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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31

    赵泽那句“会不会言欢生气的源头不在那姓徐的身上”最后还是成功点拨了梁沂洲, 不过只有一半——

    言欢是在生自己的气,只因他事先未打招呼就去了男女混搭的不干净场合,沾染上一身腥臭味。

    上车没多久, 梁沂洲发现手机遗落, 原路折返回去取, 那会赵泽正在包间里同其他人聊得正欢。

    乱七八糟的议论声梁沂洲听了差不多有七八分, 包括简优的事,但真正让他在意的是他们对言欢制造这出离家出走事件的揣测:

    “估计突然意识到自己真正喜欢的还是秦执, 又没法直接开口, 索性玩些小花样让阿洲先心冷,提出离婚,好方便她再续前缘。”

    赵泽否定这种可能性,“甭乱传,大小姐就没喜欢过秦二少爷。”

    “那你说她喜欢谁?”

    “这我哪知道?我现在只知道阿洲比你们看到的还要宠她,前不久还为了她故意为难秦隐, 钻石、珠宝更是不要钱似的往她手里送……如果真要给她这出戏找个目的,可能就是恃宠而骄了, 没准用不了多久, 气消了, 自己就能回去, 关键看阿洲有没有耐心等她气消。”

    梁沂洲倒从来没想过她在恃宠而骄, 不过有一点, 赵泽说对了, 他确实没那耐心等到她气消,上门堵那位叫明月的艺人是心血来潮下的举动, 这不像他的作风,但他不后悔这么做。

    等到他的胸腔被她的体温填满时, 不后悔陡然变成庆幸。

    他收紧手臂,转瞬听见控诉般的一句,也是挺戳心的一句指责,扪心自问,他从来没想过要欺负她,但他的有些行为确实对她了造成伤害。

    仿佛含进一嘴的冰块,冻得牙关都在打颤,反驳的话说不出,任由沉默蔓延一路。

    等车开进别墅区,冷意驱散些,他勉强能找回自己声音,偏偏在这时,隔着车窗,他看见一位不速之客。

    言欢也瞧见了,下车喊了声“四叔”,“您怎么在这儿?”

    他这架势像有备而来。

    言知珩笑说:“顺路,来看看你。”

    随后他朝梁沂洲微微点头示意。

    言欢听了想笑,他们就见过一回,还不太愉快,“来看她”这说辞未免太假,但她没戳破。

    对满腔热忱的人有真诚的应对法,对不讲情面、只谈现实利益的人,得拿出逢场作戏那套,她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以女主人的身份,邀请他进别墅坐坐。

    家常话唠了几句,言知珩换上公事公办的语气,“梁总,我这趟来其实还有生意上的事想跟你聊聊。”

    梁沂洲毫不意外,看了眼言欢,搪瓷杯挡住她的全部表情,让人无法从中窥探出她的想法。

    两个人一前一后消失,空气安静下来,言欢这才放下茶杯,往他们离开的方向扫了眼,片刻挪开,半小时不到,言知珩下楼,意外只有他一个人,看着像生意没谈妥的样子。

    言欢也不留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伴手礼,“这是我昨天去申城工作带回来的特产,给妈妈准备了一份,还多出几份,四叔带一份离开吧。”

    言知珩猜测她口中的妈妈是她的表姨、梁沂洲的继母。

    他视线往里眺了眼,婉拒:“我不爱这种苏式点心,又又还是留着给别人吧,省的浪费了。”

    言欢弯了弯唇,“买的时候我特地问过了,这点心长辈们都爱吃,您可以拿去给您的母亲。”

    语调平缓,听不出间断,和寻常一提无异。

    言知珩愣了愣,脑子里突然扑进来一段对话,是言庭越耳提面命的交代,让他当心言家这位笑里藏刀的大小姐,免得被她兜着圈子耍着玩。

    言知珩还从言庭越的只言片语里还原出了最近围绕在她身边那些事的来龙去脉。

    从上帝视角看,她的手段算不上高明,甚至有经不起推敲般的拙劣,胆大妄为,目的性也强,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她拿捏人心的能力。

    就像她以自己名声为赌注,借用秦执之手,打响舆论第一战,再耍一些手段让梁沂洲心甘情愿为她做到这份上,至于什么手段,估计逃不开拿出言叙钦这名字卖惨,又或者单独拎出秦执这些年干的自毁声誉的荒唐事落实自己凄凄惨惨的处境。

    达成一次先斩后奏后,中途还不忘去言庭越那儿周旋,自称秦执伤害了她,她不愿和他结婚。

    这些当然是实话,也是她的高明之处。

    谎言容易被人拆穿,经由无数个实话构成的虚假却是虚虚实实、最难分辨。

    看似漏洞百出,实则防备如同铜墙铁壁。

    也因此,他有理由相信,他去言家认祖归宗那天,她说见过一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也是实话。

    见他长时间不应答,言欢在脑子里复盘一遍自己刚才的话,试图查漏补缺,没忖出不当之处后,一个抬眼,瞥见对面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下一凛。

    或许来找谈论生意也是托辞,他从一开始就在等着自己这句话,好引导出他真正想要谈论的事。

    终于她听见他问:“又又见过我母亲?”

    猜忌心重的人说什么话都难以打消他的顾虑,言欢索性半真半假地说:“我当然不知道谁是您母亲,这辈子也就见过一张和您相似的脸。”

    言知珩像刚回忆起来她说过的话,露出恍然的神色,半开玩笑道:“你见过的那人没准是我母亲失散多年的姐妹。”

    言欢扯唇笑了下,“早知道十几年后会见到四叔,当初怎么着也替您问一嘴她是谁,叫什么名字。”

    言知珩诧异,“你不知道她叫什么?”

    “您忘了,我就见过她一回,隔天那扇门里就没人了。”

    “那扇门?”

    “言家老宅最北面荒废的那间房,现在应该进不去了。”

    “既然房间还在,为什么进不去了?”

    “我当时见到的人在第二扇门后。”言欢抬眼,语气意味深长,“也不算门,非要说起来,和电视剧里的密室差不多。”

    言知珩敛下阴沉的眼神,笑着来了句:“以后我要是想去那儿瞧瞧,麻烦又又替我引一段路。”

    他这名义上的侄女太会演。

    偏偏看着又不像屏幕里的演员,导出的戏一如既往的虚假又真实,妥帖的笑容里裹着嘲讽、算计和戏弄。

    说得烂俗些,她是天使面容与恶魔心的混合体。

    言庭越低看了她,所以才会对她放松戒备,最后被反将一军在情理之中。

    而他,鲜少和她接触,不知根知底的人,相处起来反而能看到旁人看不到

    的东西,比如她藏在清亮又无辜的一双眼里百步之后的规划。

    今天这一趟过后,言知珩算彻底相信言欢掌握着自己最想知道的秘密,不过即便这样,他也不打算跟她合作。

    非要定义起来,互相利用的行为本身就不算合作,只能称得上是秘而不宣的共谋关系。

    言知珩接过装了点心的袋子,做了个简短告别后离开,走到大门外不动了,应该是在等车。

    言欢抬眼看去,他就站在通风口,宽松的衬衣里灌满了风,鼓鼓的,反衬形体单薄。

    上次只顾着盯住他眼睛看,言欢都没发觉他这么消瘦,还是偏病态的孱弱,眼窝陷得比亚洲人厉害,瘾君子一般,病入膏肓,也像欧美影视剧里常年找不到阳光的吸血鬼,架副眼镜,就是斯文败类。

    耳朵扑进的声音中断她的思绪,她敛住目光,回头,看见从楼梯缓步下来的梁沂洲。

    她问:“四叔来谈的是什么生意?”

    梁沂洲没把话说的太详细,“和电车有关。”

    他执着于智能驾驶技术已经在北城传开,就连初来乍到的言家私生子都闻着味来了,稀奇的是,这人现在只是言氏一药企的挂名董事。

    梁沂洲突然想起这几天的传闻。

    言庭越让自己这私生子上言家族谱一事,没到力排众议的程度,但也顶了不少流言蜚语,不少人揣测言知珩会得到言老爷子的倾囊相助,用不了多久,就会取代言家老二的地位,成为言氏的接班人。

    难不成和传闻说的一样,挂名是假,着手铺路是真,可为什么非要找上他?按理说,言老爷子现在应该还记着聘礼的仇,相当不待见梁家人。

    言欢哦了声,对这个话题失去兴趣。

    梁沂洲抛了类似的问题给她,“你们聊了什么?”

    言欢一顿,决定说实话,“关于四叔母亲的事。”

    梁沂洲也不太上心,一声“嗯”淡到几不可查,隔了一会儿又说:“你和他看上去关系不错。”

    他从哪看出来的?

    言欢匪夷所思,“今天是第二面,非要说起来,不太熟。”

    梁沂洲盯住她看了几秒,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压抑的后果时,心里的不舒服越来越强烈。

    天色已晚,言欢上楼洗了澡,刚抹上精华,还未来得及推开,听见两下敲门声:“我能进来吗?”

    言欢手上的动作停了两秒,“进来吧。”

    一打开门,梁沂洲先看到的是两条白到发光的腿,又细又直,隐约可见流畅的肌肉线条。

    只一瞬的工夫,他脑子里萌生出不该有的念想,或许也算不上妄念,毕竟他们已经是合法夫妻,完成一次性|爱不算发生什么天崩地裂的事——前提是她也愿意。

    没给他太多时间考量,“和秦执再续前缘”这几个字反扑进大脑,心脏那处突然拱起一团火苗。

    见他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言欢正要问怎么了,呼吸先被他擒住,他的舌尖探进她的口腔,渡过去一嘴灼热的温度。

    这个吻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突然,一点流程不走,一点准备都不给她,脑壳里分泌出的浆糊将她的思绪堵得水泄不通。

    大腿上的精华黏糊糊的,跟他们交缠的气息一模一样,时间越久,言欢体验到的窒息感就越强烈。

    右手寻救命稻草一般,大幅度摆动,结果一个不小心,手肘碰到水池开关,垂落的左手恰好有一半堵在孔洞里,阻断水流轨迹,水柱变成细细长长的一条,喷溅得又急又凶,部分滴溅到两人单薄的衣衫上,洇湿后,显出肌肤的底色。

    梁沂洲停下,也不去关水,而是单手环住她的腰,将人挪到一米高的盥洗台上。

    经历了数秒的天旋地转,言欢的心跳变得越来越不平稳,欢喜么,可能有,但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她差点没忍住问他为什么突然吻上来。

    或许不难猜,在没有情的情况下,人总会受到突如其来的欲念支配,她的这双腿怕是他刚才最大的刺激源。

    梁三再清高孤傲,也免不了俗,男人的通病罢了。

    摇晃的视线里,他还穿着衬衫,不太正式的穿法,纽扣散开两粒,下摆大片垂挂在西装裤外,胸口露出的肌肤只比衣服本身的纯白沉黯些,眼神看着深情又平淡。

    以前她一直处在思想误区里,认为他身上这股劲是自我保护机制下不可避免散发出的疏离感,今天这一瞥,更像厌世感,他的心比云雾要轻,又裹挟着沉甸甸的倦态。

    不爱这个世界的人,自然也不爱这个世界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还有来来往往的人。

    大理石台面冰凉,贴在肌肤上,冷到骨缝里,可再凉薄也比不上眼前的人。

    在冗长的沉默里,梁沂洲忽然半蹲下,握住她的右脚,仔仔细细看了眼,“后跟磨出了血。”

    “应该是这两天走太多路了。”

    “穿着高跟鞋?”

    言欢点头。

    “下次多带双平底鞋。”他抬起头,一半迎着光,另一半迎上她的视线,至于他的眼底,盛着她臆想中最爱的月色。

    言欢在这个空档想起言兮在得知她对梁沂洲感情后幸灾乐祸的一句:你完了,你爱上了一个空心人。

    现在言欢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他真的什么也不爱吗?

    没有爱的人心当然是空的,可为什么有时候他看上去又是满满的故事感?

    在她大脑发懵的时候,梁沂洲顶着开始酸胀的脖颈,眩晕几秒,起身不稳,差点扑倒她,盥洗台的反作用力勉强将他支撑住。

    他的后腰压得很低,两个人的视线几乎持平,他轻而易举就能瞥见她身上最有欲气的部位。

    她洗完澡后不穿内衣,吊带睡衣领口略低,半边莹白玉在拉扯时露了出来,催生出无限的风情,本人倒是浑然不觉,低垂的眼皮轻轻抬起,朝他扫过去一眼。

    梁沂洲承认这一眼过后自己有些乱了阵脚,脱缰的情愫烧灼成寸寸暧昧的烟丝,忽而又凝聚成亚当和夏娃偷尝的那颗禁果。

    他想要继续刚才中断的事。

    付诸实践的前一秒,先听见她带点情|欲的嗓子:“三哥,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但我知道我自己的脾性。”

    言欢微微抿唇,拨开耳侧的碎发,让自己一双眼完完全全地露出来,“我是能和不爱的人上床的。”

    莫名有股冷气扑到脸上,浇熄一半的热火,梁沂洲的手迅速抽离,垂至腿侧。

    气氛急转直下,言欢意识到他不爱听这话,可明明是他先起的头,让她别爱他的,她现在顺着他的意,变相告诉他她不爱他,他怎么就不乐意了?

    男人心,怕才是海底针。

    她装作毫无察觉,抓起他的手,用烧出一片红晕的脸颊证明自己的情动,“三哥。”

    梁沂洲眼皮微颤,感觉掌心传来源源不断的电流,电力小,只够引起酥麻感。

    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下,理智暂且占了上风,“我先洗澡。”

    微顿后补充了句:“在这儿等我。”

    让她哪也别去的意思。

    言欢乖巧地点了点头,心里只打算配合他三分——人没走,但阖上了眼皮开始装睡。

    之前那几次,受制于他强大的自控能力,每到关键时刻都会终止,这次,她想做那个率先叫停的人,为了扳回一城,也为了试探他会如何应对。

    她真的太想看到以他为中心的世界围着她转一次的画面了。

    水声在十分钟后停下,言欢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里,忍受着起伏不定的心跳节奏,不到五秒,再也听不见动静,只有逼近的呼吸,一轻一重,全数扑在她脸上,她觉得痒,险些破功。

    他大概察觉到她的装模作样,也可能被卷土重来的欲模糊判断能力,在并未察觉的情况下,再次压上她的唇。

    言欢睁开了眼,他没有在看她,他的睫毛很长,像蝴蝶,扑簌簌扇动着翅膀。

    她忍不住环上他的后颈,稍怔后,他跟着掀起眼皮。

    两个人的手心

    重新渗出了汗,灵魂在漫长无言的对视中滋生出无尽时空扭曲的荒诞感。

    梁沂洲原以为和她触碰,不会产生任何背德感,现实让他感到害怕,刺激和羞愧齐头并进,不断碾压着他的神经。

    他觉得自己脑中的那根弦快要崩断了。

    身下的人传来一声:“三哥。”

    她应该还说了什么,可惜梁沂洲出了神,恰好错过了那句。

    其实说完言欢就后悔了,在做其他事的时候谈爱多不合适。

    一心就不该两用。

    好在他没听到。

    不甘心的也是他没听到。

    她发狠一般咬在他唇上,咬出了血痕,他依旧没给出任何吃痛的反应,表情寡淡到只能看见眼里的欲。

    下一秒,胀痛难忍的人变成她。

    即便对方服务意识极强,到底是第一次,言欢累得够呛,事后被他从头到脚清洗了遍,又挪到另一间客卧,眼皮越来越沉,什么时候在他怀里睡着也不知道。

    凌晨三点,外面开始下雨。

    不算大,砸在窗玻璃上还是发出扰人清梦的动静,言欢睡眠浅,先醒了,撑着酸痛的身体下床,轻手轻脚地打开阳台门,手机被她握在手里,发去一条扰民消息:【明天我要在家休息。】

    明月没睡,回复得很快:【家?这是和好了?】

    言欢:【和好了。】

    其实她很清楚,这算不上什么和好,他还是不知道问题的核心在哪,而她无视了他的愚钝,又一次拿装聋作哑来粉饰太平。

    明月失眠加闲到发慌,手指一敲,追问到底:【怎么和好的?】

    转瞬得到跌破眼球的一句回答:【通过结婚两个多月以来的第一场性|爱。】

    明月顿了足足半分钟,点评道:【你亏了。】

    言欢眨眨眼睛,简单在心里计算了这笔帐,数秒有了结论:【不亏。】

    她馋他身体好久了,就算他们最后要分道扬镳,这床还是要上的,而且她也不打算只上一次。

    【他爽,我也爽。】

    明月乐了:【言大小姐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言欢反唇相讥:【我想象中的明大明星话也没这么多、好奇心也没这么重。】

    明月收下这句评价,没再杠上开花。

    北城六月,又热又燥,这场雨冲刷走大半的闷热气流,潮湿的风扑在肌肤上,引发另一种不适。

    言欢:【我之前和你说的那句话,我得再补充上一句。】

    言欢:【他不爱我,还要剥夺我爱他的权利,却对我有欲望,愿意跟我上床,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明月:【你想听我的分析?】

    言欢:【不想。】

    明月那句“他未必不爱你”就这样消失在对话框,变成:【那你继续在心里把他当成渣男吧。】

    言欢护犊子情绪上来,纠正他的说法:【他不是渣男。】

    【这世界上,有些人是天生不会爱的。】

    明月:【那你觉得他是天生谁也不爱?】

    言欢沉默了会,敲下:【他以前不是这样。】

    至少言叙钦还在世时,他不是这样。

    明月:【这样是哪样?】

    言欢:【过分古板、守规矩。】

    像输入标准公式的智能机器人。

    言欢掐灭屏幕,望着雨中朦胧的灯光,陷入一种过于具像化的空虚里,那是独立于现实世界的第二层空间维度,她所能触碰到的有实感、有温度的皮肉逐渐幻化成镜花水月,和在国外时幻想过的,像又不像。

    很奇怪,以前他们没有亲密触碰时,她觉得他没有这么空,现在身体被他填满后,他反倒变得比天上月高山雪还要遥不可及。

    是因为他心里没有爱,还是在做|爱时对她没有爱?

