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爆炸声中,里包恩平稳地站在副驾座位上,脸色毫无波动,既不打算回头观察,也没有发表意见。
作为一个负责任的老师,他完整地观察了整个任务过程,自然知道学生干了什么,这个任务本就是给琴酒发泄用的,浪费与否并非重点,虽然对方一次性用掉了一半的炸弹,但只要目标达成,都不算什么。
里包恩一向认为自己非常宽容,尤其是对优秀的学生。
话说,喜欢用炸弹啊……婴儿教师开始在心中思量起之后的教学计划,显然完全不担心学生的心理健康。
当车子离开原先的所在地超过十分钟之后,琴酒终于说话了。
“那么,”他的语气很平静,“这件事boss知道吗?”
这个问题非常突然,但里包恩像是早有预料,他转过头,笑着反问:“你说的是哪个boss?”
“当然不是迪诺。”琴酒回答。
他的神情已经没有了之前隐约的躁动,显得非常镇定。
于是里包恩的笑容变得更深了,声音几乎显得有些甜蜜:“他当然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琴酒,银发男人的脸上掠过一丝煞气,又归于平静,他短促地一点头:“好。”
“一开始就是他找到我的,”里包恩接着说道,“当然,我也对你很感兴趣,对我们而言,这是‘双赢’。”
话说到这里,基本上已经算是挑明,从琴酒的神色来看,他并未感到意外,显然,之前他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如今只是确认。
“你好像并不是很生气。”里包恩饶有兴致地说道。
琴酒一直望着前方,没有转头看他,因而也就没注意到老师那副会让迪诺ptsd发作的神色,他以一种极为冷静的腔调说:“我只是生气得不太明显。”
琴酒其实不是那种非常“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看上去不算很生气,基本上是因为确实没有很愤怒。
这一点或许要归功于先前的事情已经让他有所准备,总之,在意识到boss把自己卖了的时候,琴酒并没有特别惊讶……也不像想象的那么生气。
甚至还有点好奇卖了怎样的价钱——怪不得当初乌丸莲耶完全不在意他当卧底的水准到底如何,因为他知道不用琴酒做什么,只要里包恩对他的能力满意,就会把他留在加百罗涅的。
说起来,为什么是加百罗涅?这场交易的另一方是里包恩,而据琴酒所知,里包恩虽然是迪诺的家庭教师,但是在加百罗涅并没有什么职位,单论工作的话,可能和彭格列的关系还更多一点……
算了,这不重要,面对里包恩这种等级的谜语人,最好别有太多的好奇心。
至少boss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他和里包恩之间是场交易,但和琴酒说的又完全不是一回事,如果不是乌丸莲耶脑子出了问题,那就是他根本没打算好好地完成它。
不管他和里包恩原本的计划是什么样的,总之,现在乌丸莲耶把这当作了让琴酒留在加百罗涅的捷径,然后他还是想让琴酒当个卧底。
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乌丸莲耶是个极致的利益驱动者,他付出一分就一定要得到十分,如果这真是场普通的交易,他根本不会在下达任务的时候和琴酒说那些话。
忠诚啊……
乌丸莲耶把最后的筹码压在他的忠诚上,这让琴酒还挺意外的。
毕竟,boss在大多数时间里并不是个赌徒,甚至可以说是极端的谨慎,如今却赌了个大的,或许正是因此他才会在告知任务的时候特意与琴酒相见,因为他妄图在最后的时间里传递出一点“信任”的表象。
以及,试图提前抚平琴酒的怒火。
乌丸莲耶毕竟还是很了解自己的属下的,他知道琴酒最讨厌的是什么,琴酒并不介意被当作棋子——他根本就是一直在作为棋子生活,他甚至也习惯了棋手日渐高涨的谜语人趋势,在一切真相之中,最容易激怒他的只有一样东西。
背叛。
早就被宣告的,还未到来的,必将出现的,虚假的,同时也切实存在的背叛。
不是被某个人,而是被整个组织。
因此,在所有被隐瞒的计划中,只有这一点被提前告知。
这确实很有效,此时的琴酒还能够冷静地开车,除了刚才杀穿的那些人为他的镇定付出了生命之外,自然也是因为他想到了boss早已宣告过的条件,和自己曾经的承诺。
然而事情也并非如此简单,虚假的背叛也是背叛,要说琴酒不因boss的做法感到恼火,那显然是无稽之谈,但一想到乌丸莲耶为此做出了如此细致到荒谬的安排,最后还是只能赌一个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事实,琴酒难免觉得有点……搞笑。
还有一些困惑,主要是困惑。
“我不明白的是,”琴酒扫了眼地图确认方向,“他想要得到什么。”
“这个嘛……”里包恩笑得很神秘,“不管他想要什么,总之是你值得的。”
