯定是活不成的,其他寨子里的夷人手里也可能有汉人的血,但事情久远,没人报案黑熊寨也查不到证据便不好空口白牙治罪,最后只是把人打散了分散到容州开荒。

    他们过来梁国前,还以为也会遇上这种棘手的情况,结果不管什么地界都有一样,总有一批脑子聪明的人管着脑子不聪明的人,只要能够和这些聪明人搭上关系,再没有打不开的路子。

    “他们也想抢,但同样也忌惮我们的火铳,上回那个贵族邀请咱们去山猎,见识过我们火铳的厉害,真要敢动手,他晓得肯定头一个要崩他。”火铳上战场不成,打猎也只能算将就,距离远了,比不上弓箭,但谁让它杀伤力强,就是土墙都能打个坑,贵族的脑袋难不成比土墙硬么。

    “还是要有武力震慑才行,等之后梁国彻底跟咱们开放了,得叫大当家送两门钢炮过来。”

    “不错,钢炮比火铳给力多了,可惜咱们都没机会摸一摸。”钢炮的厉害大家都知道,但真正见过摸过的,都是兵营的人。

    “你想摸还不简单,步兵海军都有,直接转兵不就是了。”他们情报队的人不算兵,从前在山寨的时候,情报队和巡逻队倒是没有分的太清,主要那时候情报队的成员都是从巡逻队选的,两家说是一家也不为过。

    现在么,情报队的人不光从兵营里选,还从考上的官吏中选,如此情报队的成员到底属于兵还是属于吏,底下的汉子争论了好久,最后大当家说他们是吏。

    吏和兵身份大有不同,一个管民生一个管打仗,他们能用的火器是火铳,兵丁用的可都是实打实的钢炮,有点血性的汉子肯定都有个放炮的梦想,奈何条件不允许。

    “我倒是想转,你看李头儿敢让我转吗?”情报队的成员基本上不犯大错,是不会有退队的情况,毕竟大家伙都知道不少黑熊寨的秘密,轻易退队很容易泄密,而且情报队成亲还要查对象三代,除非遇上需要情报队出手的战役,不然他们和兵营基本上不会有接触。

    “李头儿肯定敢,徐头儿是一定不批的,到时候还要叫你们一人一个去写检讨送到大当家跟前。”同僚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这检讨么只要不是自己写,大家伙都是乐见其成看别人做的。

    “去去去,就你话多,吃你的吧。”

    那汉子给人塞了个馒头,堵了人的嘴才算消停。

    李三川吃完手里的东西,打了个饱嗝,现在他们在野外,吃的都是馒头咸菜,看着这顿饭寒颤,其实在梁国能有这样一顿饭都算是好的。

    就他们在梁国了解的情况,有些地方没吃的只能靠吃甘蕉饱肚,那东西饱腹感也是有,只是也有粮食顶饿,光吃那玩意人没力气,而且扒了皮吃上几根也就腻了。

    “阿东,出来这么久,想家吗?”李三川还是很关心队伍里的这位夷人小兄弟,毕竟当初是他把人骗过来的,人未婚妻还在祁州等着人回去呢,虽然说这近两年功夫,他们一直没和祁州那边断了书信往来,到底隔的远了些,信送过去要耗费不少时间。

    “你不想家吗?”阿东肯定想家的,也不知道他离开的一年多时间里,爹娘和阿妹日子过得怎么样了,都这么久了汉话肯定说的不错了。

    “我孤家寡人,就是祁州有房子也算不得家。”不说李三川,就是这次队伍里其他情报队出身的汉子都是孤身一人,他们多是从前老家遭灾逃难来祁州被黑熊寨收留的,这逃荒虽然说都是一家子一块逃,可越往后头一家人就越少,到了祁州,一家人能有一个活着也都是命好了,所以黑熊寨多的是孑然一身的人。

    其余岗位上的汉子还能说寻个媳妇生几个孩子成个家,他们做情报的时不时出外勤,一年到头也不见几个时候回去,自然也没想着娶个媳妇叫人家守活寡。

    “那你该早些娶个媳妇。”阿东作为夷人,尽管学了汉人不少知识,心里还是守着夷人的老规矩,比如早成亲,要不是他们下山生活在黑熊寨的地盘就要守黑熊寨的规矩,不少挣了钱的夷人小年轻早就娶媳妇了,因为在山上十三四岁成亲再常见不过。

    “你说我,你怎么没娶了人姑娘再出门?”李三川见阿东一副老成的模样劝他,笑着露出比脸白几度的牙齿。

    “没攒够钱。”山上娶亲没什么麻烦的,看上了直接抢回自己的山洞,生米煮成熟饭也就成了,下了山,学了规矩,阿东喜欢的又是汉人姑娘,自然不能搞夷人成亲那套。

    先不说他能不能在巡逻队的眼睛下顶风作案,真要是没媒没聘和人姑娘上了床,隔天清晨他就能被抓去山里挖矿,到时候还要成为告诫下山夷人同乡的典型,丢尽颜面。

    “你小子手里钱该是不少,都在鹿鸣府买了房,还没攒够聘礼?”寻常人家结亲,送聘礼最主要的是银子,就说祁州乡下,二两就足够娶一个好媳妇,到了城里,家境不富裕的也多只要十两就能成事,只有稍微有点钱的贵老爷才会把聘礼嫁妆说到上百两去。

    如今黑熊寨把好些个为富不仁的贵老爷都抓了,这些贵老爷的子孙便是无罪在黑熊寨也都是夹起尾巴做人,便是要成亲也跟着寻常百姓规矩来,于是婚事从简的规矩便流行起来了,就阿东这样有房子,自己又能干的,出个二十两便能办一场体面的婚事。

    “我想成亲带着媳妇出去住,打算再在鹿鸣府买一套房子。”阿东娶的是汉人家的姑娘,他们夷人下山生活在一屋还保持着许多老规矩,他晓得很多规矩人汉人姑娘不习惯,左右他能改,没必要叫媳妇将就他。

    成了亲他和媳妇住一块,婆媳间也能少矛盾,一家子日子才能太平。

    “有志气,榆州年前归顺了,年后琼州也眼看着要打下来,鹿鸣府作为黑熊寨的首府房价只怕又得翻几番,我看鹿鸣府的城墙迟早得拆了。”李三川买够了房倒是不担心涨价,主要他认为日后黑熊寨中心铁定要移动到北面,鹿鸣府的房子只能算个投资,等哪日要迁都了,这房子是要转手卖出去的。

    阿东沉默了,他也没想到黑熊寨打仗这样厉害,原以为这趟出门赚的钱保管能置办一处好房子,现在想想估计不够。

    “你要是真想置办,就把钱和信一块送回去,叫你爹娘帮你看看能不能先买一处房留着,不然真等咱们回去,鹿鸣府中心地界,该是没有房子卖了。”黑熊寨有规定不许人囤房,所以不怕一人坐拥十几套房产的事发生,可只要是首府,即便是临时的,也多的是人搬过来。

    尤其是仰仗黑熊寨过日子的商人,不说别的,就是梁国日后归顺黑熊寨,只要首府还是鹿鸣府,也有不少人要投奔过去。

    “嗯。”阿东也觉得这事宜早不宜迟,真要是等他们回去,黄花菜都凉了。

    “咱们还要在梁国带上一年多时间,等商路彻底打通才能回去,那时候被说琼州,蜀中,甚至北面的州府肯定都打下来不少,房子还是要早些买才是。”

    梁国和容州的商路还不够稳定,至少容州过来的商人在梁国做生意,没有他们在镇场子,保管一入梁国就得被抢干净,有他们和贵族周旋,贵族为了挣更多的钱,自然会担保商人的安全。

    “这里的夷人还有蓄奴的习惯,不是说容州缺人吗?既然都打了主意买海外番人,你怎么不做贩卖奴隶到容州的生意。”说起商路,阿东把心底的疑惑问出来,从前山上的部落也有奴隶的,不过多是部落和部落之间争斗,抓了其他部落的人帮他们做事,人数很少。

    下山过后,黑熊寨不允许养奴隶他们也都放了,而梁国这边,奴隶还很普遍,至少他看见那些贵族身边,就跟着成群结队的奴隶,市场上也有不少买卖奴隶的人,从前阿东可能不会可怜他们,但现在阿东懂了点道理,良心也就有了,他觉得与其让这些人继续在梁国做奴隶不如送去容州。

    哪怕是种地也比现在的日子好过,至少不用担心什么时候被主人家打死了。

    “你觉得这些贵族会放人给我们吗?”李三川怎么没打过梁国奴隶的主意,但跟大燕一样,大燕的奴隶能够在大燕市面上流通,绝计不能流通去海外,所以梁国的贵族哪怕这些本国奴隶饿死,也不愿意这些人去黑熊寨的治下。

    “若有好处呢?”

    “那得看好处有多大。”人口固然重要,但要是超过一定价值对黑熊寨来说也是不划算的,现在一个人能够创造的价值有限,且这些被当成奴隶养大的夷人,能够改掉自身奴性的不多。

    阿东似懂非懂,低头想了一会,道。

    “要是这些奴隶去了容州做事还能给贵族缴纳一定财产,贵族会答应他们去容州吗?”溢价都让黑熊寨出无疑是把黑熊寨当冤大头,可要是这些奴隶能够源源不断给贵族创造价值,那么贵族说不准会心动。

    虽然说到了黑熊寨还要把自己劳动所得缴纳一部分给梁国的贵族,但比起在梁国做奴隶什么都没有,生死还要看主人脸色而言,阿东的办法算是比较合理的。

    李三川想了想,计划是有可行性的,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这些奴隶去了容州看到容州百姓的日子,会不会产生动摇,毕竟容州境内没有奴隶。

    万一到时候他们不想继续给贵族缴纳钱财,黑熊寨虽然能够保障他们在容州的生活,但梁国怕会立刻断了奴隶来源。

    双方信任一旦丢失,很容易造成争端,不过也无所谓,要让梁国归顺黑熊寨,肯定是要动兵的,只要能够在动兵前,保持梁国和容州有往来即可。

    “这事我会去信给秦先生和邢先生,叫他们拿一拿主意,若是能成,你小子的奖金肯定少不了。”李三川拍了拍阿东的肩膀,别说人物质,现在大家伙拼死拼活的干,除去因为大当家救过他们的命要报恩外,最要紧的自然是大当家从不亏待手下的人。

    阿东没想到一个提议还能挣着奖金,脸上的愁绪立刻消失,整个变脸过程可谓是迅速,黑熊寨给奖金都是不低的,他算算加上这笔奖金,再买一套房的钱说不准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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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三川身边那个夷人小年轻倒是出人意料。”秦襄看过李三川的信,觉得大有可为。

    “他的确有些本事,不然在祁州也做不到夷人头头的位置。”邢堂明是看过阿东的资料,在夷人年轻一代里,阿东算最厉害的一个。

    不少夷人下山都只能干些粗活,阿东却已经混到情报队去了,这次回来要是阿东有意,说不准情报队还要把他纳入主要成员,现在情报队的人都是黑熊寨的老人,阿东真要能混进去,可是开了头一遭先例,还是个夷人。

    “这个想法很好,容州容州人口损失的太严重,梁国要是能够把奴隶送过来,很多事情都能松快些。”种地要人,修路要人,工坊做工要人,偏容州人口少,即便南珉那头还在努力从藩国赎人甚至从藩国买奴隶回来,但出海一次时间耗费的久不说,真能赎回来的也并不多,杯水车薪罢了。

    “要想梁国贵族同意,首要是确定一个既能让梁国奴隶在容州活下去,又要梁国贵族满意的价格。”按照黑熊寨百姓的收入,只要不懒,就是种地也能过上吃饱饭的生活,即便分出去一部分收入,也不会紧迫到饿死。

    而分出去多少,就要仔细考虑了,分多了怕梁国贵族人心不足蛇吞象,分少了又怕梁国贵族不心动。

    “我看过李三川给的梁国贵族大致财产评估,梁国的确不富裕,尽管贵族手里的钱财肯定不少,但绝对比不上大燕那些世家,不必要分太多利益就足够他们心动了。”

    “不,稍微分多一点,一点就够了,得让这些贵族们尝到甜头,才会主动送人到容州,他们送的人越多,梁国的国力才会亏空的越多。”人口的价值梁国的贵族或许懂一点,但在利益跟前人口什么的都比不上真金白银让他们的高兴。

    “梁国的人口少了,日后要发展梁国可就困难了。”梁国肯定会重归中原,也不能把梁国的人全挖到容州。

    “不是还有西姜人吗,西姜风沙大,不适合住人,等拿下西姜,西姜的人口势必要往北邙迁移,到时候选一部分迁到梁国不就成了。”

    秦襄一顿,西姜还没打呢,就惦记上西姜的人口了,不过说的有道理,人口总共就这么多,拆东墙补西墙是必然的,比起发展梁国,肯定容州更重要。

    第223章

    时夏,南境今年温度居高不下,近些年天气诡异,冬日冷夏日热,虽然没有大面积干旱和洪涝,但时而也有些小灾发生,不过黑熊寨对地方管控能力很强,一般某个县遭了灾,很快能从相邻的县城调集物资补给,倒也没出什么大乱子。

    琼州刚拿下来的州府百姓没有立刻感觉跟过去有什么不一样,唯有黑熊寨召集过去修路修工坊的汉子倒是吃了好几顿饱饭,光是那米里不掺糠,就足够百姓眼里露出羡慕。

    因平日里这些汉子打短工,去到富贵人家也不见的能吃饱喝足,黑熊寨给人吃饱饭再给足工钱,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主家。

    只是先头说好,头一个月可以给铜钱,后头就只能给黑熊寨境内用的纸钞,好在黑熊寨粮铺是说好了收纸钞,大家伙排斥的念头便也不强烈。

    主要么,人在祁州容州,甚至榆州都开始用纸钞,说明黑熊寨也不是赖账的人,又有黑熊寨自家人开的铺子托底,用纸钞便用纸钞,比起铜钱银角子这等又重又占地方的东西,纸钞只需要叫家里手艺好的浑家缝个长条的钱袋子,再揣进贴身衣裳胸前,也不怕有人偷了去。

    重县的百姓就已经开始用纸钞了,甚至好些个县里商人开的铺子也都开始收纸钞,算是不错的开头。

    一大早,重县的百姓按部就班的开始做活,城门夜里已经不关了,听说黑熊寨过来的官员还打算把城墙拆了。

    重县的百姓是觉得城墙可拆可不拆,因为重县附近是少有山匪,且一般山匪也不敢到县里打家劫舍,最多去村子里抢东西,这墙打修建起除了能防夜里有人流窜到县里,实在作用不大。

    到时候拆了,出入县外的工坊做活还更方便,而且拆城墙也是个大工程,到时候肯定需要招人手,又能得一个挣钱的机会。

    “近来祁州那头过来的车马倒是越来越多了。”重县城门口摆摊的商贩每日看着城门口车水马龙,眼力劲是练出来了。

    哪些车是本地的哪些车是外地的,一眼便能看出来,更不说黑熊寨的马车无论是车还是马都是好的,不是本地歪瓜裂枣比得上的。

    “听说前头打仗的队伍僵持住了,这军队驻扎不抢当地百姓的东西,自然需要祁州源源不断的送粮草过来。”黑熊寨大部队是没走重县,但重县作为小县城铁定也是需要军队过来走一趟,当时领队过来的是个威风凛凛的娘子,人坐在马上穿戴铠甲,身后领了七百来个兵,县里当官的当即投了降,不敢说什么要死守城门的话。

    “我听说咱们琼州除了沿海有些兵爷外,就是些个修路修城的厢兵,黑熊寨的兵爷一个个厉害着呢,县里那个傻大个想要抢个当兵的娘子回去做媳妇,都被几拳打倒在地,如何僵持住了?”

    商贩间消息有灵通的也有不灵通的,眼下问话的商贩消息就不怎么灵通了,因为他在县里没什么人脉,亲戚也多是地里刨食或是卖苦力的,自然没有攀上黑熊寨的消息渠道。

    “嗐,我有个亲戚有点文墨,被黑熊寨招去进了学习班,如今在县里学习,前两日他们听了上头的官说了一嘴,好像是咱们琼州那位刺史老爷搞的鬼,在治下宣传黑熊寨过去了要打杀百姓,男人要被刀砍死,女人哥儿先要被抢去辱一顿,再宰了吃肉,弄得百姓人心惶惶。

    这不黑熊寨的大军刚一靠近城门,那些个百姓就闹的要同归于尽,黑熊寨你我这些日子也晓得,对百姓再好不过,自然不能说把这些百姓弄死,便僵持住了。”

    “还有这事,你说那些百姓就这样傻,当官的说什么就信什么?”另一个商贩眉心一皱,黑熊寨过来他们的日子肉眼可见在慢慢变好,什么打杀百姓,欺辱姑娘哥儿,压根没有,便是抓人也都是抓犯了事的人。

    就说如今街上,地痞流氓再没敢闹事,他们做生意的也不怕被人要保护费,真要是有人敢顶风作案,只管喊一嗓子,街上巡逻队的兵爷便要过来抓人。

    “哼,别说他们,要是咱们在黑熊寨没来前听当官的这么说,你敢说便不抵抗让黑熊寨进来吗?”

