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第 71 章

    黄昏渐近, 云层遮蔽住霞光,天空有些阴沉沉的。

    送走最后一波客人,门板落下, 余庆礼他们在外头收拾打扫,而余满和贺晏则在屋内数银子, 就连余冬也在念叨家里的鸡。

    因着没人在家,家里的驴被他们牵了过来,关在新起的驴棚里, 而家里的三只母鸡却是没法子待到这边养,毕竟要是被人闯了进来,看到里头还养着鸡鸭鹅,怕是扭头出去就要说院子脏兮兮的。

    因此三只母鸡, 贺晏索性让三叔么他们养着呢, 一只作为酬劳, 两只到了秋收他就把它们给宰了。

    余冬尚且不知道家里的鸡的宿命已经被定下来,他见大家都很忙,自己却只能无聊地蹲在旁边, 便跟着走到余满身边, 一块儿数铜子儿。

    花了有一炷香的时间, 贺晏他们才算把今日的收入全部清点完毕。

    “一共十二两二钱三十六文。”贺晏把数额加一块儿说道。

    余满看着面前小山一样的铜板,“太好了, 就算里头有二两四钱是卖藕粉的, 那今日我们也卖了快十二两去,再卖几日岂不是把把租金给收回来了!”

    “哎,不对, 还不是纯收入,成本林林总总刨去后, ”余满算了算,瘪嘴道,“……怎么只剩下六两八钱了!”

    “不止呢,这是今日店铺的流水,还有订单的银子还没算进去,订单每日好像不太多也就二两出头,但一个月也有六十两呢,哦对还有贺旭他们那的一两多。”

    这一笔那一笔,加起来他们今日纯利润起码到了十两了去,再加上藕粉的,哪怕要分一半给军子,他们一天收入真算不得少了!

    贺晏又说,“不过明日怕是卖不了六两了去。”

    毕竟今日很多客人都是冲着满五十减五文来的,好些客人直接买了一坛腐乳,再加一斤卤干正好五十文,到了明日腐乳的销量铁定要跌,好在腐乳这事真不着急。

    搭了薛副会长的路子,就不怕腐乳卖不出去。

    他可不会觉得与薛公子做了一回买卖就能真的搭上去,一切莫急,得让他慢慢盘算怎么才能真的搭上这个路子。

    因此,没有腐乳的收入,还有满减,明日估计能有利润有个六两就不错了。

    余满听了又觉得心满意足,他们没开店铺折腾的时间也没比现在少多少,利润一天少的话一两多一些,最多也就二两左右。

    算完了银子,贺晏往余冬手里塞了十个铜子儿,“小冬,这是奖励你这段时间的。我们小冬每日又是喂鸡又是挖野菜,还有烧火,给我们家里干了不少活儿呢。”

    余冬怔然地看着掌心的铜板,只觉着怎么沉甸甸的。

    “一二三……十,”余冬用手指一个一个数着,圆了眼睛问,“晏晏哥,这真是奖励给冬冬的吗?!哥哥,这是真的吗?”

    余满其实也有些措手不及,他倒不是不舍得,只不过是没有这个意识去做这件事情。

    别说是像他们这么大点儿的豆丁了,就是还未成亲出嫁的子女,都很难从爹娘那得到几文钱花用。

    “……对。”贺晏笃定道,“怎么,难道冬冬觉得自己没有干活吗?”

    鲜少见有长辈会因为小孩给家里干活了就给他们奖励的,不,应该是没有,因为干活在家里是必须的,是应该的。

    余满愣了几秒,跟着点头。

    “冬冬干活了啊!”余冬笑眯了眼,“嘻嘻,好哎!”

    明明与牛蛋他们相处了一些时日后,余冬便觉得自己长大了些,不再自称自己为冬冬,眼下一激动又这么称呼了。

    只见他翻来覆去将自己的铜板数了又数,而后分了三个出来,又分了三个,他走到余满身边,“哥哥,这是冬冬给哥哥的。”

    “这是晏晏哥的。”余冬给余满放了三个,又将三个放在贺晏面前。

    主打一个端水弟弟的模样。

    贺晏低头认真看着余冬,发现他脸上还真没有出现一星半点的不舍。

    好家伙!

    余冬小朋友果然是他们家最大方的那个!

    “怎么又给回我们了?”

    “嗯,这是冬冬给晏晏哥和哥哥的……奖励!”

    可不是只有冬冬一个人有奖励哦,哥哥们都有啊!这样大家都很开心的!余冬挺着小胸脯骄傲道。

    余满正要一推,本就十个铜板哪能真要了去,有这份心就够了。

    但转念一想又停住了手,就见面前的贺晏已经将铜板揣入怀里。

    他视线一移,余冬见他晏晏哥利索收了三个铜板高兴得手舞足蹈,便也学着贺晏那样揣入怀里。

    纠结了半晌,余满当着俩人的面儿,将三枚铜板用红绳给串起来。

    好了,这样就能稳妥地放入荷包来,不会认不出来了,余满拍了拍荷包。

    余冬捂着嘴嘻嘻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雀跃得好像有只小鸟在展翅飞翔,闹腾得很。

    将铜板全部堆好,贺晏暂时懒得串起来,就这么把铜板锁紧柜子里,推开门出去。

    这会儿余时仁他们已经把活干得差不多了,明日的卤干也已经浸入卤水中,贺晏便把剩下不多的豆制品用篮子装着,递给余时仁。

    “仁哥,这你拿回去,不吃就当人情送了。”

    篮子里装着约莫有三斤多,里头什么都有些,都是卖剩下的,余时仁也没推脱,对于贺晏的挑嘴也算是有所了解了。

    他是不愿意经常吃同一种食物的,所以家里卖剩下的豆制品,贺晏是看都不想看,更别说吃了。

    余时仁接过篮子,“成,正好和三叔他们分一分。”

    “仁哥今日要回去?”余满问。

    余时仁点头,“你嫂嫂有些不舒服,我回去看看。”

    余满着急,“莫不是累着了?”

    “不是,约莫是中了暑热,有些头晕作呕。”余时仁对于自家娘子的身体还是比较了解的,累肯定是不会累着。

    贺晏将跑来跑去的余冬抓在怀里,问道,“嫂嫂不用去医馆看一看么?”

    今日是闷热了些,但也没怎么出汗干活啊,这么容易就中暑热,身子骨太差了些。

    “有的,两月就去看一回。”余时仁心领道,他也有些奇怪,今年她的身子骨已经好了不少,最热的时候都没中暑热,今日出个门反而受不住了。

    余时仁说得心里头不舒服了,和他们说了两句就扭头出门去。

    等余时仁离开了,余庆礼这才憋不住了,“大堂嫂什么时候才能怀上。”

    余晓月一把拍他脑袋上,“这事与你何干!”

    “就是啊,小礼。”余庆义附和妻子的话。

    “我这不是替仁哥他们着急嘛。”

    余庆礼说完,就见自家大哥朝他憨笑,他怒翻白眼,就装吧。别人不了解他吃了那么多亏还能不知道他是黑心芝麻馅的?

    说实话村里的闲话真的一年翻过一年,每年都有新的闲话,对于许久未能开怀的妇人夫郎,人们总是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们。

    余庆礼这个还未成婚的汉子都听了好几回。

    余晓月也跟着惆怅,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哎,那也急不来啊。”

    一声叹,声声叹。

    梅玲至今未开怀的事情就好像阴影一般笼罩着余家人。

    贺晏一时间不好说些什么,好在正逢贺旭从阳临县回来,他寻着地址摸了过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晏哥,嫂夫郎!我接了个大单子!”

    在阳临县兜兜转转小半月,总算是让他搭了寺庙的路子,还是个香火旺盛的寺庙,里头僧人就有上百位,就在阳临县和阳东县的交界处。

    人一订了就订了每日一百斤,只不过,每日要的豆制品种类不一样,这日豆泡,明日就卤干,后日便素鸡,还有熏干和豆皮,五日一轮换。

    徐大志和林叁那边也与吃素食的地主乡绅说定了,每日要送货的数量。

    接近二百斤的豆制品这样算下来,他们最低也能一天挣上三钱多,多的话可能达成半两。贺旭光是把账算明白就已经高兴得不行了。

    贺晏听了,夸赞道,“你这可以啊,这就给你们干成了。”

    余庆礼听了有些羡慕,毕竟三个人分一日也有一钱,好像是比他们要挣得多。

    但他真不傻,眼下若是眼红了丢了手里的活儿,之后怕是就只能走街窜巷地卖了东西,还不如把手艺学到手,以后等贺晏开了几家店铺,他还能混个掌柜当当。

    得了贺旭的消息,几人就知道明日还得忙活,好在明日贺旭要的是卤干,几人又合力把上百斤卤干做出来。

    累得气喘吁吁后,余庆礼也不再惦记人家赚了多少,叫苦不迭道,“晏哥,我们这得请人了吧?”

    “请,”贺晏斩钉截铁,“文哥儿明日应该就过来了,只不过还需要请一个早上过来打下手的,主要是让他磨豆子煮豆浆,其余的活儿先别沾手。”

    ……

    闭店后,手里的活也干得七七八八,贺晏便收拾起盆里的鸡爪子来。

    鸡爪子切掉脚指甲,再从中间一分为二,而后直接往冷水里放入姜片、料酒跟花椒下去煮。

    没有料酒,贺晏直接用黄酒代替。

    鸡爪煮熟后,捞出鸡爪用冷水冲干净表面的浮沫。

    黎檬子同样一分为二,一般榨汁拌入鸡爪里,另一半则削皮去籽儿切片,最后与酱油、盐、白醋、白糖、蒜末混合搅拌。

    一大盆黎檬子鸡爪就做好了。

    余满嗅了一下,感觉又酸又香,把馋虫都要勾出来了,蹲在旁边问,“这就可以吃了?”

    “还未,”贺晏摇头,碾碎了个澡豆子开始洗手,“放水井里吊着,明日才入味好吃,不过今晚可以夹几个尝尝。”

    “好。”

    余满兴致满满地将鸡爪放入水井里吊好。

    炊烟袅袅,晚饭几人分工合作,吃的是红烧排骨、红烧鱼、鱼头豆腐汤、清炒野菜。

    余满特意夹了几个鸡爪出来让大家尝一尝,鸡爪子他们往常就没试过这么吃,多是鸡怎么煮,鸡爪子就怎么吃,一点肉都没有聊胜于无。

    但今日的这个鸡爪还未入口便知道好吃来,蒜香混杂着黎檬子的香味,余满啃了一口,“唔,贺大哥,这个好吃啊!酸香可口,带一点点微麻,好爽口!”

    余冬点着小脑袋附和,余庆礼更是说,“现在都这般好吃了,若是泡到明日,这得多好啊!”

    贺晏勾着嘴角尝一下,发现这柠檬真的特别香,一个柠檬做出来的鸡爪竟然好似放了两个一样,但酸味又不会过分厉害。

    尝完鸡爪,几人便开始闷头吃饭。

    殊不知四道菜飘香十里,引得附近的小孩大吵大闹。

    更有甚者,直接敲了门,借着打招呼的名头挤了进来。

    余满站起来,看着面前的妇人问,“周婶子,请问有什么事吗?”

    前些时日开店前他们便已经一一打过招呼了,只不过早上开业了也没见人家过来凑凑热闹,这会儿饭点过来也是奇怪了。

    他们吃饭是直接在铺子上的长桌吃,被几双眼睛盯着,周氏满脸笑容,端着一个碗说,“我这不是过来给你们添个菜吗,快尝尝,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咸菜,正好你们开业给你们尝一尝。”

    余满:“……”

    莫不是以为他们傻子吗,这个时候上门,还眼里还使劲瞄着桌面的肉菜。

    周婶子也不怕自己做得明显,或者说她要的就是这效果,这个年纪的汉子哥儿都好面子,就算心里不情不愿还是会把肉菜夹一些出来。

    “周婶子,那便多谢了,你等会儿。”

    看吧,轻松拿捏!

    周婶子得意一笑,将碗里的咸菜递给余满,余满将碗一倒。

    贺晏便端着碗筷,背着人给她盛了一碗鱼头豆腐汤,“这你拿回去给孩子们添个菜。”

    因着贺晏人高马大,她也没瞧见夹了什么,便以为人家给他夹了肉食,两眼放光地捧着碗,“那就多谢了,你们小两口真是……”

    低头一看,碗里只有水和几块豆腐,嘴角瞬间僵硬起来,“……真、是、大、方啊!”

    贺晏笑道,“跟婶子差不多吧,这一两咸菜我们可不舍得吃一口吃完,起码要两口。”

    余满使劲压住疯狂上扬的嘴角,忍着笑意将人送出去才捂着肚子笑起来。

    “哈哈哈哈——”余庆礼一个爆笑,大家也忍不住了,一片欢声笑语。

    周婶子还未走远被笑得一个踉跄,骂骂咧咧道,“抠门玩意儿,还以为多大方了,给这汤汤水水的真是抠门精转世。”

    “哎哟,周氏你这端了什么回去啊?”

    “关你屁事!”

    隔壁食肆的妇人啐了一口,“我呸,什么人啊,整日在别人吃饭的时候端着碗上门,真是不要脸!”

    只不过看着样子,周氏也没能在他们那讨着好,这余记别看是几个小年轻,看来也不是好惹的。

    第072章 第 72 章

    河西村, 文哥儿家。

    立秋后的天儿变化无常,狂风骤雨猛烈袭来,转眼又阳光明媚, 叫身子骨差的人一下子就着了凉。

    何田看着桌面上的二十一个铜板,这是这几日文哥儿用柴火换回来的铜板, 也是他们为数不多的银钱。何田数了又数,叹了一口气,可惜了文哥儿为他们家做的一切了。

    早知道人家这么早就搬去县里做生意的, 他当初就不应该拦着孩子去。

    这样说不定他们还能多挣几个铜子儿回来。

    “咳咳——”李老蔫的咳嗽反反复复,还未断尾,何田听着公爹的咳嗽又些心焦,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把铜子儿都给揣上了。

    “爹, 我再去给你抓一剂药回来吧, 再这么咳下去……”

    李老蔫坐在屋檐下压制着嗓子眼的痒意, 手上确实在编着竹席,“……不用,家里的银钱留着买粮。”

    他这个老不死的, 要不是为了家里几个还小的孙孙, 早该和老妻团聚了。

    “爹!你这话可别让文哥儿听到!”

    李狗剩蹲在一旁, “就是啊爷爷,小心我和哥说!”

    李老蔫看着虎头虎脑的孙子乐呵道, “成, 那就养好身体,爷爷还要看着我们文哥儿和剩子成亲生子呢。”

    “今日怎么不见你带着狗蛋去玩?”

    李老蔫好奇。

    狗剩撇撇嘴,“我才不想带他, 他老哭老是滚地,我不喜欢带他。爷爷, 我们家和狗蛋家关系又不好,我不喜欢他们家,也不想带狗蛋玩了!”

    他真的觉得委屈,明明他们家老是嫌弃他们,怎么还要他带着狗蛋啊。

    李老蔫见孙子真要掉小珍珠了,赶紧应承下来,“好好好,不带他玩。你一个做叔的,不带就不带吧。”

    李狗剩这才展颜笑起来,问道,“哥哥呢?余家不是不要我们的柴火了吗?”