这并不是琴酒期待的答案,但反过来说,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回答。
乌丸莲耶既然决定进行这个骗局,就不可能把自己的真正目的告诉里包恩,可是他也一定会给出一个让双方都觉得合理的条件……来完成这场交易。
总之,他的这个“卧底任务”的分量已经堆叠得越来越高了,而在这样交易的筹码之上,乌丸莲耶尚且觉得不够,琴酒自然难免困惑对方到底是想要得到什么。
若是一般的情况,琴酒会说那是boss的贪婪心理在作祟,可是面对里包恩(世界第一杀手,划重点),他很确信boss不至于克制不住那点贪欲,所以事实是他不认为这足够,他就是得在卖了琴酒之后还要让他回来,为此还试图利用里包恩。
他把琴酒放置于极端危险的境地,让他被组织隔绝在外,在整个过程中不设下任何屏障,只赌这份忠诚一如既往,哪怕被背叛和出卖也不会终止。
而这还不是那种普通的“出卖”,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交易,在boss原本透露出的计划中,组织所要付出的代价就已经够大了,但最起码,作为卧底,琴酒不可能很轻松地转投加百罗涅,因此即便组织背叛了他,他也依然无处可去。
而这场交易给了他一个再轻松不过的退路,只要琴酒愿意,他甚至可以完全不管组织,毕竟他才是被抛弃的那个,哪怕现在他转头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扔给里包恩,都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被指责的。
反之,如果他要回到组织,那阻力才是真的巨大,当然,在此前提之下,要是琴酒真的对组织有如此深厚的感情,他能带回来的也不只是他自己……可前提终究是他还会回来。
也就是说,boss手上已经没有别的筹码,他把一切都压在了琴酒的忠诚上面,他只能赌哪怕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组织需要,琴酒还会是组织的琴酒。
这很难以想象,琴酒是个怀疑主义者,乌丸莲耶的症状只会比他更严重,就算琴酒对组织的忠诚看起来无懈可击,boss也不可能真的相信。
即便如此,他依然这样压上了全部,唯一的解释是——没有别的选择。
为了达成某个未知的目标,乌丸莲耶不得不放下自己的怀疑心理,假装他完全相信琴酒,而且很可能已经努力地把自己给洗脑了,所以他才能做出这样大胆的决定。
那么,到底要是什么样的东西,才值得他付出这么多,只为了一个“可能”?
或者说,他其实不是想要得到,而只是想要“维持”,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为什么会把筹码压在“忠诚”上……
琴酒强行截断自己的思绪,再这样想下去,他恐怕没法维持平静的表象了,里包恩可还在边上看着呢……boss真是选择了最危险的交易对象,又一个走投无路的明证。
“你和迪诺很不一样,”里包恩又一次跳到了车窗前,他没有实际地挡住琴酒的视线,但望过来的眼神却鲜明得比物理上的遮挡更影响开车,“就算我告诉他一样的事情,他也不可能意识到真相,所以我不会告诉他任何事。”
琴酒皱起眉,他不能确定里包恩到底知道多少,但却非常清楚,作为这场交易的另一方,里包恩不可能对boss的谋划毫无察觉。
而以这个人的性格,绝不可能放任事情发展,什么都不做。
他一直按照交易原本的步调进行(大概),只能是因为同样有着足够的自信。
那么,与boss相对的,里包恩为此放下的最后一枚筹码……
“不过,迪诺这样的人,”里包恩继续说着,声音里满是意味深长的笑意,“总是能在一无所知的时候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他还总觉得我的生活很可怕……琴酒的脑海中闪过迪诺的脸,不由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显然,作为老师,里包恩也很了解迪诺。
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
里包恩让这个交易顺畅无阻地进行下来,是因为他想要的也不是一个普通的,被交换过来的杀手,他想要的是让琴酒真正属于加百罗涅,而这一切的关键节点在于迪诺·加百罗涅。
为此他会向琴酒透露真相,但不会告诉迪诺任何事情,这两者其实都是通向目标的一部分,并无高下之分,只不过……
琴酒无语地看着前方的道路:作为当局者,有时候并不是很想要知道那么多事情,他就不能只当个快乐砍人的工具吗,心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