    阳台门第二次被关上时,梁沂洲突然惊醒,迷蒙的视线只捕捉到一截纤瘦的身影。

    在他起身前,这截影子先钻进他的怀里,心脏得到填补后,他的意识再次陷入休眠状态。

    然后,他做了二十四岁时做过的梦。

    第32章 32

    言欢睡觉并不安分, 睡一会儿翻一次身,奇怪的是,即便醒来时她已经换了个姿势, 也还是窝在梁沂洲的怀里, 就好像她这辈子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一般。

    他的手环着她的腰, 掌心比他的胸膛还要热, 她忍不住想,外热内冷的人是不是都这样。

    她尝试脱离他的桎梏, 反被他越箍越紧,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握住的是什么稀世珍宝,而这足够让她进行一次自我欺骗,哄骗自己他是爱她的。

    骗着骗着,她险些就信了,好在前一秒,她跌入没有他的梦乡里-

    明月有部新剧刚上, 隔天早上乘飞机去了鹏城做扫楼宣传,周三中午回的北城, 两人一见到面, 明月先来了句:“你这两天过得挺滋润, 皮肤白里透粉的。”

    见言欢压根不搭理她, 她自讨没趣, 切入正题:“下月中旬, 我会以品牌创始人的身份参加北城各大协会联合承办的时装秀, 不出意外,我还会在秀场展示一套新品代表作。听说Kaida也会出席, 你去帮我联系一下她,至于用什么样的名义, 你就说我想同她交个朋友,讨教一些设计上的细节创新问题。”

    言欢一顿,意味深长的目光锁过去,“你从哪听说我和Kaida认识?”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事。”

    “那你还用联系这个词?说得够轻巧的。”

    明月头头是道地分析:“Kaida是英国目前最受关注的新锐设计师,你又是中央圣马丁服装设计专业的学生,门路和人脉肯定比我广,没准就认识和她有联系的人,就算不认识,你还有另一层身份,言家大小姐的财势也够你牵桥搭线了。”

    “你也太高看我了。” 言欢给自己倒了杯水,很浅地抿了口,“北城里想要认识Kaida的可不止我一个人,我那堂妹之前还专门去英国打听过,最后都没见到,甚至连对方什么身份都没查出来。”

    明月沉吟了会,“我不强求,你要真约不到,就算了。”

    言欢不着急拒绝,先问了句题外话,“其他明星做自己的品牌,都不见你这么上心,你就这么喜欢服装设计?”

    明月点头又摇头,“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或许在设计上有点才华,但和Kaida那样的人比起来,就是鹅卵石和宝石的差别。既然天赋比不上,那我就只能仰仗''勤能补拙''这四个字,来弥补才思上的缺陷,而不是用过度的营销和虚假的才华沽名钓誉。”

    她垂下眼,淡淡说:“对自己负责,才能对相信我的那些人负责。”

    再说下去未免有些矫情,明月端起茶杯,盖住自己沉黯表情,一面等着言欢的回复。

    言欢的口吻比她还淡,“我试试。”

    明月还没来得及高兴,言欢将话锋一转,“你还真会物尽其用,一会儿徐宏,一会儿Kaida,拿我当小白羊薅?”

    明月笑着说:“送上门、还不需要给出相应报酬的资源放着不用,是傻子。”

    想到什么,她突然问:“你在圣马丁算修完学业了?”

    言欢沉默了会,“算。”

    “给我看看你的毕设作品。”

    言欢皮笑肉不笑地说:“有抄袭嫌疑的作品你还是别看了吧。”

    明月愣了好一会,等她回神,言欢已经离开,几天后,两人才再次见到面,言欢给她带来一个消息:“我帮你联系上了Kaida的助手。”

    明月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你说真的?”

    “你要是不信,我把她助手的联系方式给你,你自己去沟通。”

    明月笑了,“你的人脉我还是信的……那边怎么说?”

    言欢整理了下措辞:“Kaida还是不打算露面,但她可以用她的名义跟你合作一次。”

    具体怎么

    合作,又过了两天才收到准信。

    言欢总结了下:“这次时装秀,Kaida那边确实会出席,她也会展出她的作品,至于走秀模特,她想让你来。”

    明月怔了下,揣测道:“我设计的衣服,她会让她那边的模特穿?”

    “是这个意思,就当互相宣传了。她还说,你的设计稿可以发给她看看,她会抽出时间跟你交流一下想法。”

    明月大脑一片空白,“她疯了不成?”

    言欢被吼到耳膜一震,“她疯没疯我不清楚,但你肯定是疯了。”

    明月充耳不闻,心乱了,不断来回踱步,“互相宣传?我配吗?她图什么啊?这不纯纯我占她便宜吗?”

    言欢默了默,“她欣赏认真负责的人,你恰好满足了这个条件。”

    “你怎么知道?”

    “她助手说的。”

    明月不疑有他,心急如焚地打开笔记本电脑,将草稿发到言欢邮箱,“你帮我转发给她,那边怎么回的,你第一时间告诉我。”

    言欢点了点头,准备照做,明月突然出声制止,“我还是先自己修改修改,晚点重新发你。”

    当天晚上,言欢收到修改后的草稿图,她点进去认真对比了下,可以看出设计师的想法太多太杂,什么要素都往里塞,反倒显得不伦不类,不像明月平时的水准,甚至还比不上修改前的那版。

    言欢一针见血地指出:“Kaida是会吃人?你和她合作就这么让你紧张?”

    “我要是不紧张,那才叫不正常。”明月眼睛里跳跃着兴奋的光,“Kaida已经大半年没有展出过新作品,在社交平台上发布的最近一条动态也宣布自己可能要无限期休息,不排除就此退圈的打算。但她现在却愿意跟我这样名不经传的人合作,这是多不可思议!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明月正滔滔不觉说着,尾音还未落地,先朝言欢投去一瞥,看见她已经坐到远处的沙发上,低着头,拿一支手写笔在平板屏幕写写画画,显然没在听。

    明月瞬间像被扎破的气球,鼓鼓的兴致不断外泄,变成薄薄的一层皮,不满全展露在脸上,“你在干什么?”

    语气更像在质问:你为什么不听我说话?

    言欢头也不抬:“忙着替你和Kaida那边的负责人接洽。”

    明月态度秒变,笑盈盈地说:“那你继续忙,不过一会儿别忘了吃饭,注意劳逸结合。”

    言欢在心里嗤了声,什么人淡如菊,她像那回事吗?

    后来那几天,言欢发现明月的状态不只是紧张,她甚至将Kaida的话奉若神明之言,对方提出的修改建议,她不加任何自己的判断,照单全收。

    言欢没忍住开口:“她只是给你提建议,不是下死命令让你必须要改……知道什么叫头脑风暴吗?既然是合作,你们就应该多多沟通,有来有往地交流,而不是她噼里啪啦发了一串,你只回个''ok''或''thank you'',弄的和小学生英语一样。”

    “她这么忙,我怎么好意思一个劲儿打扰她?”明月责备的眼神扫过去,“而且我有自知之明,她的水平远远在我之上,给出的建议当然都是中肯的,辩驳无非就是在浪费时间。”

    言欢觉得荒唐又好笑,点评了三个字:“脑残粉。”

    明月冷哼,“你在嫉妒。”-

    谁也没料到,Kaida那边出了些意外,成衣堪堪赶上时装秀,一打开礼盒,明月脸色变了,等妆造完成,寻了个借口将休息室里的人全都支了出去。

    言欢路上有事耽搁了,出现在休息室时,正好遇上前来催促候场的工作人员。

    几秒后,里面才传来动静,门打开,明月的脸露了出来,“你进来。”

    言欢心脏一噔,见到那后背那块破破烂烂的礼裙后,不好的预感成了真。

    明月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谁干的,拿到手就这样了,看来今晚是没法走秀了,Kaida那边你去帮我说一下,好好跟人道个歉。”

    言欢收紧手指,几秒后才平顺好呼吸,“先看看能不能补救。”

    “都成这样了,你要怎么补救?”明月觉得这话是天方夜谭,“就算能补救,我们这么胡乱改造她的作品,她知道后肯定不满。”

    言欢毫不犹豫地接上:“她不会。”

    “你怎么知道?”

    言欢没回,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句:“你当初为什么要辍学进娱乐圈?”

    这话乍一听像在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指责自己放着好好的师范不念,非得淌娱乐圈这浑水,半推半就地把干干净净的躯壳献祭给名利场。

    但明月丝毫不恼,她知道,对方只是在好奇。

    “可能是我这人贪慕虚荣,太过享受娱乐圈能带给我的虚假繁荣。”

    “你要真这么贪慕虚荣,当初就不会得罪徐宏,落个差点被封杀的下场。”

    明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咽了咽口水,试图驱散喉间的干涩,“我第一次给人当平面模特时,租用的摄影棚很小,聚焦在我身上的摄像机只有一台,就连补光灯也是……狭窄、不够敞亮,没有通风设备,每个人身上的汗味夹杂在一起,难闻的让人作呕,这就是我对那一天所有的印象。”

    言欢替她往下说,“也就是那一天,你开始着迷于闪光灯的颜色,好胜心和征服欲也被激发起,你想站在更亮更受人瞩目的舞台。”

    明月若有若无地应了声,“所以我确实是个虚荣的人,只不过我的虚荣比起别人来,是有底线的,那种做低伏小的事我干不出。”

    言欢抬眸看她两秒,又隔了会才开口:“从小到大,几乎我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也不管未来我决定走哪条路,那条路只可能是一帆风顺的,所以我不能理解你无依无靠地走到今天,究竟付出了多少,但既然你都走到这一步了,现在又有这么好的机会让你在时尚圈名声大噪一回,你就不该因为一点插曲就放弃。”

    明月心脏被狠狠撞击了下,她闭了闭眼说:“你和我一起改。”

    转瞬她就换了措辞:“帮我一起。”

    言欢撤回视线,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针线,对着礼裙看了足足两分钟,开始动手,最后和明月一起那处破败改成半镂空状,还在一侧纹上了半截被火焰包裹着的翅膀。

    完成不久,工作人员又来催促,言欢没跟明月进秀场。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后面的事和她再去关系,是福是祸,全看明月的临场发挥。

    休息室里装着一台液晶电视,屏幕一直亮着,正在转播走秀现场状况,即便音量没开,言欢还是上前拔了插头,原路折返回沙发边,明月躺过的位置尚有余温,旁边还放着一条薄毯,她拽起一角,盖到肚子上,心大地睡了过去,正好错过梁沂洲发来的消息,问她什么时候能结束。

    一小时后,言欢被提前设定好的铃声叫醒,发现桌几上多出一条留言:【晚上有场庆功宴,我先过去,就在顶楼,你要是想来就来——明月】

    言欢自然不愿意去,将便签纸揉成团丢进垃圾桶,又对着镜子补了下妆,拿起手机去秀场。

    走秀已经结束,还未打扫,T台上落满金灿灿的飘带,灯光也都亮着,晃人的眼。

    前不久还是一片风光旖旎,这一刻就变成除她外无人问津之地,冷清到让人怀疑是不是一场梦。

    微弱的气流从脸颊拂过,残留的香水味依旧清晰,她在静谧里闭上眼睛,然而这份独一无二的平静没多久就被间奏分明的脚步声打断,她的手也被人牵住了。

    她慢半拍地扭过头,视线还没完全迎上去,先听见他问:“听说出了点事?”

    他消息可真灵通。

    言欢点了点头,随后将明月险些上不了台这事粗略描述了遍,“改好的衣服对明月来说,也没那么合身,她想让我替她上台,但我拒绝了。”

    梁沂洲的眼睛里直白地写着“为什么”。

    言欢说:“我喜欢手能触碰到的所有具像化的漂亮物件,比如衣服,所以在圣马丁的时

    候,我不单给自己设计衣服,我还会从别人高价购买我看上的衣服,但走秀不一样,我可以当回模特,但前提必须要满足两个条件——”

    她刻意停顿几秒,才接上,“我只在我自己专属的秀场里,穿我自己独立设计的衣服,二者缺一不可。”

    哪成想,梁沂洲的关注点偏到清奇,“漂亮的人也喜欢?”

    “喜欢啊,三哥呢,你喜欢吗?”

    “我也只是个俗人,俗人喜漂亮事物。”

    言欢勾起一个松散的笑,偏头看他,“那三哥觉得我漂亮吗?”

    无疑这是一道陷阱题,梁沂洲一阵恍惚,后知后觉意识到她似乎很喜欢挖坑让别人跳,以此来显示她的聪明和骨子里的顽劣。

    但他并不讨厌这样的她。

    当然他也不打算用三言两语回答,在难以自持的渴望趋势下,他托住她脸颊,不疾不徐地吻了上去。

    灯光在这时莫名跳灭一盏。

    言欢毫无察觉,很奇怪,脚底明明踩着坚硬的玻璃,人却身处云端一般,被轻飘飘的云推着走,没什么实感,直到被他撬开牙关,心脏陡然摔落至粉红色的热潮里。

    今晚的梁先生有些迷人。

    若非场合不对,这个吻不会叫停得太快,甚至有向后深入发展的趋势。

    梁沂洲中断自己的鬼迷心窍,凝视着她的脸,轻抚她下唇,“顶楼有晚宴,想不想去?”

    言欢摇头,“回家吧。”

    “好。”

    车还没开出一公里,明月的电话进来,“我喝醉了,你来接我。”

    言欢毫不犹豫,“你找别人。”

    “我要是能找到别人,早就找了。”

    话落,听筒里的女嗓突然变得尖锐,“手往哪伸呢?别以为我喝醉了,就能被你这样的占便宜了,手要真不想要,我这就帮你连同你的第三条腿一起剁掉。”

    不仅音色刻薄,音量也高了几度,无遮无掩地传进梁沂洲耳朵里,言欢觑着他的反应,捂住听筒说:“我得去接她。”

    他极轻地嗯了声,让司机掉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言欢见到明月时,她身上穿的不是秀场那件,而是一条拼色无袖连衣裙,款式宽松,被风吹到鼓起,只是微醺状态,远没到她自己形容的软塌塌、迈不开腿的程度。

    梁沂洲去了副驾驶座,言欢和明月坐在后排,第一程目的地定在明月住所。

    一进家门,明月蹬掉高跟鞋,朝沙发走去的同时来了句:“你老公刚才在离开前好像瞪了我一眼。”

    第33章 33

    言欢当她在说胡话, 睨她,“你不是醉得不轻?”

    “醉了可不代表完全瞎了。”

    明月又回忆了遍,更加好笑了, “好像也没瞪, 不过对我不满是真的, 刚才要是没人, 他估计就一棍子下去把我敲晕,好扔在路边, 再把你带走。”

    明知这话是在开玩笑, 言欢还是忍不住替梁沂洲说了句:“他干不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明月不置可否地笑笑,垂眸,意外对上她锁骨处未完全消下的吻痕,唇角的弧度扩大,“怪不得他这么上火,确实是我没有眼力见打断了你们美好的夜晚。”

    言欢再次冷冷瞥她, 让她的嘴消停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喝多了,明月不仅停不下来, 聊的话题更是百无禁忌, “上回你说你跟你老公上床很爽, 真的假的?”

    脑袋凑进的同时, 带过来一阵难闻的酒气, 言欢皱了皱眉, 嫌弃地将人推开, “真的假的都跟你没关系,你也验证不了。”

    “我只是好奇, ”明月揽了揽耳侧的碎发,“瞅他一脸禁欲相, 真不像上床会让人爽到的。”

    想到什么,她忽然哼笑出声,“闷骚男就不一定了……”

    言欢没理她。

    明月继续蹬鼻子上脸,“是因为大,还是持久度好?”

    言欢想杀人的心都有了,“我认识一个长辈,前不久喝醉酒被自己呕吐物呛死了,所以我劝你还是安分点,免的说得越多越犯恶心,最后和他一个下场。”

    “大小姐说笑了,我可没这种福分。”

    见她没有给自己倒水的意思,明月只能自己伺候自己,然而手一个不稳,半杯倾倒出去,溅到裙摆上,贴着皮肤,湿答答的不舒服。

    拉链在侧腰,明月使蛮力扯下,露出只着内衣裤的白皙身体,片刻突然像滩烂泥一样摊在地毯上,身体呈现“大”字形,“我浑身都是臭的,一会儿你帮我洗个澡呗。”

    被酒精醺坏了脑袋,平日里的清冷、精明消失得无影无踪,笑起来傻里傻气的,让人没眼看。

    言欢站着看她,不近人情的冷漠无处遁形,“我像是会给别人洗澡的?”

    “凡事总有第一次。”

    “就算有,我也不打算把这样的第一次给你。”

    语气强硬到毫无转圜余地,明月听完后摆出委屈的模样,“一会儿我要是在浴缸里醉倒弄死自己,你别后悔。”

    威胁对言欢不起任何作用,她直接无视了明月。

    明月放低要求,“那你帮我叫个能给我洗澡的人,女的,最好年轻一些。”

    言欢看了眼时间,快一点钟,这女人可真能折腾。

    她手一指,是浴室的方向,“自己进去。”

    明月睁着迷蒙的眼问:“怎么你又想给我洗了?”

    言欢递过去一个“想得别太美”的眼神,“你自己洗,我在一边看着,你要是溺水了,我就顺手捞你一把。”

    明月知道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也就歇了继续胡搅蛮缠的心思,踉跄着进了浴室。

    言欢慢了将近两分钟才出现,手里还攥着手机。

    嵌入式浴缸很大,圆形,包边用的巴西灰天然大理石,言欢毫不委屈自己,拿了条干毛巾铺在上面,臀部触感柔软不少,被人使唤的怨气跟着消减一二,她将注意力分出一半到一脸慵懒的明月身上,另一半停在手机屏幕里。

    这场时装秀反响热烈,集中在Kaida事先零宣传的出关之作上,秀场上的其他作品受到冷落,被衬得平平无奇,唯一有讨论度的就是明月设计的、又经由Kaida提点修改后的那套。

    评论区真心称赞明月未来可期的人不少,当然酸民也多,倾巢而出,都在冷嘲热讽她是沾了Kaida的光才有今天这番光景,仅凭她个人的实力,别说同Kaida合作,连和她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也不知道Kaida到底看上她什么,就不怕这次合作完,拉低自己品牌的档次?】

    【Kaida该不会是个男的?】

    【我听说艺术界的人都有些不为人知的怪癖。】

    虽是点到为止,深层含义倒不模糊,是把潜规则放到了台面上说。

    言欢退出界面,随手点开微信,正要让玉玊去办一些事,先弹出梁沂洲的消息:【一个人可以?】

    是在问她,一个人能不能照顾好这酒鬼。

    她正在思忖怎么回合适,对面又发来一条:【我可以让张嫂过去接替你。】

    言欢琢磨出了他的态度,沉吟片刻,敲下:【三哥,你是不是不想我住在明月这儿?】

    梁沂洲回复的速度快到像没经过大脑思考一般:【我要是说不想,你就会回来?】

    撤回的速度也快,言欢差点没把字看全,不容她多想,又有新消息弹出:【你认床,住在别人家里,睡眠质量不会好。】

    这不是言欢想听到的答案。

    但凡他口吻强硬些,将自己的“不情愿”泄露得再直白些,没准她骨头和她的心同时一软,有异性没人性地抛下明月,二话不说回富力山。

    对话框里的文字被她一键删除,改成较劲般的三个字:【我可以。】

    一来一回的对话下来,言欢把正事忘了,明月沙哑的声音无缝衔接上:“我忘记拿换洗衣服了,在卧室,妹妹,你替我拿一下呗。”

    言欢甩给她一个“少攀亲”的警告眼神,“你是第一个知道我身份后还敢这么使唤我的人。”

    明月来了兴趣,双臂交叠撑在浴缸边缘,“他们

    都是怎么做的?讨好、恭维,还是跟在你屁股后面给你提裙摆?”