    这,自然是不敢的,比起不怎么了解的黑熊寨,当官的话要可信一些,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为了家中爹娘妻儿平安拼命抵抗黑熊寨也不是做不出来。

    “那就任由他们闹下去,要我说黑熊寨的兵这样多,打死几个守城的百姓,把人胆子吓破,城门不就打开了。”

    “你说的容易,打死几个百姓焉能不让那些百姓更确信黑熊寨入了成要打杀他们,左右都是死,他们要跟黑熊寨以命抵命,便是黑熊寨的兵本事大,死伤总是有的。”

    重县是个县城,百姓加一块不过几千人,面对几万个拿枪穿甲的兵,就算知道人过来了是死也没有勇气抵抗,因为双方武力差距过大,负偶顽抗根本走不通。

    而府城百姓可是有上万人,加上府城的城墙也高,居高临下只要提前准备好滚石热油,敢过来登城墙那都是往死里打,黑熊寨虽然说没试着登城门,但城里扔东西的百姓不见少,每天都有百姓自发登城门扔东西,弄得黑熊寨的兵强攻也不是,留在原地也不是。

    “要我说还不如直接打过去,城里粮食肯定不多,这样下去弹尽粮绝,黑熊寨不入城也活不下去。”

    “这事你我哪里能掺和的了,看黑熊寨那头怎么办吧,要我说他们也是吃了消息不灵通的亏,城里的百姓但凡知道黑熊寨的行事风格,哪里能被当官的骗了去,结果拿命跟黑熊寨作对,其实还是给当官的争取了时间逃跑。”

    两个商贩咳声叹气一番,也不再说被困府城的事,主要他们除了道几句可怜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等着黑熊寨那头想个策略应对。

    明明好日子就近在眼前,却忠奸不分,这要是到地下知道了真相,还不得气的魂飞魄散啊。

    章邛在县衙门处理公务,整个人颇有些神思不属,主要是前线的情况复杂了些,他作为离军队最近的县城,避免不了要提供一些后勤。

    而且他也想帮一帮前线的队伍,只是脑子不够聪明,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消息应该已经送到祁州了,大当家是否已经回信了。”是强攻还是怎么,总得有个章程。

    不光章邛,郑铁也坐在大帐里挠头,其实眼下的情况他是能解决的,办法也不止一种,但每一种办法都没法说完美的解决眼下的情况,更何况严扬既然使了这样的手段,后面必然不止一座州府是眼下的情况。

    他打的是汉人百姓又不是塞外胡人,要考虑的方面必然很多,最后还是决定问大当家拿个主意,哪怕到时候大当家批评他也没关系。

    左等右等,大当家的信还没等来,倒是不少鸽子飞去了琼州沿海的城市。

    黄娘子收到鸽子的信时,眉心一皱,严扬那老小子竟然还有这么一手。

    “如今这个情况郑铁那边肯定不能强攻,但凡郑铁那头有杀百姓的举动,只怕大燕正好抓住咱们的尾巴,夸大宣传出去。”冯根虽然也是泥腿子出身,但在山寨这多年也不是一点本事没学,眼下的情况他看的明白,严扬这是想要掀起舆论呢。

    “虽说琼州认字的人不多,但书生世家也不少,这些府城如此抵抗黑熊寨,没有站出来为黑熊寨说话,怕是少不得地方世家的推波助澜。”不然,但凡有个知道真相的站出来,寻常百姓也不会如此破釜沉舟,拿命和黑熊寨对着干。

    “是这个道理,他们掀起这个舆论只怕也是有好处的,想必百姓拿命在前头防御城池的时候,这些当官的和世家已经在逃跑的路上了。”

    “大当家的意思就是让咱们把这事揭开,此事要劳烦冯叔了。”只要把逃走的世家和官员抓回去,再在城中宣传他们干的好事,眼下的困局便会不攻自破。

    “放心,我早盯着琼州的港口,这些世家想要出海逃命没那么容易。”

    ……

    看过黄娘子和冯叔的回信,周肆才提笔给郑铁写信,叫郑铁在原地待命,等黄娘子和冯叔那边行动成功,动摇各个被煽动抵抗黑熊寨的百姓后,再趁机会一举攻破。

    信一写完,就被执勤的兵丁送去,以信鸽的速度,不过几个时辰就能收到。

    “还以为这次需要你亲自过去一趟。”秦绥之也是收到琼州的消息,觉得心里不太得劲。

    要说黑熊寨早就开始为自己造势了,邸报每一期印刷的数量都在增加,不光在黑熊寨境内大燕境内也送去不少。

    今日郑铁打的若是江州,就不会出现百姓被如此愚弄的情况,因为江州的读书人多,寻常百姓也多认识几个字,江州那边邸报也卖的多,不说村子,至少县里的百姓大概都知道黑熊寨的情况。

    换到琼州,读书人没几个,更不要指望寻常百姓有多少人识字,平日里当官的说什么就是什么,便是邸报送入琼州,也多只在世家商户手中传阅,寻常百姓能够知道黑熊寨的不多,就算是听过一些风声,但没亲眼见过,也做不得数。

    “我若亲自过去,倒是给了严扬脸了。”周肆冷脸的机会不多,自然也少有生气的时候,严扬此举算是彻底得罪了周肆,就是打榆州的时候,那些迂腐的官员要以身殉城,也不过是强制关上城门,便是煽动百姓也是拿大燕人身份说事,而严扬倒好,给黑熊寨泼脏水如此不留余力,这就是世家教出来的人才。

    “严扬此举传入京城,咱们要打北面只怕会更难。”北面经济发达,但有些州距离南境远了,也不知道如今是如何看待黑熊寨的,要是京中世家也学严扬这样煽动百姓抵抗黑熊寨,无疑增加了黑熊寨打天下的进度。

    “不错,严扬也算是给我提了个醒,北面州府的舆论要尽快抓一部分在手里。”世家颠倒黑白的本事不算小,但周肆也不见的怕,这些年情报队在各个州府驻扎只多不少,弄些坊间传闻还是没问题。

    “邸报终究限于文字不能给传递到大部分百姓眼里。”

    周肆点头,先头印刷坊只印文字主要也是限于技术和成本,但都被逼到这个节骨眼了,他也不准备计较成本,打算推行一些地头田间的百姓也能看懂的画册。

    若非是印刷术还不够给力,周肆早把画册换成漫画传扬到天底下各个地方,图画的信息传播可比文字强多了。

    “绥之,你说第一本画册,除去印一些咱们黑熊寨的规矩,还要印些什么好?”

    “你不是已经有主意了?”秦绥之与周肆在一起这么久,哪里不知道周肆此刻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我是怕这样轻易揭了世家的短,惹得他们狗急跳墙。”周肆早说过要扳倒世家,除去毁了世家的根基,自然还要毁掉世家的名声。

    要毁世家名誉并不难,因为世家藏着掖着的腌臜事只多不少,任意拿出一件来说,都能叫百姓在茶余饭后谈论起,给人吐口唾沫。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只要慢慢把世家的丑事都揭露出来,天底下还有人会投靠一股名声尽毁的势力?

    不会,至少读书人里,无论是沽名钓誉之辈,还是追名逐利之辈,都不是傻子。

    “你要是担心世家狗急跳墙,何不先等一等,看世家准备如何给咱们泼脏水,他们宣传的言论定然都是无凭无据的流言,但咱们要是借此拿出世家肮脏的证据,再告知天下,想必他们跳墙,天下间也没人会理会。”

    秦公子出身世家,对世家手段再了解不过,他们真要是借严扬的法子继续作妖,他不介意和周肆一块,拉几个跳的欢的世家杀鸡儆猴。

    毕竟黑熊寨真金不怕火炼,世家可就不一定了。

    “也好,不过画册到可以先印刷起来,我向来不做亏本买卖,这次虽然不一定有钱财上的收获,但想必京中格局会因为此事变上一变。”黑熊寨不缺钱,不然周肆也不敢如此大肆挥霍,每到一个地方便招人做工。

    印刷些画册也耗费不了多少钱,黑熊寨的纸张便宜,更何况麻纸也不是不能印画册,先头打仗在物理上重创世家,现在该在精神上重创了。

    第224章

    比起应对世家接下来的手段,琼州战线的格局先一步发生了改变,因为百姓抵抗黑熊寨抵抗的厉害,不能从祁州这头想办法制止,好在黑熊寨早在琼州安排了人手,沿海一片想要勾搭黑熊寨的人不少,许多都是在琼州有名有姓的人物。

    即便黑熊寨过来可能没收他们的财产和土地,依旧有不少人愿意留在琼州,毕竟真能下定决心背井离乡的人不多,只要能保住命,钱财总有一日会再挣回来。

    有琼州本土一些势力相助,百姓产生动摇便在预料之中,而对黑熊寨来说,只要不鱼死网破,即便百姓依旧守城不出,也挡不住他们攻城的步伐。

    严扬早在黑熊寨临近平和府时,就带着一身家当往琼州沿海的港口去,冯家船坞也早几日给他传消息说是海船已经造好了。

    与此同时,这些日子港口出海的船只不少都被南珉带队拦了下来,这些被拦下的船只都是琼州本地的世家,到这个节骨眼逃

    跑的多半手里不干净,遇上黑熊寨查旧账,不说阖族都要发配,主家总是要死几个的。

    对上这些人南珉可没客气,钢炮都动用了,才全擒下来送到离琼州最近的容州港口关押着,等琼州全打下来,再一道清算这些人。

    世家豪族的人出海后被抓,抓了之后又被安置在容州,严扬自然不晓得现在出海也是死路一条,不过他命差些,没能赶上出海,直接在冯家船坞就被船工给逮了,船坞很大,腾出几间房关严扬一行人并不是问题。

    加上严扬一路过来的低调,当地的地方官都不知道琼州刺史过来港口了,自然也不晓得琼州刺史被关在港口的船坞。

    解决了琼州的毒瘤,郑铁按原计划推进防线,其实打下平和府,琼州其他地方官多是要跟着投降的,领头羊都被抓了,他们这些小蚂蚱在人家跟前跳来跳去,不是给人笑话的机会吗。

    而平和府最开始激烈抵抗的百姓见着黑熊寨的人过来,一个个都露出尴尬的神情。

    尤其是去城墙叫嚣的汉子,想想他们在城墙上对黑熊寨的辱骂,和黑熊寨入城后有条不紊的安顿百姓,更是没脸出门,连黑熊寨的官吏过来统计黄册都只敢开半扇门畏畏缩缩的回答。

    要说危急关头能够站出来的汉子魄力还是有的,虽然脑子不大聪明被人挡了枪使,但人没一条道走到黑,还能感到羞愧说明有救。

    郑铁特地交代了过来的官吏,如果对方愿意,就把人招进军队,行兵打仗能得有勇有谋的人才自然是好的,但要是没有谋只有勇也能凑合用用,兵营里百夫长千夫长的位置还多。

    这次过来平和府的官是徐大头,徐大头算是最早一批当上官的黑熊寨人,在县令位置上干了一年多时间,出了成绩,便被大当家提拔到府城当府尹,几年下来,干的也不错,这才有过来接手琼州平和府的机会。

    他好兄弟赵力本事差点,不过去年榆州归顺,不少有本事的府尹都去了榆州,祁州有了多个官位空缺,他兄弟便得了机遇坐上了府尹的位置。

    不过琼州这回是赶不上趟,祁州眼下被治理的井井有条,即便本事差一些的官吏只要按部就班干事,也不会出太大的乱子,琼州不成,要是没本事可管不住治下的百姓。

    “郑队真是打仗也不忘给兵营招收人才。”徐大头看过郑队长点名要的几个汉子资料,旁的不说,这些汉子身板的确像兵汉,这要是在黑熊寨练一阵,怎么也是战场上的一员悍将。

    “对方不一定愿意参军。”一旁的文书凑过来看了眼,道。

    “我看不然,他们既然能够在关键时候冒死站出来,说明有胆子,这样的汉子胸中必有沟壑,从前在大燕没有机会出头也就罢了,现在到了咱们黑熊寨,有机会光耀门楣,这点羞愧算什么。”徐大头从前跟这些莽汉没什么两样,所以最懂这些莽汉的想法,“叫学习班给各个巷子上课的时候把当兵的福利说清楚一些,最好再带两个巡逻的兵丁过去,保管他们动心。”

    “动心应该不难,只是大当家还没说要在琼州征兵,咱们宣传出去,久不征兵也不是个事。”要征兵,首要先把新兵训练营建好,不然新兵没地儿去。

    “也是,虽然拿下平和府,但琼州和容州一样特殊,都是靠海的州府,步兵虽然也要练,但想必还是以海军为重,到时候说不得新兵训练营要在沿海的州府建造。”

    容州人少,主要紧着海军了,步兵多是祁州过去的,琼州人要比容州多一些,但沿海线长,多半也是要紧着海军的。

    “算了,先把黄册和鱼鳞册统计完,总是要看看琼州还剩多少人口,再说步兵和海军的事。”大燕海军虽然不成器了,但从前海军也威风过,地盘训练营都是有的,只需要重新修缮便能够用,步兵这里,训练营就得重现修建,当地有的地方都是给厢兵的用的,练不得兵。

    且黑熊寨过来,原本大燕归属的厢兵多是转工程队做事,这些厢兵打仗是不成的,但做工程手艺还不错,得亏世家大族要求高,厢兵做事也要比民间大部分手艺人要强,即便到了黑熊寨丢了编制,每个月拿到手里的钱却是从前的三五倍。

    这年头,谁也不嫌钱多,人黑熊寨还有休息时间,不像朝廷拿他们当牛马用,真要是闹出点问题还得治他们的罪,如今日子可就快活多了。

    如今日,原本平和府的部分厢兵都改去修路了,南境的官道比不上北面,很多土路都坑坑洼洼,遇上下雨天积水,不少赶路的马车都能陷进去出不来。

    以往厢兵是不修路的,朝廷要修路都是征发附近百姓做徭役,且修路是个苦差,吃不饱,使牛劲,许多干上半个月徭役的汉子回去,不修养个一两月,都缓不过来。

    所以一开始黑熊寨的人过来告诉他们地方厢兵要么去修路要么去修房子,很多厢兵都选修房子,因为这是他们拿手活,厢兵修的房子都不是平民百姓住的砖瓦房,而是以大料修建的宫殿。

    什么庙宇菩萨殿都是他们修的,地方上的城墙也是他们出力,别看都是辛苦活但也都需要技术支撑。

    而修路,那就是纯粹的辛苦活,若不是看在黑熊寨伙食和工钱的份上,许多没抢到修房子名额的厢兵也是不肯去修路的。

    结果干了几日,个个立马对修路活有了改观,倒不是不辛苦了,只是没有从前辛苦,因为以往修路用的料都要人工捣碎,这人胳膊力道再大,每日和石头打交道也受不住。

    黑熊寨这里,捣料都不用人手来,而是用铁器,这可把头一次见世面的厢兵羡慕的不轻,要是从前有这样好的工具帮忙,他们做工不光工期能缩短,每日也不必如此辛苦。

    只是细想又不可能,因为铁器昂贵,在前朝百姓务农都是用不上铁器,而本朝因为菜籽油芝麻油的出现,有些人家攒一年多银子能买个铁锅就不得了了,哪里能奢侈到把铁器弄来给他们碎石用。

    “水泥的确是个好东西,干了过后,刀枪不入,下雨走路也都不怕泥泞沾湿鞋裤,省的要浆洗。”棉布尚未在琼州普及,现在大部分人的衣裳还需要浆洗,这是个麻烦差事,像厢兵里的单身汉,多是寻一二上了年纪的老妇帮忙,给几个辛苦钱。

    “不说下雨,便是白日赶路也方便的很,以往黄土路上风沙大,走一天身上全是尘土,连鼻子里面都是沙土,夜里要是寻不到水,浑身都难受。”赶路不方便是如今所有人的共识,就是世家出行,一应周全,路上也有的是不舒服的地方,所以现在的人都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就是跑马不行,我说为何还要在水泥路旁留三合土的马道,原是那水泥路上摔马,极有可能摔死。”只要练骑马的或多或少都摔过,但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摔黄土路和草地上只要调整坠马的姿势,多半不会要命。

    可摔在水泥上,这样硬的路面不管怎么调整姿势,保不齐都得重伤,这年头骨折寻个治跌打损伤的大夫还能接一接骨头,可要是伤了五脏六腑,多半是不成了。

    尤其是五脏六腑出血的,都熬不过多少功夫,就去了。

    “以前城里富贵人家跑马也不在官道上跑,都是去马场跑的,在官道上留马道估计也是给八百里加急留的。”

    “也是,不过听说日后各个府县之间会有马车通行,这水泥路跑马是不成,但马车稳当,路面又平,来去只怕容易的很。”马车只要是人赶,便不会说叫马儿撒欢似的跑,速度不快不慢,配合水泥路一日能省不少功夫。

    “可不是,说是祁州那头的官道都铺了水泥,如今县与县之间来往方便的很,好些个人家在隔壁县城做工,把孩子送去一旁的府城上学,也都是放心的。”这还是南境地广,换到人口密集的北面州府,水泥路的作用更大。

    “如何不放心,你没看黑熊寨入城过后,这城里巡逻的兵丁是一日比一日多了吗?纵然咱们平和府是琼州首府,也没见过这么多兵巡逻。”厢兵是不管巡逻的,甚至剿匪不到危急时刻也都用不上他们,最多是遇上一些泼皮无赖动动手脚,不算什么。

    “听闻鹿鸣府巡逻的兵丁更多,也不知道是起初这样,还是以后一直这样了。”兵丁巡逻好也不好,这做生意的就怕当官的过来打秋风,眼下这些兵倒是不曾上门打秋风,却不代表以后遇不上。

    且每日街上巡逻的人过多,免不得吓着人,当然巡逻的兵多了好处也是有的,至少城里闹事的人没有了,街上敢出门的姑娘哥儿也多起来了。

    “多半只是开始做做样子,不然每个州都养如此多的兵,黑熊寨是财神爷转世不成。”这会子黑熊寨该是有十几万兵了,一个月给一个兵算一两的军饷,就去了十几万两,这还没算官位高的和每日的饭钱。

    难怪黑熊寨每到一个地方总是先打土豪,要是不从这些有钱人手里拿银子,哪里能够养活如此多的人。

    钟过十四下,聚拢聊天的厢兵起身拍拍屁股继续忙活,每到一个府县,黑熊寨的官都召集人手修路,也就是说靠拢平和府最近的城池已经有人修过一段官道了。

    他们从平和府出发,修的快些,很快就能和另外一队修路的碰头,这修路的工期是定了的,要是有人磨功夫拖慢了进度之后都是要扣奖金的,自然没人敢触大家伙的霉头。

    徐大头见识了厢兵修路的本事,满意的点头,地方上的厢兵原本祁州也是有的,只是前些年祁州遭灾,加上钱宝来吝啬,便不给厢兵发饷银了。

    没了朝廷给发饷银厢兵只能靠自己的手艺从民间接一些私活,但随着钱宝来越发贪婪,百姓日子也越发不好过,这些厢兵渐渐没了收入来源,多是上山当了土匪,黑熊寨不少面上有刺青的汉子就是厢兵出身。

    也是燕帝不晓得祁州具体情况,不然一个州府连当地厢兵都被逼得上山做土匪,此地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官道宽了些,要想把主道全换成水泥路还要些功夫。”文书比划了一下,南境多山,官道全面上水泥,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完工的,这还是黑熊寨舍得出银子,但依旧修不快。