    “文哥儿进山里摘木瓜了。”

    “真的假的?”

    李狗剩眼前一亮,这木瓜树是他们偶然发现的,每年立秋后木瓜长到有碗口大,便会摘回来,放到很熟了他们就会拿去埠头卖,只有那些小的或者烂了的木瓜才是他们自己吃的。

    但这已经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好东西了。

    何田见爷孙聊得火热,推开篱笆门就要出去,旁边的夫郎隔着篱笆院问,“哎哟,李家的,急冲冲要上哪去啊?”

    “准备去菜地看看。”何田说。

    他们俩家住村尾,家里条件其实大差不差,一个没了丈夫,一个丈夫是赌鬼。

    这些年他们你帮我我帮你,关系比寻常的亲戚还要亲近,当然这都是何田一个人的错觉。

    当文哥儿带着好消息回来后,这一切就变了,王春每回见到他都要阴阳怪气一番,好似他把他的活干抢了一样。

    王春捂着嘴巴笑说,“当初都叫你们别被人蒙骗了去,看吧,这才没多久,人家拍拍屁股就去县里,哪里管得上你们啊,还说每日用柴火换豆渣,眼下屁都没了哈哈哈——”

    “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文哥儿从山里回来,本是高高兴兴地摘了木瓜回来,一个木瓜能挣十几文呢,

    听到王叔么的话,一句话就给怼了回去。

    文哥儿还要骂,何田便拦着,不让他生事。

    “阿么——!”

    王春嫌弃地看着干瘦得更豆芽菜一般的文哥儿,啧啧作怪。

    “哎呀,你这哥儿性子这么左,莫不是觉得自己要像那余家哥儿一样泼辣,还要打人不成,不过你想像人家一样呵呵呵……”

    何田沉默片刻,“不管怎么说,这是我们的家事,就不劳王夫郎你费心了。”

    “行,是我多管闲事了,我这不是见你们被人家耍了,替你们着急吗,瞧我这嘴说话真是不好听,要是做不到当初就不该应承你们说每日送柴火的!”

    王春语气激烈,拍着大腿骂。

    李狗剩听到声音出来,“哥哥,你回来了……”见大家脸色不对,又紧闭嘴巴。

    文哥儿气得眼珠子都红了,“知道你是多管闲事你还说。”

    “文哥儿……”何田象征性拦了一下,文哥儿轻易挣脱开来,“别说人家只让我们换七日了,就是换一天那也是人家心善!大不了我以后自己砍了柴火去县里卖,我就不信了!”

    “好!文哥儿好样的!”

    方兰草远远地就看到他们的争端,走过来时听到文哥儿这话,直接就夸赞出口。

    恨人有,笑人无。

    果真是这样,每句话都在撩拨让文哥儿他们找满哥儿的麻烦,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的必定是文哥儿一家。

    方兰草扫了王春一样,对文哥儿说,“文哥儿,现在店里要招一个跑堂招呼客人的,你感兴趣吗?忙是忙了些,一日有二十文。”

    “什么?!”

    王春不敢惹方兰草,只好憋屈地看着方兰草站在他们面前说话。

    眼睛一转,又朝着何田说,“穿得这么破,别到时候干不了几天就会被扫地出门了。”

    这话还真被何田听了进去,毕竟家里穷成那样,一件衣裳传到满是补丁也不舍得丢,文哥儿确实也没有一件能见人的衣裳。

    “怎么样,文哥儿。”

    “我去!明日一早就去是吧,好!”文哥儿二话不说就应承下来,“谢谢……东、东家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他不傻,这跑堂的活儿给谁干不是干,能给他干必定是余家人心善惦记着他们家。

    “叔么,你,能借我一钱银子吗?我想去买件衣裳。”文哥儿红着脸问。

    衣裳太破太旧是事实,既然如此他不如咬牙借一钱回来,“到了发月钱的时候,我……”

    “成,”方兰草见状,满意地看着文哥儿,“只不过眼下怕是来不及,等会儿你直接过来我这边,我先借件衣裳给你。你明日买了布回去自己裁剪。”

    “那我先回去了。”

    带了话,方兰草也打算回去了。

    “好!”

    文哥儿如释重负笑了出来。

    王春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了,李狗剩凑到他哥哥旁边扒拉身后的背篓。

    “你别动,”何田制止他的动作,“这是拿来卖钱的。”

    何田眼眶还有些红,他的哥儿比他勇敢得多了,不像他一般畏头畏脑的。

    他看着背篓里的三个大木瓜,“文哥儿,你明日拿一个木瓜去送给东家,这个点儿的送去给你方叔么家……”

    ……

    文哥儿得了活干的消息好像插上翅膀一样,没多久便有人上门打听起来。

    而另一边河东村,同样得了活干的贺军家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可不敢去拦人余家村的村长,只能任由余远山传完话就走了。

    从地里回来,也不急着回家做饭,反而拉着柳树么问东问西。

    “你快说说啊,怎地就卖那什么藕粉了?藕粉是用莲藕做的,到底怎么个做法啊,和大家说一说啊。”

    “就是啊,说一说啊,我们也不抢你生意,最多便是在家自己做自己尝。”

    柳叔么性子软绵,被这么打听了竟然也不生气,贺瘸子阴沉着脸走出来,虎掌一拍,“你还在做什么,肚子饿了!快做饭!”

    柳叔么忙不迭点头,“哎好。”

    他低头闷声进了屋,贺瘸子还在数落他这个点儿还不做饭。

    被贺瘸子阴恻恻地扫了几眼,几人瑟缩一下,不敢再扒拉人了,只能任由柳叔么回家做饭。

    什么都没打听出来,一些人自行散去,回家做饭,一些人则跑到贺来贵家。

    “来贵家的,怎地今日这么早就做饭啊?”

    钱三丫被面前几人问得一愣,她都是这个点儿做饭的啊。

    “你们还不知道吧,你家大儿子在县里租了个铺面开店了,今日还带着贺瘸子家发财呢,你们是他亲爹娘怎么你们一点儿光也没沾上。”

    “……他这是不孝啊!”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来,钱三丫总算是听懂了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也火大了。

    对啊,再怎么说他们都是他的父母,挣了钱凭什么不让家里人沾光!

    不行,我得找他去!

    “回来!”贺来贵将人抓住,死死盯着面前几个拱火的妇人夫郎,“你们几个没什么事先回去吧。”

    随后“砰”地一声,直接把人关在了门外。

    几人面面相觑,在贺军家没讨的好处,在贺来贵家同样灰溜溜的,只能打道回府。

    关了门,钱三丫很是不解地问为什么?

    她冲动易上火,但也确实是听话,贺来贵不让她去,她便停下来,但理由还是需要问清楚。

    贺来贵无语,“我先时和你说过了,他过得怎么样我们不管,你听懂了吗?而且人家已经送了藕粉过来了。”

    他倒不是良心发现。

    而是回门那天他突然把事情先后串了串,惊觉这小子莫不是打小就演的吧。

    若是真的演愣子演了十几年……

    贺来贵一想到这个就已经毛骨悚然。

    按照这个性子,如果贺晏被得罪了,怕不是不管蛰伏多久都得把人报复了。

    贺来贵不觉得自己想多了,毕竟这半年从贺晏手里吃过的亏够他警醒了,而且他们夫妻二人对这个大儿子确实是漠视已久,他可不想晚年生活不保。

    他现在日子活得挺好的,因此真的不乐意去和贺晏打交道。

    “就那几包!”钱三丫愤愤不平。

    “几包也够了,够塞住大家的嘴。而且他还顾忌名声,不然也不会送过来。”

    只要顾忌了名声,往后就算不与他们怎么打交道,不把人得罪死了他们还是有好处拿。

    钱三丫只好点头。

    殊不知那几包藕粉,压根不是贺晏要给他们的,而是余远山一个人的主意。

    他思来想去还得决定帮贺晏他们送几包藕粉过去,东西不多是因为贺晏已经入赘了。

    向来入赘了或者嫁人了,能给娘家一些好处就算不错了。

    贺晏尚且不知道他风评被害,成了一个卧薪尝胆十余年的阴沉心机汉子,就算知道了怕也是乐得其成罢了。

    一辆满载新鲜莲藕的板车从村子中间穿过,引来无数探头探脑的人驻足观看。

    贺军视若无睹地回到家,“爹,我回来了。”他拉着板车进了院子。

    贺瘸子一瘸一拐地慢慢走过来,脸上完全不见先时的阴沉,反而眼底透着亮光,他问,“这么些够了?”

    “明日晌午我再去拉。”

    “对了,”贺瘸子说,“你阿么那我已经让他不要说出去了,只不过他这性子……”

    主动说出口是不可能,但被套出来是有可能的,所以刚刚他在唱红脸把那些人都给赶走了。

    贺军点头,直接把板车拉进了堂屋,就这么让莲藕放着,短时间内不必担忧。

    “阿么那我来说。”

    接着贺军洗干净手,进了灶房,弟弟在生火,两个妹妹在洗莲藕,见了他跟着喊了一声大哥。

    “阿么,”贺军走到刨莲藕的柳叔么面前,“家里的藕粉我是与贺晏签了契约的,若是从我们这传出去,被人知晓了藕粉的秘密,我们要赔二百两出去的!”

    “什么?二百两!”

    柳叔么莲藕都拿不稳了,“这活我们不要了……”

    “你说什么傻话!”贺瘸子骂道,“人家把手艺教给我们,我们保不住肯定得负责啊,只要家里人不说,谁知道啊!”

    “总之,这事大家放心上,明日我把契约带回来给你们看。”贺军不止对着阿么这么说,就连三个弟弟妹妹也是同样的说辞。

    等他们忧心忡忡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起要请人洗莲藕刨莲藕的事情。

    “要五日把两百斤藕粉做出来,光靠我们肯定不成,所以我打算找两个帮着一起干活……”

    “要请谁?”

    “请梁婶子和王叔么过来。”

    “那我们得分开,洗浆的时候我们分开,我和阿么他们都在前面洗莲藕,爹和弟弟我们在后院洗浆,这样我们彼此有个照看就不会被桃花。”贺二妹说。

    贺三弟说,“那我们不能说洗浆,要用别的代替……”

    “还有就是……”

    一家人你一嘴我一句的,商量着如何分工合作,又不让人发现了洗浆的秘密去。

    ……

    夜幕降临,日月轮转。

    大清早,贺晏便出现在了埠头,眺目远看,直到见到余远河的船只出现,才展颜笑起来。

    “晏子——”贺军从船上跳下来,顾不上和贺晏说话了,转身回去扛着两箩筐的藕粉下来,文哥儿拘谨地喊了一声东家。

    贺晏朝着文哥儿点头,又与余远河说话,“三叔,吃了没有,没有先到店里吃。”

    “吃了,你们快去快回,一会儿我得去西柳村接人。”

    贺军闻言赶紧挑起扁担,“谢余三叔,我很快回来。”

    他还得回去做藕粉,可没工夫耽搁,“走吧,晏子。”

    贺晏见大家都急迫万分,也没了闲聊的心思。

    他让文哥儿先在埠头等着,迟些时候再带他过去店里,而后领着贺军就往城门走。

    天色刚刚大亮,薛府的大门就被敲开了。

    第073章 第 73 章

    门房通传后, 很快之前来他们摊子谈过生意的薛管事从门后出现,昨日他便从小少爷那得了吩咐。

    贺晏笑着和薛管事打了声招呼,而后说, “薛管事,这是你家公子定下的一千包藕粉, 还有一千会在五日后送过来。”

    “可以清点一下。”

    “不必,”量他们也不敢缺斤少两的,薛管事说, “老刘,将东西搬进去。”

    他边让门房将藕粉搬进去边将银子递过去,“对了,你们的腐乳不开封的话能存放多久?”

    “不开封的话三个月, 开封后一个月, 若是天气冷了还能久一些。”

    贺晏将今日另一半货款收回来, 约有八两五钱左右。

    说完他定定地看着薛管事,却见薛管事不再说其他说,贺晏干脆和贺军一起道别。

    从薛府出来的路上, 贺晏将收回来的八两五钱递过去, “给, 你那收莲藕还需要本钱,先拿去, 等这单完成后再算银子。”

    贺军没有拒绝, 只告诉他不用这么多,“我在西柳村收莲藕,他们那两文一斤。”

    还是那种老一些的粉藕, 收两千斤回来是四两,加上油纸, 加起来不到五两。

    “你多拿点儿,免得之后店里没得卖了,店里也需要存货。”贺晏说。

    毕竟店里买藕粉的人也是不少。

    贺军侧身扫了贺晏一下,话语在嘴边转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将村里引起的骚动告诉贺晏。

    反而说起了招工的事情来,“我请了梁婶子和王叔么帮忙洗莲藕刨莲藕。”

    “好!”

    贺晏眼睛一亮,目含漆光般闪亮。

    俩人一边说一边走,很快就看到了等候多时的余远河和文哥儿,余远河催促贺军上船。

    贺晏挥手,“记得,该请人请人啊,三叔小心些!”

    “哎好!”

    余远河摇着船桨远去,贺晏等他们的身影消失了,才转身和文哥儿说道,“走吧。”

    “你先把路段记一下,到时候可能就要自己从埠头过去了。”

    因着文哥儿是哥儿,他也不好和人家走得太近,便一个打头,一个在后面离着几步远地跟着。

    贺晏走得不紧不慢,让人一路走一路记。

    文哥儿闻言用心地记下见过招牌,尤其的拐角的店铺更是恨不得停下来记上一刻钟。

    等到了自己店铺前面,贺晏不自觉迈着步子,将人甩在了身后,文哥儿在后头紧紧追着。

    店内客人不少,都在问藕粉今日还需要买五十文才能买五包吗。

    “小满,我回来了!”贺晏凑到余满身边,在客人的催促下只来得及给贺晏露出一秒的笑容,又转身招呼客人。

    “……需要买十文,才能买一包。”

    “啊……小余老板你们这有生意也不懂得做啊,就不能该怎么卖就怎么卖吗!”

    余满又说,“没办法,店里的存货也是不多。”

    反正都是同样价钱的卖,而且也不愁没有销路,还不如一批一批卖给薛家商行去,剩下一些留着在店里卖。

    若是不加以限制的话,怕是店内的豆制品的注意力都被抢了去,这就违背了他们开店的初衷了。

    “好吧,反正我正好要卖一斤素鸡的。”

    贺晏听着他们说话的声音,直接让文哥儿进去先把手洗干净,才说,“你先在这打下手,帮着打包东西就成。”

    安排好文哥儿跟在余满和余晓月的身后,让他跟着俩人干活。

    贺晏便也开始忙活起来,将一一桶桶豆制品从里屋搬出来。

    “哎哟,你这小哥儿干活不行,太慢了。”客人见文哥儿打包的手脚恁慢,忍不住说起来。

    文哥儿一时间涨红了脸,更是手忙脚乱了,“我……”

    余满朝客人解释,“不好意思啊,这是我们新来的帮工,大家多担待,下面我来给你们打包。”

    “新来的,怪道这么面生。”这人嘀咕了几句。

    余满安抚地拍拍文哥儿的肩膀,快速地给人打包起来,“您的豆泡,请拿好。”

    人走了后,余满和他说,“没事,你看着我怎么做的,你就怎么做,第一回没熟手而已,见多了就好了。”

    他又随口说了几句他第一回打包的事情来,也说那时候自己手忙脚乱闹了笑话。

    文哥儿红着眼看着侧前方的哥儿,光影仿若明亮轻纱披在他身上,就连发丝都像黑色绸缎折出亮光来。

    坚韧又清瘦的身影在他心中逐渐清晰,文哥儿也想像他那般,担起整个家,不再让家里人被欺负,带着家人吃饱肚子。

    “谢谢东家。”

    一颗种子落入他的心中,生根发芽,不知什么时候茁壮成长。

    这天,他在旁边学习余满怎么招呼客人的,到了下午也差不多熟手起来,起码不再慌慌张张起来。

    日落时分,店铺关了门。

    余满带着文哥儿去他的床铺,“你先睡这?”