    言欢沉默不语。

    明月了然一笑,“看来都有,但你不喜欢别人这么区别对待你。”

    言欢依旧沉默。

    明月又说:“要是讨好你,能给我换来更多的便利和资源,我肯定也会这么做,可惜这只是吃力不讨好的行为。”

    言欢欣赏她的坦诚,但有一点说法不能苟同,“我不是不喜欢别人区别对待我,相反我要的就是所有人的区别对待,但这种区别对待和委曲求全的讨好和恭维不一样。”

    “那是什么?”

    “是心悦诚服的拥趸和追随,就和小时候一样。”

    明月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愣了好半会,忽然笑了,“这所有人里还包括你的梁先生?”

    言欢垂下眼,看向纹理分明的地砖,顾左右而言他:“他不想我爱他,但我希望自己能爱上完完整整的他,更希望他能毫无保留地去爱我,这样我就能透过他华丽的表象,去看他内里的脆弱、肮脏和面目全非的疮痍。”

    消化完这段话花费明月近两分钟时间,“没想到言大小姐就算谈起恋爱,也不走寻常路,感情观如此标新立异,简直叫人佩服。”

    言欢无视她的埋汰,起身,去卧室找到她说的换洗衣物,顺手扔了条干毛净给她,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借用另一间浴室冲了遍澡,出来时醉鬼双手抱膝靠在落地窗边,肩上披件流苏薄毯。

    言欢迟疑了会,在她对面坐下,挑明道:“你到底在难过什么?”

    今晚这波宣传下去,虽然会引发强烈争议,但也是明月打开国外知名度的第一步,加上她粉丝号召力强,焚芝这品牌在国内更上一层楼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喜可贺的事,她非要借酒消愁,事后还拿各种插科打诨掩饰。

    明月将下巴抵在膝盖上,露出后背上的疤,“在难过我背上这疤这辈子都除不去了。”

    她歪着脑袋,“不瞒你说,看到礼服后面被人划成那样子后,我心里其实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不用穿上它了,帮我避免了这块疤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言欢不打算同认识仅一个多月的人推心置腹,碍于凄凉的气氛摆在这儿,她就算不顺着话茬往下说,对面这被情绪冲昏理智的女人估计也会一股脑向她倾吐完,所以这会只能配合对方演出,故作好奇地问:“后背上的疤怎么来的?”

    明月撩起眼皮,“小时候被开水烫伤的。”

    “意外?”

    她摇头,“人为,我爸浇的。”

    言欢心微微一皱。

    “其实我以前不叫这名字。”明月笑意不达眼底。

    她没说叫什么,但言欢隐隐能猜到不会是什么好听的名字。

    明月不满她的沉默,边扯她衣服边问:“大小姐,你十岁时在干什么呢?应该是被爸妈揽在怀里,生怕你磕着碰着,又温声细语地哄着。可你知道我十岁时是什么样子吗?”

    “十岁,我才第一次有了和我爸、我弟弟同桌吃饭的资格。”

    饶是她这么说,对面的大小姐那张漂亮的脸上还是写满了“你说的这些我没法共情”的坦荡,末了冷冷清清反问一句:“说完了?”

    明月噎了下,然后眼睁睁看着她撩开裙摆,“疤痕这种东西,你可以当作耻辱,也可以视为勋章,就看你能不能转换思想。”

    言欢的疤在大腿内侧,细长的一条,看着不深,激光应该能抹除。

    明月问:“你为什么不除?”

    “这疤是我小时候我跟我堂妹争一个玩偶落下的。”

    “你抢赢了?”

    “东西本来就是我的,不存在赢这一说法,非要说起来,是她赢了,娃娃最后到了她手上,不过当天晚上我就去她房间抢回来,当着她的面把娃娃剪了个粉碎。”

    “……厉害。”

    “你说得也没错,激光确实能除,但这也算我的勋章,为什么要除?”言欢抚摸自己腿上的伤疤,画蛇添足地补上一句,“幸好没除,他特别喜欢亲我这地方。”

    明月反应过来这个“他”是谁,露出荒唐的反应,“你确定他亲的是这道疤,而不是别的部位?”

    说起荤话来还没完没了了,言欢冷眼瞧她,“你要不再去洗次澡,顺便把脑子也洗一遍?”

    明月见好就收闭上嘴,这一遭过后,再次开口时话题拐了个大弯,“你在圣马丁学习快乐吗?”

    压力与兴奋并重的时光,达不到纯粹的快乐,但言欢还是弯了唇角,“大二认识了几个爱疯爱闹的人,也算快乐,跟着他们也学到不少东西。”

    “真好。”

    明月露出艳羡的神色,稍顿后说:“我小时候穿的都是邻居穿过的衣服,也可能因为这样,我现在才会走上这条路——借艺人的身份,为自己服装设计铺路,焚芝是为女性打造的品牌,我希望有一天能被所有人看到。”

    言欢看她两秒,起身。

    明月叫住她,“干什么去?”

    “睡觉。”

    快走到客卧门口,言欢止步回头,“你刚才说错了一件事,我十岁的时候,并不是在父母的怀里撒娇。”

    明月一愣。

    她淡淡续上:“那一年,我和我哥以苦主的身份主持了他们的葬礼,到今天为止,过去最疼爱的我那些人都已经不在了。”

    “明月,把人生当成一场不断失去又可以不断得到的冒险游戏,你会活得畅快很多,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要真过不去,那就亲手去斩断绊住你的那些荆棘。”-

    梁沂洲盯住“我可以”三个字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回,心烦意乱地将手机反扣到床头柜上。

    过去他习惯一个人生活,现在好不容易适应了两个人的生活节奏,反被三天两头不着家的人弄到精神恍惚。

    对于安眠药的耐药性越来越强,两粒都快不顶事了,以为让呼吸沾染上她的气味会起到一定程度的调节作用。

    奈何床单一天一换,她烙在枕头上的专属味道已经消失殆尽,连微弱的香水尾调都捕捉不到。

    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他不打算去罗马,只想在平和的夜色里睡个安稳觉,上天却和他作对,堵住了所有能让他得偿所愿的通道。

    他干脆放弃今晚的睡眠,拿着打火机和一盒烟去了顶层露台,一开始他没抽,只是点上含在嘴里,烟膜黏在上嘴唇的触感实在不好,他吐出,碾碎在掌心,重新敲出一根来抽。

    无风无月,烟雾聚拢得很快,许久不散,迷蒙的雾色里,浮现出一双同等迷离的眼。

    也正是这样一双眼,稍有不慎,就能被带进她编造好的故事里。

    梁沂洲沉沉吐出一口气,试图驱散眼前的虚假景象,赵泽邀功请赏般的一条消息在这时进来:【昨晚那场时装秀我可是好好替你宣传了一波的。】

    梁沂洲没看明白:【替我?】

    赵泽:【那个叫明月的,不是和言欢有点关系?替她宣传不就是替言欢宣传?你和言欢又是夫妻,替言欢宣传可不就是替你吗?】

    套娃算是被他玩明白了。

    梁沂洲神色平淡,回复的内容却难掩嘲弄:【你别搞错了,这人和言欢、我都没什么关系,你想邀功就去找当事人。】

    赵泽:【你在生气?生谁的气?我应该没招惹你吧?】

    这几个问题梁沂洲一个没回,退出聊天界面,顺手将对话框从记录里抹除。

    赵泽狗皮膏药一般,又打来电话,梁沂洲没打算再听他废话,手却稀里糊涂摁下接听键:“难得你这个点还没睡,出来一起吧?”

    “去哪?”

    赵泽说出一个和林间居类似性质的娱乐会所,“放心,这回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全是你认识的。”

    梁沂州正要说什么,背景音里插进来一道男嗓:“阿洲不是刚把言大小姐哄回家,这会夫妻俩估计正好

    着呢,你大半夜骚扰他,还想把他拽来干什么?月老当腻了,早八百年前牵好的红线都想剪断了是吧?”

    赵泽反应过来,尴尬地冲电话笑了两声,“你当我没说吧,继续抱你的老婆去。”

    梁沂州额角突突跳了几下,尚未挂断的通话里又扑进其他不和谐的声音,比如哪对夫妻闹掰,互戴绿帽,最终分道扬镳。

    挑起话题那人慢悠悠地补上一句:“听说给他戴绿帽的情敌还是女人,男人做到这地步,还真是可悲又可叹啊。”

    “……”

    梁沂洲直接把掐断电话,顺手拉黑赵泽号码。

    这晚梁沂洲只睡了不到两小时,第二天上午,他去见了秦隐。

    自从秦隐上位后,梁沂洲同他联系越发频繁,但更多的是秦隐以商讨合作为由的主动联络,至于今天这次合作,聊的还是梁沂洲最关心的智能化驾驶技术。

    约见地点在秦氏总部,梁沂洲不是第一次来,对于会见流程,驾轻就熟,迷宫般七弯八绕的建筑被他逛出自家后花园的闲散感。

    一进会客室,他的目光就凝住了,定格在秦隐身侧。

    秦隐笑说:“这位是我新招来的秘书,相信梁总并不陌生,我就不做过多介绍了。”

    梁沂洲用小幅度的点头动作充当多年未见的寒暄,“好久不见。”

    简优的五官毫无变化,气质更成熟,及腰长发被她削了一大截,发尾恰好抵在肩头,一身西装套装,衬得人干练利落。

    她弯起一个笑,态度不冷不热,“梁总,好久不见。”

    第35章 35

    都是时间按分秒计算的人, 简单打过招呼后,秦隐直接切入正题,“昨天下午, 新的智能辅助系统第一次试行完成, 跟车、变道、上下匝道等方面都表现稳定, 基本也能实现高速零接管。”

    简优对着投影仪摁下播放键, 幕布里出现一段汽车运行视频,车内无人驾驶, 从周遭环境看, 应该是秦家在郊区的私人地皮。

    十五分钟后,视频播放结束,秦隐侧回身体,给足对方消化信息的时间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介绍词说:“现在市场上做的大多数是纯视觉智能驾驶,在算法和算力上投入大资金, 放弃雷达探测和高精地图导航,而我们打算做的是给系统装上一双人眼, 让AI具备自主学习能力, 学会观察路况并由此选择合适的行车方式, 最终实现Full-Self Driving。”

    “研发的可行度多高?”梁沂洲问。

    “我已经找到一位能实现这项技术的程度设计师, 不过他目前还在国外, 对于我抛出的条件, 也还没给出明确回复, 等有了结果,我再联络你。”

    梁沂洲微微点头, “秦总要是不介意,我想先看看这人的资料。”

    “不介意, 回头我让简优发你。”说完,秦隐看向简优,眼底闪着意味不明的光,“送下梁总。”

    简优应了声:“好的。”

    两个人谁也不着急叙旧,一路无言,电梯下行时,简优才开口:“你不好奇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梁沂洲四两拨千斤,“你回来的消息早就传开了。”

    简优笑了笑,“也是,这圈子这么小。”

    空气安静两秒,她说:“听说你结婚了,恭喜啊,什么时候办婚宴告诉我一声,我一定送份大礼。”

    梁沂洲正要说什么,电梯门打开,简优杵在原地没动,只张了张嘴:“我就送你到这儿了,有空再找个时间好好喝一杯。”

    语气听着不像随口一说,梁沂洲暂时没有应邀的打算,但也没当场拒绝,只客套地点点头。

    简优保持着笑容,摁下要去的楼层按键,没回会客室,而是去了总裁办公室。

    秦隐头也不抬地问:“送走了?”

    “走了。”

    “你们说什么了?”

    简优不卑不亢,“于公,什么也没说,于私,属个人隐私,我有权保密。”

    秦隐并不热衷于践行不依不饶的做法,这话题在对方的抗拒下戛然而止,换成另一个问题:“简小姐这次回来只是为了工作?”

    这称呼代表他们接下来要谈的只是私事。

    简优不喜拐弯抹角,替他把话铺开,“秦总不妨直接问我这次回来的目的里有没有一个是因为梁沂洲。”

    秦隐淡笑,没承认,却也不扯谎自己此刻其实毫无试探之意。

    “我知道我和梁先生的事外界传得五花八门的,而我这趟回来,也有不少人在揣测我是不是因为听说他结婚的事,坐立难安,想在他们夫妻感情越来越深前横插一脚,好同旧情人再续前缘。”

    简优轻飘飘笑了声,“可惜我不是个好编剧,没法一板一眼按照多数人期待的桥段给自己的剧本润色,破镜重圆这种拧巴酸涩又矫情的戏码我更加写不出……更何况,我和那位有妇之夫之间根本不存在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他没爱过我,我也只是短暂地爱过他而已。”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的选择都多到数不胜数,并非只有梁沂洲不可,与其把时间耗费在一个心始终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上,还不如去追逐一些能牢牢掌控在手心的财富。

    秦隐从她的长篇大论里提炼出她的态度,沉默片刻又问:“如果是为了工作,为什么非得来当我的秘书?”

    简优笑着用一句话概括其中的恩恩怨怨,“因为秦家和简家一直是死对头,看简家那位不痛苦,我心里高兴。”

    秦隐难得松了心弦,配合她夸张的神态反应笑了声,停下手头的动作,看向窗外旷达的景,再次抛出一句像自言自语又像试探旁人的话:“梁、言那两位会结婚在不少人意料之外。”

    简优发现和秦隐这类聪明却又阴鸷的人聊天很累,防备心必须时时在线,以免掉入他临时起意后不动声色挖下的陷阱里。

    她没做太长的停顿用于思考,面不改色道:“我倒不怎么意外。”

    秦隐视线一偏,落到她脸上,像在问为什么。

    “我被领进简家后和言大小姐见过几会面,记得没错的话,她那时候只有十三四岁,虽然我们没有说上过话,不过光远远看着,我就觉得她和其他人不一样,她身上有吸引人的魅力所在,梁沂洲和她站在一起很般配。”

    言大小姐的魅力是同频人才能感受到的特质,鲜活耀眼,不甘任人摆布,方向明晰,没有什么能困住她,说白了,她是一个将自我建立在爱之上的人。

    至于另一层面的原因,简优认为自己没必要同秦隐细说-

    梁沂洲刚回公司,在办公室门口被大伯梁鹤杨拦住了路,声嘶力竭地指责他成天不务正业。

    梁沂洲摁下指纹锁,等门开了才说:“不务正业具体是什么罪名,您还是说得清楚点,不然不好在例会上参我一本。”

    梁鹤杨坐到沙发上,把话敞开说:“目前国产新能源汽车确实都在大力投资研发智能驾驶辅助系统,梁氏旗下产业又有与它相关的,但说到底,我们的主营产业还是酒店、珠宝、医疗,你可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得不偿失。”

    梁沂洲安静听完他的说教,眼皮一掀,淡声回敬:“您非得跟我算这么明白,那我也跟您算笔亲情账。”

    梁鹤杨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前不久我去了趟意大利,好巧不巧,被卷入黑手党抢夺地盘的纷争,差点丢了命,回国当天,汽车刹车又莫名其妙出现问题,也是运气好,没出什么大事,只希望这背后的人能早点收手,别闹到收不了场的地步。”

    梁鹤杨淡笑,“没准真就是意外。”

    梁沂洲目光沉沉,“是不是真的有人在背后捣鬼,确实只是我的猜测,没有任何实质证据,您就当戏剧性强的故事听听吧。不过也别听太多,免得有一天身临其境,把主人公经历过的事原原本本地再经历了遍。”

    自从他接管梁氏后,梁鹤杨一而再再而三地舞在自己跟前,敌视的态度不遮不掩,仿佛在挑衅:想要你死的人就是我,可你能拿我怎么办?

    梁品霖惦念着那点亲情,梁沂洲自然不敢拿

    梁鹤杨怎么样,可梁品霖也是人,人的忍受限度总归是有限的。

    一个是作为自己接班人的亲生儿子,一个是同父异母的兄长,要是同时放在天平上称量,左边的托盘只会下沉得更厉害,等沉到一条暗线上时,来自右边的明枪暗箭就会成为不损人也不利己般的武器,最后通通反噬到自己身上。

    果然,当梁沂洲将梁鹤杨最近这段时间做的事再度事无巨细地转述给梁品霖后,他面色沉重不少,声音像从牙关里挤出来的,“他怎么敢的?”

    梁沂洲说:“我没您那样掌控大局的手段和能力,对于梁家的产业,心有余而力不足,您还是趁早回集团,在我和大伯之间划出一条井水不犯河水的分界线,我想他会安分些,内忧一得到解决,外患不再是问题。”

    “心有余而力不足”这句梁沂洲没有撒谎。

    最近的行程和以前相比,不多不少,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的大脑没有一刻放松过,活得更加紧绷了,放纵灵魂的时间只存在于有言欢在一旁的床上。

    这样下去,他真怕自己会退化成只有兽性、毫无理性的食肉动物。

    他需要空间和时间舒缓自己的神经,而这需要梁品霖替他解决后顾之忧。

    梁品霖做事习惯瞻前顾后,没立刻应下,“我再想想。”

    话题一跳,他问:“你今天上午去了秦氏?”

    梁沂洲看他,“您这消息真灵通。”

    梁品霖不理会这阴阳怪气的一声,“还去见了简优?”

    “见到了,不过我事先并不知道她也在。”

    “那你以后注意着点儿,别被人看到和她待在一处。”

    梁沂洲皱了下眉,“我跟她没什么。”

    “你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外人眼里看到的又是另一回事,就算你现在完全不在意简优,一旦被有心人看到你们同框的画面,流言还是会形成,添油加醋后的版本也会传到言欢耳朵里,容易生出其他事端。”

    梁品霖的话足够明晰,是要他与过往的风流债一刀两断,彻底划清界限。

    梁沂洲神色恢复淡然,强调了句:“我跟她只是普通朋友,逾矩的行为也从来没有过,''风流债''三个字形容得太重了,这罪名扣在我们中的任何一人头上都不公平。”

    微妙的一顿后,他加上:“对言欢也是一种伤害。”

    梁品霖没从他脸上看出扯谎的证据,信了他此刻展露出的磊落,思量最佳解决方案的时候,听见他问:“那依您看,我该怎么做?需不需要单独约简优出来,一次性把话说个明白?”

    梁品霖眉毛一横,怀疑自己刚才说的话他是一个字没听明白,“单独约她出来?故意给人留下可以大做文章的空间?”

    梁沂洲没接话。

    梁品霖沉吟了会,“见肯定是要见的,至于见面地点,不要选在私密性强的地方,选个人多的,大大方方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事也不需要告诉言欢,只要你真的清白磊落,不做出对不起她的行为,她少知道一些事对她更好。”

    “我知道了。”

    梁沂洲走后,叶卿进书房问起他们的谈话内容,梁品霖同她转述了遍。

    叶卿嗔责道:“你们男人的心思和我们女人能一样吗?这事就必须得和又又说,不然埋下的就是一个定时炸弹。”

    梁品霖深受大男子主义思维支配,不以为然,“儿子没做亏心事,只是隐瞒了件无关紧要的事,没你说得这么夸张。”

    叶卿性格温雅,鲜少有发脾气的时候,这会听见他轻描淡写的一句,突然绷不住了,又气又笑:“敢情在你心里,自己的丈夫向自己隐瞒约见绯闻女友,只是无关紧要的事?”