    “怎么着也得赶在大当家过来前修好。”徐大头是知道大当家不介意走的是土路还是水泥路,但他们做下属的肯定还是要为大当家考虑。

    他们眼下还没有改换旗帜,依旧打着土匪寨子的名声,但大当家可不再是从前的土匪头子,马上就是四州的主人,哪怕站在大燕皇帝跟前,也当得一句平起平坐。

    大当家不好奢靡,上行下效,做下属的肯定不能说给大当家做什么大张旗鼓的安排,但早些把官道修好让大当家过来琼州少受点苦总是能做到的。

    “主道该是没问题。”目前都加紧修的是祁州到平和府的官道,其余细枝末节的官道还没有动工,都等着主道弄完腾出人手修县与县之间的官道。

    至于村子到县城的道,又要再等一等,说不得有些人口少又偏僻的村子得被移出来和部分人口也少的村子合并在一块,等一切安顿好了,再说修村道到县城的路。

    南境一个村几十个人很常见,上百人的村子就少了,而在北面,村子基本上都有百人,三四百人的村子也有。

    “这些厢兵这样厉害,我都想叫大当家把他们收编了专程用来做工。”

    “徐大人,你还是为大当家的荷包考虑考虑吧。”厢兵要是入了正式编制,那是月月都要给钱,现在叫厢兵干活虽然也给钱,但日后官府的活做完了厢兵还能接私活做,这钱黑熊寨官衙门便不用给了。

    “大当家如今富得流油,再养一队专程做工的不是问题,不过你也说的对,到了北面有的是用钱的地方,还是得把钱放在刀刃上。”徐大头颇为惋惜。

    让远在千里之外正忙活对付世家的周大当家后脊发凉不说,还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谁在背后念叨我。”

    第225章

    画册完工前,琼州三分之二的地盘已经尽收黑熊寨之手,平推的进度也在邸报上实时报道,黑熊寨开春发兵琼州的消息大燕那边也都知道。

    尤其是大燕朝廷收到消息后,特意在自家邸报上发了一则斥责黑熊寨狼子野心,要颠覆大燕正统江山的檄文。

    要说也是黑熊寨教会了大燕朝廷邸报还能发这些东西,从前邸报都只写官方政策,以及贬谪官员的消息,除去当官的和一些注意朝廷消息的书生外,基本没人关心。

    这不眼瞧着黑熊寨邸报蒸蒸日上,大燕朝廷虽然有拾人牙慧的嫌疑,但不得不承认邸报煽动性的确很强,至少部分愚忠的书生见大燕反击,一个个群愤激昂,恨不能在邸报上大书特书,骂一骂不知好歹的黑熊寨。

    周肆当时看过大燕邸报的内容,并不在意,比起黑熊寨不断研发新的印刷术降低金钱、时间上的成本,大燕墨守成规继续用雕版印刷和他打,完全没有胜算。

    就说邸报,黑熊寨发两期邸报,还是大范围贩卖,消耗时间不足半个月,这还是内容过多导致的情况。

    换到大燕,半个月时间能刊登一期檄文都算它快的,当然大燕邸报内容也不是谁想发就发,至少皇帝世家乃至秦家这三方势力,总得有两方占上风才能发出去。

    “世家这是黔驴技穷了。”周肆看过世家对琼州战线拉扯的评价,无外乎是黑熊寨穷凶极恶,不顾百姓死活,虽然是老生常谈,但不得不说大燕文人的笔锋还是够利,文章辞藻也对得起百年世家的底蕴。

    “不然,原我也猜测他们会有此手笔,与其说他们黔驴技穷,不如说他们无法推陈出新,这篇檄文出发点不过在于大义,将黑熊寨定性为土匪,声讨咱们来路不正,日后便是夺得天下也国祚也难延。”神神鬼鬼的说法真正写文的人不一定信,但读文的人只要信了一二个,他们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绥之觉得我现在要改换旗帜吗?”周肆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并不端正,明明商量的是件改头换面的大事,却给人并不要紧的感觉。

    “你原本打算何时换掉黑熊寨的旗帜?”起义打什么名号都没有关系,前朝起义势力里,光是土匪寨子就有七八家,也没碍着他们打天下。

    “自然是入京城之后。”未入京,不管他换什么旗帜,于某些人眼里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造反势力,而入京后,即使他不说改名头,也有的是人要上奏替黑熊寨改名,说不得这些人还要彻夜翻遍古籍,为黑熊寨挑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国号,以表忠心。

    “那便按你原先的计划走,此刻就是咱们换掉黑熊寨的名头,外人也不见的会认。”

    “绥之知我,即如此我便准备将画册投入大燕,好叫这些世家知道,我这人并不大度,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秦绥之笑着翻看周肆定下的画册内容,这乃是第一卷,里面多是画了些有关黑熊寨的内容,只有结尾预留了十几页内容,画的正是京中严家的腌臜事,这画册在大燕境内流传开,严家要是不改名换姓,怕也没脸活下去。

    “对了,绥之也帮我写一篇檄文回给大燕。”周肆知道自己的斤两,文笔上肯定比不多这些在官场上浸淫多年的老家伙,也就不自取其辱了。

    不过为了在书生界的名声,不回一篇檄文灭一灭大燕的威风,又好像他们输了一样,好在论文采,绥之不比他们差,这文人之间打嘴炮,自当要擅长的人来。

    “我?你可知读书人要是晓得檄文是我写的,之后对黑熊寨的言辞攻击只多不少。”读书人最忌讳姑娘哥儿插手政事,黑熊寨这头姑娘哥儿能当官已经踩了读书人的底线,但大部分人想着做事留一线,说不得日后还要在黑熊寨手中做事,默契的没有抨击黑熊寨有辱斯文,但要是黑熊寨大当家的夫郞敢在邸报上回大燕檄文,事情就糟糕起来了。

    无论是支持大燕的还是支持黑熊寨的,甚至两头都不支持的都会同仇敌忾在此事上指责周肆。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他们若是还抱有这样的观念,想要借此机会扬名,便寻错对象了。”周肆早说了自己并不大度,“绥之可怕与他们打持久战?”

    “不过是利用闲暇之余动动手的事,并不算难。”现在周大当家一副看好戏的态度让秦公子难得生了兴趣,古有舌战群儒扬名天下,他要是能够借檄文声讨力压群儒,自也有扬名的好处。

    “如此,便劳烦绥之和他们斗上一斗,你只管骂,印刷坊那边的量我来搞定。”舆论战最怕的是什么,是你跟不上进度,大燕朝廷的印刷速度都比不上黑熊寨,民间一个两个读书人想要做口舌之争,也要有地方。

    至少大燕朝廷的邸报断然不会给读书人发挥的余地,久憋成疾,说不得还要气死几个酸儒书生。

    秦公子被周大当家怂恿的跃跃欲试,不过一个时辰功夫,一篇檄文一气呵成,立刻送去印刷坊。

    ……

    周肆的画册流入大燕北面,以润物细无声的办法渗透到朝廷手伸不到的地方,货郎担着货到各个村落行走,画册是不指望有穷人买的,毕竟大家伙连饭都吃不起如何还有钱买画册这玩意消遣。

    而黑熊寨这头都不计成本了,自然也不会说靠画册赚钱,担货的货郎都是拿画册做搭头,买的多了搭送一本画册,货郎在村子歇脚,还会在社树拿出画册给一群大字不识一个的娃娃讲画册的内容。

    这些乡野孩子,成日不是在村道上跑跑,就是在小溪边嬉水,家里舍得买的玩具也仅限于拨浪鼓小草人,哪里见识过画册,甚至连故事都没听几个。

    很容易,货郎就吸引了一个村子的娃娃听他讲故事,而画册呢,自然而然也会每个村子留几本,听过故事的孩子翻看画册给大人讲故事,大人再在田间地头劳作的时候唠几句,不知不觉间,黑熊寨的名头就在北面的大大小小的村子传了遍。

    换作其他时候,朝廷即便没有马上注意到黑熊寨的小动作,随着黑熊寨的消息在北面大肆宣扬,早晚也晓得黑熊寨背着他们做了什么。

    奈何黑熊寨不讲武德,私底下叫各个州府驻扎的情报队去乡下县里宣传画册就算了,邸报上还有刊登了秦公子文采斐然的檄文。

    大燕眼下还是中原正统王朝,虽然手里的地盘一丢再丢,但占据京城这处历经几朝的皇都,便可将其余势力都定性为乱臣贼子。

    之前的北邙如此,现在的黑熊寨也是一样。

    但秦公子不按套路出牌,不管谁占京城,他只道大燕开国,不光没有开疆拓土,还接连损失国土,加上多年来天灾人祸,都是因为大燕得位不正的缘故。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神神鬼鬼利用的好,造就的舆论打击是巨大的,至少秦绥之这篇檄文一出,原本叫嚣黑熊寨野心勃勃的人都偃旗息鼓,当然这些人不会就此一蹶不振,只不过不能立马想出反驳的言论,暂时休战。

    而大燕邸报比民间书生要快一步,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讲道理,回文全篇都在攻奸秦绥之哥儿的身份,只道牝鸡司晨,又言周肆不顾伦理常纲,让自己夫郞出面,再说黑熊寨蛇鼠一窝,毫无礼义廉耻。

    大燕朝廷出头,身后为其冲锋陷阵的读书人自觉有了靠山,随着大燕朝廷的邸报发表自己的言论,自然了他们没有邸报,即便发出言论也多是在小范围传播,影响不大,甚至许多言论都进不了周大当家和秦公子的耳朵就堙灭了。

    早知道大燕要以伦理纲常反驳他,秦公子甚至还不等大燕发出回文就已经写好新稿,只等大燕那头一出手,就乘胜追击。

    大燕这头的速度自然比不上黑熊寨,几次三番言论还没有形成规模就被黑熊寨打的溃不成军,而秦公子的名声在读书人中一时大噪,不说读书人就是闺中未嫁的姑娘哥儿,也都听闻过秦绥之的大名。

    换成大燕,嫁出去的郎君传出去的好名声不是某某夫人或夫郞,都是于名声有碍的,今日突然冒出来个力压朝廷世家的哥儿,却也不全是贬的名声,至少在江州,有不少读书人都还想认识认识这位舌战群儒的郎君。

    于是不少想要结识秦公子的人胆大包天的寄信来黑熊寨,换作其他娘子郎君嫁人后,收到外男的书信是要被说成私相授受,严重些的可能要出人命,到了周肆这头,反倒是和秦公子一块看寄过来的书信,叫原本还担忧的宋清央松了口气。

    又想这儿婿果然是人中龙凤,一般男子哪里有如此胸襟,便是他丈夫也做不到这样,绥之此生能遇上这等良人,他这个做阿耶的也算是放心了。

    “读书人张口闭口说礼义廉耻,我还以为他们自己能够做到。”周肆整理了不少书信,一部分书信比较正常,就是读书人之间交往最常见的书信往来。

    一部分是寄过来指着绥之不守纲常的,还有一部分就比较奇葩,竟然是表达心生爱慕的。

    按说读书人不该如此孟浪,别说绥之嫁了人,还是嫁的黑熊寨大当家,就是未出阁敢寄这样的信件,也是不配为读书人。

    “或许他们想以这样的办法毁我名誉。”秦绥之少见污言秽语,这次书信让他大开眼界,从前周肆说人类多样性,今儿个是遇见了。

    “也是条思路,他们大抵打着这些书信我看了,必要指责你,看来他们是被你骂怕了,才有这样的昏招。”

    “怕了才好,要是他们不怕我这些日子才白费心思。”秦绥之也不在意,他与周肆相识几年,早知周肆心性,且还晓得周肆非此间人,与此间人想法大相径庭,想要借此挑拨离间,当真是打错了算盘珠。

    “这些信有几分见地,绥之若是想结识可挑一些回了。”周肆见绥之神采飞扬,也难免得意自家夫郞本事高,就是迄今为止晓得绥之身份的人竟没一个敢揭穿,可见秦家在朝中抓了不少人的小辫子。

    “好。”

    舆论战来的快,去的么却快不起来,要不是秦公子年轻又聪慧,一个人还真斗不过朝廷那伙人。

    而这次大规模的邸报印刷,终于也借西风将大燕和黑熊寨的消息传入西姜,去岁起西姜为了争夺王位几位王子就打生打死,最后谁也没料到鱼蚌相争渔翁得利。

    西姜大王临死前,将王位传给了八王子,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王子,要不是母家在西姜还有几分实力,这王位怕是一登上就要被拉下来。

    而原本的大王子和小王子都被西姜大王手里的势力全部清缴,命是留下了,却再不能返回王都。

    其余王子,没有参与夺嫡的,倒是能继续在西姜王都载歌载舞,参与抢夺王位的,都被流放出去了。

    西姜新大王上位,改朝换代,不少势力都被清洗,当然清洗西姜王朝势力的不是新大王,毕竟新大王位置还不够稳当,西姜大王留给他的势力又因为对付大王子和小王子折损了不少。

    不管这位新大王有本事没本事,接下来最好是老实做一段时间傀儡。

    第226章

    蜀中。

    刘奉一从孙天信那里得知黑熊寨最近的动向,有些心不在焉的轻摇手里的纨扇,又唤侍从递来冰饮子吃了,才把蜀中尾夏的炎热气清走。

    “我的几位兄长情况如何了?”刘奉一依旧做哥儿打扮,只要一日他的兄长们没有证据证明他是男子身份,他便不会主动揭开这层关系。

    蜀中王位自他父王去世,已经轮坐几番了,不过新蜀王在王位都待不长,命好一些被拉下王位的时候还能活命,命差一些,不过没坐稳几日王位,就死无全尸了。

    “如今蜀中各个世家豪族都联合动兵,我看几位殿下要么投诚,要么逃命,没谁愿意留下来接蜀中这个烂摊子。”伺候刘奉一的是个哥儿,自幼与刘奉一一块长大,也晓得刘奉一的身份,两人关系自然亲近。

    “这可不行,他们要是逃了或是降了,你我哪里还有好日子过。”刘奉一想想他几个兄长,实在不成器,好歹他爹在位的时候还能震慑一二豪强,他爹才死了多久,他兄长们眼瞧着就要断送蜀中基业。

    “殿下要是想要揭开自己的身份做蜀王享福,我也是支持的。”

    “你哪里是支持,你是想要你家殿下去送死,然后自己逃跑去黑熊寨谋生,没良心的小哥儿。”刘奉一手里的纨扇打在月哥儿的鼻尖,颇有些调情的意味。

    若是此刻换作外人,只怕要被眼前的美色迷惑了去,月哥儿不一样,他自幼见惯了殿下的美貌,早就练就一副铜皮铁骨,半点不被美色裹挟。

    “殿下既然知道登上蜀王的位置是送死,其余几位殿下也不是蠢人。”月哥儿接过刘奉一手中的纨扇,尽职尽责的为主子打扇。

    “我倒希望他们蠢一些,贪一些,这样他们不到要死的时候不会放手蜀王的位置,可惜了,父王生来糊涂,生的孩子也没什么大本事,但关键时候倒是清醒。”刘奉一说是可惜,实则目光冷冽,他与几位兄长只有同父的情分,而这些情分早在他们试探他身份时消磨殆尽,如今他没落井下石弄死几位兄长,都是他心善了。

    “殿下,其余几位殿下已经在寻后路了,殿下的靠山可是找到了?”

    “我还能有什么后路,外人眼里我不过是一个空有美貌的哥儿,说不得我几个兄长还筹谋送我给世家豪族换生存的机会。月儿,可怜你家殿下我倾城绝色,要便宜世家那群贪声逐色的子弟了。”

    刘奉一说这话时颇有几分顾影自怜的意思,结果月哥儿不为所动,只当自己是个木头,左右这些年殿下老是喜欢说些奇怪的话逗弄他,要是还跟小时候一样上赶着安慰殿下,那他是白在宫里活这么久了。

    “月儿实在没意思。”刘奉一把人一把拉到怀里,“蜀中必然要乱一段时日,我就算是蜀王的孩子,眼看着也不成器了,锦官也不是久留之地,我先送你出蜀避避风头,等日后蜀中安定下来再接你回来。”

    “好。”

    “……月儿,你好歹推诿一下,不然你家殿下还以为这多年养了个小白眼狼。”刘奉一又好气又好笑的看向怀里躺着的哥儿。

    “要不要再流两滴眼泪?”

    “哈哈哈,月儿真是个活宝,算了,小白眼狼就小白眼狼吧,日后要是见不到你这小白眼狼我还不习惯。”

    “殿下留在蜀中是想要挣一挣蜀王的位置?”月哥儿垂目,他自然不希望殿下继续蹚蜀中的浑水。

    “自然不,无论最后胜利的是世家豪族还是黑熊寨,都不会给我做蜀王的机会,以后蜀中也不会有蜀王存在。”刘奉一清楚,他要是投靠世家豪族,下场逃不过一个死字,但要是投靠黑熊寨,以当初他和黑熊寨大当家之间的交易,便是没有权势,也能保住一二钱财,安度余生。

    所以他留在蜀中帮黑熊寨,也算是投桃报李,付出的功绩越大日后黑熊寨才会回馈他越多,说来他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能不能吃得下没钱的苦都是个问题,更别说他还要养月哥儿。

    “我的人已经在祁州置办了宅院,你过去安心住下,大抵一年功夫,我便会出蜀寻你。”

    “不怕我跑了?听闻黑熊寨哥儿也能出门做事,我又识文断字,到时候寻个机会跑了,你可找不到我。”

    “呵,我可不信你这小哥儿跑了之后还能寻到如你家殿下一样貌美如花的男子,月儿之前不就是想当个无所事事的米虫,等此间事了,黑熊寨的周大当家必要送我一笔财富,咱们这情况也不好继续参政,有了这笔钱,你我定居蜀中也好,祁州也好,甚至去日后去京城也好,也没人管着,不好吗?”