    “可以!”文哥儿点头,这床铺看着比家里的都要厚实,虽然只是在杂物间用板子隔出一个床板的位置来,但比家里好太多了。

    起码这屋顶不是破的,床铺被盖都是新的,文哥儿摸了摸高兴得不行。

    文哥儿余光扫到了他带来了背篓,里面装的是一身换洗的衣裳,衣裳是他直接从方叔么手里买的,听方叔么说是安哥儿早两年穿过的,后来一下子窜太高了便穿不下只能放着。

    眼下正好便宜了他,文哥儿便先借了两身穿,打算等发了月钱就还回去。

    “哦对了,”文哥儿拍拍自己脑门,“东家,我带了一个木瓜过来。”

    他将木瓜的来龙去脉说清楚,生怕人误会了去,“若是不嫌弃……”

    “不嫌弃。”

    余满笑道,原来之前贺大哥看到的那颗木瓜树是文哥儿他们先发现的啊,难怪看着像是有人打理过的样子。

    将人带着认识了一下,余满也没再管了。

    夜里莹莹月光爬入屋内,余满躺在贺晏的臂弯中,“今日的利润比想象中好一些。”

    昨日他们以为今日有个六两就不错了,没想到今日过来的人还不少,他们算了算,起码纯利润有七两。

    “哦,对了,贺大哥,那颗木瓜树果然是有主的了。”

    “嗯,”贺晏将人搂紧,“这样也好,我们不用打理都有木瓜吃了!”

    “……对哦。”

    毛茸茸的脑袋在脖颈间蹭了蹭,贺晏拍了拍他的屁-股,“不想睡觉?”

    余满被拍得通红了脸,腰肢软塌塌的,莹润的眼眸仿佛下一秒就要沁出水来。

    “睡啊,我睡着了。”

    感受到某种威胁,他眼睛一闭,就开始装睡起来。

    贺晏本就想吓唬吓唬他,没想真的做什么,这些时日为了店铺的事情比小毛都要累,还是剩下力气休息吧。

    只能硬挺着,任由冲动褪去,缓缓沉入睡梦中。

    ……

    和薛府的交易,剩下的一千包藕粉也已经交了货,从薛管事那拿到了最后的货款,并且又卖给了薛府五十坛腐乳让商行的人一并带去隔壁州府试试水。

    最后刨去成本,光是藕粉他们净赚十五两,贺晏本想与贺军五五分成,但贺军死活不要。

    “不成,你先出了五两本钱,又出方子,最后还是放你那卖,我这才干了多少活就要五成,我不要!”贺军怒目而视。

    贺晏根本不想理他,“怎么就不干了,你那还请了人,买莲藕做藕粉的活儿都是你在干,而且先时的本钱只能算一人一半,你负责做藕粉我负责销售,一人一半很正常。”

    贺军坚决不要,“不成不成,我三你七吧。”

    一个月挣下四两五钱,已经很多了,他忙活一年也不一定能靠着打短工挣下这么多。

    “那就我六你四,”贺晏说,“你别着急拒绝,你和贺叔叔么他们前前后后为了这事忙了一个月,拿了四成很合理,我这边卖也是顺便的事情来。”

    贺军想了想家中的爹么和弟妹,应承下来,“那你给我签个契约,就说泄露方子了赔二百两。”

    “不需要吧?”

    “需要,这样我拿回村里能有个好的理由打发他们。”

    不然村里人就会像恶狗抢食一般,整日跟着他们,想想就烦。

    就这样,贺军带着一张红契回村里掀起轩然大波。

    一经泄露竟然要赔二百两,二百两啊,这方子得多值钱,但再值钱也没人敢再偷偷打听了。

    毕竟契约过了官府,别到时候真的泄露了把他们也给抓进去。

    没有各方打扰,店铺的生意就这么一日一日稳定下来,每日有十二到十四两的流水,拿到手的纯利润也在六两到七两之间,若是大集,利润还会再高一些,有八两。

    先时托大伯找的帮工也已经就位,是同族的余六,他唤余六不是因为他排行第六,而是因为他左手长了六指。

    一大清早,余六会赶着小毛磨豆子煮豆浆,小毛累了就得自己推磨。

    而文哥儿则收拾铺子,打扫卫生,其他人则合理把要送去酒楼的豆制品做出来。

    吃过早饭后,店铺开门,余晓月和文哥儿在铺子招呼客人,余庆礼便会背着背篓去送货,而余庆义和余时仁在后面忙活,缺了什么补什么。

    余六忙一早上,晌午过后就会回家去,工钱一日十三文。

    有了文哥儿和余六的帮忙后,店内的生意便慢慢脱手,他们只在繁忙的时候会帮忙。

    贺晏便想着把无所事事的余冬送去书院,免得好不容易养精神的小孩又因为没有小伙伴蔫了。

    这日,余冬早早起来,换上新衣裳,是一身小书生袍,带着黑色的书生帽。

    “哥哥,我们准备出发啦哈哈哈——”

    一说话,小书生的气质荡然无存。

    余满叮嘱道,“不要调皮不要乱说话,夫子问了你再开口知道了吗?”

    余冬左耳进右耳出,“知道啦,哥哥。”

    贺晏牵着余冬的手,等余满长篇大论翻来覆去叮嘱了好一会儿,又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余满摇摇头,听说书院不喜欢哥儿姐儿进去的,他可不想因为这让冬冬去不了书院,“我不去,我看着铺子。”

    “好吧。”

    贺晏看着余冬依依不舍地去牵了一下余满,自己凑过去亲了一口,一触即离,“那我们出发了。”

    余满看着望天望地的文哥儿,以及目不转睛的余晓月,脸热得很,边将人轻轻推出门,边应好。

    出了门,贺晏按照梁书吏的提醒来到了麓山书院。

    麓山书院在远离集市的另一头,藏身于半山腰间,从店铺走过来要一刻钟,只不过爬上去也要差不多一刻钟,大人尚且还好,小孩背着书包一口气走上一炷香怕是累到书都不想念了。

    贺晏低头一看,腿边的小豆丁比他都精神抖擞,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忘了,这个年纪的小孩精力旺盛到被人开玩笑说是“人憎狗厌的年纪”,大人走累了他们都不见得会累的。

    倒也好,半个小时的路程,正好用来锻炼身体,又不会太累人。

    按照以往书院进学的时间,余冬应该在十月或者来年四月两个时间过来,七月中旬,并不是麓山书院对外招生的时间。

    一想到还有两个多月,贺晏索性花了二两银子托梁书吏拿了个帖子。

    帖子只能保证给余冬一个机会,并不能保证他一定能入麓山书院进学。

    贺晏把帖子交给了书院看门的老汉,老汉将帖子看清楚后,颔首道,“你从这条路过去,顺着石阶上去,绕过夫子像,前面便是鲁夫子的院子。”

    “好,多谢大爷。”贺晏说。

    余冬紧跟起手,脆生生地道谢,“谢谢爷爷。”

    顺着大爷的指引,贺晏领着余冬穿过夫子像,余冬紧攥着手,“晏晏哥,我乖乖的,夫子会收下我吗?”

    “那我也不知道……”

    贺晏没说编谎话哄他,也没有说他乖夫子一定会收下他之类的话。

    “可能你与夫子有缘,夫子便收下你,也可能你们无缘,那我们就另找书院,这家不行我们换另一家,总有可以的。”

    第074章 第 74 章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微风裹挟着郎朗读书声轻抚而过,竹林梭梭,竹叶翩然起舞。

    书院清幽雅致, 鲁夫子的胡子已经花白了颜色,他半阖着眼睛, 正襟危坐的样子一看就是个性子严肃的人。

    贺晏提起嘴角,朝鲁夫子拱手,“夫子好, 我名贺晏,这是我弟弟余冬信,早先听闻麓山……”

    “你要入学?”

    鲁夫子视线投射过来,锐利的眼神压根看不出来已经到了知名之年。

    贺晏摇摇头, 说是弟弟想入蒙童班。

    “你不必说, ”他点了点余冬, “你来说。”

    拿帖子来这里了除了进学别无所求,鲁夫子懒得听人叽歪。

    鲁夫子虽早已歇了科举的心思,一门心思就要带蒙童, 但也不想养孩子。

    往常不少父母长辈带着孩子来求学, 孩子唯唯诺诺跟在身边, 一句话没说,全让父母说了 。

    到了进学的时候, 没了父母在身边, 又没有小厮帮忙,待不到半日便在书院内闹着要回家。

    余冬被夫子一盯,下意识往贺晏身边一贴, 更勿论他本就害怕生人。

    鲁夫子见状,就要开口让他们回去, 就听见孩童颤颤巍巍的说话声。

    “我叫、余冬……信,今年快六岁了,身高三尺三,最喜欢哥哥和哥夫,还有,还有我会挖野菜,喂鸡,扫院子……洗衣裳……”

    余冬红着眼眶,连着嗓子都在颤抖。

    贺晏轻抚他的后背,觉得又可怜又好笑。

    那双委屈的泪眼就在眼前,鲁夫子表情僵硬起来,兀自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就这么吓人。

    “咳——”他尴尬地捻了捻胡子,“那你说说自己为什么想开蒙吧?”

    余冬抽泣了一声,“读书好,读书当了秀才,可以、可以保护……哥、哥哥。”

    之前刘向娣说过的话别的他记不清楚,就是对那句“我儿子考了秀才便是大老爷,到时候你哥哥还不是面子有光,以后你有什么事来,不还得靠你哥夫”印象很深刻。

    读了书就是很厉害,很厉害了就能保护哥哥。

    这是余冬心里对于读书的第一印象。

    跟着补充了一句,“还有晏晏哥。”

    鲁夫子问,“晏晏哥是谁?”

    贺晏举手,“夫子,是我,我是他哥夫。”

    “哦……”鲁夫子沉吟许久。

    若是早几年他刚当上夫子,或许会觉得这样的孩童功利心太强,为了功名利禄读书的人不够纯粹,这种人读出来也无甚益处。

    但这两年他年纪上来了,孙子也差不多这么大年纪,对于面前这个胆小又倔强,怯弱又勇敢的孩童到底说不出责备的话来。

    “后日可以来交束脩进学,但只能入蒙二班。”鲁夫子最终决定还是让他入学。

    麓山书院分为蒙童班、甲、乙、丙、丁五个等级,共十个班,蒙二班是些进学进度或者自制力较差的蒙童,多是六到八岁之间,少数几个十岁。

    “多谢夫子!这个束脩……”

    “束脩便是一年六两,你交四两,并上六礼,书本不用准备,纸张笔墨自备。”

    毕竟是大书院且收的束脩还不便宜,书院里的三百千这几本书的手抄本备着许多,都是被夫子和教谕罚抄得来的,因此这几本书通常都是免费发放给蒙童。

    从麓山书院出来后,门口的大爷正昏昏欲睡,只他们一过,大爷睁开了眼,“出来了?”

    “对,大爷,后日见。”

    贺晏朝他打了声招呼,余冬眼睛还是红红的,跟着贺晏说,“爷爷后日见。”

    “哎好,后日见后日见……”

    大爷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们明日被鲁夫子收下了,乐呵呵地让他们记得准备书箱、水囊,还有碗筷,束脩六礼分别是什么,要准备多少。

    最后还提醒去哪里买笔墨最是物美价廉。

    因着正好顺路,贺晏便带着余冬去大爷所说的那间书铺买了笔墨纸砚,哪怕砚台和墨块买的只是最普普通通的,加上两刀白纸,两刀粗糙的黄纸就花了整整二两去。

    贺晏领着这点儿东西咂舌,怪道说读书费钱得很,转眼就没了八两去。

    回到家中,余满等候多时,见了他们一到就迎了上来,“贺大哥……”

    “后日便能带束脩去进学,”贺晏放下篮子,接过余满手里的水壶喝了一口水。

    余满一拍手,“太好了!那我就去准备束脩六礼。”

    束脩六礼是肉干、桂圆、莲子、芹菜、红枣、红豆,一共六样,余满想了想,发现其他东西都好说,但芹菜可不好准备。

    余冬也端着水壶吨吨地喝,喝完了又和余满叽叽喳喳地说起刚刚见鲁夫子的事情来,余满便收起了满腹心思。

    晌午店内还有客人,余晓月他们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后院的几人便先吃了午饭。

    午饭做的不复杂,一道腊肉炒素鸡,一道清炒菘菜,再一道焖南瓜。

    此时的南瓜吃起来很是软糯,夹几块放入米饭上碾碎搅和了一起吃,喷香的米饭带着南瓜浓郁的香甜,堪称绝配!

    而菘菜脆爽带着淡淡的清甜,腊肉炒素鸡则一般,贺晏夹了几块便放下了。

    余满将面前的景象收入眼底,记了下来,以后还是不要炒这道菜了,亏他还以为自己炒菜做饭的功夫见长了呢。

    吃过午饭后,余满独自出门去准备束脩,而贺晏带着余冬回屋睡觉。

    懵懵松松睡了一觉,从床上起来后,贺晏洗了一把脸,见文哥儿拿来的那个木瓜外皮已经黄了,轻轻一嗅便能嗅到木瓜的香甜。

    他掂了掂,准备做一个银耳炖木瓜,这样谁都能喝上一两碗。

    木瓜直接削皮切块,南杏北杏去衣,银耳泡发撕成碎块,混着□□糖放入瓦煲内大火烧开,转小火炖煮。

    瓦煲咕噜咕噜冒着热气,不忙了余庆礼也坐在贺晏旁边,问起余冬去麓山书院的事情来。

    “真好。”余庆礼说。

    他们倒是也识字,但也仅限是认识,当初大伯和爹都有送他们去私塾念书,仁哥念了两年把字认全了会写了便回家去。

    而自己也不是个争气的,别说是寻常写个契约,就是认字眼下估计都认不全了。

    “当时方铭他们也想进麓山书院,后面发现没有门道进不去了,后面考中了童生有人举荐才能入麓山书院。”

    贺晏眨眨眼,看来梁书吏的关系还得维系好,不过想来也是,能做书吏,最起码他得是个秀才,估摸着早先也是在麓山书院念出来的。

    “回来了?”