    梁品霖意识到情况不对,张了张嘴准备哄人,叶卿一脸抗拒地拂开他的手,嘲讽地哼出声:“老梁总高瞻远瞩,有统领大局的大将风范,想必没找干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吧?”

    这不依不饶的架势看着相当难哄,梁品霖真急了,直接同她兜底:“我身边有过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活了大半辈子,也就阿洲的母亲和你了,至于绯闻,我是一点儿没有,那种风月场合就算是应酬我也没去过……”

    叶卿斜眼睨他,“绯闻一点儿没有,不能证明你清清白白,你们梁家家大业大势力更大,没准是被你偷偷压下了。”

    梁品霖算是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领教了回“正在气头上的女人是听不进一点话”的道理,但他不打断将矛盾留到第二天,于是继续轻声细语地哄着,嘴皮子快磨破才换来叶卿有所缓和的神情。

    话题也终于翻篇。

    叶卿斟酌着问:“你不觉得阿洲在你的教育下,有些矫枉过正了吗?”

    这话叶卿早就想提了,可一想到自己不过是个继母,立场不够,又怕影响到好不容易维系起的感情,以至于每回话到嘴边都被她咽了回去。

    “矫枉过正”这说法梁品霖第一次亲耳听到,“你说的哪方面?”

    “过分规矩了,都看不出他的情绪波动。”叶卿叹了声气,“我知道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怕他沾染上一些坏脾性,才从小对他立下这么多规矩,但是……”

    梁品霖打断,“你太高估他了。”

    “嗯?”

    “言欢是你表姐的女儿,换句话说,就是阿洲的妹妹,平时我们也没少告诫他要对妹妹好点、多照顾点,可你见过哪个规矩人会娶自己妹妹的?”

    ——还照顾到床上去的?

    “他骨子里没那么规矩。”梁品霖捏捏眉心,“等着看吧,要不了多久,他会变样的,没准还会发次疯。”-

    言欢只在明月那待了一晚上,第二天陪明月飞了趟申城,三天后才出发回北城。

    飞机落地晚,到富力山是晚上八点,梁沂洲不在,她洗完澡才看见他的身影,在主卧的沙发上坐着,慢条斯理地翻动着一本书。

    她看过去的同时,梁沂洲恰好抬眼,迎合上去,不紧不松的视线里瞬间被她窈窕的身形占据,没看几页的书变成了鸡肋,被他抛在一边,他起身走过去,“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小时前。”她稍稍歪着脑袋问:“三哥刚从公司回来?”

    他点头,“临时有会议要开。”

    言欢淡淡哦了声,视线越过他肩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上了蜡烛,橙黄色烛苗在金属镶边的玻璃罩中跳跃着,氛围感十足。

    她收回视线,以为他要越过自己去浴室,于是往旁边躲了两步,给他腾路。

    结果距离反倒越来越近,真丝外套也被什么东西勾住,从肩膀滑落,露出胸前大片肌肤。

    言欢还没反应过来,两个人的身体已经完完全全贴在一起,唇上多出清冽的薄荷香。

    腾空的感觉袭来时,她条件反射曲起腿,勾住他劲瘦的腰。

    当接吻变得越来越容易且平常后,人对欲望也会越来越贪心,梁沂洲不想停下,但他还是松开了手,对着她耳朵轻声一句:“我先去洗澡。”

    不洗澡不上床,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讲究,言欢彻底被堵到没话说了。

    十几分钟后,灼热的气息再次从她的睡衣下摆进来,覆盖上她的腰,逼得她节节败退,言欢有点跟不上他时快时慢的节奏,但大脑还算清明,意识到他不对劲。

    这几年,他性格变得越来越沉闷,像在压抑着什么,让人摸不着头脑。

    壁灯的光亮射进眼底,没来由变得滚烫,像要将她的眼珠烧灼成灰烬,她闭了闭眼,艰难驱散不适,下一秒,迎上他黑沉的眸,无端涌上不服输的劲儿,想在悬殊的男女力量上找回些颜面,摆脱这越发被动的局势。

    他的敏感点在耳朵,轻轻捏他的耳垂,或者朝他耳朵里呼气,他都会有所反应,有时是克制的一声,有时是僵硬的一顿,然

    而今晚,两个现象同时出现在他身上。

    一时的不甘换来之后数小时的心服口服。

    就不该在床上和男人较劲的。

    言欢正这么想着,替她清理完污秽的梁沂洲突然开口:“简优前段时间回国了,我会抽出时间和她见一面。”

    梁品霖的话说得再有道理,梁沂洲也不打算听全,他只知道,关于简优的事他必须得和言欢说清楚——言欢不爱自己,说了她不会吃醋,隐瞒反倒容易生事端。

    言欢愣了下,所以他今晚的反常是因为受到简优回国的影响?

    翻涌的情绪汇聚成一支锋利的箭,将她的平静戳破,连最外那层虚假的薄膜也没保全,她别开眼,偏偏这时,手机响了声,说曹操曹操就到。

    言欢强行压下混乱的呼吸节奏,“接吧,没准是什么要紧事。”

    梁沂洲犹豫两秒,没挪地方,直接接起,简优清淡的嗓音传来:“刚看到消息,下周六晚上七点见吧,地点你选。”

    “那就在十里河那家清吧见。”

    公事公办的口吻,听得言欢心情稍微好了些,但她还觉得不够,忽然起身,凑到他耳边,让自己的气息涌进他耳膜。

    猝不及防的,梁沂洲没忍住发出些声音。

    过分低磁性感,就像往未消的情|欲里注入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克制。

    总之,叫得还挺好听。

    第35章 35

    言欢陡然察觉到自己在某些方面还挺容易满足的, 就是这样暧昧不清的一声,将她所有的不痛快侵占,也让她忘了维持大度的妻子人设和互不干涉对方生活的婚内协议, 只剩下自以为占据一局上风后的沾沾自喜和吃味后看他吃瘪的愉悦。

    她平躺回去, 身体陷在柔软的床上, 没多久意识飘散, 做了个让人意犹未尽的好梦。

    对另外两人来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那声过后, 简优意识到不对劲,借口匆匆挂断电话,至于梁沂洲,嘟声响起的那一刻,他还处于复杂的情绪当中。

    这是他第一次实实在在地体会到类似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挫败,可究竟是她刻意为之, 还是误打误撞下的巧合,他无法确定, 只知道, 这感觉不算糟糕到无可救药, 同时也向他传递出了一个危险信号。

    他垂下眼, 发现始作俑者已经阖上眼皮, 罕见的平躺姿势, 露出的肩颈线条单薄平直, 呼吸浅,胸口起伏并不明显, 冷白色的皮肤依旧像未经雕琢的玉瓷。

    手机还攥在梁沂洲手里,但被调成静音状态, 消息进来时只有屏幕短暂地亮了一下。

    他拿面容解锁后,林秘书发来的那行字陡然变得明朗,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梁总,您要找的人有了下落。】-

    接下来三个月,明月都要在剧组拍戏,言欢没跟去折腾,就代替人事部,给自己批了长假,然后用星耀发给她的薪资另开小灶给明月招了个干事勤快的生活助理。

    但她一刻也没清闲下来,在画设计稿的同时,腾出大半精力同言庭越周旋,还不忘在言知珩那儿挑拨离间,再次想起简优这个人是在一周后,也就是对方和梁沂洲约定见面的三天前。

    言欢打电话给玉玊,“秦隐新招的那个秘书,你知道多少?”

    这些年藏进言欢脑子里的阴谋论实在太多,偏偏简优又在这节骨眼上回国,不去把简家的水搅浑,而选择去当秦隐的下属,其中的弯弯绕绕很难不让她多想。

    玉玊没想到她会问这事,转瞬即逝的错愕后,从胸腔里闷出一声轻笑,“大小姐,秦隐他爸都已经死了,我和秦隐不再需要互利合作,现在只是偶尔约在一块睡睡觉的关系,他工作上的事我了解那么多做什么?就算我想了解,就他那种有被害妄想症的人,也不见得会告诉我。”

    玉玊给秦隐贴上的标签,完全契合言欢对那男人的看法,见问不出什么有效信息,当机立断地放弃打探到底的念头。

    听筒那头的人却被勾起了些兴致,“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言欢没回。

    通话截然而止。

    间隔一天,打听到一些八卦消息的玉玊回拨过去,“你早说那人是你情敌,我肯定把你想知道的事儿给办妥。”

    言欢不听她揶揄般的车轱辘话,直截了当地问她打听到什么。

    玉玊总结得精简:“工作能力强,踏实做事不邀功,秦隐挺看中她。至于她为什么回国,和梁三应该没什么关系,会去秦氏,也是因为她没办法继承简家家业。”

    “简家现在不是只有她一个合法继承人?”

    玉玊惊叹她信息如此贫乏滞后,埋汰了句:“好说歹说你也身处利益链条最中间,就当为了你自己的安全,怎么着也得及时更新一下外界信息吧。”

    也就是和言知珩认祖归宗前后脚的事,简家找到另一位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简家上下几代人接受的是儒家思想,精华没发扬光大,只继承了糟粕,重男轻女观念早已根深蒂固,简家当家人在未考量这位私生子的品行和能力情况下,二话不说找来律师更改遗嘱。

    简优应该是听说了这事,心灰意冷的同时放大了自己的不甘心,选择回国,转头加入简家的死对头秦家阵营,帮着秦家人对付简家。

    玉玊听到的消息越多,越觉得北城这些老钱们有意思极了,随便哪家单独拎出来,其中的爱恨情仇都够谱写出一台充满尔虞我诈的大型连续剧。

    “你还想知道什么,回头我再去找秦隐问个明白。”

    “这些够了。”

    玉玊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道:“这是来者不善啊……接下来的日子,有你忙的。”

    确实,单论简优是梁沂洲白月光这身份就足够让言欢警铃大作,不过言欢不讨厌她,让同性艳羡敌视、异性青睐也绝非她的行事标准,她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而简优聪明优秀,她对她有种惺惺相惜的钦佩,这足够引起她的征服欲和战胜欲-

    言欢低估了梁沂洲的脑回路,有了正牌妻子还想去见白月光不说,前一晚还在床上问她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言欢装出意乱情迷的样子,趁机狠狠咬了他一口,然后睁着水光蒙蒙的眼问他刚才说了什么。

    以为他会就此偃旗息鼓,用一声“没什么”将话题翻篇,结果他直接俯下身子,覆在她耳边重复了句。

    气息柔和,刮擦着耳膜,传来阵阵酥麻的痒意,言欢几不可查地缩了缩脖子,用看不出是不是情愿的反应轻轻点了点头。

    七点的清吧,处于半开业状态,客人寥寥无几,卡座几乎都是空的,驻唱歌手正在给木吉他调音。

    简优习惯提前十五分钟赴约,到那儿后,挑吧台处的座位坐下,先给自己点了杯低浓度的鸡尾酒,小口喝完,差不多时间,听见门口的风铃响了几声。

    她慢吞吞地转过身,在还算透亮的灯光里,看见男人熟悉的面孔,身后跟着矮了大半个头的女人,上身的连衣裙款式简单,面料做工却极为考究精良,明明是静态的物体,却被光影勾勒出流水潺潺的动态感。

    简优第一时间认出了她,心里一阵好笑,视线在他们身上逡巡几秒,还是无法确定这夫妻同行的画面,是因为丈夫想证明自己身心的清白,还是妻子心存猜疑亲自查岗造就的。

    梁沂洲没有要言欢和简优打招呼的意思,先将人带到预订的卡座,点了些酒精含量低的酒水和小吃,安排妥当后,才走到简优那处坐下,两人中间隔着近半米。

    简优将他刚才的行为全都看在眼里,埋汰了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养了个女儿。”

    类似的调侃听到不少,梁沂洲习以为常地扯了扯唇,带出似正经也似随口的一句:“我没把她当女儿看。”

    简优掩下耐人寻味的反应,顺着话茬多问道:“那你是把她当什么看了?该不会是妹妹?”

    梁沂洲唇角僵滞两秒,“不然?”

    简优笑了声,“这话你骗过自己几回呢?”

    短短一句话掷地有声,梁沂洲却只是稍

    顿,没露出任何脱离常态的反应,也不回应,权当耳边灌进一股存在感薄弱的风,转瞬聊起对方的新工作:“秦隐有野心、有手段,在他底下替他做事,是好事也是难事。”

    好在秦隐虽是野心家,出手却慷慨大方,对于他信任的人,给出的待遇不会糟糕,难就难在他猜忌心重,对旁人的信任寥寥无几,至今没听说过有谁在他身边待了超过五年。

    其中的是是非非,简优自然明白,也知梁沂洲的提醒是出于好意,但她还是有点不满他见形势不对,立刻转移注意力的行为,“你找我,专门是为了说这事儿?要真这样,你完全没必要把你太太也带来,当个移动的监视器。”

    梁沂洲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眼言欢,后者正低头看着手机,有种置身事外的冷淡。

    见他沉默了,简优把话挑明:“我这次来可是做好了要和你一键清除过往友谊的准备,要是你不愿意提,那就让我开口。”

    她格外加重了“友谊”两个字,顺他的愿,强调他们之间并无私情。

    梁沂洲缓慢抽离视线,淡淡开口:“这次约你见面,不是我的意思,老梁总怕我们的旧交被有心人大做文章,交代我一次性把话跟你说个明白,今后存在于我们中间的只能是公事和家族利益,至于言欢,她不是移动监视器,我带她来,是看她这几天一直在画稿,神经绷得紧,这地方热闹又不嘈杂,适合放松心情。”

    当然他还有一点考量,这样的组合,能变相宣告自己的光明磊落,从而打消外人似是而非的揣测。

    简优欲言又止,看着他举起酒杯。

    男人顶着得天独厚的好皮囊,喝口酒都是慢条斯理的,藏不住的矜贵温雅。

    少女时期的简优曾怀揣一个梦想,想象有一天能赢得他的心,如果他是远山,那她就去做覆盖在山巅上的那抹纯白雪。

    于是她义无反顾接受生理学上的父亲提议去了美国,但在国外留学那几年,他的种种熨帖行为渐渐让她意识到自己怀揣的并非梦想,而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妄念,她根本摧不垮他占地为王的姿态。

    她的心就这样一点点地凉了下来。

    作为一名不受待见的私生女,她深谙做人要识趣的道理,与其凝着不死不休的劲儿,飞蛾一般,扑进他烧出的火焰里,还不如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当个无忧无虑的闲散人士,守株待兔般地等下下一场艳遇。

    简优又点了杯酒,不着急喝,轻轻晃着酒杯,“你说她紧绷,可我怎么觉得一直端着的人是你?甚至现在的你,比起我俩在国外的那段时间,看着更端了。”

    “端?”这说法也不是第一次听到,梁沂洲脸上毫无诧异之色,只是好奇她接下来会怎么描述他的“端”。

    简优举了个浅显的例子,“要是我们现在都还是单身,而我一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你恰好又在我身边,就算你心里再不情愿也不会躲,只会牢牢扶住我。”

    她偏头,直视他的眼睛,带出开始谈论私事的讯号,“这就是你的假模假样,永远被你认为该做的礼节束缚着。”

    梁沂洲不置可否,姿态依旧松弛,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简优不满他的游刃有余,心思一动,扔出一个重磅炸弹:“就和我们在国外时,你想跟我结婚的心态一模一样。”

    在某种程度上,那些流言不算完全失真,当时的他们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但她拒绝了,怪她看得太清楚,知道从小缺爱的自己不需要一场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婚姻。

    “你之所以拿我当成结婚对象,不是因为你爱我,而是你单纯觉得我很适合当你的妻子,当然更重要的是,你想利用我斩断一些不该有的情愫。”

    人在揣摩情感上活得过于明白,不是一件好事。

    梁沂洲趋利避害意识复苏,主动屏蔽她的后半句话,抿了口酒,酒精浓度高,有点呛喉咙。

    简优笑了声,嘲讽他的装聋作哑,转瞬将话题深入下去:“你这次结婚,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

    不待他回答,简优径直往下说:“我猜是她的,你,没这胆量。”

    梁沂洲突然绷紧了唇。

    简优看在眼里,乐不可支,“既然猜了,那我就多猜一点,你会同意和她结婚,是因为你觉得她不爱你,她只是在利用你摆脱另一段糟心的婚事,而这足够让你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提议。”

    梁沂洲沉声打断,“你到底想说什么?”

    简优嘴角的笑有扩大的趋势,“你早就对她动心了,但不敢放开手去爱她,也接受不了她爱你,更别提和她一起用相爱的身份步入更为亲密的婚姻关系。”

    简优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荒唐的同时又觉得好笑,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连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的梁三怕的居然是自己心动的人有一天会爱上自己。

    清吧正式开始营业,亮白色灯光跳灭,切换成偏暗的暖黄色,吧台正好处于半明半暗的交界地带,梁沂洲的脸被切割成两部分,眼底却映不进一点光,拢着一团漆黑的浓雾,是午夜海上的混沌,风暴一触即发。

    简优幸灾乐祸道:“不过我觉得,你的算盘从一开始就落空了。”

    “什么意思?”这四个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回以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她爱你啊。”

    风铃碰撞声持续不断响起,衬得他们这处格外冷寂,梁沂洲没去看言欢,许久才找回自己声音:“不可能。”

    简优真好奇了,“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这不合理。”后半句话也不知道说给谁听的,“她对我或许有别的感情,但和男女之间纯粹的爱情无关。”

    简优听不下去,差点翻了个白眼,“不是所有东西都适用于你做生意时的那套原则和标准——爱情,是不讲道理的,当然你要是还不信的话,我们可以试试。”

    梁沂洲不想试,也觉没必要试,可他要真这么回了,多半会被当成是在认怂,短暂的沉默后,他抬起眼,迎上她的目光,用眼神传递出“怎么试”的困惑。

    下一秒,简优身子前倾,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即便两人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在第三方的视觉盲区,她是严丝合缝地摔进他的怀里。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梁沂洲顿了长达数秒,回过神的第一反应是去寻言欢的脸,他清晰地看到她露出惊诧之外的复杂反应。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狠狠将人推开,快步走到她面前。

    若非被路人及时扶了把,简优差点栽倒在地,最后屁股没遭殃,手肘还是不可避免撞到木柜上,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

    梁三的绅士风度也不过如此嘛。

    就是不知道,刚才这推扯的行为里有多少是出自他“不该和除妻子以外的同性靠得如此近”的好好丈夫准则,还有多少是受他的本能支配——

    他在害怕,怕被他心里的那个人误解,更怕她会因此伤怀。

    什么拿妹妹看待,全是自欺欺人的狗屁。

    第35章 35

    言欢刚给明月发完消息, 就看到这么一幕。

    被千军万马碾压过的心脏不多时蹿出火苗,眨眼之间,烧得旺盛, 有那么一瞬间, 她是想冲上去质问的。

    理智最终战胜情感, 她敛住受伤和愤怒的神态反应, 只留下最平淡、最看不出感情的诧异之色。

    等到梁沂洲撂下简优,大步流星朝自己走来后, 言欢脸上的错愕变得真实不少。

    还没来得及出声, 先听见他问:“还想不想再待一会儿?”