    刘奉一差不多把两人后半辈子都打算好了,等蜀中安定他也好改头换面,恢复男子身份,再娶月哥儿进门。

    “总也要你活着,这些才作数。”

    “原来拐这么一遭,月儿是担心我丧命在蜀中。”刘奉一方才被小没良心的气的肝疼,这会子心头又满是喜悦,“放心,我留在蜀中做事必然有孙天信在前面顶着,我看周大当家信重孙天信,不会轻易叫他没了,我自然也不会有事。”

    “嗯。”月哥儿应了一声,挣扎着坐起来,这才抱了一小会儿,两人额头上都渗出汗珠,可见宫殿内的热气。

    “热着了?也怪我几个兄长不成器,世家豪族还没打过来,竟然连冰盆都用不上了。”刘奉一好歹也是蜀王的孩子,吃穿上父王未曾亏待过他,也就是父王没了,几个兄弟挣王位才叫他不得不开始节衣缩食,实在无趣的很。

    “我去收拾东西。”月哥儿丢下纨扇,留的刘奉一叹气。

    “既然喜欢,何不说的清楚明白些,我瞧那哥儿多半回去要哭一场。”孙天信从后殿出来,这几年他与刘奉一因为同盟关系,也能称得上朋友。

    “他是个死心眼的哥儿,真要是说了,我这头死在蜀中,他定要为我守一辈子的寡,本来这些年他无名无分跟我已经是委屈了,又何必蹉跎他后半辈子。”

    “算了,你们之间的事我也不好掺和,真要决心送他出蜀,尽早些,不然出蜀的路要被堵了。”

    “出蜀的路被堵住,黑熊寨就干看着?”要领大军入蜀,走陆路就太慢了,必然要走水路,入蜀的码头真要是都被世家掌控,黑熊寨要打进来就难了。

    “如今大当家重心放在攻打琼州上,即便派出人手入蜀,只怕数量也不多,武队长已经在蜀中建了一个落脚地,咱们只要赶在世家豪族破城前将东西一并转移过去即可。”至于码头,孙天信相信就算武队长只有一千人,打一个祁州蜀中相通的码头不是难事。

    “一千人在蜀中可保不得平安,这位武队长此次过来,可有带钢炮。”刘奉一是晓得黑熊寨底牌的。

    “自然是有的,不过不到危急关头,武队长不会轻易下令使用,再有这些世家豪族入城后,难道还要跋山涉水去打一个小据点不成?”

    “他们去不去我不知道,但我晓得你要是一走,这几年在蜀中经营可就毁于一旦了。”孙天信入蜀,不光做买卖,还入了蜀中朝廷内部,不过几年时间,也算是做到了中层的位置。

    与其他巴结上官的官员不同,孙天信结识的都是底层官员,听闻不少都已经投诚入了黑熊寨门下,只待黑熊寨过来,此刻世家豪族先黑熊寨一步入城,这几年的经营便成了浮萍。

    “所以我并没有打算离开,蜀中各位殿下都不知道我的来历,世家豪族自然也不会知道我的来历,他们顶多关押我们这些旧臣,却不会说轻易杀了我们。”

    “蜀中的世家豪族与大燕境内的不一样,他们可不管礼仪规矩,说不得便要挑几个出来杀鸡儆猴,到时候你若是被选中,便是死的冤枉。”历来王朝更迭,死的冤枉的人不计其数,孙天信留下实在赌命。

    “任何事都指望运气是不成的,我既留下自然也有把握能够活命,你且先带着东西去武队长那里。”孙天信能留,刘奉一是留不得。

    刘奉一留下无怪乎两种下场,一种身份没有被揭穿,凭借蜀王子嗣的身份和绝顶的样貌嫁一个入城的世家子弟,虽然忍辱负重但命可保下来。

    一种就是身份被揭穿,蜀中世家豪族可是个顶个的心狠手辣,既然选择自己称王,绝计不会给原本蜀王的血裔留后路,多半是砍了人的脑袋以绝后患。

    “我晓得,如今我可把后半生的前程都赌在你身上了,你要是死了我可连养月儿的钱都没了。”

    孙天信无语的看着言辞无赖的人,明明是这人想要挣功绩在大当家跟前表忠心,就这还能赖他身上,亏得这家伙有人了,不然去到黑熊寨,即便有一张好脸也是要讨打的。

    “得了,你尽快把你的人送走,然后带着东西去寻武队长。”孙天信摆手,他还有事要忙,世家豪族不缺文人,蜀中朝廷大换血是理所当然的,但世家子弟又有傲气在身,当个县令都是他们能够容忍的极限,自然也不乐意做小吏。

    所以即便上层官员全都换人,底层小吏却是不会变的,他入蜀以来,私下结交的多是这些小吏,原是想借蜀中朝廷不入底层先一步控制底层,没成想遇上世家豪族起义,不过也是阴差阳错,只要这些小吏还在民间走动,他就能掌握蜀中百姓。

    要是这些世家豪族欺压人,他会利用这些小吏掀起民意暴乱,左右蜀中一团乱麻,再几个百姓起义的势力,也不算什么。

    ……

    有孙天信背书,刘奉一送走月哥儿后,带着自己和孙天信积累的钱财和部分人手到了武疆驻扎之所。

    武疆也是认得刘奉一的,从前在黑熊寨有过一面之缘,再见刘奉一已经一改从前哥儿穿着,换成了男子身份,不过凭借刘奉一的那张脸,若不是个子实在高,外人看来也是哥儿偷穿了男子衣物。

    “武队长。”刘奉一自幼哥儿打扮,见同僚是哥儿也没有寻常男子的不自在,反而有股如鱼得水之感。

    “孙天信已经在信中写明眼下情况,你可放心在据点安顿,此地除去我黑熊寨的人,还收容了不少蜀中流民,若你愿意可以表明身份去安抚安抚他们。”

    “安抚可以,表明身份算了,蜀中称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日后蜀中只会是黑熊寨境内的州府,我若此刻收买人心,莫非是嫌命长。”刘奉一这点道理还是懂的,眼看着黑熊寨周大当家有鲸吞天下之志,他上赶着给人当绊脚石不如当垫脚石。

    武疆点点头,他方才之言也不全然是试探,但刘奉一的回答算是过了他的关,不然留一个有复蜀王野心的王子在侧,即便此刻人家没有能力反抗,也不代表之后不会在蜀中对百姓煽风点火。

    既然刘奉一认知如此清晰,之后收复蜀中倒是能用上一用。

    刘奉一没有管武疆是否真心实意接纳自己在据点,反正他人都在这儿了。

    只是他没想到,蜀中才乱了一两年,流民竟然这样多了,光是武疆这处小据点,都至少收容了两三千人。

    战火中出现流民很正常,但现在整个蜀中都沦为战火场地,流民逃去哪儿都没法安顿,大都死在山林路上。

    武疆此地接纳的流民.运气还算不错,此地地势不算平坦,因为整个蜀中最平坦的锦官是蜀中腹地,王都就在锦官,正是战火纷飞之所。

    除去锦官蜀中便都是山岭,耕作是不能和平原比,但山林上也能开垦农田,东一块西一块,靠近水源的农田已经种了一茬粮食,等到秋天就能收获,大家伙也不必饥一顿饱一顿。

    刘奉一走在这些农田上,目光流连在衣衫褴褛的百姓脸上,或许是武疆给了他们保障,一个个即便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依旧卖着力气干活。

    不少耕作的百姓抬头看到刘奉一,只惊讶人生的好看,却没有围观,这些人都是蜀中偏远地区生活的百姓,连王都什么样都没见过,更不说见过以哥儿身份在王都生活的刘奉一。

    没人认得刘奉一,刘奉一也没主动同人说话,一路走来,可以看到这些流民并不需要人安抚,只要武疆能够护住他们的安全,使得人能够下地耕作,不出几年这里便能成为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桃花源。

    “此前我在祁州见识黑熊寨治下百姓生活,多是府县之地,未曾去过乡下,现在看倒是有几分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等过两年蜀中打下来了,你跟着我们回去看看不就是了。”跟在刘奉一身后的是武疆派遣的兵丁,年过三十,生的膀大腰圆,穿上甲胄,便是天生的大肚将军像,可见人是能打的。

    “说的也是,不过比起过两年回祁州看黑熊寨治下百姓如何过日子,不如现在让蜀中百姓过上黑熊寨治下百姓的好日子。”

    蜀中历来是穷的,即便有井盐、蜀绣和矿石这些珍贵的东西卖去大燕,寻常百姓依旧是穷的。

    就说这些年蜀中棉花种植一扩再扩,甚至都影响蜀中粮食收入了,但要问蜀中百姓有几个能用上棉花的却是没有。

    大多百姓依旧是穿麻衣,打光脚在田间地头忙碌,往西去,甚至能看到不少光着身子在田间劳作的人。

    蜀中即便受儒家影响不大,不遵守儒家文化里的礼义廉耻,却也是知道羞耻的,大家都清楚光着身子出门做事的难堪,却也没有办法,因为要活命,羞耻便不值一提。

    “你这觉悟高,大当家要是听你说这话,说不得有多高兴呢。”

    “是吗?日后蜀中的百姓能过上祁州百姓的好日子吗?”

    “自然,咱们黑熊寨所过之地,为的就是叫百姓过上好日子,祁州能够做到,蜀中自然也能够做到,更不说蜀中可有天府之国的美誉,而祁州地广人疏,从前就是论种地收获也不是不及蜀中的。”

    “借你吉言。”刘奉一笑笑看向远处,他自出生起扮做哥儿后,教导他的也多是哥儿,即便长大了他懂的蜀中殿下是要担负起为蜀中百姓的责任,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得蜀中百姓供养多年,如今他不再是蜀中殿下了,总也要回馈一点东西给蜀中的百姓,早点让黑熊寨入蜀,百姓的苦日子也能早点结束。

    第227章

    蜀中锦官城自大乱起到破城也不过三五个月的功夫,世家豪族带兵入城后,倒是没有对百姓烧杀抢掠,毕竟锦官城是蜀王的大本营,多年经营,宫殿里的金银珠宝也足够这些豪强瓜分。

    百姓那三瓜两枣的钱财并未叫豪强放在心上,再说他们一路抢过来,不少百姓都活不下去,真要是连锦官百姓都没了,他们哪里去找人种地。

    “听闻蜀王幼子貌美如花,我原想着过来锦官,见一见这绝色美人,不想竟然跑了,实在可惜。”

    “是极是极,那哥儿貌美的名头整个蜀中人都知道,我原也打算见上一见,要真是国色天香,留在身边做个宠妾也不是不行。”

    几家豪强主家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这年头的男人除去钱财也就好美色了,蜀王的钱他们拿了,蜀王的儿子也照样惦记。

    “几位哥哥若真是惦记他,派人在蜀中搜查就是,左右一个娇滴滴的哥儿,跑不了多远。”

    “跑自然是跑不远的,我就是怕这哥儿转头投靠去了黑熊寨,凭借对方那副容貌,想必黑熊寨的大当家也要倾倒,到时候冲冠一怒为蓝颜,你我可就成了他人讨好美人的垫脚石了。”

    “哥哥哪里的话,你我都晓得黑熊寨厉害,但蜀中有天然的地势优势,黑熊寨要打总要进的来才是,若没有大军压境,凭借咱们手中兵马,还奈何不得吗?”

    他们为何挑这个时候起义,不就是害怕黑熊寨趁乱夺取蜀中政权,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吗?

    “话是这么说,可你们也看过黑熊寨的邸报,上面有说黑熊寨钢炮何等厉害,他们大军过不来,钢炮难道还过不来吗?只要来上十几架,咱们要奈何他们就麻烦了。”

    “钢炮说的厉害,谁又见识过?谁知道是不是黑熊寨自吹自擂故意恐吓咱们,要我说先别杞人忧天,黑熊寨钢炮真要是如邸报说的那样厉害,咱们再多人马也都挡不住,不如及时行乐。”

    此言得到附和,蜀中人自有一股散漫感,个个都践行及时行乐的宗旨,尤其在美色上,虽然蜀王最负盛名的哥儿跑了,但偌大的蜀王宫内,有的是样貌不错的女子哥儿,更别说还有蜀王朝廷官员的娇妻美眷,如今这些人成了阶下囚,待上面人的取乐后,还要犒赏给手下的兵。

    整个锦官都弥漫着一股声色犬马的气息,孙天信作为蜀王手中的官员,自然是被攻入锦官的豪族第一时间控制了。

    不过因为他官身不够大,没有被砍了脑袋,和其他同等级的官一块关在蜀王宫殿的地牢里,多半要等上面的豪强们庆祝过后才会被拉出来。

    “地牢隔的这样远都能听到他们整日庆贺的声音,这些反贼实在欺人太甚。”有官员听到宫殿那头传来的取乐声,闭上眼睛,谁知道那里面是否有他们的家眷在。

    成王败寇,作为蜀王旧臣要是没一头撞死,就要忍辱负重。

    “宫中多女子哥儿,此刻情况怕是不好。”孙天信手中无人,救不得宫中的人,其实救了宫里的人,这些豪强也会去寻锦官城内的女子哥儿,只要他救不了整个蜀中,豪强到哪里都有受害者。

    “几位殿下当真不反攻回来?”

    “如何反攻,几位殿下先前为了夺位,打的你死我活,如今哪里还有兵力对付这些人。”

    “唉,你我身为男子大不了一死,可怜宫中女子和哥儿要受此折辱。”

    “若是几位殿下打回来,她们还能活一条命,现在看,是不成了。”

    地牢里因为几位官员的一席话,透露出几分死寂的安静,孙天信闭上眼睛,他在想如何才能够让黑熊寨的兵马尽快除掉这些豪强,重整蜀中。

    “孙老弟。”有官员鬼鬼祟祟的移动到孙天信旁边,小声道,“孙老弟,我晓得你本事大,如今你我生死难料,但不可坐以待毙。”

    “现今咱们都困在地牢,既没有逃出去的暗道,也没有接应的人手,还能如何?”孙天信是有一条对外的渠道,但不到必要时刻他不会动用。

    “我看那些豪强一时半刻也不会管咱们,而看守咱们的兵日日待在地牢连寻欢作乐也没份,想必也是军中最受欺负的那等人,不若我们用钱收买他们,等出去后再换上平头百姓的衣服,若是有机会你我二人出城去,岂不能够逃出生天。”

    是个办法,孙天信也观察过,看守他们的兵丁应该是兵营里的下等兵,不然这等苦差轮不到他们,但关键是。

    “钱呢?你别忘了咱们被关押,家肯定是被抄了的,说不得现在宫殿那头狗马声色用的好酒好肉都出自你我府中。”孙天信不想逃,但要是能够动摇这些下等兵,或许能多个对付豪强的机会。

    “自然不能靠家中钱财,他们抓我等过来并未搜身,我身上还有点银两,怀里还藏了一枚好玉,拿出来必然会让他们心动。”蜀中的兵贼,尤其是下等兵贼,莫说好玉,就是银两手里都不见的有,他要是能够拿出来贿赂,那些兵贼绝不会说不要。

    “如今敌强我弱,你这点钱财掏出来,他们直接动手抢就是了,何必担风险叫你我逃出去。

    再有地牢就这么大,咱们要是跑了,其他同僚难道不知道,说不得还要将此事捅到那群豪强跟前,赚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到时候咱们只有两条腿,如何能够逃过大军搜查。”

    经由孙天信一说,那官员立刻焉了,唯一庆幸的是他没有擅自行动,先同孙天信这等聪明人说了,不然贿赂不成,反被收缴了身上的钱财,岂非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显然地牢里和此人想法一样的不在少数,但大部分都是聪明人,不会轻举妄动,至少要看一看这些看守他们的兵贼是什么性格,若是好拿捏或许能够试试,若是不好拿捏,怕是只有认命的份。

    “你当真想要逃出去?”孙天信突然想到了个法子,可以让这些下等兵贼站在他们这一边。

    “孙老弟你有办法?”

    “的确有个办法,我观这些兵贼身形衣料,皆不富裕,你要用钱收买的确走的通,但为了避免这些人过河拆桥,你得告诉他们放你出去,还能得更多钱财,人性本贪,想必他们为了钱愿意铤而走险。”而只要他们敢放人,他便有了把柄,但还不够保险,须得拉其他人入伙。

    “可我外头哪里有钱财,他们真要是把我放出去,拿不到钱财岂非要杀我灭口。”这官员也非是蠢蛋,刚刚听孙天信一席话使得他认为兵贼不是好东西,杀人灭口这等事想必也是能做的。

    “他能杀一人,还能杀整个地牢的人不成,上头的豪强或许不在意你我死活,但要是晓得这些兵贼杀了咱们,想必也不会给这些兵贼留活路。

    到时候你只管逃出去,我留在地牢,但凡地牢有知情者在,他们都不敢擅动,顶多是拿不到钱再把你送回来。”

    那人一时不好决断,主要是孙天信愿意帮他隐瞒,其他同僚呢?只怕个个都恨不能以身相替,关键是地牢官员这么多,这些兵贼再贪财想必也不会把他们全放了,不然到时候不好交代。

    “你且听我说。”孙天信叫人附耳过来,细细说了自己的计划,听得人眼睛都瞪大了,难怪孙天信来蜀中不过几年就混到中层位置,实在是人家聪明,这蜀王朝廷要是不乱,说不得能坐上高层位置,这样的聪明人在这次战火中只要不死,必然有大出息,他得抱一抱大腿。

    “拼一把。”

    孙天信见人下了决心,敲了敲牢房的木头,很快有兵贼过来,那人闹着要去茅房,惹得兵贼相当不快,却又没得法子。

    这地牢里关的到底是官,说不准上头的人还要重新启用,这时候他们得罪了对方,日后在被穿小鞋,不划算。

    孙天信见人跟着兵贼离开,又悄悄拉拢隔壁牢房的官员密谋,那人若是顺利,牢房这头可不能出岔子。

    ————————————

    月哥儿从船上下来,他离开蜀中的时候蜀中已经戒严,要是没有殿下和黑熊寨的关系,他不见得能够顺利到江远府。

    到了江远府,自有殿下的人过来接应他,甚至都没在江远府多停留,便坐上了去鹿鸣府的马车。

    “月公子,殿下在鹿鸣府置办的宅院不小,你到了且安心住下,要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寻我就是。”

    “殿下是什么时候在鹿鸣府置办宅院的。”月哥儿掀起马车的布帘,看向陌生的官道,难怪马车动起来颠簸都减轻了不少,想必这就是殿下说的水泥路。

    “有些时候了,当时世家豪族起义苗头刚起来,殿下就吩咐我等过来鹿鸣府置办宅院。”鹿鸣府不愧是黑熊寨的首府,地价真贵,而殿下呢又过惯了好日子,这处宅邸可是花费了不少钱,要不是殿下这几年和黑熊寨在做生意,赚了不少钱,还真买不起这样的大宅子。

    月哥儿得了回答,便知殿下为何这么早留了退路,他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要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他是不想离开蜀中的。

    现在看,倒是没有浪费殿下的一番心血。

    刘奉一托孤的举动自然传到了周肆耳朵里,蜀中形势已经过武疆的手传到祁州,周肆已经在考虑抽调人手去蜀中了。

    “琼州已经收尾,海军虽然还在负偶顽抗,但的确没什么战斗力,主要防备的还是海军对百姓出手,这方面黄娘子一直在安排,目前没有传出沿海州府生乱,想必情况在可控范围内,抽调炮兵入蜀,并不困难。”

    君凯之替大当家做了评估,要是琼州三线开战的时候抽调兵马去蜀中,会让收复琼州的时间线拉长,不合算,但现在琼州已经是黑熊寨囊中之物,即便抽调炮兵也不会出太大的岔子。

    “嗯。”周肆没有立刻下令让炮兵入蜀,因为一旦黑熊寨决定和蜀中开战,那么投入的精力会是打琼州的几倍。

    “大当家,你不会是想着亲自入蜀平乱?”君凯之几乎在大当家迟疑不定的时候就猜到大当家的想法了。

    “有这个打算。”蜀中光靠武疆是不成的,郑铁那边收复琼州至少要半年时间,轻易不能调动,且蜀中和祁州来往并不方便,他和郑铁至少要留一个防大燕那边的人马攻打过来。

    君凯之有心相劝,但仔细想想,大当家真要是入蜀,只怕蜀中那群世家豪族并不是大当家的对手,这方面君凯之还是相信大当家的能力。

    “大当家要是想去也可以,只是秦公子那边——”

    “就是绥之提议让我亲自走一趟,他会留在祁州,等琼州事了亲自过去琼州一趟。”

    既然秦公子都同意,他们做下属的也没有反对的理由,祁州有他和昭旭,容州有秦襄堂明还有南珉,榆州有江楼张咏,琼州有徐大头黄娘子冯叔和郑铁,轻易不会出大乱子,即便真要发生了什么大震动,不还有秦公子主持大局。

    “祁州和容州按部就班即可,榆州和琼州还是主要先完成基础建设,这次琼州本来该我走一趟,但时间上来不及,只能先让绥之带我去一趟,待我从蜀中回来再去一趟琼州。”眼下黑熊寨有四州之地,他不能跟打祁州的时候每个府都去,但至少打下来一个州是要走一趟的。

    “大当家这次过去蜀中打算带多少兵力?”