    贺晏余光扫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扭头问道。

    余满提着篮子提过去,“对,六礼准备全乎了,你看看。”

    贺晏便低头看了下,发现还真齐了,便问他在哪里置办的。

    “别提了,那老板真会做生意,为了这芹菜我在他那把六礼都给置办了。”

    其余东西在他那买特贵,但不买不成,别的地儿找不着芹菜,“这么点儿东西花了半两去。”

    余庆礼听了忍不住感叹道,“念书真贵啊。”

    余满忙不迭点头,是贵!好在他们眼下一天半的利润就能补回来,不然像以前那样,一天挣二十文左右他估计真的没办法让小冬去念书了。

    眼下这般还多得了贺大哥,余满在心里暗道,还好当初自己开口了,不然这么好的贺大哥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那可不成!

    贺大哥……是他的。

    贺晏伸手贴了贴他的脸颊,“怎地脸那么红,中暑了?”

    “……没,外头太晒了,”余满抓过扇子扇风,话锋一转道,“贺大哥,你在煮什么?”

    “银耳炖木瓜,文哥儿带来的那个木瓜熟透了,我就想着炖个木瓜吃,一人吃两碗估计还有不少。”

    不然这么大点儿的木瓜,一人分一块就没了。

    说着说着话,贺晏便掀开盖子搅和,银耳已经炖煮得起了胶,他便将柴火抽出来,最后焖煮一刻钟。

    秋初吃一碗银耳炖木瓜,滋补又养颜,贺晏端着碗喝了一碗,“小满,你多吃些。”哥儿要多吃一些,太瘦了,整日都不见他长肉。

    余满闻言又去添了一碗。

    起胶的银耳搭配软烂的木瓜,汤水既有木瓜的香甜又有□□糖的清甜,一口下去润肺止咳,出去晒了一天的燥意都被平息了下来。

    ……

    余冬进学的日子转眼就到,这日一早,吃过午饭后,一身书生狍头顶黑色小方帽的余冬背上方兰草给他紧急赶制的小书包从此踏上了进学之路。

    这次,余满也跟着一块儿出发。

    一路上,他都有些紧张,因着他从未到过书院私塾,对于这些地方从来只听说过,没有见过更没有去过,时下压根没有适合哥儿进学的书院,就算有,以他的家境怕是也只能想一想。

    “大爷,早啊。”贺晏朝门口的大爷说道。

    大爷笑着回应,“这是你夫郎?”

    “对啊,”贺晏说完,让余满他们打了招呼,又说,“大爷我们先进去了,等会再聊啊。”

    大爷点头,“快去快去,别耽误了时候。”

    顺着前日的记忆,三人很快到了鲁夫子的院子,书童早早等在了门口,“你们来了,先生在里面,你们先进来。”

    鲁夫子坐在石桌前,精神矍铄地说,“来,余冬信,你过来这边。”

    余冬迈着小腿过去,抬着脑袋看着他,“夫子……”

    贺晏将篮子的束脩六礼递过去,上面还有四两银子,俩人便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进行破蒙礼。

    鲁夫子让书童将束脩六礼摆在院中的方桌上,走到余冬面前帮他整理了下衣冠。

    正衣冠、明事理、朱砂开智、击鼓明智,最后便来到了拜孔子像,几人转移到了孔子像前,余冬朝着孔子像拜了拜。

    整个破蒙礼就完成了。

    鲁夫子先勉励了余冬几句,将三百千放入他手里,便朝着贺晏他们摆手,准备带他去蒙二班。

    贺晏捞过眉心中间点了朱砂痣的余冬,余满想要抱一抱弟弟,又怕把他的衣服弄皱了,叮嘱道,“小冬在书院乖乖听夫子的话,要认真听讲,知道吗?”

    “知道了。”余冬神情有些忐忑,“哥哥,你们要走了吗?”

    不留下来陪小冬了?!

    余满点完头,就见余冬泪眶盈盈,仿佛再说一句眼泪就要掉落下来。

    “别被人欺负了去,我之前怎么和你说的,你还记得吗?”贺晏低声凑到他耳边说,压根不敢让鲁夫子听到。

    余冬嗫喏道,“知道,人欺负我了我……唔唔……”

    贺晏轻轻捂着他的嘴巴,“你知道就成了,不要说出来,受了欺负和夫子说,回家与我们说。”

    “等下午我们来接你。”

    听到这,余冬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吗?”见他们肯定地点头,才笑出来。

    好了好了,三人难分难舍的样子好像余冬信要做什么大事一般,鲁夫子在旁边咳嗽了一声,催促起来。

    余冬跟在鲁夫子身后,头不住地往后看,依依不舍地挥手,“哥哥,晏晏哥,记得来接我哦。”

    等人离开了,贺晏带着余满四周逛了下,感受完麓山书院的氛围后才施施然离开,路过门口还与那大爷又聊了许久。

    回到铺子后,俩人分开,余满看守铺子,而贺晏则打算回一趟村里。

    田里的事情完全丢开了手,那也得偶尔去看一下,最主要的是这趟回去,贺晏是打算把大黑二黑也给接过来。

    大黑二黑才四月大,眼下正是快速长身体的时候,留着在村里也看不了家,还不如带过来铺子。

    更何况村里还真不需要担心,三叔他们住得不远有些什么事来第一时间也能发现。

    家里的存银他们早就狡兔三窟,藏在了几个地方,工具和其他贵重物品一应带到店内。

    从竹筏上下来,贺晏还有些不习惯。

    他想着先回家一趟,再去三叔家接大黑它们,而后就回县里。

    没想到就被事情绊住了脚,久久未能回县里。

    第075章 第 75 章

    “三叔么, 在不在?”

    贺晏站在门口接连喊了几声都没有听见回应,大黑二黑倒是仿佛听出来了他的声音,在屋里头不断地吠着。

    还有木门被爪子抓过的刺拉拉的声音, 贺晏等了一会儿,又往大伯家走去。

    梅玲闻声出来, 看到是他还很惊讶地问他怎么回来了。

    得知他打算去三叔家接两条细犬。

    她便说,“那你得去余二叔公家找,那边正闹着要呢, 爹娘都过去了。”

    “二叔公?”贺晏疑惑。

    “二叔公是余易的爷爷。”

    他们确实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就算有也很稀疏了,只不过村里的老人也不多了,余二叔公作为余家村的老人, 人人都这么喊他罢了。

    贺晏了然, 那岂不是与沈乐有关, 那这样他起码要去了解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了,不然回去了也不好与小满交代。

    因着俩人是姻亲关系,他再想知道事情的经过, 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那嫂子我就先过去了。”

    和她道别后就转身往余易家走去。

    而此时的余易家一片混乱, 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群人,贺晏借着身高优势顺利从侧边挤了进去。

    就见到余易被打得嘴角青紫一片, 拿着刀就要往自己的脖子上怼, 双眼猩红地朝着逼近他的人喊道,“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快把刀放下,别做傻事!”余远山怒喝, “有什么事你说出来……”

    “儿啊,都是娘的错……呜呜呜……”莫婶子倒在一旁悲痛欲绝。

    要不是她在家, 乐哥儿也不会就被闹得差点儿小产了,就不会开口和余易和离,她儿也不会一时想不开做傻事!

    余易哽咽:“娘,不是你的错……是我没保护好乐哥儿……”

    余老汉脸色黑如锅漆,“你在闹什么?!你夫郎现在不是没事吗,莫不是你还要我们给你跪下磕头认错!有本事你就割下去!”

    “老头子——!”余老太拍着余老汉,“易啊,你爷爷只是生气……”

    余易却冷笑不止。

    他早该知道爷奶的德行了,是他蠢是他笨,以为爷奶疼他,再说了他只是去打打短工,晚上就回来了,怎么也不会苛责自己的夫郎。

    结果他们得到了什么,是他们的孩子差点就没了!

    余易恨自己,但也狠罪魁祸首二婶,更狠面冷心硬的爷奶!

    “我不要你跪下道歉,我只要那个杀人犯得到惩罚!”余易看向余二婶,“你说是吗?二婶!”

    余二婶颤栗如抖筛子,色厉内荏地喊道,“不是我推的,是他非要扯我,没有站稳!是他没有站稳!”

    “闹够了没有!”余老汉非常生气,还想长辈的身份将事情压下来,二婶害得侄子夫郎差点小产这等丑事一旦传出去,他们还做不做人了。

    余远山见状,这可不行,再闹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

    “余二叔公你还是先把嘴巴闭上吧,你们去拦着他。”

    等两个汉子将余老汉夫妻俩压制住后,他朝着余易说,“把刀放下说话!”

    余易深深地看着余远山,最后缓缓放下了刀,脖颈间有一道鲜红的口子,血液滑落下来。

    “事情便是你们听到的那样,文哥儿被满哥儿他们请去县里干活,二婶他们很是嫉妒,便整日朝着乐哥儿发难,乐哥儿他才怀了不到三个月,受了气只能自己憋着,我这个做丈夫的又在外打工,怀相都不好了。昨日乐哥儿更是她推到在地,险些就要小产了!”

    余易越说越气愤,指着余二婶的手指都在颤抖,“你还说你不是杀人凶手!”

    余二叔:“你二婶他……”

    “闭嘴,要不是有你纵容她,她岂会朝着我夫郎下手!”

    余易怒目而视,“总之,今日家里有我没他俩,有他俩没我!”余易终于把目的说出来,余远山反倒松了一口气,不是真的自杀就好。

    余远山越过余老汉说道,“树大分枝,你们一大家子早该分家了!”

    “可不就是,这二叔公都六十好几了还不愿意分家……莫不是想像隔壁村村长那样,最后闹了个断亲出来。”

    余老汉气急,“不能分家,分家就是不孝!老大老二你们出声,这家是分还是不分!”

    余二叔自是摇头,他可不想分家,分家了他可不好再像现在这样,样样都找大哥帮忙了。

    “不……”余大铁望着他爹就要说出不分家几个字。

    余易眼底的光黯淡下来,他以为他拿着刀握着自己的性命,他爹起码会顾忌一二。

    没想到最后竟然还是和以前那样,他爷爷说几句,他爹就说不分了。

    莫婶子对这个丈夫失望透顶,“不分家,我们就和离!我带着小易他们住别的地方……”

    这话一出,倒是惊呆了所有人。

    哪有妇人这个岁数和离,还要求带着成年的汉子一块儿走的。

    闹到现在,大家都以为这事又要被余老汉给压回去了,没想到莫婶子竟然如此果决。

    余易低声喊了一声娘,声音里皆是委屈害怕。

    下了决定后,她只觉得浑身一松,抓着他的手,就像小时候那般说道,“别怕,小易别怕,娘在这……”

    谁也不能再欺负她的孩子!

    余大铁难过地哀求,“何至于此啊,萍娘,我们不和离!”

    “不和离,不分家,乐哥儿差点小产你也不要个交代,一味就要孩子忍耐,余大铁,我嫁给你二十年,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窝囊!”莫婶子冷笑一声。

    余大铁还在苦苦哀求,也没人理睬他。

    “萍娘,我们分家,分家,不和离……”余大铁最终还是做下了决定。

    余远山朝着几位族老说:“余易他们显然是不能再与他二叔二婶一起住了,还有他爷奶……索性还是分了吧,这次已经差点闹出了人命,下回可不知道又怎么样了。”

    几个族老心有余悸道,“赶紧分了,本来我们村除了李家,就他余二这个蠢东西,死活不分家,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掌家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人李家是因为太穷了,人太多了,别说分家了,就是现在都没地方住,哪里有地方分家啊!

    而余老汉他们……族老摇摇头。

    余远山索性在村里让大家表决举手,这家到底分还是不分,省得之后又跳出来说易小子他们不孝之类的。

    眼下表了态,之后可就没那么容易反口了。

    就这样,贺晏混在人群中投了分家一票。

    村里竟然有大半数的人都投了分家,余老汉就知道大势已去,这个家必须要分了。

    现在硬扛着不分,以后在村里怕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一想到今后要被指指点点地过日子,余老汉这个心就揪着揪着。

    没人有异议后,余远山便雷厉风行地给人主持分家,在大家的见证下,契约也签了。

    很快将家里的田地和房屋分了分,锅碗瓢盆都给分一下。

    整个分家持续了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人群散去,贺晏走过去,替小满问起乐哥儿。

    “乐哥儿还在医馆里,我岳父岳母都在那边照看。”就是因为沈家人都不在,余易回来了才开始放开来。

    他压根不想死,也不可能自杀。

    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将这事揭露出来,从而让大家站在乐哥儿这边。

    就算不能分家,他也不会再让乐哥儿住回家里了,这都需要有个由头才行。

    这是其一,其二他得给沈家一个交代!

    只是他没想到他娘竟然会为了他们提出和离……

    贺晏点点头,“那你们接下来就还是住这里?”

    “不了,我想先在村里租个房子,东屋就留给……爹住吧……”余易说,闹成这样已经没办法住一起了。

    “直接卖出去吧,这可都是银钱,你不住,估计最后就没了,还不如拿着钱在起一间新的。”贺晏说。

    便宜一些出手,肯定有人愿意花钱。

    “稍后回来我找村长处理一下,”余易应和道,收拾东西准备去县里找乐哥儿,“娘,你和爹……”

    莫婶子摇头,“那事不提了,家里的银子你拿一半去医馆,剩下的我藏好,别担心。”

    “我没担忧这个,”余易只是有些心疼他娘,“娘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乐哥儿。”

    “你去,家里得留人看着,不然等你奶反应过来了,肯定把我们的东西给霍霍干净了。”

    “……那好吧。”

    贺晏索性等人一起,用背篓将大黑二黑装进去,俩人一起去县里。

    ……

    下了竹筏,贺晏直奔店里去,大黑二黑一落地,便冲着余满蹭去。

    “贺大哥,你怎么这么迟回来……”余满喊了他一声,便蹲下去开始揉狗,哼唧哼唧地撒娇。

    贺晏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了几块点心,等胃里有了饱腹感后,才把乐哥儿的事情说出来。

    “什么?乐哥儿小产了!”余满猛地站起来,不再理会大黑他们,朝着他着急问道。

    贺晏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干饭,就着腐乳吃,“差点……眼下没事了。”

    “贺大哥,菜在这呢。”余满心急如焚,见了贺晏吃腐乳就干饭,将吊在水井的菜拿出来,“得热一热再吃,贺大哥你慢些吃,我想现在去乐哥儿那边看下。”

    “好。“

    贺晏将菜隔着热水泡着,他说,”你别着急,他现在估计需要食补,你不如挑些红枣红糖过去。”

    说罢贺晏继续干饭,余满闻言边应和边说,“对对,红糖红枣枸杞。”

    他在屋里翻了好一会儿,才把东西准备齐全,“那我先过去了。”

    “嗯,别过了时候,今日要去接小冬下学。”

    “哎——知道了!”

    从店内出来后,余满直奔医馆去,见了药童正在抓药,他问道,“这里是有一个哥儿不舒服吧,能不能带我去找他?”

    药童问,“是有,且不止一个,你问哪一个?”

    “和我差不多大的哥儿,怀了身孕的,昨日送过来。”

    “哦,是他啊,他家里人都在呢,你过去吧。”

    药童把他带到后面的屋子里,沈家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绝入耳,余易偶尔还附和两句。

    “乐哥儿……”

    沈乐闻声抬头,见是余满挣扎着就要坐起来,“满哥儿,你可算是来看我了!”