    语气平常到仿佛刚才无事发生。

    可真什么都没发生吗?

    言欢半信半疑,视线越过他肩

    头,朝简优看了眼,后者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心情舒畅的样子,看着倒不像在挑衅, 更像看见什么稀罕画面后藏不住的兴奋,以及迫切想要看到后续的激动。

    这人怎么回事?

    言欢完全没看懂, 感觉自己的大脑被什么东西蒙蔽住了, 视线一抽回, 对上梁沂洲询问的目光, 她这才摇了摇头, 凑到他耳边轻声说:“这里的酒还没有张嫂酿的桂花酒好喝。”

    梁沂洲微微一笑, “那我们现在回去。”

    “简小姐呢?”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接下来她有自己的安排。”

    莫名其妙被安排了的简优在这对夫妻路过时,重新扬起一个笑脸, “言大小姐,加个联系方式吧, 方便以后一起约出来玩。”

    梁沂洲难得没看出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脚步突地顿住,扫她眼,慢慢拉直唇线。

    对于她的提议,言欢不抗拒,但在这节骨眼上,也称不上乐意,权衡过后,她报出一串数字。

    简优提前做了准备,敲击键盘的动作很快,输入完整后摁下拨出键,言欢的手机在包里发出微弱的声响。

    “麻烦一会儿存一下。”简优掐断了电话。

    言欢点头,心里想的是,存不存得看她回家后的心情。

    然后她的心情在车上就险些跌破平和的临界值。

    闭塞的环境里,空气流通不畅,彼此的气息交缠在一起,扑进鼻腔,言欢闻到参杂其中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个人的香水味,是玫瑰和树莓花的混合。

    她不喜欢这味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患有情感洁癖症的她心里反感也一点点地增长,感官过载后,她决定将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转化愤怒为自爱的力量。

    二十分钟后,车停下,她的意识回笼,没来由想要狠狠发泄一通,但到最后,她还是给自己留了层装模作样的虚假,一如既往地选择将自己的不满执行得婉转迂回。

    具体表现在她一改常态,催促梁沂洲先去洗漱,等他问起,她再瓮声瓮气地答一句:“你身上有其他香水味,不好闻。”

    梁沂洲一开始还打算将那意外不露痕迹地翻篇,但既然她现在问起了,就只能把话摊开了说:“你看到的和事实有出入,我和简优没有任何身体上的触碰,至于她会突然倒向——”

    声音骤然湮灭于唇齿间。

    在和简优的交往尺度上,他确实问心无愧,但简优在他不情不愿下的“试探行为”足够让他难以启齿。

    说不出口的话总容易叫人误解,言欢了解他,知道他做不出婚内出轨这事,所以就没到误会他俩还不清不楚的程度。

    可相信他的人品是一回事,对他的隐瞒感到不舒服又是另一回事,等他洗完澡后,她的戏正式开演。

    她哭得一抽一噎,几滴眼泪下去,道尽伤心事,“三哥,简优对你来说,是不是特殊的存在?她现在回来了,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我是不是要第二次沦为别人的笑柄了?”

    又轻又哑的一声,听着不像质问,更像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委屈求全般的示弱讨好。

    梁沂洲心被刺了一下,变得异常烦躁,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见不了她掉眼泪。

    而那时候他只能看着言叙钦替她抹眼泪,再轻声细语地哄她,现在她成为了他的妻子,让他拥有名正言顺的身份。

    他完全可以冲破言叙钦被占有欲支配下建立的、无法靠近她的层层屏障,从而合乎情理地取代言叙钦,又或者是秦执,光明正大地拥她进怀里,吻遍她被泪水浸润着的每一寸肌肤。

    这些都是被允许的,此刻退却的是他的心,他无法将郁结的情绪彻底揉碎,全身上下仅有的力气只供他抬起手,用大拇指指腹缓慢捻去她的泪痕。

    她眼波摇曳,看得他心脏疯狂颤动,手掌逐渐脱离控制,从她的脸颊落到她的脖颈,轻抚两下,滑至她的背和腰。

    唇还是叩了上去,停留几秒,他轻声说:“我对简优从来没有超过朋友界限外的想法。”

    言欢趁机问:“那你们今天晚上都说了什么?”

    梁沂洲的嘴巴瞬间被打上封条,怎么撬也撬不开。

    言欢佩服的同时,万分惊诧,都说男人在床上会失去理智,他怎么不一样,还是不是男人了?

    他是打算把和简优的那点小秘密带进棺材吗?

    言欢眼睫微颤,悬在眼眶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无处安放”的手滑动得不太安分,经过的全是男人的敏感地带。

    宽肩窄腰的身材,肌肉哪哪都是结实的,手背青筋微凸,张力十足。

    在她“误打误撞”的撩拨下,梁沂洲神经紧绷,他为自己不合时宜的生理反应感到厌恶而羞耻,却又难以招架,深陷于她创造出的磁场里,一正一负,牢牢相贴。

    就在他准备将灵魂献祭出来时,不期然对上她的眼睛,浸着爱意,自带蛊惑人心的能力。

    爱?

    这个字给了他当头一棒,简优说到那些话的可信度陡然升到一,距离满分的十还有一大截空间,可到底有了“一”,一和零之间有着巨大差距。

    在狂乱的心跳节奏里,他艰难找回自己的底线,没法再放纵自己去享受肉|体上纯粹又稀里糊涂的快乐了。

    他清晰地看见,他的内心被她的目光划开一道骇人的深流,言叙钦的尸骨冒出一个头,曾经那些半开玩笑的提醒和警告重新在耳边响起,精准地挑开他某些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对于他的突然叫停,言欢满头雾水,抬眸,看见他的眼一片腥红,藏着缩小版的她,明显是动情的证据。

    极度安静的世界里,这些无法具像化的情|欲被他用理智压下。

    可能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他变成一座孤岛。

    一座无人问津,也不许任何人踏足的孤岛-

    第二天一大早,梁沂洲就去了公司,午休时间,简优的电话打来。

    梁沂洲不想接这通电话,怕自己藏不住兴师问罪的架势,大拇指指腹却不听使唤地摁下接通键。

    算起来他才是有理的那个,然而对面的声音底气比他足不少,“事儿我替你办成了,那结论呢,你得出来没有?”

    这种低劣到经不起推敲的的试探手段,也能算作“事情已经办妥”,梁沂洲强行维持的冷静破裂,忍不住轻哂,自嘲自己的孤陋寡闻,然后说:“我要是知道你会这么做,在你做出那番举动前,我就已经离开了。”

    “现在说这个有用?”简优让他别摆出事后诸葛亮的姿态,“不管怎么说,试探是有效果的,她那反应可不像对你无情,至于你,我就不多说了,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梁沂洲不想明白,“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取悦自己算不算意义?”

    他的手一顿,烟灰砸到鞋上。

    简优回忆了遍他昨晚和刚才说的那两句话,“看来我得在你的''端''再加一条罪证了。”

    “你现在的言辞过于老成,高高在上的说教味太浓,不知道的还以为站在我对面的是老梁总……三少,你今年三十,虽说没那么年轻了,但也别活得那么老,不然再过个几年,言欢真该喊你爹了。”

    梁沂洲拿着手机走到窗边,又花了近半分钟把自己有点失控的情绪从悬崖边上往安全地带拉扯,应该是毫无成果,毕竟他接下来蹦出的话是他正常情况下不会说出口的:“你觉得我姿态高高在上折辱了你,那我下回再遇到你,一定穿上当下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最流行的装扮,跟你低眉顺眼、低声下气,张口闭口就是网络流行词汇,好用来取悦简大小姐。”

    虽然扯的话有些偏了,嘲讽的语气里一半夹冰锥,一半掺火药的,但还是听得简优心里舒坦不已,只为自己激起他的另一面。

    笑过后她点评道:“你这不就挺像个人

    的?多真实。”

    话音落下,梁沂洲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敛神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悬崖上挂着了,上不去,又没法下,处境艰难。

    就在他准备放任自己摔个粉身碎骨时,简优饱含笑意的声线再次传来:“我没跟你撒谎,我早就对你没心思了,所以不存在我使绊子想给你夫妻制造矛盾的意图,会那么做,真的只是为了取悦我自己,人活着最重要的目的不就是取悦自己吗?”

    简优看了眼时间,决定将五分钟的话题容量缩减成一分钟内完事。

    她眯着眼睛说:“认识你之后,我最想看到的画面,一开始是你能爱上我,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你对我笑,笑得很迷人,可惜是那种品不出任何情绪的格式化笑容,我突然觉得跟你待在一起没劲透了。”

    “像你这样克己复礼的假人,未来就算爱上我,估计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这样的爱,对我来说根本毫无意义。”

    “等到我对你彻底死心后,我最渴望看到的是你的失控,是脱离普通人必经的庸俗浪漫,是凌驾爱之上、或者说是包含了爱的更深层次的东西,更是抛开公式化人格下你最真实的反应。”

    “所以我得感谢你,昨晚让我看到这么精彩的一出戏。”

    简优承认自己昨晚的行为多少夹杂了些私人恩怨——她爱慕他三年,他却比木头人还要无动于衷,现在好不容易被她逮到软肋,还不准她报复回去吗?

    看到他受挫,她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这通电话加重梁沂洲心里的不适感。

    一直以来,他都将活着当成一个毫无乐趣可言的任务在完成,长辈的夸赞他也只是听听而已,进不去他心里,导致他的自我厌弃感始终不多不少,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分界线内。

    显然现在已经冲破,他清晰地感觉到锦绣华服里溃烂的灵魂正被暗黑色的浓雾包裹着,他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厌恶、唾弃过自己。

    更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面对言欢可能存在的爱意,如果她真的爱他,目前对他来说最好的处理手段,是从保险柜里拿出那份离婚协议及时止损。

    就像快刀能斩乱麻,只要狠下“不情愿”和“不舍得”,拨乱反正,时间一久,一切变数总能回到原定轨道。

    可偏偏人都是贪心的生物,一辈子追逐着“既要又要”的原则,受尽蛊惑,尤其是男人,还总想着在两性关系中以低风险博得高收益。

    叶卿的电话及时雨一般,暂时性地将他的意识从阴暗里抽离出来。

    下午三点,他回了趟梁家,叶卿望着他空荡荡的身侧,“又又怎么没跟着一起来?”

    梁沂洲撒了个谎,“她要工作。”

    “那晚饭能回来吃吗?”

    “我一会儿还有工作,待不到饭点,您要是想让她来,就打电话给她。”

    叶卿察觉到不对劲,摁下心里的狐疑,带人去了藏品室,边走边说:“本来按照计划,过几天你爸要去参加一场慈善拍卖,可他这两天肠胃不太舒服,你代替他出席吧,把又又也带上。”

    她从第一层抽屉里拿出精心包装后的首饰盒,“这是我托人准备的首饰,你替我转交给又又。”

    梁沂洲接过,斟酌后说:“您带言欢去吧。”

    他眼下青黑瞩目,整个人被疲态占据得满满当当,叶卿心疼的同时,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和又又出什么事了?吵架了?是因为那个叫简优的女孩?”

    梁沂洲原本想摇头否认,突然又发觉他和言欢之间的问题,若非有简优这个导火索,短时间内还不会被搬到明面上,这样看来,也确实因为她。

    说不出反驳的话,也没力气说,索性保持沉默。

    叶卿了然,“那你们暂时分开几天吧,好好冷静一下,等想明白了再好好把话说开。”

    梁沂洲诧异,“我以为您会让我放下手边所有的事情,立刻回去哄她。”

    “什么都没想明白就去哄有什么用,还不是拿花言巧语、糖衣炮弹去粉饰太平?等到下一个阶段,再来一个别的''优'',你们又会重蹈覆辙。”这并非危言耸听,叶卿是过来人,知道怎么解决感情中的问题。

    “我现在才算完全明白为什么您和爸会成为模范夫妻。”

    叶卿脸皮薄,听得有些难为情,掩下耳尖的热意,才继续往下说:“冷静归冷静,也可以分居两地,但别使出冷暴力,这段时间该有的关心还是不能少。”

    想到什么,她眉梢染上几分忧愁,“又又她爸妈去世得早,多亏阿叙又当爹又当妈地照顾她,结果阿叙也没了……那孩子天性要强,不喜欢对外诉说自己的哭,但我知道,她很希望得到别人的关爱。”

    梁沂洲点头应下,“您说的这些,我心里有数,我会尽可能给出一个让我和她都满意的结果。”

    即便得到了这样的保证,叶卿还是没法松口气,她隐隐有种预感,横陈在他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开的,想要一脚跨过更难。

    而她的第六感一向准得可怕。

    “阿洲,你和又又会成为夫妻,是我们从来没有想过的,但既然成为了既定事实,你就要拿出和以前不一样的态度去对待她……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具体发生什么,婚姻不像恋爱,它会掺进去很多现实因素,慢慢在亲情和爱情之间达成一个平衡,想要找到这种平衡,不容易,维持平衡的道路只会更加难走,光靠你一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需要你们齐心协力才能走好。”

    梁沂洲几年前就差点步入婚姻殿堂,但他从来没有深入思忖过关于“婚姻”的话题,婚姻本身的厚度,在他眼里薄如蝉翼,偏偏就是这样轻飘飘的分量,他才有信心泰然处之,并无关痛痒地延续一辈子。

    而这存在的前提是,他结婚的对象不是言欢——

    不是他看着长大的人,更不是他这辈子唯一生出过旖旎妄念的“妹妹”。

    第37章 37

    有工作要忙没法留下吃饭是托辞。

    离开天街苑后, 梁沂洲根本没打算回公司,富力山也被他排除在行程计划之外,最终他去了梁氏旗下随便一家酒店办理入住手续, 周五晚上八点, 他接到林秘书的电话, 称之前调查后有了下落那人意外溺水, 死在南区一水库里。

    “什么时候的事?”

    “尸检结果证实今天凌晨四五点死的,被人发现是在早上七点, 目击者是水库的管理人员。”

    “监控呢?”

    “监控半个月前坏了, 一直没修,从报告看,不像是被人蓄意杀死的,意外的可能性很大。”

    又是意外。

    北城这么点的地方,发生的意外可真不少。

    梁沂洲沉默了会问:“他去南区水库做什么?”

    这也是林秘书觉得这起意外最不像意外的地方,“目前还不清楚, 他的通讯记录这几天干干净净,不像提前和人约好的, 邻居也说最近这段时间没见到有人找过他。”

    无妻无子、无父无母的孤寡人士, 突然有一天跑到离家二三十公里外的水库, 说是心血来潮未免过于牵强。

    林秘书话锋一转, “不过就在他溺水前一天, 梁总身边的人来过水库。”

    “哪个梁总?”

    林秘书给出的答案是梁沂洲的大伯。

    溺水这人是言叙钦那场意外的知情人士, 就在言叙钦车祸发生后不久, 他凭空消失在北城,隔了这么多年, 梁沂洲才探出些行踪,结果人死了, 查到的线索又断得干干净净,进度几乎归零,只留下不能再微小的蛛丝马迹。

    梁沂洲以为自己会沉不住气,然后再花上半天时间调节情绪,事实上他比他想象的要平静很多,有另外一桩更折磨人的烦心事衬托,旧人旧事暂时就被衬的不痛不痒了。

    第二天梁沂洲也没去公司,在酒店查看资料到傍晚六点,在一品阁和周泊予几人用了晚餐,上车后,司机问:“您一会儿要回富力山吗?”

    梁沂洲一顿,“可以顺路回去看看。”

    司机看向后视镜,眼观鼻鼻观心,决定咽下到嘴边的那句“可这也不是很顺路吧”。

    方向盘刚打,他听

    见一身冷冽气场的资本家补充了句:“不进别墅,就绕着外围开一圈。”

    “……”

    “好的。”

    资本家的想法和趣味他是真的一点儿都不能理解-

    梁沂洲在富力山别墅区“兜风”那会,言欢已经回到家里,大概是冷气开得太足,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她将温度调高两度,打开窗帘,裹着披肩坐到落地窗边。

    启动笔记本后,还没进入修稿状态,视线一跳,看见一辆黑色轿车,车型眼熟,车速不快不慢,因距离较远,看不清车牌号。

    等它按照通过路线绕了整整三圈,言欢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掐准时间拍了照片,放大,因为在移动,车牌被照得模模糊糊的,勉强辨认出其中的两个数字,但也足够帮助她查证心里的猜测。

    她不确定后排有没有坐着梁沂洲,大概率是不会的,他做不出这么莫名其妙的行为,即便他从那天晚上开始就相当不对劲了:依旧同她保持着联系,但找了各种理由不见她,像在刻意疏离她。

    她反复将记忆往回倒,还是没忖明白是哪个环节出现了差错,可能是她演过了,被他瞧出端倪,也可能是简优的出现确确实实扰乱他的心。

    言欢重新将窗帘拉上,又将笔记本电脑翻盖扣下,世界归于黑暗。

    她有预感,梁沂洲这次的异常只是一个开端,未来可能会有数不尽的第二次。

    纠葛下的混乱不清,是她厌恶的,但她没法现在就叫停——她对他还有情,现在断,不干不净的,她也舍不得-

    慈善拍卖由于某些不可抗力因素,推迟两天,当天一大早,叶卿派人来接言欢,给她做了足足六个小时的妆造。

    这场慈善是北城一名流举办的,规模不大不小,半私人性质,未对媒体开放,发放邀请函的对象全是北城知名企业家,家人可代为出席。

    比它更高级别的拍卖会,言欢参加过不少,都没这么兴师动众,也因此,她对叶卿的重视颇为不解。

    叶卿看出她的困惑,柔着声线解释了句:“最近圈子里总有毫无根据的闲言碎语在传,比如阿洲和那简小姐清清白白的关系,现在都已经被传成像在大染缸里泡过一样。”

    眼风扫过去,确认对方神色未变后,才继续往下说:“偏偏今晚阿洲不在,更容易被有心人曲解成你们感情不合……”

    说到这儿,言欢算听出来了,她这趟是去装腔作势的,而叶卿负责帮她撑腰,变相击退婚变传闻。

    言欢轻轻捻了下耳垂的珍珠,状似无意地表明自己的态度:“我知道三哥今晚是因为有工作抽不开身才没法陪我到场的,至于外面传得那些,我也听到不少,已经没当回事了。”

    “已经”这个词用得巧妙,证实她确实为此伤怀过一阵,叶卿敛下纷飞的思绪,拍了拍她的手背,“一会儿看上什么,就跟妈说。”

    在情感上,叶卿取代不了梁沂洲,只能在物质上代替继子做些补偿,即便言欢并不欠缺,也不稀罕。

    言欢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后来一整场拍卖会她也是这状态,神游天外,等叶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才给出些反应,比如“我想要”。

    然而直到后续晚宴开始,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让叶卿拍下了什么。

    叶卿这次还带着社交任务来,察觉到言欢状态不对,就让她一个人去露台放松一下。

    露台很大,端着酒杯的公子小姐们三两成群,分别扎在各个角落,言欢找了处僻静位置,还没走到那儿,半路听见有人议论:“听说晚宴简家那位私生女也在,可惜了,这种有意思的场合居然不见梁三的身影,该不会是为了避嫌?”