    “五千人足以。”周肆不入蜀,蜀中就要打持久战,周肆入蜀,蜀中便要打闪电战。

    五千人对付整个蜀中兵马是有些托大的,便是加上钢炮也有力有不逮的时候,不过周肆一口气也带不了太多兵力过去,因为送兵力入蜀的同时还要送更多的粮食过去。

    他是打算在蜀中临时招募兵力,让更多的船只送粮食入蜀,只要有粮,他可以很快让蜀中这场战乱平息下来。

    “我去筹备粮草。”很快要秋收了,这几年黑熊寨推广双季稻和轮作很有效果,田地每亩收入比从前高出三五成,就是打琼州动兵也没消耗黑熊寨多少粮食,完全可以腾出一批粮食送入蜀中。

    定下入蜀的决定,周肆亲入兵营点兵,他的亲卫肯定都是要带上,不过亲卫队人数也不过百,与五千人想必并不中看。

    兵营听闻大当家亲自过来点兵倒是个个热情的不得了,也不过问是去打哪儿,祁州老兵没跟郑队长去打琼州的,更是急的嗷嗷叫,他们有丰富的作战经验,用起来不比新兵蛋子顺手?

    大家伙争抢五千人的名额,打的脑瓜子嗡嗡叫,就这还要腾一二百名额给炮兵,这回大当家入蜀带去的钢炮可足有两百门。

    也是火器营造钢炮速度起来了,加上从前的老款,黑熊寨现在手里几百门炮还是有的,除去给海军配备的钢炮,步兵这头,调动两百门钢炮别说打一个蜀中,就是打西姜都够了。

    炮兵的人数不多,大部分才从琼州的战场下来又转头要入蜀中,甚至连休假回家看看亲人的功夫都没有,不过想着豪横的军饷,又觉得没什么了。

    很快,队伍便整装待发。

    “这次我不能做你的军需官去前线看你了。”秦绥之在城门外送别,周肆一走,他也就留几日功夫,便要去琼州了。

    “无妨,等你从琼州回来,蜀中的战事大抵也结束了。”不过到时候他要在蜀中多留一些时日,治理琼州消耗了不少祁州容州的人才,蜀中要治多还是要用蜀中自己人,南境这边顶多调遣部分上层官员稳住大局,等新的人才培养出来再慢慢替代蜀中的人手。

    到底因为情况不同,所以没办法。

    “夫君,早些回来。”秦绥之抱住人,感受到周肆轻轻拍他的后背,闭上眼睛防止眼角流出泪珠。

    “好。”知道不是长情的时候,周肆松开人,轻轻落了一吻在人的眼角,“我走了。”

    秦绥之看着周肆身着甲胄,利落的翻身上马到大军阵前。

    “出发。”

    第228章

    “大当家,世家豪族入锦官后,并未调动兵马出来,现在蜀中大部分兵力也都在锦官,咱们据点距离锦官不算近,一路过去,大抵能收容不少流民。”武疆没想到这次竟然是大当家亲征,即便只有五千人,但兵营的兵光是看着火炮营里一门门黝黑发亮的钢炮,就忍不住流口水,半点不怕对上蜀中大军。

    “等后续粮草跟上,便立刻动兵锦官。”蜀中多山地,亏得黑熊寨的步兵擅长山地战,不然兵丁的战斗力会大打折扣。

    “是。”原本武疆还以为他的人马要蛰伏一段时间,如今大当家过来又下了动兵的军令,肯定是为了攻打蜀中而来。

    刘奉一得知周肆亲自过来,还诧异了许久,他以为历来皇帝都是坐不垂堂,不该来战乱之地冒险,没成想周大当家竟然亲自过来,还只带了五千兵马。

    要说蜀中虽然是地方,但人口数量还是很可观,各个豪强一路打过来,手里也该有十几万兵马,即便质量不好,但十几万人怎么也不像是五千人能打来的。

    且蜀中地势也不是能轻易用水淹这类丧心病狂的兵法应战,光靠钢炮,刘奉一忐忑一瞬间后,又莫名的放松,他见过周大当家,此人绝不是托大的性格,甚至可以说,这人打天下不疾不徐,为的就是求稳。

    那么这些钢炮应当比他想的还要厉害,蜀中世家豪族算是惹到硬茬子了。

    要是这些人没起兵,说不得黑熊寨入蜀也就杀一二作恶多端的领头杀鸡儆猴,余下的人要么是发配去挖矿,要么是做苦工,总归活的比死的多,这会子揭竿起义,不少人烧杀抢掠都犯了黑熊寨的忌讳,没有活路。

    但也好,蜀中世家豪族是比京中世家还要根深蒂固的顽瘤,这些人仗着天高皇帝远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从前蜀中还归中原管辖的时候,下放过来的官员也没从这些世家豪族手里讨过好。

    顶多是大家伙互不干扰,世家豪族见你是朝廷派过来的给几分薄面,真要是得罪了豪强,多的是身强体壮的官员传出无疾而终的消息。

    多年下来,蜀中豪强不服管教是刻在骨子里的,今儿出了个更不讲道理的黑熊寨,可不逼得人昏招频出,自寻死路。

    ……

    “这多兵,是要打回去不成?”有流民看到据点过来驻扎的兵丁,一个个私底下嘀咕。

    “该是。”

    “咋不能留下,他们一走,咱们的地也不晓得能不能保住,我家那个费了老大劲才开垦出来的荒田,又有那哥儿官手下的兵帮忙,今年荒田也长出了好粮食,够一家子吃喝,他们一走,又有兵匪过来可怎么办?”说话的大娘说着抹了一把脸,自去年开始,蜀中大乱,最遭殃的就是蜀中的百姓,个个流离失所,横尸荒野,好不容易安顿下来,自然不想黑熊寨离开。

    “他们去打那些丘八也好,我瞧黑熊寨是好的,他们要是把那群丘八打下来,咱们也能回村子种地。”荒田开出来让人舍不得,那村子里的好田就更让人舍不得了,在据点的流民哪个不想回村子安稳种地,那些田可都是他们年年精心伺候的好田,祖祖辈辈都经营着,要不是性命威胁,谁愿意离开?

    “那些丘八厉害的很,也不晓得他们打不打的过。”逃到这里的流民都是见识过世家豪族军队的厉害,因为他们村子、县里就是被这群丘八毁了的,房子被烧了,家里人也被杀了,能逃出来的都是命好。

    “肯定能打过,那群丘八就晓得欺负百姓,这黑熊寨的兵我眼瞧着每日训练严苛,不是那群只想着吃肉喝酒的丘八能比。”

    武疆带的队伍,即便是在临时的兵营每日也照例出操,行兵打仗可要比平日练的多些,不然松了筋骨在战场上可不是小事。

    “是啊,我可见着了,便是那个头矮的兵力气也大,上回咱们流民营里不是有人闹事,就被那小个子兵一下给摁住,那汉子动都动不了,厉害着呢。”

    要说进村烧杀抢掠的兵贼有多厉害,那是没有的,主要是人家手里有刀,身上少说也有一层纸甲,一般百姓手里哪有铁,赤手空拳自然不是人对手。

    “黑熊寨真要是能打回去,我便跟着他们走,现在蜀中哪里都没有好日子,只有跟着黑熊寨,咱们才有活路。”

    “说的不错,黑熊寨要走,我也是要跟着走的,虽然开垦荒田累,但好歹命还在,咱们又得了黑熊寨教导种田的恩惠,便是再开垦荒田,也不怕饿死。”

    今年一茬粮食已经抢收了,要是跟黑熊寨走,冬天就不种下一茬粮食了,本来冬天能种的东西也不多,多是不想地里空着。

    说着这些流民就派了个代表去寻武疆,希望大军走的时候带上他们,左右他们收了一茬粮食,自家有粮吃,不用黑熊寨接济他们。

    自然,黑熊寨领兵打仗是不能照顾这么多流民的,对方要是愿意跟在他们后面他们管不着,但要一直跟着也不是个事。

    好在据点这边也是要留一些人手的,因为祁州那边粮食不是一口气全送过来,须得留人在这头接应粮食,于是据点的流民又安心留在据点,等着黑熊寨把他们原本的老家打下来,再回去。

    五千来人带着粮草钢炮在山地行走一点不见乱,而蜀中的官道虽然不及大燕,到底能走,斥候在前面探明白情况,不管是遇上乱兵还是土匪,都一锅端了,这些没跟上大部队的乱兵土匪手里人命不少,周肆也不客气,直接砍了人脑袋。

    蜀中现在一团乱麻,这些沾染人命的兵匪是不能放的,放了转头人又去霍霍村里的百姓,不如就地格杀还能起震慑作用。

    于是黑熊寨所过之处,乱兵土匪为之一清,路上还安置了不少逃难的百姓,要说蜀中近些年没有天灾人祸,百姓难得过上了好日子,结果却遇上兵乱,也是可怜的很,坏心眼的百姓趁乱做了土匪被黑熊寨砍了,活下来的都是老实人。

    大家伙回到原来的家,村子里的老房子都是土坯房,大火一烧多半也不能住人。

    不过大部分百姓嚎啕哭上一会,就无声的摸了摸眼泪,开始想法子收拾重新搭个睡觉的草棚,黑熊寨帮他们把乱兵土匪杀了,只要能重新种粮食也能活下去。

    周肆走的时候见着一个村子的青壮正聚集在一起搅和黄泥,娘子郎君也没歇着,去山脚附近寻来野菜山货,黑熊寨给他们留了一些粮食,配合山货野菜省着点吃,便能熬到明年去。

    只要地里的粮食长出来,大家伙便不会挨饿,如此日子又能过下去了。

    “我在京中时,常听文人说百姓多愚。”武疆跟在周肆后边,突然开口。

    “历来国家都行愚民之策,为的就是不叫百姓开智,这样什么都不懂的百姓便可如牲畜一样不断劳作,为士族提供源源不断的粮食金钱。”

    大燕稍有不同,还是因为皇帝知道世家坐大,继续任由世家发展下去,这天下听谁的都不好说,于是士大夫被扶持起来。

    印刷术被大力推行,寻常百姓也有机会鲤跃龙门,而这些成了龙的鲤鱼却不在跟江河里的鲤鱼站在一块,他们想要享福,想要过上人上人的生活,就要跟世家皇帝沆瀣一气。

    天下间能够摆脱名利二字的人少之又少,更不说寒窗苦读的读书人为的就是金榜题名后,加官进爵不再过苦日子,所以即便大燕开了民智,底层百姓依旧是愚民。

    “但经此一事我却认为百姓有大智慧,若是京中世家遇上灭族之祸,不见得有几个人还能够重拾信心东山再起。”

    “因为千百年来百姓过的都是苦日子,太平盛世也多的是家破人亡的寻常百姓,现在良田虽然被毁,但只要重新耕作还能种出粮食,房屋虽然被烧,但黄泥做坯,辛苦一段时间房屋又能被建起来。

    寻常百姓要求并不高,有地方住,有足够活下去的粮食,就能继续生活。”

    这是大智慧吗?或许是,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要是他们不动等着他们的不过是被冻死饿死,求生是人的本能。

    而这些百姓从出生起就在求生。

    武疆听得大当家的话,突然明白为何大当家要强制治下孩子入府学县学读书,若非黑熊寨在海外寻到银矿,只怕也做不到让天下年幼的孩子都读上书。

    自村落一停,黑熊寨的行军速度便慢了不少,因为沿途需要他们出手的地方实在太多,好在周肆也有计划征兵,这些沿途路过的地方,不少汉子因为家人被乱兵土匪砍杀成了独人,入了黑熊寨的军队,不过半个月功夫,队伍已经有了上万人跟随。

    行军过半,蜀中的世家豪族已经知道黑熊寨大张旗鼓的动作,原本还在锦官寻欢作乐的豪强们面露慌乱,但谁也没说要逃跑。

    “黑熊寨来的这样快,果然那周土匪早有心攻过来。”

    “不过几万人的小队伍,当咱们蜀中的好兵跟大燕的兵贼一样孬吗?”

    蜀中的兵和大燕的兵谁强谁弱还真不好说,但要和京中禁军比,那还是大燕的兵要强一些的,至少禁军别的没有,装备就比蜀中的兵强不少。

    “那谁愿意去解决他们?”在场的都是蜀中最厉害的豪族,因为谁也不服谁,自然也没有选出一个发号施令的人,就连军队也都是各管各的。

    要是换个其他人打过来,或许为了抢东西,几家豪族还会争相抢夺这个机会,偏偏来的是黑熊寨的人,即便有消息说这队人马只有五千多人是祁州过来的,余下都是黑熊寨沿途收容的流民,不堪一击,也没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没人愿意去可不行,黑熊寨明摆着冲咱们来的,如今虽距离锦官还有一段路程,但也不算远了,要是等他们打入锦官,咱们便被动了。”

    “哥哥说的对,只是那黑熊寨咱们没打过,心里都有些没底。”

    “也是,大家联手攻入蜀中,也不该随意派人过去,万一折了人手大家伙心里也对不住,那就每家派一些人手过去,怎么样?”平时哥哥叫的好,还以为是英雄好汉,等到了关键时刻,都不肯出力。

    “好,哥哥这个主意好,咱们每家出上一万人,也有五六万兵马,蜀中又是咱们的地盘,那黑熊寨过来只怕也水土不服。”

    “如此,便听哥哥的。”

    锦官尚在吃肉喝酒的兵贼们被各家家主召了过去,出兵总是苦差事,大部分还没享受够锦官温柔乡的兵贼自然是不肯去的,如此这等重任就落在兵营里下等兵身上。

    地牢看守的兵丁也不例外。

    “哼,上头的老大当真是好会享福,寻欢作乐没有咱们兄弟的份也就是算了,现在竟然还要我等去送死,蜀中但凡消息灵便一点的,谁不知道黑熊寨的厉害,咱们这些连甲都没有的去打黑熊寨,莫不是赶着送死?”

    “上头给了令,不是咱们说不去就不去的。”

    “啧,要我说,咱们干脆出了城就脱离队伍跑了好,那黑熊寨厉害的很,咱们打过去必然讨不着好,城里的老爷们也讨不着好,不若现在脱离队伍。”

    他们这些下等兵要什么没什么,便该晓得不是世家豪族嫡系出身,多是路上沿途抓来的壮丁,混口饭吃。

    “你小子聪明啊,咱们跟那牢里的当官的做了生意,拿了不少金银珠宝,这时候跑了你我兄弟又能打,不怕外头那些乱兵土匪,再加上手里有钱哪里去不得。”

    “不错,我想上头的人也没想过看守地牢也是个肥差,那些官老爷送进来没搜身可算是叫咱们捡到了。”

    “那你们说,咱们走的时候要不要把他们都放出去,左右我看上头的人都没时间过来管这些当官的,咱们把他们放了叫他们把藏在外头的银子都给咱们,也算是人财两清。”

    “可别,虽然上面不管,但肯定还会派兵过来,这要是放了交接的时候咱们不得吃板子。”这么多人呢,又不是先头送出去的几只,少一二个还能说当初没抓着,全没了不明摆着说他们有问题吗?

    “也是,算了,咱们手里的钱也够了。”

    几个当兵的说完话,又颇有些良心上过意不去,他们这些人多是手里不沾命的良民,要不是为了混口饭吃如何会跟反贼混作一堆。

    “我去给那几个当官的说说,好歹也得了他们钱,这点消息送过去也安安咱们的心。”

    “不错,咱们也不白拿他们的银子。”

    孙天信知道黑熊寨再往锦官过来的时候,差点没把长出来的胡茬给揪掉,武疆就一千人马,给他三个胆子也不见得敢正面和蜀中豪强开战。

    再有大当家一向是求稳,琼州估摸才收复,还要祁州支援,哪里能这么快开始打蜀中。

    “几位兵爷可说的是实话?黑熊寨当真打过来了?”

    “如何骗你,咱们都被上头下令,说是赶明儿就要出城去打黑熊寨,上头还说了,黑熊寨就两三万人马,根本不是我等的对手。”

    两三万?这个人数黑熊寨大抵能抽出来,但大当家哪来这么多江船一口气送两三万人入蜀中,别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

    “那你们可知道是谁领兵打过来?”