    第076章 第 76 章

    沈乐一扑到余满怀里, 眼眶里裹着的眼泪就滚落下来。

    见到好友这样,余满心里很是难受,偏他又是个嘴拙的, 嘴巴翕动说,“你怎么了?还好吗?”

    沈乐被这么安慰, 心里的委屈像是翻涌不止。

    “呜呜……满哥儿,我的孩子差点……差点就没了……”

    “没事没事,叔么, 大夫怎么说啊?”余满轻抚着瘦弱的背脊,转头问起乐哥儿他阿么。

    邓云嘴唇有些发白,神情憔悴地帮沈乐擦眼泪,说, “需要卧床保胎一些时日, 保胎药先喝五剂, 再来看。”

    一剂保胎药就要二钱,这么下去得花多少银子,邓叔么恨得不行, 要不是听到余易说已经分了家, 银子也没少要, 他真的会带着乐哥儿回沈家。

    说罢,邓云见不得余易, 便打发余易出去, 别在里头碍眼。

    余满把篮子塞给余易,连哥都不喊了,“你问问大夫能不能煮个红枣水或者红糖水喝?”

    “哦, 好。”余易提着篮子,一步三回头。

    沈乐望着丈夫的青紫色的脸, 有些心疼,到底没开口,装作没看到移开了视线。

    反而安慰起余满来,说他没什么事情。

    邓云见他们二人有话要说,索性走了出去,

    余满左看右看,“你爹和大哥他们呢?不是说他们都在这吗?怎么没见着他们?”

    “……”沈乐迟疑,“我觉得……爹和大哥二哥,应该回村子里找二叔他们了。”

    毕竟昨晚沈乐被推到,沈乐让路过的人找爹么送他去医馆,而后余易回家收到消息赶过来,又被爹他们打了一顿,赶了出去。

    得知他无甚大碍后,余易便独自返回村里闹。

    等余易再次出现,便带着分家的消息和二十多两过来。

    按理说余易把事情提前解决了,这事就该到这里为止了。

    只不过这期间沈家人的怒火却不是这么轻易就消除的,尤其是沈石磊见自家哥儿挨了欺负还不告诉他们,简直暴跳如雷。

    他又不好冲哥儿生气,打了余易还得顾忌一二,那罪魁祸首他自是恨不得冲去狠狠地打一顿才算解气。

    但当着余易的面儿他们又不好张口说回去揍人,于是几人借着机会说回去收拾地里的活。

    便留下阿么和他在这里陪着沈乐,沈乐作为儿子自然是知道自家亲人是什么性子,因此哪怕知道了也没又开口阻拦。

    余满了然道,“我就说怎么没有沈叔出头呢!”

    “爹最是疼我……”沈乐抿嘴笑,“只不过这样,易哥难做了……”

    忧虑浮现在眉头上,余满用手指将紧锁的眉头按下去,“这事他活该的,难做就难做。”

    他快言快语道,“你就是太替人着想了,他让你找我帮忙,你便让她来找我便是,作何与她对上!”

    余满了解他,乐哥儿肯定是拒绝了,所以才会被人抓住痛处一直歪缠,而他又是个心软良善的,到了争执爆发的时候,大家才会措手不及。

    沈乐心虚,眼神发飘。

    偏偏事情还真如余满想的这样。

    他原本以为余二婶只是想让二弟余赢有个营生,但就是这样他也不想让满哥儿难做,因此咬着牙拒绝了。

    余二婶当时也没说什么,只是在单独相处的时候会说些阴阳怪气的话,这些倒是无碍,他不想余易知道了,为他争吵。

    索性就隐瞒了下来。

    哪里知道昨日二婶竟一下子说漏嘴,原来他们见余满他们竟然连铺子都开了,知道他们赚了许多,背地里早就谋着满哥儿的手艺了。

    沈乐气急,拉着余二婶要她解释,这才一个不留心被余二婶给掀倒了。

    余满戳戳他的脑门,“这事你早些与余易说,或者早些让余易二婶来找我们,我们自然有法子对付,你看看……”

    见沈乐被他说得愈发难过,余满讪讪闭嘴,又找补道,“反正你们现在分家了,就不要再想别人,知道吗?这段时间你先住我们那,虽然有些吵,但不用折腾。”

    “不不,我回家住就行了。”沈乐拒绝。

    他还要劝,沈乐提醒他,“你和家里人说了吗?眼下你可不同以往了啊……”

    余满刚要硬气地说他贺大哥肯定愿意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愿意归愿意,他还是需要提前商量一下。

    而且家里本就没有了床位了,如果乐哥儿要住的话,只能显然小冬把床铺让出来,要是以前他肯定二话不说就替余冬做了决定。

    余满露出个轻松的笑脸,“那你等我回去问一问,若是同意了,你就住过来,到时候没得你拒绝的份啊。”

    “……好。”沈乐说。

    余易端着红糖水进来,余满他们立马噤声,“小乐,你喝点儿,大夫说可以适量喝一些红糖水红枣水补一补。”

    “好,易哥你放这,我一会儿喝。”沈乐对余易笑了笑,笑容有些苍白无力。

    等余易出去后,余满给他搅和凉了,再让沈乐自己端着喝。

    申时中,日头还是有些猛烈,余易转身出了医馆,站在门口发愣。

    太阳照在身上尤为滚烫,他还不自知,贺晏在店内估摸着差不多时间,便出门准备找小满一起去书院。

    他问道,“你不晒?”

    声音在耳边响起,余易晃了晃脑袋,发直了眼神缓了过来,“小贺,是你啊……”

    “嗯……”

    余易嘴巴嗫喏,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贺晏见状,遂提步走人,余易在他转身的瞬间开口道歉,“对不住,小贺,今日这事要不是二叔二婶,也不会……”

    “你也说了是你二叔二婶的错,你们都分家了,替他们道什么歉,再者说了,我们也没有损失更用不着道歉。真正该收到这句道歉的人也不是我们。”贺晏不愿接受这句道歉。

    余易自是知道自己对不起夫郎,对不起岳家。

    他也不能轻易地原谅自己,但让他放乐哥儿走,那也不可能,他做不到。

    余易有些嫉妒贺晏。

    因为贺晏可以对别人的看法视若无睹,未入赘时就连他们村里的都知道河东村的贺愣子名声有多差,他那时以为这人就是这样,但与他相处几次就知道压根不是。

    这人不在乎名声,做事有自己的章法,哪怕是入赘了依然过得很好,过得开心。

    “谁说我不注重名声的?”贺晏说。

    余易这才发现自己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索性便揭开来说,“在乎名声为何入赘?而且我觉着那愣子的名声也……”

    如果在乎的话,这愣子的名声也传不了这么久吧。也就是眼下贺晏开了铺子,这愣子的名声才一点一点地被覆盖掉。

    “嗯……你要这么说也对,因为在那时,我只想过得好,过得舒适,或者说赚银子是我的重中之重,”贺晏说,“再说了,那会儿名声太好对我不是一件好事。”

    “现在……我当然注重名声了,没有好的名声如何开店如何赚银子,小冬如何在书院念书。”

    贺晏准备提步,最后留下一句疑问,“至于之前不好的名声,现在你还听到多少?”

    没有了,尤其是贺晏他们开了店,村里得益的人越多,想要从中分一杯的人更多,说他们坏话的人逐渐被按了下去。

    最多也就是在背地里有几句酸言酸语而已,断不敢说出去让人听到。

    就连他二婶这么势利的,也没有冒冒然过去得罪人,不敢惹是一回事,想要靠着他们赚钱也是真的。

    所以……乐哥儿被二婶这般欺负,难道真是他太过软弱无能了?

    余易不断地反思反省自己。

    贺晏见他陷入思考,觉得他应该能理解了。

    在你穷得要死的时候,在你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时候,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名声就是个屁。

    殊不知,余易已经竟然联想到自己无能上面来。

    余满又与沈乐聊了几句,便与贺晏离开,一起去麓山书院接人。

    ……

    麓山书院的蒙二班,余冬被鲁夫子安排在了第一排,长期坐在第一排的高个小书生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马不停蹄地跑到后排坐。

    骤然停止的诵读声继续,余冬被鲁夫子待到隔壁小教室里单独教他读《三字经》里的前十句。

    现在蒙二班的进度已经教学到了《三字经》的“首孝悌”部分,余冬尚且未能背诵全文,自然得拎出来重新赶上进度才行。

    时下蒙学多是这样,先诵读全文百千次,夫子才逐字逐句地开始将释义讲解清楚。

    想要将三字经完整背下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时间,尤其是之前尚未开蒙的童子,鲁夫子一句一句念,余冬跟着读,诵读的整个过程便已经可以将全文差不多背诵下来了。

    带着他反复读了十次后,确认字音都没读错,鲁夫子便让他回去。

    而后又开始抽背,“陈晨,过来。”

    “啊——夫子!”

    后面的高个子嚎叫一声,拖着步子走去了小教室。

    余冬觉得他还挺逗趣的,不自觉看了几眼,胳膊被人轻轻戳了戳,戳他的同桌长着圆乎乎的脸蛋,“余冬信,我叫朱子恩,你今年多大了?”

    说完他有些期待地看着余冬。

    余冬说,“六岁……嗯,好似还未到。”

    “好耶,我终于不是我们班里最小的了!”朱子恩拍着手叫起来,他刚过六岁生辰,他比余冬信要大哈哈哈!

    看谁以后还欺负他最小!

    余冬愣愣地看着他,低着头默念起刚刚夫子叫他念的几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

    “□□!”朱子恩提醒,被余冬感动地一看,责任感油然而生,感觉自己肩负起教导余冬的重担,每回在他读错的时候就会纠正他。

    两个豆丁脑袋凑得很近,鲁夫子:“……朱子恩,过来!”

    朱子恩瞬间僵硬起来,就像老鼠遇到猫一样怂了,朝余冬说道,“我去了,希望夫子不要打我手心呜呜……”

    等朱子恩出来,余冬还在反复读那几句,课堂回归到往日的秩序中,鲁夫子抽背完便到了巳时。

    上午的课时暂告一段落,鲁夫子见朱子恩和余冬相处融洽,便让他俩一块儿去食舍。

    “好的,夫子。”余冬拘谨地点头。

    “食舍的饭菜一点儿也不好吃,真的不好吃,”朱子恩说,“你能和我一块儿去一下门口吗?我家小厮给我送饭,我拿了我们一起去食舍吃,你带碗了么?”

    食舍的饭菜不要钱,实在算不得美味,顶多只能饱腹,因此家里条件较好的人家多半会让人送饭菜过来。

    余冬肃着小脸,“能,带了。”

    朱子恩闻言高兴极了,也不管余冬几个字几个字地蹦,他带着余冬到了书院门口,小厮等候多时,“小少爷这边。”

    “快给我。”朱子恩抱着篮子,慢慢朝余冬走去,“我们走吧。”

    “好,”余冬看着他艰难的样子,便问,“我们一起拿?”

    于是俩人一人抓着一边,合力将篮子提回去,好在朱家那边估计也有在估计这个问题,食盒并不是很重。

    只不过到了食舍,余冬额头也出了一层薄汗,朱子恩休息片刻,就带着余冬去打饭。

    “今日是菘菜,和酸菜炒肉丁,还有南瓜……”朱子恩毫不意外,因为这三样菜已经吃了有五六日了,就算有变动也只是把菘菜换成其他菜而已。

    余冬的个子将将能看到盆里的菜,他将食盒打开,将里面的油纸包拎起来。

    “你的食盒好别致。”

    朱子恩指着食盒说,是一个长方形的单层食盒,中间有三个小格,右边还装了个把手。

    其实贺晏原本还想做成双层饭盒,但双层的对于余冬来说还是太重了些,便做成这样。

    朱子恩看了一会儿,余冬才让打饭的大娘给他打了菘菜和酸菜,南瓜看着糊糊的,他就没要。

    打好了饭,俩人坐在一起,朱子恩也将他的食盒摆出来,三个肉菜一个素菜,还有一碗汤,一碗饭,分量不多但加起来确实不少。

    要不是顾忌他这年纪,怕是还不止四个菜这么简单。

    “你这个是什么?好吃吗?”朱子恩指着余冬的油纸包问。

    他嗅了嗅,怎么感觉好香啊。

    余冬将油纸包打开,“是酱香肉饼。”

    贺晏怕食舍的饭菜不好吃,又或者余冬压根不想去食舍,便给他做了个饼子带过来。

    余冬早上便吃了这个,“你要尝一尝吗?这是我晏晏哥给我做的,好好吃,香香的脆脆的……”

    说到这个,余冬的话又多了起来,朱子恩被他说得唾液泛滥,顿时觉得自己的饭菜黯然失色。

    “要,我跟你换着吃吧!”

    第077章 第 77 章

    朱子恩“嗷呜”一口咬掉了一个角, 圆溜溜的眼睛顿时瞪得更圆了。

    一口咽下去,他才说话,“冬信, 你哥哥做的饼干好香啊,比我们家厨娘做得还好吃, 不对,我家厨娘不会做这个饼,我没吃过!”

    “里面还有肉耶。”朱子恩说了一连串的话, 又把面前的食盒推过去,“你也吃我的,我们分着吃!”

    在朱子恩的催促下,余冬试探性伸过筷子夹走了一只红虾, “谢谢……”

    “不用, 不用, ”朱子恩红脸摆手,饼渣甩到桌子都是。

    余冬信这个小弟,他罩了!

    朱子恩在心里做下决定, 又赶紧把啃了一口酱饼, 唔——!

    “切, 你还吃呢,一个破饼就把你给收买了!”

    朱子恩望向玩伴, 问道, “你要吃吗?”

    “我才不要吃穷酸吃的东西。”林苏撇撇嘴。

    朱子恩闻言生气得不行,“林苏,这是冬信哥哥做的饼, 你别瞎说!”

    林苏更生气,朱子恩竟然为了个刚认识一天的小鬼骂他。

    “我又没说错, 他本来就是穷酸,你看他身上什么都没有,一个破饼有什么了不起的!”

    事实上,虽然大家穿着看着似乎相差无几,但其实衣服的面料就已经分了个三六九等,更勿论人家腰间佩戴的玲珑球、脖子的红玛瑙璎珞……

    对于林苏来说,余冬身上什么饰品都没有,一看就知道是个穷鬼,而朱子恩和穷鬼宁愿和打交道,却忘了和他一起吃午饭就是他们的叛徒。

    他再也不要和朱子恩一起玩了!

    “哎哟哟,羞死人了,又生气哭了。”

    林苏用手指在脸上划拉着,故意要气朱子恩。

    朱子恩一泡眼泪窝在眼眶里,就要滚落下来,余冬左瞧右瞧,这事与他有关?

    “……看什么看!”

    林苏愤愤地瞪着他,都是他的错!

    余冬打量一下他的身高,也没有高多少,说,“看讨厌鬼!”

    “你,你竟然骂我。”

    “我没有骂你,我骂讨厌鬼。”

    朱子恩捂着嘴巴笑出来,笑得林苏涨红了脸,羞得连饭都不吃就跑了。

    等人走后,朱子恩朝他道歉,“冬信,我们继续吃啊,不用管他,他一会儿就好了。”

    “啊?”