    声音没怎么收,带点拱火的意思,一字不落全钻进她耳朵里,像石子掉进心湖,激起的水花不大,但也足够引起情绪波动。

    言欢循着声音看去,冰冷的视线意外遭到拦截,恰好是话题的其中一位主人公。

    简优今晚走得依旧是简洁风,长款无袖连衣裙,冷灰色,不见半分点缀,全身上下最亮眼的是她嵌在耳垂上的钻石耳钉。

    她朝她走去,“言小姐,又见面了。”

    简优观察着对方的反应,除了平静,再也抿不出其他情绪,看样子是没把自己当成假想敌看待。

    这是好事。

    平心而论,她其实是想跟她交朋友的。漂亮妹妹谁不爱?

    看见她,言欢才想起那串被自己束之高阁的联络方式,微微点头,“简小姐,你一个人?”

    “代表秦总来的。”

    聊天内容拐进死胡同。

    冷场了。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再次响起,简优嘴角笑容微滞,“传闻一般都是添油加醋后的产物,言小姐千万别当回事,我和梁先生现在的关系可是纤尘不染。”

    天地良心,她是一点挑拨离间的想法都没有,可顶着周围数道目光,尤其是对面那双清透的眼,莫名让她感受到一股压力,不受控制地开始画蛇添足,“至于以前,虽然相处的时间很多,但也没到暧昧的程度。”

    语气还有点飘,听着更像在挑衅了。

    言欢心脏一沉,几秒后回道:“就算到了暧昧的程度也无所谓,感情这种东西,不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她全副武装,身体和她轻蔑的神情一样刀枪不入,“我还得谢谢你,不仅提前替我扫了雷,还让我不劳而获一个梁先生。”

    说完,她掉头就走,不过后悔得也快。

    她不喜欢看别人虚张声势,更厌恶自己为发泄负面情绪摆出的种种虚张声势的行为,这是弱者无能的表现。

    言欢掩下喉咙的不适感,在周围投射而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中,折返回去,心甘情愿的退让取代负隅顽抗时的戒备和阴冷,语气也变得轻薄不少,“女人没必要为难女人,所以我收回刚才的话。”

    改口得这么突然?

    简优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你这算是在可怜我?”

    “可怜?”言欢不太理解她的意思。

    简优故意把话往夸张了说:“可怜我一朝落败,惨遭你先生抛弃,这辈子只能当个栽树的前人。”

    言欢没想到她这么敏感,“你在细钢线上行走,同样我也如履薄冰,值得一个顾影自怜,可自怜又有什么用?我连自己都不可怜,哪还有闲情逸致去可怜你?”

    论起遭遇,她们半斤八两,长大后的真实境况谁也不比谁好过到哪去。论起感情,她们爱上的是同一个冥顽不灵的人,小心翼翼着试探靠近,或者来段直白赤裸的爱情宣告,在他面前,注定只能成为无用功。

    简优还未给出反应,言欢第二次掉头离开。

    言欢以为这遭过后今晚就见不到简优了,结果离开宴会厅没多远又碰到她,不只有她一个人,还出现一张陌生的脸,两个人的五官有几分相像,尤其是鼻子,仿佛一个模型刻出来的。

    男人态度更为恶劣,明明身高上已经占了上风,却还是昂着下巴瞧人,话腔咄咄逼人,端的是战胜者的姿态:“听说你现在在给秦隐做事?”

    “已经传开的事,再明知故问没必要吧?”

    “是传开了,但我这不是不信?我是忖不明白了,你到底是有多想不开?就算爸剥夺了你的继承权,只要你放低姿态到我面前求我,没准我高兴了还会在集团给你安排个不用拼命还能拿工资的闲散差事。”

    说到这儿,言欢已经知道这男人就是简家刚人回来的私生子简诚。

    无能的狗最会吠,比起言知珩,他这段位还真不够看的。

    简优不接他的挑衅,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你的话我记下了。”

    随后回敬一句威胁,“你也别太张扬了,你现在坐的这位置算不上稳,能收着嘚瑟就尽量收住,省的一个不过脑把人得罪了遍自己都不知道。”

    “要是得罪像你这样的,我还真没必要怕。”

    “希望我回简家的那一天,还能听到你说

    这话……不过你放心,怎么说我俩身上流着一半的血,就算到时候我把你从高位上拉下来,也会留你一条命继续在我脚边吠。”

    “流着一半的血”这几个字刺痛了简诚的耳膜,“你妈一个低贱的女佣,也配跟我妈比?”

    这说法听笑了简优,都是别有目的爬上床的三儿,谁还比谁高贵了?

    “你妈又是哪家的公主,说出来给我听听。”她挺直腰杆,洗耳恭听。

    简诚最烦她明明一无所有,还总是傲到折不下腰的模样,说出的话夹枪带棍,他没有自虐倾向,只觉难听到刺耳,怒火不免攻心,吞没理智,明知论嘴皮子功夫不是对手,也想逞一时口舌之快。

    “听说秦隐床上癖好了得,你跟了他几天,是不是深有体会?”

    他眼咕噜一转,毫无根据的嘲弄张嘴就来,“表面看着还算光鲜,里面估计早就被玩坏了吧,说说,他到底给你开了多高的工资,还是说,你在免费给他当床伴?”

    简优摇头,悲哀地叹了声气,“简家是真的要亡了,居然把家业交到你这么一个满脑子恶心玩意、有爹娘生、没爹娘养的人手里。”

    一击毙命,气氛一瞬间降至谷底。

    简诚跟在简家家主身边的日子太短,还没养成掩藏情绪的本领,表现愤怒的方式和市井小民一般浅显:铁青的脸色,搭配高高扬起的手掌。

    还是个会打女人的。

    言欢更加嗤之以鼻,在他的掌风挥向简优前,将握在掌心的手机朝着他脑袋砸了过去。

    角度一点没偏,砸出的声响也不小,手掌挥下的动作出现短暂的卡顿,简优借着这空档,不紧不慢地往后挪了几步,隔出足够安全的距离。

    简诚吃痛喊了声,冲向简优的愤怒几乎全被转移到另一处,狠辣的视线扫过去,认出是谁后,脸上的肌肉就僵硬了,怒也不行,笑又挤不出来,显得无比狰狞。

    言欢走过去,发现手机屏幕已经摔得四分五裂,后悔起刚才头脑发热下的行为,背着光的神色越来越沉黯。

    简诚虽没学会不喜形于色的内敛,谄媚那套却已经贯彻执行得炉火纯青,顾不上疼,捡起手机,递给言欢,马屁连连,“不愧是言大小姐,手滑都这么有劲,准头也厉害。”

    他在给她粉饰太平的台阶下,但言欢不打算接,“什么手滑?我刚才是看碍眼,才冲着你砸过去。”

    简诚吞了苍蝇一般,脸色难看。

    “你没听到吗?我说我看你碍眼。”

    “……”

    简诚敛下心里的愤恨,掉头离开。

    言欢的声音追了上去,“对了小简总,你待会儿出去,回家的路上可能会被人蒙上麻袋痛打一顿,不过你放心,伤不会致命,最多让你在医院躺上几天。”

    “……”

    简优听到后宛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局外人,夸张地鼓了两下掌,“我猜简诚就算真的被你找的人痛打一顿,他也不敢跟他爸提一个字。”

    言大小姐仗着双重身份有恃无恐,偶尔干起荒唐事来恨不得宣告天下。

    她脑子里从来没有得罪这个概念,不代表别人没有,这事传到简家家主耳朵里,多半会给他当成简诚是因为得罪了大小姐才有此劫难,到时候简诚非但得不到父亲的撑腰,反而会被狠狠斥责一番。

    这哑巴亏,现在的简诚只能乖乖吞下。

    简优越想越兴奋,正儿八经地道了声谢。

    言欢慢吞吞地侧过身,看向简优,“我说过不可怜你,是真的,至于刚才的行为,也不是在帮你,单纯是觉得那人碍眼,说出来的话过于难听,生于女性的裙摆之下却不知如何尊重女性,这样的人,和垃圾没什么差别,就该受教训。”

    “不管你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我需不需要你的出手,单单从结果看,你还是帮到了我。”

    简优露出友好的笑容,“我这人爱恨分明,也知恩图报,既然领了你的情,那我就会给出相应程度的报酬。”

    知恩图报是好听的说法,事实上,是不想欠下人情。

    在这点上,言欢和她很像,就没推脱,“摸得着的报酬就算了,我自己张张嘴大概率也能得到。”

    “那摸不着,指的是?”

    “我想知道那天晚上你和梁沂洲都说了些什么?”

    不藏着也不掖着,大大方方地索要自己的需求,和在梁沂洲面前的无害小兔子模样截然不同,堪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最高阶版本。

    简优佩服,在事无巨细地同她描述一遍和斟酌好措辞后拎出重点概括间选择后者,“你放心,那天晚上,我一根手指都没碰过你丈夫,当然摔倒也是我的试探。”

    “你想试什么?”

    “帮他验证你对他的感情是否超过了普通范畴。”

    言欢懵了下,“这是三哥的意思?”

    简优笑得耐人寻味,“他可没那胆子,只是碍于面子,不得不应下我的提议。”

    言欢想说什么忍住了,准确来说,她还没整理出合适的腹稿表达自己的惊愕。

    不管是不是他的意思,试探的目的终归还是达成了,那他接下来会如何应对她,应对她不小心泄露出的不受他期待的爱?

    言欢表情变了,越想越头疼,心脏也跳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能冲破胸腔,怕被对方看出,只能生生压抑住。

    简优察觉到气氛的紧绷,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气,“我说的都是真的,现在也早就对他没了心思,所以你没必要这么质疑、提防、警惕我。”

    言欢沉默的空档,她开始聊起过往,“以前我和他在美国上学的时候,也没到交往这一步。”

    为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求婚那事被她跳过,“我们经常在一起吃饭、出去游玩,单独见面的时间也不少,虽然没人打扰,但我不喜欢,说白了,这些相处时光还比不上我俩待在教室玩头脑风暴来得有意思。”

    言欢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

    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隐私,简优也就不向对方隐瞒自己的心理行踪,爽快给出解答,“当自己喜欢的人总在自己面前,擒着温柔的笑提起其他异性时,不管是你,还是我,心里难免会泛酸的。”

    “当然最让人难受的是,他那样的温柔和欢喜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就好像喜欢那个人这件事本身对他来说是再习以为常不过的事,早就被他刻进灵魂里。”

    第38章 38

    简优说的每个字言欢都能听懂, 组合在一起的含义却像加了密的文字,言欢没法一气呵成地解读完整,只能揪出其中几个关键的暧昧字眼, “其他异性?喜欢?”

    简优笑眯眯地迎上她探究的视线, 从容扔下一个重磅炸弹, “那个人是你。”

    言欢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对,她应该是听错了, 梁沂洲几年前就有了喜欢的人, 这事本身太荒谬,更别提那个人还是被他当成妹妹疼爱的她。

    “别拿我开玩笑。”她眼神冷黯,带着警告的声线凉都岩浆都捂不热。

    简优无奈叹气,“年纪轻轻,疑心病怎么重?”

    她换了种说法,“梁沂洲六七年前就对你动心了。”

    生怕对方这回变成聋子, 她刻意抬高了音量,每两个字间多出长达一秒的停顿。

    又是一个威力十足的炸弹。

    顺着她间奏分明的调侃砸进言欢身体, 在心脏附近爆炸, 炸的言欢耳朵嗡嗡作响, 后遗症强烈, 浑身都使不上劲, 脑袋里一团浆糊, 还没掂量出这番话里几分真几分假, 听见简优继续往下说:“每次提起你时,他的神色真的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 当然

    我说的温柔,不是他平日里虚假的做派, 而是发自内心的。”

    一霎的昏蒙后,言欢抿了抿干涩的唇,“感情可以分成很多种,你说的不见得就是爱情。”

    “是不是纯粹的爱情不好说,但他对你的感情里肯定有这成分在。”

    简优回忆了下那人的名字,“秦执,你原先的未婚夫,每回梁三听到这个名字,虽然表情没垮,但情绪会变得不对劲,能为什么?吃醋了呗。至于是嫉妒多,还是占有欲更浓,不好区分。能确定的是,他要是真把你当亲妹妹看,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这些全都是她的一面之词,言欢想相信,但又不敢毫无保留地去相信,索性持半信半疑的态度,“我和秦执要订婚的消息传出去后,他在我面前反应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大,如果不是我明确向他表示我不想和秦执结婚,没准他连一句''我帮你摆脱他''都不会提,至于他会和我结婚,也是我耍了一些手段。”

    简优欣赏她在这种情况下的坦诚,同时对她的顽固不化感到一丝不耐烦,“可你怎么就能知道,你说的手段不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呢?”

    言欢强装的平静终于被掀开一角,人看着更加真实了些,聚拢的眉心传递出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要真和你说的这样,那他为什么要求我别爱他?”

    简优听出她的质疑,又叹了声气,挺聪慧的一个人,怎么遇到感情问题,一个赛一个迟钝,“他脑回路和一般人不太一样,关于这问题,我也没完全琢磨明白,你得自己亲自去问他。”

    言欢皱了下眉,不满她给自己留下这么大一个难题,“我问了,他也不见得会说。”

    “我看你就是不敢问。”

    简优顿了顿,“我们非亲非故,真正算起来,也就见了这么几回,你自然有理由不相信我,可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不打算耍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玩,想看好戏倒是真的。”

    她眼尾上扬,挑开一个风情款款的笑容,“瞥开敢不敢不提,你心里就没有一点亲自试探验证我刚才说的这些话的想法吗?”

    这蛊下得聪明,成功拿捏住了言欢。

    作为在爱情里弱小无助多年的猎物,偶尔当回运筹帷幄的捕猎者未尝不可,最好还能在暗中占领高地,观察,适时给出致命一击。

    这是她骨子里的顽劣,总让她期待看到每一个掉入陷阱中的猎物摇尾乞怜的姿态。

    简优认真观察着她的反应,看出她有那意思后,再次引导般说道:“他软硬不吃,自欺欺人的功力最为厉害,普通程度的试探根本没有用,你要试就试回大的。”

    同一频道、同一磁场里的人,容易达成不谋而合的成就,哪怕是语焉不详的一句,对方也能很快补全其中的潜台词。

    言欢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皮,压着音量反问:“你是想要我明明白白地把我对他别有所图的证据甩到他脸上,让他没法再自欺欺人后,再看他会是什么态度?”

    “是,那你敢吗?”

    言欢没说话。

    简优激她,“都说言大小姐飞扬跋扈、胆大妄为,没想到在对待感情上,比刚才那被你砸了一脑袋包的小简总姿态还要畏畏缩缩,区区一个试探都做不了决定。”

    言欢纠正她的说法,“这不是试探,而是散尽筹码一局定生死的赌博。”

    言欢不好赌,但因家族的关系,见过不少疯狂的赌徒,他们最终的结局无一例外,要么倾家荡产,要么赔上一条命,也因此,她深谙小赌怡情、大赌伤身的道理。

    更何况感情就不该拿来赌。

    赢了,刺穿他自欺欺人的保护壳,达成皆大欢喜的两赢局面,从今以后,她会多出一个不再克制去爱她的人,而她也能够毫无保留地去爱他假面之下千疮百孔的灵魂。

    要是输了,相当于在逼迫他的同时,也将自己逼到了绝境,她目前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她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被瘾念支配着的一掷千金的赌徒,趋利避害的意识也在阻挠着她内心的蠢蠢欲动。

    可是,继续谨小慎微地走好每一步,真的对打开他心房有所作用吗?就算有,她等得起吗?

    不,她没那么多耐心。

    言欢放慢呼吸,将手放到扶手处,要准备下车的意思,临走前她说:“我试试。”

    爱不适合娇惯者。

    爱适合战士。

    简优说的对,畏手畏脚不符合她的人设,就算她不当赌徒,也要当一名敢于冲锋陷阵的战士-

    言欢和简优同框的画面被人拍下,传到某个八卦群里大肆宣扬了一番,北城信息传播速度极快,半小时后,捕捉到风声的言兮连着发来三条消息:

    言兮:【你们没吵架吧?】

    言兮:【千万别吵。】

    言兮:【世界这么大,两条腿的蛤蟆还不好找嘛,没必要为了一个男人让自己变成骂街的泼妇。】

    言欢单独截了“两条腿的蛤蟆还不好找嘛”,转发回去:【回头找个时间告诉三哥,你把他当成了□□。】

    言兮在屏幕那头又气又笑:【我好心好意劝你,你居然还想趁机拿捏住我的把柄,有你这么当姐姐的吗?】

    言欢不逗她了,删了照片后回答:【没吵架,只是聊了会儿。】

    言兮:【我看你的聊,十句里有八句在阴阳怪气吧。】

    言欢没同她说明太多,留下一句“再聊两次,估计能和她当朋友”似是而非的澄清后,问:【你还记不记得林思雨?】

    言兮:【圈子里没人会不记得吧?不就是你的小跟班嘛?】

    这说法是言欢第一次听到,比起外人千篇一律的“朋友”标签,显得格外另类。

    言兮:【我在网上刷到过她新闻,怎么她也当了服装设计师?你看过她那些设计没有,和Kaida也太像了吧,说没有一丝一毫借鉴她的灵感我是完全不信的。】

    言兮埋汰起人来就像开了闸的水库,冲劲十足,还没完没了的。

    她直接切成语音:【我记得她以前还爱模仿你的穿搭、打扮,连你的肢体动作都不放过,背地里还总跟别人说她才是你唯一承认的朋友,听的我都快膈应死了。】

    【说起来这人也是牛,明明一口一个朋友,对你冷嘲热讽、挑拨你和其他人的关系却没少干。】

    这些事言欢还真不知情,不过就算现在知情了,也改变不了她对林思雨的态度。

    言欢:【你觉得三哥会对她有印象吗?】

    言兮反应很大,脑补能力更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梁沂洲还喜欢林思雨呢?有了一个简优不够,又来一个?他这风流债未免太多了。】

    言欢打断她的慷慨激昂:【你不是还欠我两个要求,再兑现一个吧。】

    言兮注意力被转移走:【你想让我做什么?】

    言欢:【创个新号,在微信上假扮一回林思雨。】

    言兮:【啊?】-

    晚宴当晚,梁沂洲去了趟梁氏名下的私立医院,高烧加急性肠胃炎,直接办理住院手续。

    知道他生病消息的只有林秘书一人,等到循例的视频会议结束,林秘书问:“您现在一个人在医院?”