    “这上头没说,不过我听小道消息,说是个厉害的年轻人,也不知道姓甚名谁,不过一杆长枪耍的好,不少流窜的乱兵土匪都叫人一枪扎了个对穿。”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想要跑的缘故,黑熊寨领兵打仗的这样厉害,哪里能指望豪强比的过。

    长枪,孙天信突然按住心脏,虽然他在黑熊寨呆的不久就来了蜀中,但这几年对黑熊寨那头的消息也是了解的。

    战场上用枪的,唯有武疆和大当家,武疆又是个哥儿,若真是武疆豪强这头该是收到消息,哪里还会如此不清不楚。

    大当家亲自过来蜀中了。

    “喂,你没事吧,要是身体不舒服我去城里给你请个大夫瞧瞧。”当兵的瞧着人听到黑熊寨的消息面色煞白,还以为是被吓的。

    毕竟这些人是蜀王旧臣,算起来也和黑熊寨是对头关系,那黑熊寨处理敌人半点不手软,说的不这满牢房的官员都要被拉去砍头。

    “无事,无事。”孙天信缓过来,原本他还准备徐徐图为之,现在看来是不成了,大当家过来的消息要立刻传出去,叫锦官底层小吏们做好准备,等着大当家兵临城下的时候,迅速发动兵变控制住世家豪族,迎大当家入城。

    第229章

    周肆是正午吃饭的时候遇上过来讨伐他们的豪强军队,五六万人打着各家豪强的旗帜走的松松垮垮,能看的出这只队伍没几个是豪强出身。

    不过这几家不约而同都派了手中抓来的壮丁,倒是看得出各怀鬼胎,所谓联盟也不是铁板一块。

    “悠着点打,这些人多是农户出身,抓来只要审问过手里没有命案还是能放回去种地。”周肆一点不怕过来的乌合之众,别看五六万人多,真要是平头百姓,只要抓了打头的几个,这几万人能立刻当逃兵。

    “大当家放心。”武疆手里拎着枪,带了三千人过去迎战。

    “大当家那好歹也有五六万人,咱们就派三千人过去,得一个打二十个才够。”一般壮汉,能一打三五人已经了不得了,二十个便是黑熊寨的兵个个勇猛无敌,也不见得能打这么多,大当家和郑队长倒是能做到。

    “半个时辰。”周肆一口咬上烧饼,同亲卫打赌。

    半个时辰后。

    武疆带队的三千人身后全是衣衫褴褛的汉子,远远看去乌泱泱的全是人,甚至武队长都没有给这些兵贼捆麻绳,一个个便老实跟着黑熊寨的队伍回来了。

    “嘶——”许粽倒吸一口冷气,蜀中汉子瞧着跟大燕的汉子也没什么区别,不能这么弱吧,好歹五六万人呢,要是群起而攻之,武队长说不得还会阴沟里翻船,结果就这么被抓了?

    半个时辰,许粽都怀疑他们到底开没开打,别一见面就投了吧。

    “大当家,一共擒获五万三千人,逃了一些走,我瞧逃走的大约两三千人,便没有追过去。”武疆加上身后的三千人,别说受伤,连身上的甲胄都没留个印。

    “这是直接投了?”周肆远远看过去,就见着这伙汉子个个瑟缩在原地,朝黑熊寨的人露出友善的笑容。

    “嗯,见着咱们打的寨旗,他们连打的心思都没有直接投了,回来时我审问过,这五六万人都是几家豪强沿途打过来抓的壮丁,跟在豪强身边也就是想混口饭吃,听说咱们打过来了,豪强让他们过来迎战,这些汉子不想送死就干脆投了。”

    和琼州战场上百姓拉后腿不同,蜀中百姓听闻黑熊寨的名头迅速投降少不得蜀中商人的手笔,这多年和黑熊寨做生意,许多商人虽然也是两头讨好,但随着黑熊寨动兵过后,觉得黑熊寨能起来的蜀商越发多。

    于是这些蜀商别的没做,宣传黑熊寨的名声是不留余力,当初推广棉花种植时不少蜀中百姓就已经听说过黑熊寨,后来邸报出来,过来做生意的蜀商也是带了不少邸报回蜀中。

    和琼州邸报多在上层人氏手中流通不同,蜀中商人折了点本,把这些邸报内容散播到民间,于是不少蜀中百姓都知道紧邻蜀中的祁州出了个厉害的土匪寨子。

    当初蜀中乱起来的时候,不少紧挨着祁州边上的蜀中百姓都拖家带口坐江船去了祁州安家,可见蜀中百姓对黑熊寨的信任。

    “今日先在此地安营扎寨,处理完这五万多人再继续行军。”一路过来黑熊寨恢复了不少村落县城的秩序,但人手不够,许多村子赶不及在寒冬来临前建好过冬的房屋,这五万多人放回去,正好解这些村子的燃眉之急。

    只不过先得确认这五万人没有沾过血,不然将恶徒放到百姓堆里,无异于放虎归山。

    “是。”

    月明星稀,周肆带过来的五千人还没休息,正打着火把一个个盘问被俘虏的汉子,大部分汉子可以说都是良民,便是跟了世家豪族,也多是抢点东西,不敢杀人,当然杀人也轮不上他们,世家豪族的亲卫每到一个城池,总是第一批进城的,为的就是抢大头,该杀的人也就在这时候杀光了。

    城里的情况说是炼狱也不为过,这些老实巴交的汉子,大多数也不忍心继续作恶,顶多是抢点粮食。

    当然也不是说一个杀人的汉子都没有,战乱时期,也多的是寻常百姓出身的汉子烧杀抢掠,只要砍过一个人,那人便没有底线成了鬼。

    因为黑熊寨这头说了检举有赏,五万人的队伍,不说都知根知底,但大部分汉子都见识过哪些人作恶多端,哪些人安分守己,如此耗费了近三天时间,才把五万人盘查完。

    没犯过错的都被放了,只是放之前,叫他们看了一场砍头的戏码,告诫他们要是回去敢再犯杀人的罪行,就掂量掂量自己是否有几个脑袋够他们黑熊寨砍的。

    要说这群汉子也是见识过人间炼狱是何等模样,便是自己没动手也该习惯了,但见黑熊寨干脆利落斩了好些人头,又很快架了柴火一把尸体全烧了,还是叫好些人白了脸色,忍着恶心连连答应。

    总归有这些震慑,这伙汉子该是不敢行不轨之事,毕竟黑熊寨也不想一步步清缴完的地方再生混乱。

    “大当家,人都放走了。”他们一路过来自然也是画了舆图的,这五万多人不可能一股脑全挤一个地方上去,好些个家就在这头的倒是能回家看看,虽然说亲人多半是没了,但同村人要是还活着,也算是还有根在。

    可好些个来自别的地方的汉子,基本上算无家可归了,他们要想回家怎么也得等黑熊寨打完豪强,现如今只能跟着同僚回村里看看能不能寻个落脚地。

    “先前我们预测豪族手中大抵有十几万人马,现在一口气损失五六万人,你们觉得他们手中还有多少人?”周肆询问武疆和许粽。

    “蜀中这个地方养不起太多兵马,地方豪强虽然算是土皇帝,平白无故也不会养这样多好战之士,起兵之际多半将田间庄子的奴隶也拉来充数。”

    一家豪强真蓄养两三万私兵都是不得了的事,更何况一路打过去,他们的人手再怎么样都有损失,去掉奴隶和拉来的壮丁,能打的加起来不会超过七万人。

    “七万人不多不少,要打肯定是咱们有胜算,就怕他们困居锦官不出,这段时间地方豪强起义抢了不少粮食,加上锦官原本是蜀中的主城,想必城内粮食也不少,咱们要是不动用钢炮围城,几个月都不一定打的下锦官。”七万人守城不出,加上城中物资充沛,他们一时半刻还真拿人没办法。

    “为何不用钢炮?”周肆听得许粽的话,反问。

    他带了两百门钢炮为的就是一举歼灭蜀中豪强,都到了围城的时候还不用,那费这么大劲拉过来,是锻炼士兵体力的吗?

    “这不是怕锦官豪强晓得咱们用钢炮,拿百姓当肉盾嘛。”许粽考虑的很全面,蜀中豪强肯定也或多或少晓得黑熊寨的钢炮,真要是围城,蜀中豪强为了活命也不是干不出来这等事。

    毕竟围城的时候,城中百姓过多也是个麻烦事,他们没有足够的粮草到时候难保不会在锦官城内掀起大乱子,到时候豪强一边要防外地一边要平内乱,几只手都不够用的。

    “所以到了锦官城下,不必要给他们反应,直接用钢炮轰开城门。”现在的钢炮一炮过去,城墙都能轰塌,更别说城门了。

    “可要是百姓已经在城墙上了呢?”许粽觉得地方豪强肯定不会说等到兵临城下才会叫人送百姓上城墙门,也就是黑熊寨顾念百姓,换作其他势力,哪里会管城中百姓死活。

    周肆笑了笑不说话,世家豪族真要是这样干,城内必然生乱,之前被俘虏的几万人中,有人给他带来了孙天信的消息,他等着对方在城内掀起一场内乱。

    ——————————

    “孙老弟,你可算是出来了。”最先从牢里逃出来的官吏已经换上寻常百姓的衣裳,在城里安顿下来了,要不是锦官现在每日进出都极为严格,他怕遇上认识的熟人把他认出来,早就出城一走了之了。

    “钟老哥,我要你联络的人可联络上了。”孙天信原是没准备这么早出来的,在他原计划里,怎么也要待到蜀中豪强面见他的时候,到时候他随机应变,如果能够取得蜀中豪强的信任,他就继续做卧底。

    奈何大当家过来,计划就走不通了,大当家孤身入蜀,怕是准备把蜀中打下来,哪里还需要他在豪强身边卧底。

    “联络上了,我却不知孙老弟你本事这样高,城中不少小吏都与你有交情,一听我是你派来的,个个热情的不得了,要是没有他们我可如今的日子可没这么滋润。”

    就是可惜现在城门搜查的人不是原本锦官的小吏,而是世家豪族的亲信,不然他们还能借小吏之手逃出锦官。

    “带我去寻他们。”孙天信知道时间不等人,他得在大当家过来前,控制住锦官的百姓。

    锦官作为蜀中的主城,自然繁华大气,但再繁华的城镇都有贫民窟,锦官也不例外,孙天信在街巷中拐了几遭便消失在贫民窟内。

    而此刻王宫的地方豪强们,却难得没有享受美酒佳肴,主要是兵马派出去,一日没得到打败黑熊寨的消息,他们就忍不住心慌。

    心慌什么?当然是黑熊寨的钢炮,真要是跟邸报上说的一样厉害,他们这点人手是不够看的。

    “我说诸位,接下来我要说一番肺腑之言,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主要是咱们的确该想想万一黑熊寨打过来,我们该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是好,黑熊寨真要是打过来了,说明人手里的钢炮的确货真价实,咱们要么被他们的钢炮打死,要么趁乱逃走。”

    说到逃走,几位当家人的脸色就不怎么好了,他们一路从各府城打到锦官,为的是控制住蜀中好预防黑熊寨,结果还不等他们在蜀中发号施令,黑熊寨率先一步过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幸好兵力都在锦官,真要是遇上黑熊寨,他们可以让手中兵力先抵抗黑熊寨的兵丁,自己弃城而逃。

    “可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蜀中这么大的地盘,我不信黑熊寨那点人手还能一寸寸的搜查,咱们这么多人手去个深山老林开辟地头,也弄它个桃花源。”祁州的地盘尚比不过蜀中大,光靠黑熊寨五六千人马要搜山基本不可能。

    “也是个办法,但咱们手中诸多金银珠宝,去了深山还如何花销的出去,几代之后谁还认识咱们,要我说都到了这个份上,与其逃跑不如拼死一搏。

    黑熊寨看重百姓,那钢炮厉害,咱们不若以百姓做肉墙,要是那黑熊寨敢用钢炮打死百姓,不用咱们动,城里的百姓自然是要跟黑熊寨拼命的。”

    虽说是他们拉百姓去城墙当肉盾,但打死百姓的不是他们,冤有头债有主,百姓拼命的对象自然是黑熊寨不是他们。

    “哥哥说的有道理,咱们入锦官可是没怎么动锦官的百姓,合该叫他们交出些人手守住锦官。”

    “不错,锦官又不是咱们的城池,该是叫锦官的百姓出些力才是。”

    一锤定音,很快城中就有兵贼开始抓百姓到城墙站岗的,也是黑熊寨没过来,这要是过来了,指不定还要把城里的百姓吊在城门上,叫黑熊寨无计可施。

    孙天信刚和城中小吏们取得联系,就收到这个消息,气的将木桌子一锤,亏得做木桌的木匠手艺好,不然这木桌今日便要寿终正寝了。

    “孙大人,如今该怎么办?城中还有近十万的兵马,百姓只怕也不敢正面对上。”小吏愁眉苦脸,他们也没想到这些豪强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这些豪强就打着百姓对上黑熊寨的主意,十万兵马的确不好解决,但要是有机会抓住这些豪强的领头人,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一切矛头都是地方豪强,他们只要控制住这些豪强,十万兵马又如何,还不是要乖乖听话。

    “话虽如此,但这些豪强久居王宫,现在王宫的守卫比蜀王在世还多,想要混进去控制几位豪强当家人恐怕不成。”虽然是战时,但王宫里的豪强一个比一个惜命,王宫每日执勤巡逻的士兵只多不少,也亏得他们一路抢过来的粮食够养这些兵贼,不然早闹造反了。

    “如今王宫不是正有一批不受监管的人吗?”

    “大人说的是王宫的侍从?”

    孙天信点头,这些豪强到了王宫个个开始寻欢作乐,只要是有点姿色的侍从都被留在王宫伺候,甚至不少官员的家眷也被拉入王宫,虽然都是姑娘哥儿,但却是最容易接近豪强的人。

    “这……”小吏一脸为难,不说他们要如何与王宫的侍从通信,便是能够打通渠道,对方也不见得愿意帮他们,那可是杀头的死罪,且姑娘哥儿力道小,这些豪强好吃好喝长大,绝不是一般姑娘哥儿能够对付的。

    “不必担忧,若是此计不成,那就在黑熊寨到来的当日,寻一些壮士上城墙,宰了守城的士兵。”十万兵马不可能全聚集在城门口,整个锦官的城墙很长,但凡有一个城墙口出现破绽,黑熊寨都能顺利打进来。

    第230章

    蜀中乱象黑熊寨和大燕暂时都没收到消息,甚至大燕都还不知道黑熊寨出兵蜀中了,还在关注琼州的局势。

    郑铁一路打过去,又动用手里的钢炮,沿途的许多城墙都被钢炮轰的稀碎,便是一些闭塞之地的百姓,没听过黑熊寨的名头,见识过钢炮的威力,都把黑熊寨当成神仙派过来的天兵天将。

    不过真要说黑熊寨扩张地盘以来,只有琼州才叫郑铁有一股打地盘的感觉,祁容二州也有动兵,但要说收复府县城池动兵还不及上山剿匪来的多。

    榆州更不用说,自上回做了大燕和黑熊寨交手之地,因大燕不敌一合之击,榆州刺史又主动献城,整个榆州打下来也不过两个月,哪里像琼州,足打了大半年才打完,还都是硬仗,少有投降的府县。

    也亏得琼州的海军糜烂,不然时间还会更长。

    秦绥之自得了琼州全部收复的消息,便定了去琼州的行程,与君凯之交接完祁州的事,就坐上了去琼州的马车。

    这次秦绥之是代周肆去琼州,在大燕算代天巡狩,队伍必然不会小。

    说起来鹿鸣府已经在黑熊寨手中几年了,当初刚入鹿鸣府时,秦绥之还同周肆常出入府城,对鹿鸣府最初的模样还有印象,这几年过去,鹿鸣府已经大变样了。

    首要的就是城中建筑,因为黑熊寨不断召集城中汉子做工修建房屋,如今城里建筑早不复从前杂乱无章,便是连城中行走的主道都拓宽了不少,能叫六驾马车并行,工坊府学医馆在城中安置的井井有条,可以说百姓的生活都随这些地方焕然一新。

    车驾沿道行驶过祁州的其他府县,也逐渐与鹿鸣府看齐,至少秦绥之能看到城池里许多有关黑熊寨的特色建筑。

    到了琼州,除开最先投靠的黑熊寨的府县,基本都还是大燕城池的老样子,几个月时间还不够改头换面。

    不过城中百姓样貌是比从前好许多了,只是秦绥之每路过一个城池,得到消息的百姓总是喜欢沿道叩拜。

    要说作为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哥儿,对于下位者向上位者叩拜该是习以为常,但秦绥之本能的不想要接受这样的叩拜,因为他们跪的不是他,而是带给他们好日子的周肆。

    即便夫夫一体,他自觉没有那么大功绩,值得百姓如此爱戴,更别说周肆觉得旁人跪他,容易折寿。

    “公子,从前在京城,便是皇帝出行,街边百姓跪拜也不见今日光景。”空青偷偷打开马车的车窗,看向外面一个个主动跪拜的百姓,语气有掩盖不住的兴奋。

    “叫外面值守的兵丁告诉百姓一声,不必行跪拜之礼。”

    “没用的,咱们黑熊寨不行跪拜之礼的事学习班的人哪个不晓得,这附近的府县都是郑队长一开始就拿下来的地方,光是学习班上课都上了好几轮了,却还是一个个忍不住挤过来叩拜,想必是他们当真想做的,即便咱们的人阻止也阻止不过来。”

    秦绥之抿唇。

    “那让马车走快些。”

    “好。”

    因为是白日,队伍只是路过县城并未停留,而县城的百姓一个个磕头磕的看不见队伍影子才站起来,他们一无所有,拿不出感谢黑熊寨的东西,现在磕几个头便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

    平和府。

    黄娘子与徐大头站在城门口接人,秦绥之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见平和府的城门,比从前鹿鸣府的城门要恢弘大气一些。

    “公子,城门距离府衙还有一段距离,不若还是坐马车过去?”黄娘子见秦公子竟然在城门口下车,有心要劝。

    “初入琼州,我只在马车上见识过琼州的府县,今日到了平和府,正好让我瞧一瞧琼州的光景。”也看一看琼州到底是如何。

    “也好。”

    平和府内倒还不知秦绥之的车驾已经到了,城中百姓跟往常一样忙碌,街边也没有挤作一团的百姓,倒让秦绥之松了口气。

    跟在秦绥之身后的是十几名护住他的亲卫,余下护送过来的军队暂时留在城外安营扎寨。

    “琼州虽然在南境四州中不显,也只有沿海较为富庶,但平和府比起当初鹿鸣府要好太多,严扬身为刺史,虽然也行贪污之事,但比起钱宝来又要收敛许多。”黄娘子向秦绥之介绍平和府的情况。

    秦绥之点点头,只是大抵平和府才被黑熊寨拿下不久,街道上少有姑娘哥儿的身影,便是有也多是穿了黑熊寨官服的官吏,而秦绥之又因出色的相貌和众多随从引的街上不少男子侧目。

    不过光是看人身后跟着的随从,便晓得轻易不能得罪,大部分男子多是偷瞄几眼便不敢再看。

    自然也有色胆包天的,仗着自己坐在街边二楼,一般人不会抬头往上看,便肆无忌惮打量入城的美人。

    “这是哪家公子,我怎么没在琼州听过他的名声?”几个富家少爷闲来无事,又因为黑熊寨入城被拘了一个来月,好不容易到酒楼聚聚,先头正说着黑熊寨过来家里如何困难,这会子见着一神仙美人,倒是都被勾了心神。

    “瞧人跟黑熊寨关系密切,想必又是黑熊寨哪位大人。”纵然只有黄娘子和徐大头作陪,但这些日子,城中不少人还是认得徐大头的相貌,黑熊寨又不禁姑娘哥儿做官,说不得此人在黑熊寨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如此倒是可惜了。”最先开口的那人叹气,家中人可是告诫过他,万万不能和黑熊寨作对,自然他也不敢去招惹黑熊寨有权有势的美人。

    “可惜什么?莫不是你还敢打黑熊寨娘子郎君的主意?”友人诧异的目光看过去,莫说下面路过的郎君地位在黑熊寨明显不低,就是寻常的黑熊寨官吏,平和府的人也不是敢乱碰的。

    “你这话说的,这等绝色的郎君不说琼州,就是南境都出不了一个,我一见倾心你还不许了?”招惹不敢招惹,看看总不犯法,黑熊寨也没那条规矩不许人看美人。

    “自然是许的,不过你也要掂量掂量能叫平和府府尹都亲自接待的郎君,你有这个本钱仰慕吗?”