    “真的,林苏老是莫名其妙生气,突然就好了,有时候很气人,不过又很好。”

    所以哪怕经常被林苏嫌弃,但朱子恩也没有真的讨厌他,只不过这回林苏骂余冬,他才生气的。

    余冬点点头,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俩人的关系还亲近了不少。

    吃过午饭后,余冬帮着把饼渣拨进空了的碗碟里,朱子恩在旁边赞叹不已,“冬信你好厉害!”

    余冬被夸得莫名其妙,但听了很开心,又夸回去,“子恩你也好。”

    两个豆丁吹了一段词语匮乏的彩虹屁后,将食盒收拾好,俩人回到学舍里。

    余冬有些犯困了,他在家中睡惯午觉,捂着嘴巴打了几个哈欠。

    “子恩,我想睡觉。”

    朱子恩挠着脑袋,“那怎么办?”以往吃过午饭的这段时间,他都是和林苏一起耍乐,玩到夫子过来学舍就好了。

    根本不知道哪里可以睡觉。

    后桌的林苏冷哼一声,“哼,学舍里可没有地方睡午觉。”

    余冬揉揉眼睛,可是他真的很困啊,“那怎么办啊?”

    余冬和朱子恩面面相觑,林苏见状得意起来,“哼,笨死了,你不会两张椅子并起来,躺在上面睡哦。”

    之前在马车里看到别人打盹就是这么做的,林苏下巴一抬,还不是要靠他林苏!

    “哇,林苏你好聪明!”朱子恩从椅子上爬下来,而后将椅子拖到一起,“冬信你快睡啊。”

    “我和林苏坐就好了。”

    林苏别扭,“谁要和你坐一张椅子!”

    头一扭,屁股默默挪开了一半,朱子恩笑眯眯地坐了上去,蒙童班的桌椅都不高大,但够宽敞,因此两人坐倒也自在。

    余冬眼睛就要眯起来了,朝他们露出个红扑扑的笑脸,“谢谢林苏,谢谢子恩。”

    在林苏的傲娇声中,余冬快速睡着了。

    睡了大概一炷香,余冬恢复了精神,慢悠悠坐起来去外面打湿了手帕用来擦脸。

    下午,鲁夫子一过来,就开始从“首孝悌”开始,顺着释义起来。

    余冬听不懂,继续背着他那几句三字经。

    下午的课过得很快,到了申时中,鲁夫子布置好每个人回去的课业后就下学走了。

    今日一天余冬都没有握笔的机会,自然也不需要收拾笔墨,他将书包的拉绳解开,把三本书放进去,绑紧后就想跑了。

    朱子恩拉着他,“等等我啊!还有林苏!”

    “好吧……”余冬不情不愿,被迫停下来,“你们快点哦,我哥哥他们今天来接我!”

    “哎,真的吗?我家只有小厮过来哎。”朱子恩羡慕地看着他,就连林苏也不例外。

    三个豆丁你拉我我拉你,终于跺到了书院门口,此时林朱两家的马车已经等候在门外。

    “你哥哥呢?不会不来了吧。”林苏见余冬表情垮了,自是知道没见到他哥哥了。

    不然他不是这个表情。

    朱子恩“哎”了一声,“那怎么办啊?你家在哪里,我们一起送你回去?”

    余冬摇摇头,梗着脖子犟道,“不要,哥哥他们肯定来接我的,他们答应我了。”

    “他们肯定来的。”

    余冬嘀咕起来,听上去倒像是给自己鼓劲打气一般。

    林朱二人的小厮提醒他们要回去了,朱子恩打定主意要陪他的新小弟在这里等。

    林苏应声,便想提步走人,走了两步又返回去,“哼……”

    朱子恩抓头,“林苏你又不回去了?”

    “你别管!”

    “哦,好吧。”

    余冬看着他们斗嘴,心情好了一些,索性便凑到书院门口那,和门口的大爷聊天,“爷爷,你在这不晒吗?”

    他们见过两次,在余冬那算是熟人了。

    “对啊对啊。”朱子恩附和。

    大爷诧异地看着腿边的三个豆丁,“心静自然凉。”

    “哇!”

    俩人哇哇叫,朱子恩一语道破,“爷爷你说话和我爷爷一样,听不懂!”

    林苏拍着脑门,一副没眼看的模样。

    看门大爷哭笑不得,这个刚开蒙的孩童听不懂也就罢,怎地你都也凑热闹!

    他刚听几个小孩说了要等人,索性让他们站在阴影下乘凉,还给他们打扇子。

    一老三小一时间聊得还挺欢乐。

    “小冬——”

    余满的呼喊声隐隐约约飘入耳畔,余冬倏然尖叫一声。

    “啊啊啊,我哥哥他们来接我了!”

    余冬连书包都顾不上了,拔腿就扑到余满的腿边,“哥哥,你们终于来了!”

    贺晏好笑,一把将人抱起来,“不是说好来接你的么,怎么我们来晚了么?”

    余冬摇摇头,“没有……”

    “余冬信……”林苏他俩跟着跑过去,余冬这才想起两个小伙伴,“这是子恩,这是林苏。”

    余满闻言有些骄傲,他们家小冬进学第一天就有朋友啦!

    “你们好,”贺晏打招呼,“我是余冬信的哥夫。”

    余满也跟着说,“我是余冬信的哥哥。”

    “余冬信的哥哥,哥夫,你们好啊。”朱子恩他们学着他们那样打起招呼来,场面其乐融融。

    贺晏想到出门时特意做的桂花绿豆糕,“我做了绿豆糕,你们要不要尝一尝?特意给小冬做的,庆祝我们小冬第一天进学!真是太厉害了!”

    “哇——真的吗?”朱子恩惊呼,林苏难以置信。

    余冬得意,仿佛屁股后有跟小尾巴在愉悦地摆动。

    “是的。”余满感动地看着贺晏,他根本想不到这茬,还好贺大哥已经做了。

    余满将食盒打开,是一个与余冬那个相似的饭盒,却有些不一样,这个是两层的,他将上层的油纸包拿出来拆开递给余冬面前,“小冬吃。”

    等余冬拿了一块儿,这才分享给朱子恩他们。

    贺晏放下余冬,让他抱着食盒和小伙伴一块去分享,“你们在边边坐着把绿豆糕吃了,去吧。”

    “好。”

    “我们去我家马车坐着,我那还有肉脯和水晶糕,我们一块儿吃。”

    三人便一块儿奔向了朱家的马车,小厮被打发下去,三只坐在马车内开起了茶话会。

    而他和余满则走去和看门大爷聊起来。

    “大爷,真是好兴致啊。”一个人看门又是茶水又是下棋的。

    贺晏将另一层食盒打开,绿豆糕细腻嫩黄,香甜的味道卷着空气中的茶香,大爷嗅了嗅,本想拒绝的头顺势应承下来。

    “那就……让我也来尝一尝你这汉子的手艺吧。”大爷说。

    大爷捻了一块,绿豆糕入手重量扎实,竟也不会扑簌簌掉粉渣,细腻的口感一入口就融化在口腔里,只留下绿豆的清甜、桂花的香味在唇齿间久久未散去。

    这口感着实有些细腻了,大爷吃了两块才停手。

    聊了好一会儿,贺晏才拎着沉迷茶话会的余冬,让他和小伙伴告别后。

    走出了几步后,余满想起了刚刚的事情。

    “小冬,乐哥哥你还记得吗?”

    “记得,是哥哥的好友。”

    余冬小脸疑惑,贺晏便接过话头,把沈乐的事情删减得七七八八,就留下个简单的梗概,这才解释给余冬知道。

    沈乐要在看大夫的这段时日住在他们后院里,贺晏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满,余满一说他就应承下来了。

    但沈乐要睡的地方是余冬的床铺,那势必还是得问过余冬了才行。

    “小冬,这段时间你和我们一块儿睡可以吗?屋内还有一张榻子,如果你不喜欢别人睡你的屋的话,那就算了,我给你小乐哥找个别的地方……”那张榻子不大,也就够一人平躺,三面有帷幕档板,正好可以放在床边让小冬睡。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睡在哥哥的屋内吗?!”余冬双眼放光!

    他压根不在意自己的床铺让出来,只在意前面那句是不是真的。

    “真的。”

    余冬激动地甩开手臂往前冲,随后又出现在他们面前,说,“那就让小乐哥睡我的屋吧,我可以。”

    贺晏揉揉他的脸蛋,“我们小冬真是大方的孩子哦!”

    “也没有啦~”余冬矜持地否认,黑亮的大眼睛笑成了月牙。

    俩人一人站一边,牵着余冬的小手,俩大一小踩着晚霞回家。

    余冬看看哥哥,又看看晏晏哥,笑得好像偷腥的小猫一般。

    贺晏见状,与余满对视一眼,俩人手稍稍使劲往上抬,余冬双脚腾空,惊呼一声便开始咯咯笑起来。

    “啊哈哈哈哈——”笑声像是银铃般清脆,落在街上回荡盘旋,引得书院附近的铺户都探出头来看。

    玩闹了一会儿,余冬有些累了便趴在贺晏的肩膀打盹。

    橘红色的晚霞落在肩膀上,贺晏另一只手牵和余满,一手抱着余冬,就这么晃悠晃悠回到了铺子。

    ……

    回到家,余冬又开始背那几句三字经,反反复复背了许久,到了完全熟练了才停下来喝水。

    余满神情有些羡慕,贺晏看在眼内。

    等到了夜里,周遭的灯光几近熄灭,打更人正打着第一更,也就是晚上九点到了。

    躺在床上,贺晏才问,“小满,你想识字吗?”

    说识字,其实大家多多少少都识几个,毕竟是居住在靠近江南的淮州,学子多,识字的人也多。

    但少数的人多是像余庆礼这种常用字认全了,但会认不会写,更多的人则是没有机会或者不能去私塾学堂的,只识得几个字。

    其实哥儿并不是不能念书识字,没有公开的书院,便只能是富贵人家请了人亲自去家里教导,因此平头百姓的哥儿,识字的还真不多,就算有也是家族渊源。

    先时听余满说过,他识的几个字还是余时仁从私塾回来的时候教他的,只不过后面余时仁大了就不好再带着他这个哥儿弟弟了。

    而他原本识的不少的字,后面也忘得七七八八了。

    贺晏倒是想教余满识字,可惜的是……要说半猜半认的情况下他还真识不少字,但要写了也抓瞎,缺胳膊少腿的,更勿论要教人了。

    因此贺晏这么问,不是想教余满,反而是想两个人一起学。

    余满犹疑了片刻,一会儿书院里青葱学子,一会儿想到爹娘,一会儿又想到自己。

    “我想识字……可以吗……”

    贺晏感受到他的踌躇和渴望,便说,“我们一起学,让仁哥教我们,我们每天识几个,肯定能学会,而且店里的帐还是要学着做,不识字不行。”

    听贺晏这么说,责任感油然而生,余满倏地觉得自己不害怕了。

    他一定可以学会的!

    余满握拳。

    第078章 第 78 章

    翌日一早, 余六早早敲开了店门,余时仁他们接连起了身,井然有序地按照订单的数量忙活起来。

    日头刚冒出点边儿来, 天朗气清的,贺晏洗漱完, 微风轻抚过发梢,一阵清爽而过。

    紧接着,随着太阳气温慢慢上升, 店铺开始营业,大家站在各自的岗位上开始工作。

    余时仁忙中抽空,将贺晏拉到角落低声交代起来。

    “小贺,这几日有人老是听到你们屋内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爹和三叔昨晚特意找了人去看, 还以为真有贼了, 没想到是一只黄皮子溜了进去。”

    余时仁将家里的情况说了说,除了余时仁因为梅玲怀孕了每日都要回村里,还有余六做半天工同样要回去外, 其他人基本上都在店里待着。

    贺晏了然, “那黄皮子应该没糟蹋家里吧?”

    “那倒没有, 就是东西都乱翻了,三叔么说要把你们的床铺给重新拆了洗一遍, 东西也规整过了, 黄皮子跑了,这几日爹说要收拾一个屋出来,住几日。”

    有人住了, 那黄皮子就不会再进屋了。

    而家里托三叔大伯他们照看着,有什么动静了自然得和贺晏说一声。他爹要住进去的事情, 更是得提前说。

    “那就辛苦大伯帮着照看了!”贺晏笑道,有亲戚了果然是好,要换做关系差点的,估计这些事压根不会放心上。

    余时仁说完就回去继续干活了,贺晏没再继续跟着他们一起忙活,因为贺旭三人已经前来取货,三人风风火火地来,留下一两五钱的货款又风风火火地离开。

    而同样来收剩饭剩菜的朱达更是顺道过来了。

    招呼完朱达他们,余冬和余满洗漱完,正不紧不慢地吃了早饭。

    “小冬,昨日忘了问了,食舍吃得如何?”贺晏坐到一旁问。

    伸出手揉了揉余满酸软的腰肢来,低声问他需不需要拿着靠枕过来。

    余满红脸说不,四处打量了一番见没人听到他们的对话,红晕才消了一些。

    余冬头埋海碗里,抬起头说,“昨日吃南瓜,菘菜还有酸菜炒肉。”想起昨日的菜,还有剌嗓子的糙米饭,他撇撇嘴。

    “还有肉吃?那好像不错!”余满感叹,揉捏好一会儿,腰确实轻松了不少。

    余冬给他比了一下,“这么点儿的肉哦,根本看不到……”

    其实想也知道,麓山书院收的束脩虽说不便宜,但也不算特别昂贵,所以食舍能供一顿吃就已经不错了,至于说能吃得多好怕是不能够。

    贺晏问,“学舍可以送饭进去么?”

    余冬点头,子恩他们就是小厮送饭过去的,贺晏便说,“那这些时日我们也给你做了送过去,不过等之后忙了或者我们没有空,又或者天气冷了,你就要自己带饭过去了。”

    其实早上做好了带过去最好,只不过这样一来食物变质问题就需要格外重视了,再加上眼下天气还比较热,实在不适合这样做。

    但要求他们每日中午送去也是麻烦了些,旁的不说,眼下他们还算空闲自然有时间送去,但要突然来了客人,顾不上余冬,怕不是得饿肚子了。

    晌午就能见到哥哥了耶!

    “好哦。”余冬开心说。

    吃过早饭后,余冬又开始“人之初”,这回余满也跟着他读,贺晏拿过书本,认真翻了起来,一本三字经还真的不厚,一页正好五句。

    余冬背十句背了一天,总算是流利地背了下来。

    绝大部分字都认识后,贺晏便指着头几个字,和余满解释起来,“人之初,性本善,便是说人初始的时候,也就是一出生,天性是善良的;而性相近……”

    他按照自己的理解,给俩人讲解着自己的理解,偶尔有不太通畅的地方,余时仁在另一边干活也会补充起来。

    很快十句的释义便说完了,余冬“哇”地一声,两兄弟用同样黑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贺大哥,你念过书啊?”