    梁沂洲嗯了声,滑动屏幕的手指没停,随即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对半分钟前接收到的城郊新地皮开发策划书提出几点修改要求。

    岔开话题的意图如此明显,林秘书这样的人精自然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也知老板的私事不是他能插嘴的,但看见屏幕里那张惨白的脸,还是没忍住多嘴问了句:“您生病这事,需要告诉太太吗?”

    梁沂洲倏地撩起眼皮,眼神微凉,带着极为罕见的戾气,语气强硬:“我不需要自作主张的人。”

    林秘书没料到自己刚才越俎代庖的想法被如此轻易地洞察,心下一凛,郑重其事地给出保证后,这话题才算翻篇。

    梁沂洲挂了电话,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胃又开始一抽一抽地疼,高烧不退,止

    痛药被明令禁止,他只能忍着,好在比起心脏处传来的不适,这点算不了什么。

    生病这事最后不知道怎么传到周泊予和叶卿耳朵里,前者在他出院前来看望了回,附赠一束顺路买的干花和几句看热闹般的冷嘲热讽,后者,想来但被他拒绝了。

    叶卿在电话里问了和林秘书相同的问题,那会梁沂洲已经准备出院,就说:“我没告诉她。”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您上回说的那些,这几天我想明白了,我晚上就回富力山。”

    “身体好了?”

    “肠胃不疼了,烧也退了,后续可以回家慢慢调理。”

    叶卿问:“真打算回去了?”

    “该回了。”

    梁沂洲这次说的是实话,至于他找到的最优解,是将时间倒退到见简优之前,当作一切从未发生过,言欢依旧是为了摆脱被肆意安排联姻命运、不得已找上他、对他并未有其他特殊感情的妻子。

    逃避是可耻的,却是怯懦者最好的防御手段——他深谙其道。

    生长在阴冷角落里的生物即将见到光亮,就像卸下了一身沉甸甸的包袱,梁沂洲感受到难以言述的轻松,只是他无法确定能维持多久。

    现实告诉了他答案,越靠近富力山,拴在他心脏上的细绳重量越来越大,下坠感强烈,周身的疲态跟着变重,做好的心理建设溃不成军,呼吸短促而慌张。

    他甚至想让司机改道回酒店,叶卿在通话里耳提面命的交代阻挠他的出声,二十分钟后,他顶着异常难看的脸色进了别墅。

    梁沂洲没立刻上楼找人,而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楼客厅门洞旁,不知道过去多久,楼梯传来动静,言欢穿着睡裙下楼,步子迈得很慢,落点间奏分明,将另一个人勉强压下的焦虑再次带出。

    起初言欢一直平视着前方,梁沂洲站立的位置在她的视觉盲区,连余光都无法捕捉到一小截,但存在感过于强大的人,层层叠叠的屏障是无法完全将他隐匿的,她停下脚步,视线朝那个方向眺去,一愣。

    几天不见,他人瘦了一圈,肤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身上穿着一件白衬衫,两粒扣子散开,领口的褶皱有些明显,颓唐的厌世感尽显,像废墟上烧灼的火焰,被铺天盖地的冰锥浇灭后的寥寥青烟,性张力看着更强了。

    梁沂洲垂在腿侧的手指微微一动,稍稍昂起下巴,用眼神接住她,来了句毫无营养的开场白:“今天一天都在家里?”

    言欢点点头,朝他靠近,“三哥这是回来拿文件的?”

    梁沂洲摇头否认,喉咙有胀痛感,他沉沉咳了两声,抢在言欢问他是不是生病了前,哑着嗓子说:“来见你的。”

    言欢又是一愣,没来由感受到一种被命运潮水裹挟着的窒息,她压下,静静等着。

    以为会等来一段开诚布公,结果梁沂洲什么也没说,只提了无关紧要的话:“今晚开始,我会住回这儿。”

    言欢默默在心里将那句“来见你的”和“我回家了”划上等号,几秒后,思忖出其他潜台词,他这是要将这些天横陈在他们之间的无形矛盾做冷处理,自甘堕落当回双目清明的睁眼瞎。

    言欢不满他这种做法,却也为成功窥得他其中一个爱逃避的人格缺陷感到愉悦,两种情绪中和她的反应,她平静地哦了声,隔了会儿,才想起问:“三哥,你是不是生病了?”

    她的手探了上去,掌心盖住他的额头,像正常体温,打消她的三分怀疑,可他的状态实在差,她忍不住将双臂穿过他身体两侧,环住他后腰,检测他是否真如她想的瘦了一大圈,猜测得到印证后,她又将脸颊贴到他胸膛,轻轻蹭了两下。

    空落落的心脏一下子被填满,身体里贪心的兽张开了嘴,想要填报更深层次的饥渴。

    言欢能察觉到,在她若有若无的撩拨之下,他的心跳得很快,就像情动时的跳动节奏,可这似乎也不能代表心脏那处不是空的。

    想到这儿,她眼睫微颤,破天荒地升起打退堂鼓的冲动。

    出神的空档,梁沂洲轻轻攥住她的手腕,举到离胸口五公分外的地方,片刻又将身体往后挪了一步,距离拉得更远了。

    对面脸上清晰可见的绒毛变成雾化的花,他微微眯起眼睛,一面对自己的冷淡做出解释:“感冒了,别靠得太近。”

    言欢相信就算他此刻的精力充沛到一拳头能打死一头牛,他也会谎称自己有心无力,抗拒与她的一切的亲密接触。

    她可能要收回刚才的想法了,他们的生活并非回拨到约见简优之前,而是直接跳到完全陌生的时间,达成了他们认识以来从未有过的相处模式。

    ——偏离兄妹间的亲昵,朋友间的安心自在,床伴间的酣畅淋漓,只存留下契约夫妻间的冷淡和疏离。

    言欢瞬间索然无味。

    心里的那点旖旎消失得烟消云散,破罐子破摔的赌徒心理倒回来不少,她抽回自己的手,眼皮一垂,敛下翻涌的情绪,“三哥吃过药了吗?”

    梁沂洲点头,“我先去洗澡,这两天会住在客卧,等感冒好了,再搬回去。”

    言欢没同意,“还是住主卧吧,要是晚上不舒服了,我能第一时间发现帮你拿药。”

    她其实没指望他能应下,以至于当他应了声好后,她呼吸滞了一秒,露出意料之外的反应。

    梁沂洲是和言欢一起上的楼,之后他就进了浴室,出来时主卧不见言欢的影子,她的手机就放在床边,处于解锁状态,屏幕亮着,微信界面里多个对话框有未读消息。

    梁沂洲无意窥探她隐私,匆匆收回视线,心口忽然一缩,不受控地挪了回去。

    他没看错,清一色以姓名为备注的对话框里,有个叫“林思雨-Lydia”的,这人他有点印象,以前跟在言欢身边的人,然而真正引起他注意力的是底下的一小行字,由于字符限制,呈现得不太完整,但仅是最前面的六个字,冲击力也足够强烈。

    【我喜欢梁沂洲】

    他一时怔忪,和眼睛一样,手指也不听使唤,点进对话框。

    号应该是新的,也可能清理过消息,最早的记录停留在三天前。

    林思雨-Lydia:【我刚回国就听说你和秦执的事了。】

    林思雨-Lydia:【秦执那王八蛋怎么敢脚踏三条船,还跟你悔婚?】

    言欢:【你别生气,那种烂黄瓜,谁爱啃谁拿去啃。】

    林思雨-Lydia:【那你也没必要和梁沂洲结婚啊。】

    他眸光一跳,想往下滑,又不敢滑。

    踟蹰了两分钟,才看到内容。

    【因为喜欢。】

    【我喜欢梁沂洲,如果非得嫁给一个人,我希望是他。】

    最新一条消息在十五分钟前,话题主人公未变,是言欢先挑起的:【三哥回来了,但我觉得他离我越来远了,他好像真的一点都不爱我。】

    林思雨-Lydia:【那要不,算了吧?】

    梁沂洲陷入长久的沉默,迷蒙的光影里,他想起言欢十八岁那年的成人礼,他问她想要什么。

    她的眼睛像盛夏的明月,清泠泠的,却分外勾人,“想要三哥——”

    两秒后她笑说:“我不要别的,只想要三哥前几天拍下的袖扣。”

    第39章 39

    不设防的事一样接着一样发生, 乱七八糟的回忆趁机复苏,轮番以连续剧的形式在眼前播放,梁沂洲大脑的信息存储性能险些告急, 两天前高烧不退的感觉回来了, 额头仿佛在冒烟, 散出的烟雾是他是被不断消融的理智。

    思绪飘散得实在厉害, 连让他头脑发昏的始作俑者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未察觉到。

    直到略显诧异的声线在耳畔炸开,他陡然回过神, 手机从掌心跌落, 擦过床沿,摔落到地毯上,庆幸的是,地毯足够厚,削弱不少冲击力,最后只发出一道沉闷的响声。

    言欢弯腰捡起, 象征性地准备查看一番手机的破损状况,转瞬工夫, 她像刚发现屏幕未上锁那般, 视线突然凝固住, 脸上的不自在愈演愈多, 汇聚成难堪。

    她抬起头, 声若蚊蝇:“三哥, 你都看到了?”

    室内灯光暗淡, 包裹着两张同样意味不明的脸。

    男人黑漆漆的眼眸对上女人的,他没有说话, 却恍若道尽千万难以言述的事。

    片刻,梁沂洲垂下目光, “嗯。”

    像从胸腔里闷出的一声,低沉得厉害,将人高昂的情绪笔直地往下拽。

    他不算彻底失去判断能力,现在回过头看,那些聊天记录设计得未免有些拙劣,经不起逻辑推敲。

    就算林思雨一直待在国外,北城圈子里甚嚣尘上的传闻她不至于全然不知,什么“刚回国就听到”纯属无稽之谈。

    另外,这两段对话出现的时间点过于微妙了。

    说白了,这些记录其实就是言欢想让他看到的。

    她也不在乎他是否能推理到真相,她要的只是他的态度——

    她是在逼他承认她的爱,或许,也是在逼他承认他爱她。

    冗长的陈默里,梁沂洲体表温度骤降,他感觉自己变成一具尸体,被风干,制成蜡像,直挺挺地立着。

    只要她再在他身上打出一点火星,他就能将自己燃烧成灰烬。

    言欢一时半会拿捏不准他的态度,抛开理性思维,仅从她的第六感看,刚才那声“嗯”带来的不是什么好征兆。

    “三哥,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她抬起头,迎着强光的眼睛感受到难忍的刺痛,生理性泪水险些夺眶而出,被她生生摁了过去。

    说来讽刺,即便在这一触即发的节骨眼上,她还能腾出心思权衡什么时候掉眼泪才能获得最高程度的回馈。

    梁沂洲想问的东西太多了,不能问的也是,犹豫间,凹陷的锁骨上逐渐沁出不安的汗液,凝固成冰锥,缓慢滑动到他脸上,几秒的冷冻后,他的姿态看上去又变得游刃有余了。

    他轻声开口,语焉不详:“什么时候的事?”

    言欢知道他在问什么,“高中。”

    停顿片刻,她决定把时间线说得再详细些:“十七岁的时候,不过那时候是心动,是喜欢。”

    “现在是什么?”

    “喜欢太幼稚,也太浅薄,现在是爱。”

    提及这个话题,她与生俱来的骄矜藏不住了。

    梁沂洲不适地眯起眼。

    她的睡裙领口开得低,他那居高临下的站姿,帮助他轻易而举地望见她靠近左胸位置的一粒褐色小痣,像溃烂的米粒,明明离心脏那么近,却吸收不了里面的生气。

    她看上去还是那么鲜活,与他内里的死气沉沉截然不同。

    他浅淡地笑了声,不知说给谁听的,“爱?”

    言欢极低地应一声,迎接她的是他变本加厉的平静:“言欢,这不是爱。”

    斩钉截铁的语气,配合抬脚的动作,轻飘飘地将她落在地板上的影子碾碎。

    言欢心潮汹涌,语气却无端沾染上他的平缓,一字一顿地反问:“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我和你哥哥相同年纪,大你八岁,你说的爱其实和你对你哥的感情差不了多少,当然可能也往里掺进去了一些对年上者的钦慕。”

    言欢已经完全不想装了,听到他荒唐结论后的难以置信、愤怒、怨怼尽数表现在脸上,但她没有打断,由着他继续上演他的巧言善辩。

    梁沂洲喉结滚动了下,嗓音更哑了,“阿叙死后,你失去了最疼爱自己的亲人,你感受到恐慌,会将那时候靠近你的我当成救命稻草也在情理之中。”

    “救、命、稻、草?”她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当人的安全感得到满足,心脏会产生一种满满当当的假象,但这不代表是爱情。”

    言欢深吸一口气问:“这话是你要对我说的,还是你想对你自己说的?”

    梁沂洲沉默了会,“对你。”

    耳边的碎发掉落下来,言欢抬起手,想将它重新揽至耳后,奈何力气稀缺,抬到半空就垂落回去,途中蹭到他的睡衣,指尖过了电,酥麻的战栗瞬间蔓延至心脏。

    她忽然想起最后一次见秦执时,他的质问:“你喜欢梁沂洲这事,我都能看出来,他这么精通算计、擅长拿捏人心的人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也是。

    像梁沂洲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她对他的情?他什么都不拆穿,原来只是因为他说服自己曲解了这样的情,只将它当成少年时幼稚又浅显的仰慕,是吊桥效应后心跳加速的假象。

    即便到了这份上,他还是不肯承认她爱他。

    自欺欺人的功力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无疑,她就是他的风中飞絮,水上浮萍。

    在他眼里,她可真轻啊。

    言欢疲惫地意识到,这一回合,她赌输了,满腔的孤勇因而幻灭成彻头彻尾的笑话。

    想来在接下来的漫长时光里,他都不会正面回应她的爱,而是用兄长说教的姿态,亲自来毁灭他们之间的情。

    但最让她深恶痛绝的是,明明他们已经进入吵架流程,他的语调还是毫无起伏,反衬得她歇斯底里的嘴脸,难看至极。

    言欢讨厌这样的对峙,比起暗潮涌动,她希望能直白些,最好是自虐般的互相伤害,就用他们手里的那把刀,互相插进对方的肌肤,划开一条深到见骨的伤口,然后再去看森然骨架里血淋淋的心脏,看谁伤得更重,更无可救药。

    她喉咙发紧,感觉自己快要消失在他冰冷无情的浪潮里,被光怪陆离的漩涡吞噬,双腿向后挪动一小步,因为担心自己这下意识的反应被他当成胆怯后的退缩,负隅顽抗一般,又往前补上空出的距离。

    “梁沂洲,你太自以为是了。”

    她冷着脸,牙关震颤,“你分析得再头头是道,那也仅仅只是''你以为'',商场和情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你在商场里如鱼得水,不代表你在情场上也能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地掌控着一切,尤其是我的心,它长在我身体里,而不是你梁三可以捏在掌心把玩的筹码。”

    梁沂洲的小腿紧紧贴在冰凉的床板上,她咄咄逼人时渡来的气息却一场滚烫,冰火两重天,滋味相当难熬。

    许久他才找回自己被喉间浓重的铁锈味拦截的嗓音,“我从来没把你的心当作可以用来肆意玩弄挥霍的筹码。”

    言欢不避不让,放弃装模作样后,但凡是尖锐的形容词,都被她拿出来当武器使,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让他体会到同等的伤害,“但你还是轻贱它,不是吗?”

    梁沂洲绷紧了唇,他没有这么想过,相反,她的心意对他而言,沉重到快要将他压垮,但他又无法直截了当地回一句:不是,我远比你想象中的要爱你。

    他的沉默被言欢视为默认,她气极反笑,“我真怀疑,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你不轻贱的东西。”

    旁人都说她目中无人,可真正难相处的人是他。

    她声音忽然轻下来,“不管你信不信,我比你更怕我对你的感情其实只是对兄长的仰慕,和对你在我孤苦无依时给出关怀的感激,所以在出国前我都没有向你表明心迹,而是用在国外的那四年,反复地回忆、思考,才得到这么一个答案,可你现在却告诉我,我耗费精力的成果只是一个脱离现实、将自己成功蒙蔽了的幻想——不懂的人明明是你。”

    梁沂洲默默听着,他看不见自己的脸,但能从对方无遮无拦的愤怒里品出自己此刻的平静和冷漠,上帝一般,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她,用无情将她饱满鲜活的心脏绞杀得四分五裂。

    然后,一眼望尽她所有糟糕的情绪,换来她对他的指责,可他并非她认定的这般滴水不漏,相反他快要原形毕露了。

    太奇怪了。

    这世界上大多数人都认为双向的爱慕胜过单向迷恋,偏偏他觉得前者比不上后者。

    他居然在确认了她爱他的同时,要失去她了。

    言欢视线直勾勾地看过去,他躲,她就追,等他无处避让,只能迎合上去后,她才继续开口:“梁沂洲,我敢直面对待自己的感情,可你呢,你敢承认你对我是什么想法吗?我和秦执待在一块的时候,你是不

    是像躲在暗处见不得光的蛞蝓一样,看着我们挣扎蠕动?”

    “够了。”他终于沉声打断。

    她哪儿还能停下来,“就像你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你别有所图的那样,你也不知道我们第一次亲吻究竟在什么时候。”

    八年是他们之间阅历的差别,十七岁后的五年则代表他们之间存在的信息差。

    这五年里,她对他是什么样的看法、心意,她在半知半解的同时,他是一点儿讯号都未曾接收到,他完全进入不到她的单恋节奏里,包括他以为的,从来不是事实,比如他们的初吻。

    在巨大的悲伤之下,行动就像止痛剂,不能治愈但能镇痛。

    她踮起脚尖,环住他后颈,用力扣上自己的唇,片刻开始撕咬,等到血腥味扑入鼻腔,她毫不迟疑地抽身离开,冷笑道:“不是在一个月前的婚后,而是在我十七那年,也是我心怀不轨,偷偷吻上的。”

    半分自虐,半分伤人的话,渴望得到的是对面愣怔错愕,再严重点,是追悔莫及的神情,意想不到的是,他只用了一句反问,不费吹灰之力地破解了这极为难挡的攻势。

    “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言欢心脏被重重敲了下,是真愣住了,“你说什么?”