    “我自然没有,因为我有自知之明,晓得这位郎君必然身份显赫,但城里多的是头脑不清醒的人,你且看着,少不得有人要撞上去。”

    街上各色打量的目光秦绥之自然都感应到了,惊艳的、仰慕的、贪婪的以及恶心的目光。

    “平和府该抓的人可都抓完了?”

    “已经捉拿了一批首要的重犯,但都只拿了首恶。”徐大头的话点到为止,毕竟黑熊寨抓人拿脏,好些个无头公案因为年代久远证据不足也抓不到人了,所以城中少不得有些漏网之鱼。

    只是人聪明,晓得这时候不能在黑熊寨眼皮子底下犯错,一个个都成了鹌鹑,不过徐大头相信这些人也憋不了多久,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一天。

    “严扬呢?”

    “已经从容州送过来了,公子是打算要公审他吗?”

    “我瞧城中还有许多不安分的人,想来城中百姓还没来得及见血。”才让一些臭虫还能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黑熊寨没有抓住他们的把柄不好治罪,但凭这些人的品行秦绥之相信他们绝对不会一辈子装乖卖巧,有朝一日琼州地方官又上任一个不靠谱的,只怕他们会固态萌发。

    黄娘子身为女子,自然察觉到公子有些不高兴,要说沿途过来公子并未遇上旁人,也只看了两边百姓的模样,这不安分的人?

    想着,黄娘子突然抬头,在街两旁的建筑上瞧了瞧,明白公子为何不快。

    “公子说的是,当初鹿鸣府公审钱宝来,如今平和府自然也要公审严扬,公子可要亲自审人?”

    “我即掌管律法,自当出面。”

    “是,我和徐大人回去便安排公审之事。”黄娘子偷笑,公子要是揭开自己身份杀鸡儆猴,想必平和府的蛇虫鼠蚁要当一段时间的缩头乌龟。

    平和府一些世家商户有幸没被抓的恶人突然齐齐打了个寒颤,不知道过些日子有一场血腥事正等着他们过去凑热闹。

    ————————————

    蜀中,锦官。

    “这些杀千刀的,我家相公不过上街去买些米粮就被抓了去城墙,若非大人派遣小吏过来关照,只怕家中孩子都要饿死了。”一妇人在家,同过来走动的邻里诉苦。

    如今锦官混乱不堪,少有店面还开着,自然也少人敢上街走动,但大部分人家中又没有囤积粮食,要是不上街一家子没了粮食便要饿死在家中。

    “快别说了,咱们巷子不光你相公,还有不少人也都被抓了去,如今街上是一个人都没有了。”邻里也是一位妇人,大家伙都闭门不出也就只有门挨门的人家敢走动一二。

    “这些兵贼抓咱们百姓上墙,说不得就是为了威胁黑熊寨,咱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却又无计可施。”

    “挽娘,我说句不好听的,若是黑熊寨真打过来,我宁愿他们直接开炮,不然早晚也是个死,你瞧城里这些东西能够是好的吗?

    城里的粮食总有一日回吃完,这些贵老爷没了吃的又出不去,说不得还要吃人呢。”

    吃人对锦官的百姓来说已经比较陌生了,虽然蜀中肯定有穷的吃人的地界,但作为蜀中主城,生活在此地的百姓温饱还是能够保证的。

    “我知道,要是黑熊寨打不进来,咱们也没有活路,但我……”挽娘说着开始流泪,她相公就在城墙上,叫兵贼拿去当肉墙了,想要孩子活命就得相公死,如何叫人接受的了。

    “唉,也是咱们没本事,真要说城里百姓,加一块不比兵贼多,可城中这多人谁也不敢拼命,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咱们自己选的。”

    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打断了屋内两位妇人的谈话,挽娘抹干脸上的眼泪,走到门口。

    “谁啊。”说着透过门缝往外看去。

    “是我。”门外是城中小吏,近些时候因为街上兵贼抓人,不少人都不敢出门,家中没粮的就靠这些小吏走街串巷送点粮食接济,自然这些粮食不是小吏出的,而是孙大人私底下让给的。

    也亏得黑熊寨在锦官开了一家粮铺,眼下还有些存粮能供百姓吃喝。

    见是熟人,挽娘开了门,叫人赶紧进来。

    “如何又来了,可是大人那边遇上了难事?”挽娘得了孙大人恩惠,如今已经死心塌地跟孙大人投黑熊寨了。

    “难事的确有一桩,眼瞧着黑熊寨的队伍要过来了,大人怕豪强拿百姓做肉墙的事阻挡黑熊寨攻城,想了两个法子,其中一个已经着人去办了,成与不成还不知道,另一个法子还得劳城中好汉出手。”小吏过来便是寻人来办第二个法子。

    “我相公在巷子有几分威望,如今他被抓了去,我若出面也能劝的一二好汉出面帮忙,只是不晓得是做什么?”

    “趁乱登墙,砍了看守百姓的兵贼。”

    “那城墙下都是兵,如何能登上去?”挽娘也想过去救人,可要不说这些兵贼可恶,将百姓捆了送上城墙,只留几个在上头看管,余下的全都守在城墙下,一般人哪里过得去。

    “假装被俘虏上墙,在揣一二铁器与身上,只要能空出一个城墙口,黑熊寨便能攻城。”

    “我且试试,城中不少汉子家眷也被拉去城门做了肉墙,想必他们也愿意拼一拼。”

    “就劳挽娘帮忙了。”小吏说罢又拿出些吃食。

    “家中还有余粮,哪里值当再送。”挽娘晓得最近粮食珍贵,家里的粮食省了又省,还够吃几日。

    “你且收下,黑熊寨便要过来,大人说若连个饱饭都吃不得,如何跟城中兵贼对抗,到时候城破,那伙兵贼说不得要还闯入百姓家里。”

    “我晓得了。”挽娘送走小吏,她原以为相公必然要死在城墙上,没想到大人竟然在想法子救他们,如此她自然不可懈怠了去。

    “方才的话我也听了,我家相公也有一副蛮力,倒是可以去城墙走一遭。”原先劝挽娘的妇人走出来。

    “原娘,这一去生死难料,你……”

    “不去不也是生死难料,黑熊寨真要是能打过来,咱们才有活路,我先回去和当家的商议,咱们再去巷子寻其他人。

    此事不可大张旗鼓,巷子有些人家骨头软,怕是晓得大人的计划,还要去兵贼那里告状。”

    “你说的对,去寻哪些人待你回来,咱们在商议。”挽娘说着将人送出门,再回屋里,家中几个孩子尚在午睡,也是年纪小才能睡得着,不过也好,年纪小很容易把祸事都忘了。

    等黑熊寨拿下锦官,她们一家便有好日子过。

    ……

    “大当家,那些豪强真在城墙上拿百姓做肉墙。”斥候打探消息回来,许粽恨不能给自己嘴一巴掌,怎么这么乌鸦嘴。

    “意料之中。”于世家豪族眼中,百姓的命与牲畜无异。

    “那咱们真的只能等城里那边想办法救下百姓再动手吗?”许粽觉得憋屈,且城里的情况他们一点不清楚,万一城里行动失败他们不就被动了吗?

    “倒也不用。”周肆走到钢炮跟前,摸了摸钢铁材质,道,“以城墙的高度,钢炮不是不能越过直接轰内城。”

    “可是这样做不是也会误伤内城百姓吗?”

    “所以就要有人进去通知孙天信,让他疏散百姓。”现在他与孙天信的联系断了,也不知道孙天信在城里是如何打算,但他不能在城外坐以待毙。

    第231章

    “黑熊寨大军停在十里开外,你说是不是咱们的计划成功了?”收到黑熊寨大军过来的消息,王宫里的豪强们聚在一块,商议对策。

    “应当是,这黑熊寨倒是言行合一,若是换做我,直接打了便是,哪里还管百姓如何。”眼下可是夺取锦官的大好机会,为了些许个百姓浪费时机,实在愚蠢。

    “要不说黑熊寨会收拢人心呢,这些日子城中可有不少有异心的家伙煽动百姓与咱们作对好迎黑熊寨入城。”

    “可都抓了?”

    “抓了几个,余下的滑不溜秋跑了,不过这会子锦官闭城,他们也跑不出去,只等派兵过去挨家挨户搜,总能抓到。”

    “这些人何其可恶,这个节骨眼上煽动百姓和咱们作对,不就是想置咱们于死地,合该抓了砍头,再把脑袋挂在城门上示众,给这些无知的百姓瞧一瞧,反抗咱们的下场。”

    “你们还有心思说这些,如何不想想黑熊寨就在十里外,他们总不会一直等在城外,早晚要打过来,咱们也该走了。”肉墙也不过是拖延一时,最要紧的还是帮他们腾出时间带着蜀王的财宝逃跑。

    这多年蜀王收敛的钱财可不少,王宫宝库里的东西,便是这些世家豪族看了也眼热,他们自家不是没有这些好宝贝,但那都是一代一代积攒的。

    蜀王呢,才在蜀中扬名多久,手里的宝贝就这样多,可见这皇帝是不能出的,不然长此以往哪里还有他们生存的地盘。

    “走自然是要走的,不过走之前不给黑熊寨留点东西,岂不是道咱们蜀中人小气。”

    “哥哥有什么打算?”

    “黑熊寨钢炮厉害,全赖黑火.药,咱们蜀中别的没有,矿产丰厚,道士也多,火.药还是能弄出来,威力虽然比不过黑熊寨的黑火.药,但总能叫黑熊寨入城吃些亏,死一二人手。”黑熊寨自起义以来,便是对上大燕也都是无往不利,还没吃过大亏,蜀中豪强便想搓一搓他们的锐气。

    “哥哥是说在城中埋炸药?此举倒也可行,就怕百姓看到了坏事。”城中百姓多是心向黑熊寨,到时候黑熊寨入城有目击过得百姓给黑熊寨告密,岂非白忙活一场。

    “那就把知情者都杀了,原本锦官城内的百姓留着,是怕蜀中无人耕作,现在咱们要走,这些百姓留下来岂非是便宜了黑熊寨,不若直接叫咱们手中弟兄一把火将锦官烧个干净,再把百姓家中的财宝都抢了,留一个空城给黑熊寨。”

    “哥哥说的是,锦官百姓不能为我等所用,留下来便成了黑熊寨的助力,左右城门关了,那黑熊寨也不晓得城里发生了什么,咱们先派人把百姓杀个干净,再拿了他们屋里粮食财宝,便从另一道门遁去。

    等咱们走远了,再让一二留在城中的兵点火烧城,到时候黑熊寨发现也怕是晚了。”

    屋里人不过三言两语间定下屠城的决定,叫门外守着的侍从面色发白。

    这些豪强一路打过来,队伍里便是有娘子郎君也都是用来寻欢作乐的,多是坚持不过几日就死了,到了王宫,被伺候惯了的豪强直接用了蜀王宫中的宫侍,不过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哥儿,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这些宫侍以为攀附上豪强能活一条命,现在看只怕也是活不成的,豪强要逃跑,必然不会带太多累赘走,宫中伺候的人大抵也是要被一刀杀了。

    如此,其中一个宫侍悄无声息的离开,便是有人发觉也装作不知道,近些时候宫中可是有不少人与她们接触,那人离开去干什么大家伙也心知肚明。

    ……

    孙天信几乎是同时收到大当家和宫中传来的消息,一个说要直接炸城,一个要屠城,倒是撞在一起了。

    “看来等不得了,赶紧通知各处的小吏,叫他们赶忙把城北一侧腾出来,待百姓全部撤离,便点一火堆,以烟火为号,让大当家他们立刻动用钢炮炸城。”世家豪族既然要屠城,自然是等不得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行动。

    再有炸药埋在城里,待黑熊寨入城还要一一排查全城,危险不说,还浪费时间。

    “那还送人上城墙吗?”

    “送,不把城墙破一个口,光是让钢炮打击内城,咱们的人也轻易过不来。”总归要黑熊寨的兵立刻入城才能解眼前的困境。

    “你们尽快安排,等大当家那边开火过后,我带一队汉子入王宫,可不能轻易叫这群混账跑了。”他先头以为拿百姓做肉墙已经够下作了,现在这些豪强竟然还要屠城,也亏得他们没有提前逃跑,不然等黑熊寨过来只剩一座空城,大当家只怕要千里奔袭拿他们人头祭天。

    “大人,王宫守卫众多,你带人过去,怕是危险。”

    “豪强要屠城,宫中宫侍都被吓的给咱们传信了,想必要她们帮我不难,且随我入王宫的不是寻常汉子,而是寨子派来的人手,他们都是巡逻队出身,个个身手了得,只要见到豪强,必能将他们拿下。”

    因为豪强的一个决定,孙天信加快了自己的计划,整座锦官的小吏都行动起来。

    “方才是不是有人过去了?”城门附近的兵贼正闲得无聊,坐在地上跟人玩骰子。

    “应当不会,城里的百姓都怕被抓上墙当肉盾,一个个老实的不行。”

    “不是,你瞧,那几个汉子是朝咱们过来了吧。”

    “嘿,还真是,怎么?爷爷我们没去抓他们就算了,竟然还自己送上门,正巧城墙上的肉盾我还嫌不够厚,抓了全都送去城墙上面。”

    突兀出现的百姓叫兵贼一窝蜂上去抓人,趁着兵丁注意力被吸引走,城北一侧的百姓在小吏的带领下,偷偷转移走了。

    而上墙的汉子一个个身上都带的有兵器,不长,不然也不好藏起来,城墙上的守卫不多,要控制住不难,只等黑熊寨过来他们便立刻行动。

    而孙天信已经和黑熊寨的汉子乔装打扮入了王宫,也是这段时间王宫守卫松散,加上宫侍帮忙躲开巡逻的队伍,才有惊无险到了豪强住的宫殿。

    整个王宫还能自由活动的宫侍都知道豪强要屠城的消息,一个个表面上谨小慎微,装作不知情,但私底下已经在想要不要和这些豪强拼一拼,要是能杀了他们,或许还有活路。

    而城外,斥候在第一时间看到城北冒出一股白日可见的浓烟,便回到队伍。

    黑熊寨的队伍虽然在十里开外安营扎寨,但寨中的兵丁,时刻都有部分人手整装待发,只待一声令下即可出营,火炮营的兵更甚,一个个守在钢炮跟前。

    “浓烟在城北,是孙天信传递的信号,咱们送信入城时间不长,孙天信便如此迅速腾出城北,恐怕城中有变。”

    “大当家,那咱们现在就走?”

    “嗯,叫火炮营的炮手做好准备,按照先前说好的距离开火。”

    “是。”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偏偏城内不管是豪强还是兵丁都不知情,直到城墙上有值守的兵瞧见黑熊寨黑压压的人群靠近锦官,才慌乱的下城禀报。

    “慌什么,黑熊寨的人过来也不过是叫阵罢了,难不成他们还真敢开火?”

    “万一人真的开火了怎么办?我可是看到他们也把钢炮送过来了。”

    “开火不还有百姓挡在前头,到时候你只管把百姓往前推,便是开火也打不死你。”

    城墙看守的士兵将信将疑,但瞧着城墙下没有人动弹的队伍,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只是等他再上墙,黑熊寨的队伍离城门更近了,纵然还有几里距离,一个个也颤抖着手拉弓搭弦,谨防黑熊寨突袭。

    “他们是不是停下了?”城墙上的守卫眼神都不错,便是隔的远看不清小动作,但几千人是停是走还是能判断。

    “好像是,怎么在这么远的地方停下了,这么远我都看不到他们的脸。”

    “莫不是真的要用钢炮轰城?”

    “应当不是吧,还有两三里呢,这么远怎么打过来。”一般弓箭手能射百米都了不得了,便是神射手配上好弓也绝不会超过三百米,投石车也不过一二百米的射程,这钢炮还能轰出两三里不成?