    “……没有,就是听别人听得多。”

    贺晏这话倒是真的,十年如一日的看着别人从牙牙学语到考上大学,反正他哪里都不能去,可不就是听得多看得多嘛,自然就会了嘛。再说了三字经前面的释义,通读几遍应该也能摸准那个意思。

    余满用亮晶晶的眼睛崇拜地看着他,哪怕贺晏觉得自己并没有很厉害,也在这种眼神中陡然迷失了自己,飘飘然起来。

    听了释义后,余满念起来确实通畅了许多,就连在磨豆子的余六都竖起耳朵听。

    文哥儿进来提醒余时仁他们,“仁哥,南街有食肆有三十斤素鸡,要快。一会儿他们要过来取。”

    “哎好。”

    后院的念书时间就这样过去,余时仁他们又开始忙活起来,来后院提个醒的文哥儿将眼中的艳羡掩去,又回到岗位前招呼客人。

    时候差不多,贺晏便想和余满一起送余冬去书院,没想到薛管事会这个时候过来找他。

    “贺大哥,我送小冬去就行了,你留下招呼薛管事吧。”余满见状,拍拍他的肩膀说。

    为今之计,也只能这般了,贺晏估摸着薛管事一时半刻就走不了,确实没办法送余冬去书院。

    余冬他们出发后,贺晏便说,“薛管事坐,不知是有什么事吗?先时的货物应该没出问题吧?”

    “那是没有,”薛管事这次前来又不是找茬的,俩人坐在店内的角落里,低声说话也没人听得见。

    薛管事便畅所欲言了,“那些货物卖得可好,可惜还是保守了,藕粉卖了两日就卖没了,腐乳卖得也好,一下子就把那边的市场给打开了,我这次前来就是和你谈这个生意的。”

    这次他们带了不少商品过去关州,是为了开辟新的市场,那边民风彪悍,也排外得紧,但市场份额也大,老爷一直眼馋了许久。

    但寻常的物品根本吸引不到他们,薛老爷是空有店铺,却苦无打不开关州的时常,偌大的店铺成了空架子,平日开足一天也没有多少客人进去看。

    问就是不如他们关州本地的商铺好,别地的店铺肯定是骗人的。

    难怪关州府城内压根就没见着其他外地的商铺,就算有,放在明面上的也是关州本地人,哪里像他们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

    薛老爷万万没想到这次薛舟买下的货物竟有奇效。

    藕粉和腐乳是关州百姓都没有见过的,吃过的,尤其是那晶莹剔透的藕粉更是新奇,吸引了一拨又一拨的客人。

    贺晏挑眉道,“那不知您是想要定多少?”

    薛管事看着他波澜不惊的样子,点点头,便说,“我们这回是打算定契约,做长期生意,这次要两百坛腐乳,再来十坛五斤装的那样,还有一千斤藕粉。”

    他们商行多,每个地儿放二三十坛正好,至于藕粉那是多多都不够。

    贺晏咂舌,一千斤藕粉,果然大户做生意就是豪横,上落就是成百上千的。

    “薛管事,我也不怕如实和您说了,腐乳和藕粉我们能做,只是腐乳装坛前需要很多工序,一套工序下来得至少半个月,店铺内做好的存货有一百坛,所以剩下的可能就需要等大半个月。还有就是藕粉,一千斤藕粉需要一万多斤的莲藕,如此庞大的数量,也不是轻易能找得到,做得完的。”

    事实上若是莲塘大一些,出一万斤倒是不难,只不过贺军找到路子,能一口子出三四千斤的都不多,而且前面已经被他们薅了一段时间了,重新再找怕是需要不少功夫。

    薛管事倒是没想到他这人做生意还挺实诚,也不再卖关子。

    “这你不用担心,去关州的商队来回是需要时间的。”

    从这去关州虽然只需要十天功夫,但这回的生意还有其他地方的,因此这个时间很充足,“一个月交货就成,而且这莲藕我们这边可以帮忙对接。”

    贺晏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想起了一个问题,“腐乳可以保证长期供货,但莲藕没有了,我们也没办法,你们说对吧。”

    “这是自然,”薛管事说,“放心吧,做一次签一次契约,到时候会再调整。”

    俩人又就这各种问题掰扯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签下契约,而后俩人又同到陆主簿那过了红契。

    “行了,后日我会让人先送一千斤莲藕过去,三日送一次。”薛管事大手一挥,准备拿着契约回去交差。

    事实上这个生意对他们商行来说,真就是蚊子腿和大象腿的区别,要不然薛老爷也不会让管事过来签契约了,真是大生意出马的必定是薛老爷自己。

    薛老爷看重的是藕粉和腐乳的新奇独特,希望这两个货物能像在关州那样打开新的销路,若是不成自然就想过别的法子了。

    “薛管事慢走,记得是送去河东村贺军家!”

    “记住了!”

    又谈成了一门生意,贺晏心情舒畅认真把契约叠好,回去的路上顺便在肉档和卖鱼翁那买了几斤梅花肉和一条皖鱼回来,还有几斤藕尖。

    回到店铺,拎着东西他四处转悠了会儿,见余满还未回店里,叹了一口气,估摸着他是去找沈乐说话了。

    “那今日就做一个鱼丸吧。”

    贺晏自己嘀咕了两句话,没人听他说话,那他便自己说给自己听。

    撸起袖子,将桶里的皖鱼给开膛破肚,鱼肉切块剁成鱼茸,放入五香粉、姜丝、一点点面粉、一个鸡蛋清等调料,顺时针搅拌出肉筋来。

    腌制的过程中,贺晏往锅里倒水,水沸腾后,便开始用勺子挤鱼丸。

    等圆滚滚的鱼丸全部浮在水面上,最后用热水冲去浮沫,搭配上用酱陈醋简单调制而成的酱汁就可以使用了。

    梅花肉贺晏则直接切成肉片用来炒了藕尖,双层食盒,下层装满了鱼丸,上层的三个格子,一格放米饭,一格放空着到时候打食舍的蔬菜,一个放藕尖炒肉。

    贺晏盖上食盒,余满珊珊而归。

    “贺大哥……今日吃什么?”

    眼下店铺没有专门雇人做饭,因此吃食多是谁有空了就谁做,一般多是就地取材,店铺的豆制品有什么就做什么,再蒸个米饭就完事了。

    贺晏谈成了生意,心情愉悦便一口子做了不少,晌午就不需要再另做了。

    “……”

    余满趁着没人注意,搂住贺晏的后背,“贺大哥……”

    贺晏被身后的娇躯搂抱着,郁闷顿消,又觉得自己太没有原则了,冷哼一声。

    余满愣了好一会儿,脸上漾出灿烂的笑容,转过身挤到贺晏怀里,踮起脚尖吻住他的唇。

    一触即离后,“别生气……”

    他在贺晏未来得及反应之时又矮身退出来。

    贺晏:“……”

    好好好,每回都用这招!

    贺晏抹了一把脸,试图把嘴角的笑容给压下去,压制失败后,贺晏直接将人捞过来狠狠亲了几口,才算解气。

    消了气,心情大好后,俩人牵着手一起去麓山书院给余冬送饭。

    第079章 第 79 章

    今日大集, 从西街到北街的路上有走街窜巷的货郎在卖糖葫芦,街角还有摊子在卖糖画。

    贺晏从货郎那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串让余满拿着吃, 另一串从篮子里抽出油纸包好。

    余满望着手里黄澄澄糖衣包裹的糖葫芦,递到贺晏唇边, “贺大哥,你先尝一下。”

    贺晏低头咬下一个,薄薄的糖衣被牙齿轻轻一咬, 就在口腔内破碎开来,舌尖刚尝到一点儿麦芽糖的甜味,接着便是山楂果子的酸甜。

    酸得他眉头紧锁,困顿一扫而空, 原是有些迷糊的打闹顿时清醒过来。

    贺晏将酸溜溜的山楂果肉囫囵吞下, 砸吧一下, 又是一阵酸甜的余韵残留在唇舌之间。

    余满见贺晏摇摇头,这才自己专心吃起来,一串糖葫芦慢慢吃, 等只剩下棍子的时候, 麓山书院的大门也出现了。

    和门口的大爷聊了两句, 就见到林苏和朱子恩兴冲冲跑了出来,身后是跟着小跑步的余冬, 捣腾着小腿跑了出来。

    林朱二人先到他们面前打了声招呼, 才去找自己的小厮。

    “哥哥,晏晏哥——”余冬气喘吁吁,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

    “不着急!”余满抽出手帕给他擦汗, “下回不要跑着出来,天时热, 容易中暑气。”

    他想快些见到哥哥啊。

    “……唔……哦。”余冬捏捏手指含含糊糊应了一句。

    贺晏:“你们书院可以让你们这样跑么?回去问问你们夫子。”

    余冬不情不愿点头。

    “好啦,”贺晏将饭盒递过去,打开给他看了下。

    “给你做的鱼丸和藕尖炒肉,鱼丸若是不够味,你就沾酱吃,只不过素菜炒了闷着容易黄,你在食舍看看有没有素菜,挑一个吃知道吗?”

    “鱼丸做得有些多,你和别人分享一下。”贺晏说完。

    “还有这个,贺大哥,”余满便把包好的糖葫芦放到饭盒上,“这是糖葫芦,小冬你吃过午饭后再吃。”

    余冬小鸡啄米,抱着饭盒听完贺晏念叨听余满念。

    林朱二人站在旁边有些艳羡地看着余冬,他们都是小厮要送饭,对于面前这种场景那是根本就没有见到,更别说有所体会了。

    贺晏摸摸他的脑袋,“好,回去吃饭吧,我和你哥哥回去了。”

    “好哦,晏晏哥,哥哥再见。”

    余冬朝他们挥挥手,慢吞吞走向小伙伴。

    书院一共有十个班,甲班一个共二十人,乙丙各两个共四十人,丁班三个共一百人,而蒙童班两个共五十多人。

    也就是说书院一共二百多各学子,共用一个食舍,桌椅就这么多,因此余冬他们到得晚已经没有空位了。

    “走,跟我去另一个地方,”林苏说,他知道一个地儿那里有石凳石桌,可以让他们休息吃饭。

    “可是,我还要打一个素菜哦。”余冬说道,“等我打了,我们再去好吗?”

    “这有什么的,你吃我们的啊,我们的菜好多,食舍的素菜是水煮的一点儿也不好吃!”林苏下巴一翘。

    余冬思索片刻,“好哦,那我们一起吃,我哥哥他们今日给我做了鱼丸,肯定好吃吃!”

    “可以,那我们走吧。”

    余冬和朱子恩跟上他的步子。

    三个豆丁从食舍出现了很短的时间,又离开了,只不过就这么短的时间,还是被人看到了。

    方铭往食舍门口看去,眨了眨眼睛,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怎地刚刚那个孩童瞧着这么眼熟?

    “方铭,你看什么,还不快把食盒收起来。”

    朱子豪颐指气使道。

    方铭笑着说,“还以为瞧见了熟人的弟弟,一时眼花了。”

    余家那弟弟不是傻了吗?

    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书院里,肯定是他看错了。

    收拾碗筷的动作从生疏到熟练,只用了半个月时间,但调整心态却用了一个多月,这会儿方铭已经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端着一副凛然傲骨的样子给人收拾起来了。

    这场面一出,不少书生都在背后悄悄说着朱子豪又欺负人的话。

    背后的林琅气得翻起白眼,但又苦于没有证据。

    “这俩人一个横行霸道,一个助纣为虐,我一定要找着证据把他们作弊的事情揭露出来!”

    “嘘——”隋怀广立马按下他,“没有证据的事,不要说出来,被人听到了不好。”

    林琅气得连隋怀广都不放过,指着他和薛舟抱怨起来,“薛兄,你来说说,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

    不止这样,朱子豪他们还老是挤兑薛舟,背地里给薛舟起绰号小白脸,叫得不要太难听,就因为薛舟幡然醒悟,不与他们同流合污罢了。

    “而且明明就是那朱子豪他们的错,还说是好友呢,都不站我这边的。”

    林琅非常愤怒,企图找外援。

    薛舟轻笑道,“是么,我看隋兄就是站你这边的。”

    “他才不是!”

    “那没有!”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隋怀广在薛舟的注视下,鬼使神差道,“我是站……我自己这边……”

    林琅冷笑一声,愤然离席。

    ……

    余冬那边吃完午饭,贺晏他们也很快回到铺子里。

    而此时他们的饭菜已经盛了起来放另一边,余时仁他们正坐着做饭,“小贺,给小冬送完饭了?”

    贺晏点点头,拉着余满坐下吃饭。

    余时仁放下筷子,把早上做了多少豆制品给贺晏说一下,铺子销售的情况就要余晓月来说才行。

    仁义礼三兄弟吃完饭,就开始去外面接替余晓月他们。

    “小满,下午我得去定一批陶罐,黄酒我们估摸着还得蒸馏一些出来才够用,一口气做这么多,铺子里怕是没有地方。”

    贺晏将事情道来。

    “嗯……那我们就在村里做吧,正好不是要回去找贺军说藕粉的事情吗,那就先回去,明日我们直接把做好的豆腐块背回去,在家里做。”

    反正家里宽敞。

    余满点头,这事情就说定了。

    吃过午饭后,余满复习了早上背的几句三字经,回忆着早上的释义,断断续续也背了下来。

    贺晏还用筷子沾水让他认了“人之初,性本善”后面四个字,前面的人和之字记忆起来毫无难度,是余满为数不多认识的字中的几个。

    桌上沾了水的字迹很快干掉,贺晏见余满还探着脑袋去看,便拿出之前用来装饰店铺用剩下的木牌。

    这木牌当时做太小了,只有巴掌那么大,也不顶用,最后也没派上用场。

    “仁哥,你帮我把这两句写在上面。”

    贺晏磨墨把毛笔递过去。

    “……我的字不是很端正……”余时仁这么大人了,对于自己的字还是一副拿不出手的样子。

    “没事,仁哥,我们是为了识字,只要不错就行,再说了,你是没见过的写的字。”

    贺晏当场给他写了一手颤颤巍巍的字,乍一眼好像没有问题,但其实哪哪都有问题。

    余时仁也不再推脱,在木牌上正面写了三个字,反面写了三个字。

    “谢谢仁哥。”

    余时仁摆摆手,打算回家把家里的书拿过来,也是时候该重新捡起来了。

    等墨迹干透了,贺晏收好笔墨,把木牌挂在余满的手上。

    “每日拿着它认字,一日认几个字,认了我们再开始写。”

    笔墨纸砚家里准备了不少,反正余冬暂时也用不完,他们拿来用也是一样的。

    余满端详着木牌上的字,抿嘴浅笑。

    晌午最热的时候依然过去,铺子的客人又多了起来,余时仁他们各司其职开始忙活起来。

    见状,贺晏也从椅子上站起来,“那我就先去定一批陶罐,而后回村里,你呢?”