    梁沂洲抿起的唇角下沉,“那个吻,我知道。”

    他和言欢的合影并不少,比如他代替生病住院的言叙钦去参加她的家长会,被她同学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偷拍下一张他们一前一后交错的身影调侃。

    比如她生日时,被奶油抹成小花猫,推搡间挤到他身侧,露出傻里傻气的模样,而他正低头看她,借着昏暗的光束遮去眼底的宠溺。

    也比如她受他邀请观看时装展览,挨着他坐下,彩带飘到她头顶,被他摘下,这一幕定格在现场的摄像机里。

    这些在言叙钦死后不久,通通被他删除,只剩下一张看着最清白磊落的,是在言叙钦死的那一天,他们几人带她去郊外游玩,他和她坐得天南地北,最后被框进同一幅油画里。

    那天发生的事,却是最不清白的。

    黄昏时分,他一个人找了处僻静的凉亭,待了会儿,准备离开前,远远看见一道纤白身影,在茂密的枝叶中穿梭。

    直到今天,他都没完全想明白,自己当时是出于什么心态才会在她靠近后选择装睡。

    那会的天是蜂蜜色的,有股淡淡的甜味,她身上的气息也是,不浓郁,忍冬花香恰到好处。

    他能感受到她在用目光描摹他的面部轮廓,她应该比他更紧张,都未察觉到他变乱的呼吸节奏,一快一慢,一深一浅。

    怕惊扰到她,他索性屏住呼吸,故作松弛的身体舒展姿势变得越来越紧绷,她在钢线上行走,而他就是她脚底踩着的那根钢线。

    唇上传来异样的触感,他没过脑地以为是落花、落叶,两秒后,他神经骤然绷开。

    他见过她小巧的舌尖,轻轻一勾,卷走唇边的奶油,无形中撩拨人心。

    这是他对她那处仅有的视觉认知,脱离这一感官后,他得到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新奇体验,濡湿、潮热,像行走于热带雨林之间。

    她不该亲他。

    当然,他更不该对她的过分亲热起了反应。

    他不清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唯有一点是清晰的,那一刻的他,并不想让她停下,更甚至,他想把他自己送进她手里,由她严丝合缝地握着、把控着。

    第40章 40

    等到回忆中断, 梁沂洲又花了两分钟时间去比较他们的初吻和刚才她泄愤般的一下有何区别。

    然而他大费周章后能品出的只有相似之处,比如酥麻的余感,清甜又酸涩至极的味道, 足够让人心脏轻飘飘地扬起、再沉甸甸摔下的冲击感。

    不管带来的影响是好是坏, 都切切实实让他体会到不能自休的滋味。

    一定程度上, 她形容得其实分毫不差。

    在那段无法得偿所愿的时光里, 他们任由命运摆布,共同被抛掷于一个难以用道德和逻辑解释的悖论之下, 她活得无比扭捏, 而他只是一条只会阴暗爬行的蛞蝓。

    “言欢,你说的对,我不是你,没法体会你的心情,但不代表你在意的那些事,我全被蒙在鼓里, 相反我知道的事情远比你来得多,可知道有什么用, 知道从来不代表能知道。”

    梁沂洲故意把话说得弯弯绕绕, 想她能听懂, 又希望她别听得太懂, 懵懵懂懂最好。

    他自厌感十足的语气响起后, 世界仿佛被摁下静音键, 不一会儿, 空气里连急促的喘息都消失了,重新被克制拖成平稳绵长的呼吸。

    言欢沉默地听着, 注意力有些跑偏。

    她一直看不透他,就算与他的距离隔得再近, 也像云山遮雾,虚实难辨。

    今晚,是她第一次拨开了那层美化过后的云雾,触碰到他内在腐烂的肌理,让她不忍,却又痛快。

    “三哥这是在承认刚才的话全都属于在自欺欺人吗?”

    突然变回去的称呼让梁沂洲愣了愣,导致那声坦诚的“是”脱离了他的控制。

    两个人齐齐一怔,他们用的同款沐浴露,这对他们这样领地意识极强的人而言,是一种极为亲密的行为,共同的清香缠绕在一起,在不合时宜的情况下,只会徒增焦虑。

    既然已经承认,梁沂洲只能学她破罐子破摔一回,用刀狠狠挑开自己的阴暗面。

    不就是要看他鲜血淋漓的样子吗,他给她看就是了。

    “我说你对我的感情不是爱情,只是仰慕和感激,这话确实是我说给自己听的。”

    他缓了缓,“我接受不了你爱我,又不想就此放你从我身边离开,所以只能这么欺骗自己,好换取一个心安理得。”

    简优的分析,她的自白。

    他不是不信,只是不敢信。

    “心安理得?”言欢头一次对这个词的真实含义感到迷惑,“我爱你这件事本身让你这么不安?”

    梁沂洲摇了摇头。

    言欢又问:“你是不是想隐瞒到底你对我的感情?”

    “不是不告诉你,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这事不是三言两语就是解释明白的,他也没有巧舌如簧的能力,言述再多,只会是词不达意。

    他看起来不像在撒谎,言欢接受这个解释,沉默间隙,脑子的胀痛感越来越强烈,仿佛陷入死胡同,她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去。

    原路折返,还是拿额头撞墙,看最后能不能撞出一条生路?

    似乎两种方案都会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这才有点理解他为什么如此惧怕爱。

    无疑,爱是秩序和理智外的违禁品,它的存在,可能会产生适得其反的效果,让原本轻而易举就能救助的病症变得无限复杂化。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摔在床上的手机响起,言欢下意识垂眼看去,屏幕上跳出的备注莫名让她松了口气。

    顶着对面晦暗不明的眼神,她弯腰捞起,摁下接听键,明月的嗓音有着不输给她的沙哑,“剧组放了几天假,我回北城了,现在人在中心医院。”

    明月顿了下,切换成勉为其难的口吻:“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大小姐,我现在真的需要你。”

    言欢皱眉问:“你在医院做什么?”

    “过敏了。”明月叹气,“不知道今晚的炒饭里加了蟹黄,吃了一半,结果脸肿成猪头了,医生说我还要住院观察几天,你要是闲得发慌,就抽个时间来医院嘲笑一下我。”

    “我知道了,马上过去,你把病房号发我。”

    “需要给你报销车费吗?”

    言

    欢气差点短了一截,“……不用。”

    她挂了电话,紧紧将手机攥在掌心,看着梁沂洲低声道:“我不喜欢不把话说清楚、说个彻底,就稀里糊涂地结束一段关系。”

    素面朝天的状态,让她看起来毫无攻击性,与此刻剑拔弩张的氛围极其违和。

    眼尾象征伤感的红意,偏又显露出几分誓不罢休的倔强,她放缓语调:“所以等我从医院回来,我们再好好往下谈。”

    你想要谈什么?谈离婚吗?

    这两句话卡在梁沂洲喉管不上不下,一个音也没发出来,还未来得及思忖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言欢掉头进了衣帽间。

    扭曲的空间恢复原貌,梁沂洲大脑的胀痛感却有增无减,他沉沉吐出一口气。

    言欢换上最轻便的衣服,打算自己开车去医院,还没上车,被人拦下,准确来说,是被停在另一侧黑色奔驰的车前灯拦下的。

    黄色光束一闪一闪,一下子将她注意力吸走。

    她眯了眯眼,看清驾驶室的人,稍愣。

    梁沂洲下了车,走到她面前,“太晚了,我送你去医院。”

    言欢看着他近在迟尺的脸,“如果我理解得没错的话,我们刚才是在吵架。”

    “吵架和送你去医院是两码事。”

    言欢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都到这份上了,他还是这么有原则,“不愧是三哥,永远忘不了什么叫''一码事归一码事''。”

    她的表面感慨、实则冷嘲热讽让梁沂洲产生久违的熟悉感。

    果然这才是真正的她,自动剥下讨好示弱的外衣后,尖锐又刻薄。

    两个人一声不吭地对视着,仿佛有数不尽的时间可以拿来挥霍,言欢到底没有他历经风雨的阅历,率先沉不住气,想要打破这种毫无意义的对峙局面,“上车可以,但开车的时候,我们不谈刚才的话题。”

    梁沂洲极轻地点了下头,表示接受这个要求,言欢绕过他,朝后座走去,他先她一步打开了前座车门,切断她的退路。

    鲜有的强势,和他提出要亲自当回她司机的温和熨帖截然相反,言欢心脏变得和他这个人一样矛盾,半热半冷,不上不下。

    她很少坐在副驾驶位置,加上气氛又是一片死寂,耗费她近半小时才适应,勉强自在些,医院标识跳进眼底。

    在她下车前,梁沂洲开口:“一会儿我会让人把洗漱用品送来。”

    料定她会夜不归宿似的。

    言欢被他运筹帷幄般的语气一激,没吭声,走出去几步折返回来,隔着车窗说:“等我们再谈起今晚的话题,只有两个结果,离婚,除非生意场上有利益合作,不然不会有任何交集,又或者你跳过给自己设限的''不能爱我''原则,遵从本心,从此之后坦坦荡荡地爱我,并且只爱我一个人。”

    夜色沉沉,窥不见半点星光,直到她瘦瘦单单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梁沂洲才抽回目光,从扶手箱里拿出烟和打火机。

    他很少自己开车,烟是几个月前放进去的,已经受了潮,虽然没到发霉变质的程度,还是被他整盒抛进垃圾桶。

    他重新系上安全带,方向盘一打,去的是周泊予的家。

    周泊予上段恋情结束在半年前,分手时,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也不算和平分手,相反最后闹得不太好看,周家一直瞧不上女方家庭,虽未明确表示反对,隐性歧视却也层出不穷,周泊予女朋友是个心气高的,时间一久,矛盾逐渐积压到她的承受能力之外,她先甩了任由家族摆布的男朋友一巴掌,然后提出分手,连夜打包行李回自己家。

    周泊予住的大平层,她这一走,房子又变得空空荡荡,一点烟火气的装饰品都没有,冷白灰的装修底色,看着像灵堂。

    梁沂洲现在最想待的就是这样的灵堂,他画地为牢这么多年,就在半小时前,被判了死缓,怎么说也得提前适应一下死后的状态。

    到那儿的第一件事,他问周泊予要来一包烟,刚去露台点上,周泊予推开玻璃门,指间也夹着烟,调侃道:“大半夜的来我这儿有何贵干?要说单纯为了薅包烟,我可没法信。”

    吞云吐雾了会,梁沂洲才开口:“言欢的事,你了解多少?”

    周泊予琢磨他的意思,“你想问的是她对你的情?”

    梁沂洲眼皮微颤,“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不算早,上次聚会的时候,也就是阿泽自作主张把秦隐也喊来的那次,不过目前应该只有我看出来了,如果你想要我保密,我保证守口如瓶。”

    说着他忽然反应过来,“你突然提这事,是言欢跟你坦白了?”

    “算是。”

    “然后?”

    “然后聊了一会儿。”

    周泊予可不信以言大小姐的本性,谈起这个话题时是平和的“聊”,歇斯底里的“闹”才更有可能。

    一根烟燃尽,梁沂洲又点上一根,周泊予诧异,“你不是不爱抽烟?今晚的瘾怎么这么大?”

    真和言欢吵架了?

    梁沂洲淡淡说:“不抽没事做。”

    “那就回你的家睡你的觉去。”

    “回不去。”

    周泊予不明所以。

    “我还没完全想明白,不适合回去。”

    “还能有你想不明白的?”

    梁沂洲匪夷所思地看他,“是不是在你们眼里,我不是人?”

    周泊予乐呵一笑,“有时候你看着确实不像个人。”

    梁沂洲正要说什么,烟被夺下,“得了,别抽了,进屋去,我的话疗可比尼古丁好使多了。”

    “怎么收费?”

    “提钱太伤感情了,当我义务劳动、为梁先生服务一回。”

    周泊予平时吊儿郎当,一干起本职工作只剩下一本正经,为了舒缓梁沂洲紧绷的神经,他不单挪出新购入的按摩椅,还点上安神香薰。

    “想不想再来点酒?”

    “你这儿有什么?”

    “红的、白的都有。”

    “只有红、白?”

    周泊予睁眼说瞎话,“不然?”

    “我怎么记得你这儿还有瓶Allsopp?”

    “……”周泊予服了,“我看你今晚真就是来薅我的。”

    周泊予边倒酒边继续叨叨,“就这一瓶,一般人我还不给他喝,不过看在你是我兄弟的份上,今晚又苦兮兮的,实在可怜。”

    梁沂洲漫不经心地投过去一瞥,轻而淡,但刻在骨子里的审视感加重这样的份量。

    周泊予见好就收,闭上喋喋不休的嘴,同他碰杯。

    梁沂洲只喝了一杯,没多久,躺在按摩椅上睡了过去,睡眠不深,走马灯似的梦境接连从大脑里闪现,梦到最多的还是那对兄妹。

    醒来看见周泊予正靠在懒人沙发上看资料,他起身准备走了,被周泊予拦下,“睡了一觉,我看你也冷静很多了,现在聊聊。”

    “聊什么?”

    “聊你和言欢聊的内容,当然过于私密的内容,你可以选择性不提。”

    梁沂洲坐了回去,脸被光影镀着,像橱窗里的假人,“她问我为什么不敢承认对她的情。”

    周泊予稍滞后笑出声,“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我早觉得你不对劲了,每次问起你对言欢的看法,你老跟我顾左右而言他,说什么拿妹妹疼的,每次我都想反问你一句''这话你到底骗过自己几回呢''。”

    最后这句简优说过,梁沂洲自嘲一笑,开始自揭伤疤,“骗着骗着差不多已经信了。”

    周泊予不置可否,“现在言欢不在,我也跟你保证不会把今晚的话转述给她,所以你和我说说,你为什么不敢?因为你继母是言欢的表姨,你和她确实沾亲带故,所以和她在一起有背道德?”

    不对啊,那他怎么还敢和言欢结婚?

    梁沂洲没立刻回答,“你应该先问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她产生别的想法。”

    周泊予洗耳恭听。

    梁沂洲垂下眼,“我对她产生想法那会儿,我妈确实已经成了我妈,但就算这样,我心里那点道德感也不足以驱使我彻底摁下对她的想法。”

    那时候的言欢还太小,他却在不知道爱是什么东西的情况下,对她升起了渴望。

    当然他并不介意当禽兽,可她遭受不

    住,他只能将这上不了台面的旖旎念头统统储藏在阴暗角落,准备等她再长大些,请君入瓮。

    怪他太自作聪明,妄想在商场运筹帷幄的姿态,也能炉火纯青地运用到感情上,还没等她长大,言叙钦的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他全身。

    周泊予不解,“怎么还有阿叙的事?”

    窗帘开着,落地窗外月色朦胧,六七年前那个同样的夜晚,他们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喝了不少酒,话题不知怎么,拐到言欢身上,言叙钦轻飘飘来了句:“我拿你们当兄弟看,言欢又是我的妹妹,换句话说,她也是你们妹妹,你们几个可不许对她起非分之想。”

    赵泽笑着搭腔:“在你看来,我们几个还配不上言欢妹妹了?”

    “你们什么本性我还不知道?你们要是对她出手,这兄弟这辈子是没法当了,不过你们要是想把她当成妹妹疼,我十万分欢迎。”

    说者或许无意,听者却上了心,但也没让梁沂洲到就此断了念想的程度。

    梁沂洲低低地说:“我本来可以不当回事,或者不把它过分地当回事,可偏偏——”

    “偏偏什么?”周泊予问。

    “没多久阿叙死在了我面前,”梁沂洲掩下喉间强烈的痛感,“就算他的死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但他毕竟是死在了我面前,说来稀奇,我都快记不清他的样子了,只有他死亡那一幕的画面到现在还是清清楚楚,还有……”

    周泊予安静等他整理好措辞。

    “还有车祸前,他对我的强调,要是有一天他出了什么事,让我代替他,以一个兄长的名义,好好照顾言欢。”

    那时候的梁沂洲还不懂感情是不能被用来权衡利弊的,愚昧之下得出的的结论是:那个节点上的言欢输给了言叙钦。

    渴望没能比过朋友之间的情谊。

    他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压制自己的情愫。

    周泊予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这是悖论。”

    梁沂洲抬眸看他,周泊予继续说:“你在意阿叙的话,所以努力说服自己把言欢当成妹妹疼,但你现在还是违背了他的交代,和言欢结婚了,正常人会干出和自己妹妹结婚这种事?”

    “我一开始根本没想过要和她结婚。”

    “什么意思?”

    “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成功接受有一天她会成为别人的妻子,未来可能还会和她的丈夫拥有一个可爱的孩子,而那孩子会叫我——舅舅。”

    暖色调光束笼着梁沂洲的脸,明明是死亡角度,却被他清隽的五官带出迷人的氛围感,他扯了扯唇,“舅舅,这称呼可真难听。”

    周泊予觉得他越说越疯,就跟身体里的困兽快要关不住了似的。

    “在她回国前,我已经放下了她。”

    这段时间,梁沂洲经常在想,要是她不回来就好了,事情不至于发展到这地步。

    他就不可能在与她的一次次相处中,被她重新唤起对她的渴望。

    “你说的对,我的行为是个悖论。我在意阿叙说过的话,可我又做不到完全舍弃她,更甚至,我想要独占她,所以才会在她提出结婚时,不安又兴奋。”

    最后没敌过心里的妄念,然后在婚后一次次的动情后,说出那句“言欢,你不可以爱我”。

    只要她不爱他,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对她动心,以后死了也能心安理得地去告诉在天上的言叙钦:你看我对她别有所图,可又能怎么样呢,她不爱我,爱她这件事,永远只是我一个人求而不得的独角戏。

    所以阿叙,我不算背弃了对你的承诺。

    周泊予拉平唇线,“我以为阿叙的死对言欢造成的伤害会更大。”

    毕竟言欢也亲眼见证了言叙钦的死亡。

    周泊予沉默了会,突然冒出一个猜测,“你千方百计想要调查出阿叙的死因,除了你想知道一个真相外,是不是还想通过这种方式为阿叙做点事,好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梁沂洲没吭声。

    周泊予提出质疑:“你总觉得只要调查出阿叙车祸的真相,缠在你心脏的重压就会减轻,可你怎么就能肯定你调查出的结果会是你想要的?”

    梁沂洲倏地掀起眼皮,“关于阿叙的死,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周泊予不躲不闪地迎上他的视线,“我又不像你,一直在调查他的车祸,能知道什么隐情?我只是在跟你列举一种可能性。”

    空气安静片刻,两个人心照不宣地跳过关于车祸的话题,周泊予又问:“那现在呢?言欢和阿叙两个人谁在你心里占了上风?”

    梁沂洲皱了下眉。

    周泊予问得更直白了,“这几天,你动过想和言欢离婚的念头没有?”

    “动过。”

    “结论是什么?”

    “没有结论。”

    周泊予叹了声气,“阿洲,你这人最大的问题,是太薄情,又太固执深情,容易让自己走进死胡同。”

    南辕北辙的两种情感容量安在同一个人身上,是再残酷不过的折磨和考验。

    而这意味着他不可能像言欢活得那么干脆。

    言欢爱一个人,如果有八分,她会让他看到自己十分的热情。

    梁沂洲爱一个人,如果有十分,他只会对她显露两分。

    可你不能因此否定,余下的八分并不存在。

    周泊予问:“你就没有想过,没有结论,其实就是结论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