    “万一就能射这么远呢,咱们也没见识过黑熊寨钢炮到底多厉害。”

    守城的士兵们不敢冒险,把原本蹲在墙根的百姓一个个吆喝起来,一排排站在城墙上,这上头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部分被抓来好几天了,每日能混一口米汤喝,一个个早就饿的没有力气反抗。

    衣衫褴褛的百姓身后都有拿着武器抵他们的士兵,叫他们不敢不站直。

    而前去王宫汇报消息的士兵,还未入王宫,只听得一声巨响从城门方向传来,那响动声极大,像是地动一样。

    不少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响动吓的蹲在地上,然后第二声第三声,接连不断地轰鸣叫城墙根挨着的士兵吓的三魂七魄都丢了。

    王宫里的豪强们自然也有感应,但他们还没收到城墙传来的消息,尚且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人呢,快来人?”豪强从屋里出来,正要叫亲卫过来,却不想下句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架了刀在脖子上。

    “你们是谁?如何闯入王宫的。”被挟持的豪强说话声音颤抖,他这辈子还没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过。

    奈何挟持他的人不说话,只牢牢擒住他的肩膀,然后便有畏畏缩缩的宫侍过来,这些力气不大的宫侍手里拿着绳子,熟练的捆了豪强的手脚。

    宫中有时候需要用到绳子做事,这些宫侍里有会打绳结的,自告奋勇上前绑了豪强,叫他们动弹不得。

    几个豪强主家上午还说要屠城,下午就被整整齐齐的捆在一块,挤在宫殿一角。

    “大当家说的有道理,有时候计划缜密不如快刀斩乱麻来的有用。”孙天信叫宫侍们去救下宫中其他姑娘哥儿,他带着人拿了豪强直接从宫殿走出去。

    一路上遇到的亲卫见到自家主人被绑,一个个都不敢擅动。

    “黑熊寨已经打进来了,我劝诸位识时务者为俊杰,此刻放下屠刀说不得还能活一条命,继续负偶顽抗,后果是什么诸位心里该是清楚。”孙天信要去城门,自然不能和这些人纠缠太久。

    “几位大人,且劝一劝你们的亲卫放下屠刀,让我等离开,不然便只能叫各位大人见一见血了。”

    几位豪强当家人性命落在旁人手里,自然没有不从的,颤巍巍让亲卫让路,亦趋亦步的被孙天信等人钳制往城门走去。

    轰鸣声至今还没停下,想必这锦官城墙当初修建的时候也费了一番心思,想要轰出一个缺口的确费些劲,不过看看满城逃窜的兵贼,孙天信向一旁的汉子点头,那汉子立刻离开去寻了人在城中叫喊。

    “黑熊寨入城,投降者不杀,若有烧杀抢掠者,定斩不饶。”

    慌不择路逃跑的士兵本就像只无头苍蝇,这会子有人站出来叫喊,纷纷放下手中武器,原地抱头蹲下。

    而城门口,已经是硝烟遍布,厚实的城墙硬生生被轰出一个缺口,城墙上的百姓倒是在救人的汉子指挥下,往两头跑捡回条命。

    不过因为距离轰炸的地方近,这耳朵估计要嗡鸣一段时间,先遣部队放完钢炮,后面收拾营地的部队也跟过来了。

    “入城后,遇到负偶顽抗者可就地斩杀,遇到逃兵先控制起来,遇到百姓,勒令他们回家,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说罢,周肆一马当先,入城而去,浩浩汤汤的军队也紧随其后,直到越城过半,一路上没少见血,直到遇上孙天信过来的队伍,周肆才堪堪停下。

    长枪染血,在白日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光亮,落在几个豪强眼里,吓的人两股颤颤,几乎要立不住了。

    “大当家。”孙天信上前一步行礼,心里有些可惜,原本他想着在大当家到来前,控制住锦官直接打开城门,迎接大当家入城,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好在赶在大当家入城前控制住了这些豪强,不然他是没脸见大当家了。

    “看来王宫已经破了。”周肆身穿甲胄,目光落在几位豪强家主身上。

    到底这伙人只在地方上作威作福,得知眼前人是黑熊寨大当家,一个个早就被其气势吓的不敢动弹。

    黑熊寨大当家怎么会亲自过来。

    早知道,这次领兵过来的是黑熊寨大当家,他们怎么会如此托大。

    “王宫已经控制住了,不过城中乱兵甚多,还需大当家兵马出手平乱。”

    “嗯。”周肆扯动缰绳,拉近距离,“他们是准备屠城?”

    “不错,上午才收到的消息,若非如此,下官也不敢铤而走险。”孙天信没想到大当家竟然猜到了。

    “大、大当家,我等不过是说句玩笑话,哪里会真的屠城。”有人强忍着直面周肆的煞气,牙根颤颤的辩解。

    周肆低头对上此人的眼睛,轻笑。

    “难不成你以为不屠城你便有活路吗?”

    话落,几个豪强便像是失了力气一样,跌坐在地上,没有活路,他们没有活路。

    第232章

    战火的硝烟在锦官城上飘了一夜,可以说地方豪强打过来的时候,城里都没这么乱过。

    不过再乱,也不见黑熊寨的兵丁对百姓出手,让收到消息闭门不出的百姓纷纷松了一口气。

    纵然知道黑熊寨不是那等恶匪,却也担心传言是道听途说,他们身为百姓自然反抗不过有刀有枪的兵,先头豪强军队过来如此,现在黑熊寨队伍过来也如此。

    只是黑熊寨的兵不曾伤及无辜,可城中百姓却不见得全然安全,除开黑熊寨的军队,城里流窜的乱兵还是不少,大部分收到黑熊寨入城的消息,老实的举起双手投降。

    小部分无恶不作的歹徒,是不肯投降的,因为他们知道投降黑熊寨必然只有死路一条,不如这会子闯入百姓家里躲一躲,等城门再打开的时候寻个机会逃出去。

    为了抓这些乱匪,入城的黑熊寨士兵没有一个休息的,夜里都点着火把搜城。

    周肆剿了几个人头,把地方豪强们吓的尿了裤子,如今身上还有股子骚味,一个个再没有之前在王宫的嚣张。

    “起兵的豪强都是蜀中名声显赫之辈,不过入锦官后,我等并没有看到这些豪强的亲眷。”地方豪强一家子人数绝计不会少,就说被抓了这几个豪强家主,光是妻妾怕都有十好几人,底下孩子也都是两位数计,但偌大的王宫确是没见过这些人的影子。

    起兵不带家眷倒很正常,毕竟一路上舟车劳顿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不说,队伍里还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这些豪强家里的亲眷,多是贵女公子,平日里金贵的不行,哪里吃得了这个苦。

    “我沿途过来,倒也没见过哪家亲眷。”周肆把玩手中的茶杯,他从祁州过来,也算是走了小半个蜀中了,沿道遇上的不是流民百姓就是乱兵土匪,一个有钱人都没遇上,更不说这些豪强的亲眷。

    不过想想也是,这个节骨眼便是有钱人多半也是被抢了的,说不得流民队伍里便有家破人亡的有钱人。

    “你去撬一撬豪强亲卫的嘴。”纵然眼下几个豪强家主被抓,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怕是也轻易撬不出东西,因为他们把自己的香火看的很重,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死了哪里肯交代子嗣的下落。

    但豪强不说,他们身边的亲卫可不见得会帮着隐瞒,安顿亲眷不是几个家主自己能做的,必然要吩咐手下的人掺和,且还要信得过,那么亲卫便是最好的选择。

    “是。”孙天信带人下去,大殿里剩余周肆和他的亲卫以及被捆了手脚丢在大殿正中央的几个豪强。

    其实周肆有一点没想通,即便他带人来的队伍再快,但锦官城里的这些豪强必然早早收到黑熊寨靠近的消息。

    哪怕早一日,也足够他们从城中逃跑,东南方向走不得,不是还能往西北走,蜀中西北方地广人稀,多的是可以逃走的去处,说不得还能多活些时日,却偏偏固守锦官。

    莫不是当真以为锦官是蜀中龙脉之所,留在锦官还能翻身不成。

    许是周肆打量的目光过于放肆,几个豪强家主被看的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他们晓得周肆便是要杀他们,也不会偷偷摸摸就砍了他们的脑袋。

    周肆要在锦官树立威信,光是靠之前邸报传过来的消息还不够,而锦官的百姓这段时日被蜀中豪强欺压,一个个恨不能生啖其肉,若周肆愿意当着蜀中百姓的面斩了他们头颅,大的不说,光是锦官一城民心尽可收复。

    “周大当家,听闻黑熊寨可以用金赎死,不知道可是真的?”

    周肆一顿,赎死制度都是千年前的事了,就是大燕也没有这样的规矩,黑熊寨又不缺钱,谁造谣能用金赎死了?

    “听谁说的。”周肆没有一口否认,虽然黑熊寨坐拥金矿银矿,本州岛过来的船上都是一箱箱开采出来的金银,但钱没谁嫌多的。

    “听闻,听闻,周大当家,我等知道罪孽深重,若是周大当家肯饶我等一命,我等愿意用全身家财来换。”世家豪族,尤其是地方顶级豪族,其底蕴要是全掏出来了,能叫大燕皇帝都露出贪婪的目光,眼下这几家,要是当真愿意把手里的钱财拿出来,蜀中一半的钱财便归入黑熊寨手里了。

    “我又不知你们全身身家到底有多少,如何确信你们没有藏私。”周肆知道这些人必然狡兔三窟,此次领兵入锦官,想必还没来得及把身家财产带过来,如今锦官的财富多半是蜀王留下的遗产。

    听得周肆这样说,几位家主眼睛露出光亮,他们不怕周肆贪财,就怕周肆不贪财,钱么,地方豪强多的是,除去手中土地,金银珠宝可以说一句富可敌国,至于抵几个国库,就看这些豪强传承了多少代。

    “只要周大当家愿意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们必然愿意献上全部家财,若是周大当家不信我等,可以派人监视我们之后的生活,要是还有藏私,周大当家只管再取我们的人头就是。”在要死的时候,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开始大方起来了。

    周肆目露寒光,把方才谄媚的豪强吓的一抖,刚刚他似乎没说什么得罪人的话。

    “不知诸位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若当真饶你们一命,莫不是诸位还以为能安稳度过后半生不成?”周肆的确不够狠,但也不是菩萨转世,像是这次豪强军队里,多的是要砍头的人。

    只是人数过多,周肆不准备在蜀中大开杀戒,寻出首恶斩了其余人都是要送去矿场的,正好蜀中多的是矿产。

    在场的豪强都是消息灵通之人,黑熊寨除开死罪,活罪除了打板子便是服刑,而黑熊寨的刑徒连城墙都修不上,全送去矿山了,他们靡衣玉食长大,根本吃不了挖矿的苦不说,那矿场何等危险,他们这些手握蜀中矿山的豪强再清楚不过。

    矿道是很容易塌方的,一般矿道塌方里头挖矿的工人绝计没有活路,往常他们听到这样的消息连眼睛都不见得眨一下,人死了便死了,百姓整个蜀中多的是,再找就是。

    今日当真轮到他们要去挖矿,一个个便吓的牙齿上下打颤,也不知道这样活着好,还是一死了之好。

    “带下去吧。”周肆不欲与他们继续交谈,这些人怕死的厉害,他刚刚说要送他们去挖矿,一个个都没下定决心说拒绝,到底人都秉承着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念头,世界上不怕死的人少之又少。

    “大当家,何必与这些人多说话,不过浪费时间,我瞧着等过些日子拉他们出去砍头,还要露出一番丑态。”许粽是顶看不上这些豪强。

    “一路上日夜兼程,弦崩的有些紧,逗逗他们,当是看表演了。”周肆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行兵打仗,虽然说他不是过不了苦日子,但好日子过惯了突然换个方式生活,总是要适应适应。

    “……”也就是大当家敢拿这些豪强取乐了,“对了,大当家,王宫里还有一批被抓来的娘子郎君,除去部分容貌较好的宫侍外,其余都是蜀中官员的家眷,我瞧着虽然被救下来了,但不少人怕已经心存死志,要不要让军医过去瞧瞧。”

    “自然是要的,这些家眷识得字,在家中也有管家的经历,我还指望她们帮我管理蜀中。”人才哪里能轻易死了。

    “……也不必如此迫切。”在王宫中经历如此一遭,又是视贞洁比性命还重要的贵女公子,总要先想法子让她们不寻死再叫人干活,不然也太周扒皮了。

    “也不是要她们立刻做事。”周肆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不过这些家眷的脸要是有方才那些豪强的脸皮一半厚,也不至于寻死觅活了,不过也怪不得她们。

    那就好,许粽放心去寻军医了,跟随大军过来的军医也有百来名,都是厉害的娘子郎君,自然也有一些汉子,但多是身材不够强壮,于兵营那边出不得头,才转做军医的。

    有这些军医在,黑熊寨打仗死伤率已经是自古以来最低的,要想再降,就得等酒精大规模推广。

    打蜀中,黑熊寨的兵丁受伤的少,他们身上的甲胄够厚,豪强的军队除非用刀抹他们脖子,不然轻易伤不得人,连带着军医也无所事事。

    直到许粽请她们去王宫才打起精神,过去的娘子郎君也是见识过被乱兵欺辱女子哥儿是何光景,知道这是一场硬仗,没有谁敢放松警惕。

    短短几日功夫,整个锦官算是安定下来了,大街上已经关门好些日子的店铺陆陆续续打开,即便过来做生意的人不多,却也算是好的开始。

    自打下锦官过后,黑熊寨大当家在蜀中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蜀中还有心反抗的势力都在听闻周肆坐镇锦官过后,一个个开始夹起尾巴做人。

    以至于黑熊寨明面上才占据了蜀中一小部分地方,实际上整个蜀中也没有其他敢明目张胆反抗黑熊寨的势力了。

    蜀中的消息传回祁州,君凯之便着人加在下一期邸报上,等邸报刊印再送入京城,朝中百官才知道黑熊寨不声不响竟然办了这样一件大事。

    “蜀中竟然被拿下了,他们不是才打下琼州,怎么还有精力去打蜀中。”三省六部依旧站世家的官员颤抖着看完邸报上的消息,没有一个不吃惊的。

    “黑熊寨已经能够两线开战,南境和蜀中又全都落入其手中,下一步他们必然图谋北方,按黑熊寨吞并州府的速度,打到京城不过两三年的功夫。”

    两三年,不过是一眨眼就过去了,黑熊寨崛起都不止三年光阴了。

    “不能继续掩耳盗铃下去,仗咱们肯定是打不过黑熊寨,逃也是四面楚歌,倒也不知道能逃到哪儿去,这是陷入绝境了。”

    和世家一方的绝望不一样,投靠秦家一方的官吏就放松许多,尽管他们也不见得希望黑熊寨入京。

    “秦家倒是有运道,当初他家哥儿被指婚成王的时候,我还道秦家走上了死路,不想峰回路转,竟搭上了真命天子。”林家家主收到消息的时候不免叹气,要说秦林两家也是姻亲关系,不说一条船上的蚂蚱,也是关系匪浅,他家哥儿嫁与京中子弟,原是要比秦家哥儿好上数倍,谁料后来曲折。

    “你说,知樾如今和离归家,日后那黑熊寨大当家入京,是否——”

    “胡闹,不说秦家与我们家的关系,单是知樾和秦家哥儿是至交好友,知樾必不会与那周大当家有什么首尾。”林家家主最清楚他家哥儿,纵然不如秦家哥儿心高气傲,却也是不可能为了林家攀附好友丈夫。

    原本秦家和他们家关系不错,真要是把自己哥儿送去周肆房中,只怕再好的关系也要有裂痕了。

    “我也是那么一说罢了,知樾和离归家,明白的都晓得是因为立场,但到底是嫁过一次,再觅良人只得往下找,我如何舍得自家哥儿被如此作践。”林家主母也知道这个提议并非良策,但这不也是没法子嘛。

    按照以往新朝建立,入京的皇帝必然要娶一些世家贵女公子平衡各方势力,她也不指望她家哥儿入宫后争宠,只是想着有秦家哥儿这层干系,在宫里也能安稳度过后半生,不至于活在人家闲言碎语里。

    “唉,我又何尝不担心知樾的亲事,自古娥皇女英看似佳话,但你我见识过京中不少娶姊妹的人家,死于非命的还少吗?

    再有那周大当家,迄今为止也算是名扬天下了,南境多的是人想要攀龙附凤,但你可曾听说除了秦家哥儿,还有其他人跟在周大当家身边?”

    他道秦家运道好,不光是他家寻了个好夫婿,还有这周大当家对秦家哥儿的看重。

    便是从前黑熊寨还要靠秦家帮衬,到如今也是秦家仰仗黑熊寨了,换作其他没良心的男子,只怕早就妻妾成群,但周大当家娶了秦家哥儿已经几年光景,就算秦家哥儿至今也没有身孕,依旧没有另娶他人,还能看不出两人之间的感情吗?

    “罢了,当我是胡思乱想,只是这周大当家日后入京,坐上了那个位置,总不能后宫还只一个哥儿。”林家主母是不信有男人当了皇帝还那么守规矩,单是平衡各方也要在后宫塞几个贵女公子过去。

    “谁料的准,世家都倒了,以后说不得士农工商还要重新洗牌,姑娘哥儿也能入朝为官,比起入后宫,怕入前朝更合算。”

    “说的也是。”林家主母说着突然灵光一闪,“知樾也是你我费心培养的孩子,眼下黑熊寨入京尚且要几年,不若让知樾此刻去黑熊寨治下,凭借知樾和绥之的关系,何愁不能得一官职。

    且我听说黑熊寨缺人手缺的厉害,要是知樾在黑熊寨入京前做出一番成就,京中还有何人敢说嘴?”

    林家家主皱了皱眉心,本想拒绝,但仔细想想,他林家都跟秦家一条道走到黑了,如何不能把自家哥儿送去黑熊寨?

    “你去问问知樾的意思,要是他愿意,咱们便给秦家说一说。”留在京城,难免听到一些风言风语,知樾是为了林家才要忍这些闲言碎语,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于心不忍。

    “我这就去。”

    ……

    “母亲说的当真么?”林知樾听得母亲带过来的消息,眼睛都亮了几分,他其实不在意京中人的闲话,左右他也不常露面,只要没人传到他耳朵里,他关上门也能过好日子。

    “自然,你父亲也同意了,要是你愿意,我们便登门秦家,同秦家说一说。”要是送家中儿郎过去,还有些顾虑,好歹现在大燕还没亡,他们林家就上赶着去巴结黑熊寨,未免不把新帝放在眼里。

    “我自然愿意,不过这事还是要问问绥之再定。”

    “你既然有主意,便放手去做,眼看着黑熊寨如日中天,我儿要是能抓住这个机会,也能成就一番大业。”京中女子哥儿,虽然多被礼教养的不谙世事,但在权利中心,要说没有人动染指权利的心思,怕是假话。

    只是谁也不敢提,如今黑熊寨有出头的机会,说不得有的是女子哥儿想要过去却没有门路。

    “母亲放心,若当真有机会过去,我必不会丢林家的脸面。”林知樾说着目光飘向外面,京城这座囚笼吃了太多人,要是能够逃出去,他也要尝尝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