    余满抬起头,光晕打在他身上,眼眸深处是细碎的亮光。

    “一会儿我得把床铺收拾起来,乐哥儿他们要从医馆出来了。”余满说了一下自己要做的事情。

    这个意思就是不与他一起回村里了。

    贺晏早有所料,倒也没真的生气,毕竟活儿太多了,确实没必要十二时辰都黏在一起。

    “行,那我就回去了。”

    贺晏将背篓与油布雨衣,都给带上了。

    余庆义抱着一堆不知从哪里买回来的棉布,大多是碎布,还有三匹完好的棉布。

    “小贺,这布你先帮我拿回去给我阿么,他急着要。”

    能早一些拿回去就早一些,免得他在家着急。

    贺晏没问理由,将包裹塞进背篓里,而后才出了门。

    路上,他乘着竹筏先到了东柳村做陶罐的人家那定了两百个小坛子,还有十个大的。铺子要是出了这批货后,也不剩什么存货了,因此还得多做一些放着。

    一口气定两百个,自然这个价钱就不可能八文一个。

    贺晏比了一下,七文一个。

    做陶罐的全大得了这生意,高兴地不得了,也没跟他挣来争去就答应下来了。

    这一个多月家里陆陆续续卖了有两三百个陶罐,大大小小,加起来可挣了有二两银子有多。

    眼下又一口气接了个大单,虽说便宜一文一个,那便宜不少,但要按照八文一个,卖两百个他得卖一年都不知道能不能卖完。

    这生意谁都会算,他便宜一文把大客稳住,以后就有源源不断的银子进袋子里。

    何乐而不为呢。

    再说了,七文一个也不算便宜,他们的柴火陶泥都不需要花钱就是费些功夫,七文钱纯赚五文钱呢!

    贺晏放下半两碎银子当订金,一路上东柳村的人见他面生还问他来做什么的。

    贺晏便说,“我是来找全大定陶罐的。”

    还有认识的他的人指着他说,“你不是那入赘给了豆腐哥儿的贺……”后面的愣子二字就被咽下去了。

    “什么?他就是那个入赘后,豆腐卖得到处都是的愣子?不是吧,他瞧着这么俊朗,一点儿也不愣啊。”

    “就是他,我肯定没认错,我在河东村见过他。”

    “嗷嗷,对,你在那边有门亲戚,看来传言不可信啊,难怪人家生意做得这么火热,那这全大这回不是赚死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贺晏还在场听着他们说话,扭头望着贺晏,生怕他会像传言那般暴起打人。

    贺晏笑了笑,“各位婶子叔么,我就先走了,还有些事情。”

    “哎哟……”妇人心脏扑通扑通跳,捂着说,“真……俊俏啊!”

    “对啊!”

    一时间,贺晏来全大家订了许多陶罐的消息不胫而走,全家开始来客不断,都想打听到底挣了多少银子。

    还有一些厚脸皮的,人还没开始挣钱就已经摊手借钱了,气得全大媳妇抡着扫帚赶人。

    另一边,贺晏先回河西村,把余庆义托他拿回来的包裹送到三叔么家。

    “哎哟太好了!”方兰草将包裹拆开,一块一块布看,“我还以为要晚上才能拿到了,没想到你就回来了,这感情好,我这活得快些做。”

    说罢方兰草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说,“我想用布做书包去卖,卖了银钱我们一人一半,三叔么也不白要你这个点子。”

    一开始赶制书包的时候他还觉得纳闷,为什么要做这么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用来装书呢,像人家用书书箱不是挺好的。

    等做了一半,形状出来了,他掂量一下,就知道书包的好处了。更别说那书包上还缝了几个好看的刺绣上去,模样新奇又出挑。

    因此做出来后,他就有一个想法,想把书包做出来卖出去,肯定很多人来买。

    只不过他也不知道成不成,就想着多做两个,然后再亲自去县里问贺晏。其实这样是有些厚脸皮了,所以方兰草就想着如果挣到银子五五分成,应该能行。

    “可以啊,叔么你这想法还挺好的,”贺晏挑眉,“只不过五五分成倒不用了,我什么都没做,挣到的银钱你自己拿着就是。”

    断没有出个主意就拿人五成分成的,最主要的是他也是拾人牙慧而已,当然了,如果这个人不是自家亲戚,他可能还是会多多少少受一些。

    拾人牙慧也得有机会才能拾,拾到了便是他的主意了。

    白捡的银钱,就没有凭空推出去的道理。

    方兰草赶紧拒绝,“要的要的,要不是你出这主意,我还不知道怎么做呢。”

    俩人一阵推脱,贺晏又提议道,“不若在上面再绣一些小动物吧。”

    余冬书包上的几个刺绣不是竹子就是竹叶,主打一个雅致清新,很符合书生的气质,倒是一点儿也不可爱。

    六岁的豆丁还是比较适合背着一个小黄鸭、小花猫、斑点狗、大熊猫等等图案的书包去上学,谁看了不说他们活泼可爱。

    方兰草想到大黑二黑的模样,顿时沉默了。

    真的假的?

    难道真有人觉得在书包上绣一条黑不溜秋的狗,款式会好看?!

    第080章 第 80 章

    直到贺晏用棍子在地上画了一个简笔小狗, 方兰草的沉默才算结束,寥寥几笔,小狗的轮廓便活灵活现, 方兰草拍着手叫好。

    贺晏有给他画了其他几个小动物,而后又去一趟余远山那边聊了一会儿, 得知家里的地儿被沈大平打理得很好外,也就放心下来。

    事实上,沈大平他也不敢不花心思去打理, 很快就要秋收了,若是收成不好,怕是以后地里的活就不要他们家干了。

    因此,沈大平对待余家的水田旱地就跟对待自家的一样, 半点儿马虎都不敢有。

    从河西村出来后, 他背了不少大伯三叔家的瓜果, 哪怕他推脱了都不行,索性一会儿去贺军家递了话就回县里了,背上就背上吧。

    一到对岸去, 便有人一直搭话, 贺军正好在家, 见了是他赶忙出来。

    “怎么回来了,又有生意了?”贺军问。

    县里生意这么忙, 没有新的订单, 怕是贺晏都抽不出空回来。

    贺晏说,“对,半个月后一千斤藕粉……那边莲藕也给你对接好了, 我问过了是粉藕,明日那边的人就会送到村里, 你记得啊。”

    他将薛管事的话和签订的契约都说清楚,“半个月可以吗?到时候你把一半条子给他看。”

    另一半在对方手里,到时候一合就找着人了。

    “平常的话肯定可以。”

    只要打声招呼谁不想过来当帮工挣银子呢。

    可是眼下这时间确实不大合适啊,贺军盘算了一下,“只不过秋收在即,必须要在秋收前搞定,不然怕是到时候没人过来,而且家里的地也得收割,我们停两日能继续做藕粉,但光靠我们十日可不行。”

    事关粮食,这时候天大的事都不及百姓的口粮重要,到了秋收他们肯定不会再过来帮忙了,除非把家里的活儿干完了,又或者家里没有地的人家才会愿意过来。

    找人确实是个麻烦事,如果光靠家里的老弱,肯定十天是做不成的。

    因此最好就是在秋收前搞定。

    贺晏说,“那简单,洗莲藕刨莲藕这活再找几个人干。”

    贺军点头,他也是这个主意,反正村里眼红这门生意的不少,请多三四个回来,快点把活干完就是了。

    “成,那这事就这样,明日我也会回来,有什么事直接过来找我。”

    事情说完他就当起甩手掌柜来,没在贺军家逗留多长时间,贺晏就打道回府了。

    ……

    到了夜里,弯刀银钩高悬,为了薛家的订单又是奔波了一日。

    俩人低声说了两句话,道了句“夜安”。

    贺晏眼一闭,几息过后就睡过去了。

    屋内很快只剩下缓缓的呼吸声,余满抬头看了下榻子上小冬,发现他也睡着了,抓过贺晏的手圈住自己才闭上眼睛。

    二更天过后,院子里的大黑二黑狂吠不止,犬吠声骤然撕破了夜晚的平静。

    贺晏倏地睁开双眼,边从床上坐起来,边披着外衣拎着烛台往外跑。

    昏黄的火光在漆黑中亮起一团光,贺晏到的时候,余庆义他们都已经出来了。

    “义哥,小礼,发生什么事了?”

    接近五个月大的大黑二黑已经初显细犬大狗的威势,犬吠威猛无比,身姿矫健敏锐,是捕猎看门的一把好手。

    嗅到他的味道,凶猛的犬吠声立马转变成嘤嘤声,在他腿边来回嗷呜,仿佛试图用狗言狗语将事情讲个明白。

    余庆义摇头说,“我出来时,院子里便只见他俩,着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大黑他们生病了?”余庆礼问。

    贺晏沉吟了片刻,觉得他们不可能这么无缘无故叫出来,但透过烛台的光,贺晏上下打量,确认它们身上无甚问题才放心下来。

    不是受伤或者不舒服就好。

    院子里……不对,院子里的地面上,怎么突然多了一点东西。

    七月下旬,月华被夜色吞没,二更天若是不用火把蜡烛照明,怕是路都看不清楚。

    而此时余满他们也都起身出来查看,“贺大哥,大黑他们出什么事了?”

    又吹了两个火折子,院子里总算是亮堂了不少,一下子就把暗处的不对劲给照了出来。

    贺晏用棍子将地面的东西扒拉到中间,待看清楚后脸色阴沉一片,“……是肉骨头。”

    大晚上的,突然丢一块肉进来,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难怪大黑他们会吠起来,怕是贼人一出现就被发现了吧。

    “什么东西!不会是药狗的吧……”余满生气又后怕。

    若是真被大黑他们吃了,岂不是……而且想也知道,使这种肮脏的手段,肯定是为了摸到他们铺子来,否则怎么会想到把狗给毒了。

    余庆礼他们骂骂咧咧起来。

    “大家想想最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贺晏表情阴冷。

    接了大单的事情贺晏都尽量让他们不要出去说,更不要和客人说,免得有人生了红眼病要闹事,甚至特意回村里做腐乳也有这个原因在。

    眼下看来,光是这样是不能也止不住人家的心思,怕是他们的生意还是招了别人的眼了,就是不知道是谁手段这么肮脏低下了。

    良久了,只文哥儿一人出声,“东家,这么说起来,昨日是有些不对来。”

    文哥儿他来店铺也干了有十来天了,一开始不熟手的时候一些客人也会吐槽他两句,但干了几日倒是很少了。

    因着个子相貌问题,一般客人进了门大多都是先找余晓月,毕竟余晓月看着就比他靠谱,余晓月忙得腾不开手才会找他下单。

    偏偏前几日有个生客进门,直奔他那去,还和他聊得很火热,直到出门了俩人都聊得很开心。

    “东家我们没聊什么,都是聊我家里,还有我为什么过来帮忙的事情,店铺的东西我都没和被人说。”文哥儿解释道,生怕被误会了。

    后面那客人又来了两回,每回都是没什么客人的时候来,来了就找他聊天。

    若是这样文哥儿还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他也没什么可图谋的,说不定他们就是投契而已。

    “不过,”文哥儿扫了一眼余晓月,“他说怎么客人都找晓月姐,她那边好忙,你这边好闲哦,是不是因为……但他没说完。”

    文哥儿还以为他是在好心,还傻愣愣地附和道,“晓月姐看着比我靠谱,等我以后多吃一些,大家都来找我嘿嘿……”

    那夫郎面色僵硬了一会儿,也没再和他聊天,就走了。

    文哥儿忙着招呼其他人,哪里能看得出谁的表情不对啊,要不是现在让回想他还很发现不了其中的问题来。

    余庆礼叫道,“这不就是挑拨离间嘛,偏你傻傻的,还觉得人家是好心。”

    文哥儿还骂了也不生气,因为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傻,还好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将东家的事情和店铺内所有做豆制品的事情说出来,毕竟他一直住在这边,有些东西肯定是藏不住的。

    余庆义提议,“要不要明日逮一下那夫郎,看能不能问出话来?”

    余晓月扭扭丈夫的耳朵,“你傻啊,人家既知事情不成了哪里还会过来。”

    “没事,”贺晏说,“一次不成,两次不成,肯定还会有第三次。”

    贺晏得想个主意出来,文哥儿又补充道,“我觉得那人应该对腐乳藕粉感兴趣,不对是腐乳,腐乳他这四日就买了两坛回去。”

    “行,这事先到这里,也不着急,大家和往常一样就行了。”

    余满和贺晏对视一眼,知道他已经有了主意,便让大家回去睡觉了。

    拎着烛台回到床上,喧闹的响声都没有将余冬和吃了药睡觉的沈乐给吵起来,余冬伸出小脚丫在榻子外,肚皮搭了被子,睡得一脸香甜。

    余满低声问,“贺大哥,做小动作的应该除了做豆腐的卢家、卖酱料的那三家外,应该不会再有其他人了,我们要怎么办啊?”

    他们虽说生意做得还可以,但到底和人家比毫无根基,若是直接在吃食上使手段,到时候就算让他们洗清嫌疑了,估计生意也会一落千丈。

    这可不行啊,最主要的是别影响和薛家的生意!那可是四十两的订单啊!

    想到这,他也不困了,睁着精神无比的眼睛就看着他。

    贺晏摸摸他的脸庞,“将计就计,不就是想打听我们腐乳怎么做嘛……”

    “这也简单,既然要知道便让他们觉得自己知道就行。”贺晏在他耳畔浅声嘀咕了几句,声小得余满不认真听都听不清楚。

    “好!”

    余满点头,悬着的心总算落下。

    松懈后,困意又再度侵袭上来,贺晏抱着人再度入睡。

    这回一夜无梦,安然度过。

    晨光微曦,色彩斑斓的朝霞渲染着天际。

    贺晏洗漱完抬头看了下天空,不打算更改今日的行程。

    众人皆吃过早饭,晨读也过了,夜里的事情被贺晏压在底下暂时放到了一边,文哥儿他们就算再担忧也别无他法。

    只能是做事更是积极,一点儿都不见颓唐来。

    用余庆礼的话便是,“想要抢我们的生意,门都没有,我要大卖特卖!看谁还想着抢生意!”

    仿佛一大早就打鸡血似的,干劲满满。

    余冬背上小书包在旁边等候,贺晏说,“小满,今日我回村里,你留在铺子内?”

    余满看着他,“我和你一起回去啊。”

    “不用,今日就把豆腐块背回去,放起来发酵而已,没有太多的活,下午我就回来了,铺子、小冬和乐哥儿这边还是需要你看着才行。”

    “而且,我一个人,比较方便。”

    方便什么,方便被人跟踪,方便被人偷看。

    被贺晏瞥了一眼,余满才想起来昨晚说过的话,他还以为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呢。

    余满嘴角往下撇,“……好吧。那你忙完就回来哦。”

    昨日他就忙了一下午,再加上余冬躺在旁边的榻子睡觉,他们都没有怎么说话就早早入睡了。半夜又出了那一遭事情来,想想也是糟心。

    等事情解决了,一切就好了,余满安慰自己,眼神却是不舍与人分开。

    贺晏出了门,余满还在后面眺望,沈乐捂着嘴笑话他,“人都走了还看呢!”

    “……哪有,贺大哥回村里而已。”余满怒嗔他一眼。

    “是是是,他回村里……”沈乐突然停顿起来,左右路过的行人这么多,这应该是不能说的。

    余满高兴地看了他一眼,果然是乐哥儿知我意,“我送小冬去书院。”

    喝了药呼呼大睡了一宿,沈乐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余满又高兴了。

    “去吧去吧,小冬等你等得脖子都长噜!”沈乐揶揄道。

    确实在旁边等了许久的余冬,闻言摸摸自己的脖子,“小乐哥,我的脖子没有变长。”

    余满颇有些恼羞成怒道,“小冬,我们走,不要理你小乐哥。”

    “哈哈哈……”

    沈乐望着纷纷离开的满哥儿,开怀大笑起来,感觉心情的郁闷之气都散去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