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eers
迪诺不觉得自己是个直觉特别敏锐的人, 但这一次他的直觉无疑没有问题。
不过，他并未想到这次见面的形式——琴酒大概也没有想到，至于里包恩是否有先见, 倒是不好说。
因为迪诺在安排自己行程的时候是参考过那份死亡名单的, 虽说他已经记不清顺序, 但大多数人名还是记得的, 因此，考虑到近期要会面的某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干掉, 迪诺调整过自己原本计划的会谈顺序，这无疑使得随机性增强了。
因此, 他会撞上杀人现场，若非里包恩的刻意安排, 就只能说是缘分匪浅。
迪诺当天的会面对象是个小型的黑手党家族——与其说是家族，不如说是小型的地下势力, 只是在意大利，大家都习惯以家族的形式存在。
这个家族本身并没有多大的能量, 即便是在加百罗涅最虚弱的时候, 也不是对方能拿捏的, 但这一类势力讨人厌的地方在于，他们并不会直接的与人发生冲突，甚至在面对你的时候还很低三下四和谄媚，但总是会在某些时候突然恶心你一下, 烦不胜烦。
迪诺的性格并不是喜欢和他人产生冲突的类型, 因此在之前的几次和对方发生的小型冲突当中, 因为己方并无太大的损失, 他基本上都是小惩大诫的过去了，大概是这样的做法让对方有了些错误的判断吧, 之后的行为变本加厉，以至于真的伤到了加百罗涅的人。
那么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迪诺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琴酒刚到加百罗涅的那天，当时他做出部署，之后刚过去一个月，对方就开始求饶了。
说实在的，迪诺并不感到意外，这种类型的家族就是这样，你强硬了，它就退下去，一旦软下来，就又觉得自己行了，这些年来他遇到的也不止这一个。
但迪诺到底是个温和的人，哪怕心里已经给对方判了“死刑”，在得知对面的首领想要得到一个见面会谈之后，他还是很给面子的决定见上一面，在发现里包恩把人列上了物理死刑的名单之后，还很体贴的把会面时间提前了几天。
让人死个明白当然也是一种体贴的形式。
迪诺在当天上午与对方见面，不出意料的收到一大堆道歉和赔罪，他看着面前人努力憋出来的谄媚笑脸，突然有点走神。
在来到这里之前，迪诺就已经差不多知道会面对什么样的情况，他甚至都能想到之后的流程，类似的事情他不是第一次面对，有时确实也会疑惑自己怎么还有耐心面对这些人。
加百罗涅虽然历史很久，但早在前好几代就已经开始逐渐衰落，迪诺刚接手的时候，更是面对着巨大的危机，所以对意大利的很多家族来说，它几乎可以算是一个新兴的势力。
这让它不像彭格列那样有着天然的威信，而必须面临很多类型的试探，可以说人们对加百罗涅的了解几乎都是近几年才建立的，其中最关键的部分当然是作为首领的迪诺。
迪诺知道大多数人都不会小瞧自己，但人们往往会觉得他……有点容易心软。
这让许多人在面对加百罗涅的时候无法克制住自己的贪婪，严格来说，迪诺对此也感到有点厌倦了。
可能是这个原因，也可能只是眼前这个人的笑脸过于刻意，此时的迪诺反而在想，里包恩的做法大概是对的，自己或许真的应该在某些时候表现得更强硬些。
而事情就在此时发生了。
上一秒迪诺眼前的人还在说着什么“将来的合作”，下一秒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脑袋上喷出血液，笑容还凝结在脸上，而身体缓慢地倒向谈判桌，最后发出“啪”的一声。
会议场里有一瞬间的安静，仿佛空气都凝结了，在所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得失神的人当中，反而是方才正在走神的迪诺第一个反应过来。
但他没有对眼前的尸体做什么，而是向着子弹射过来的方向望去，破碎的玻璃窗后是一片错落的高楼，没来由的，他想起琴酒曾经以随意的语气提及自己拉窗帘的习惯。
要是他在这里的话，恐怕就不会……等会儿，在这里？
迪诺猛地想到什么，眼睛一瞬间睁大，下意识地向窗外扫视，仿佛试图从眼前的一大堆窗户当中找到什么，但狙击并非迪诺擅长的领域，毫无疑问，在现场的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他一无所获。
伴随着凝滞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场面比之前混乱得多，迪诺收回目光，望向眼前的人们，面对老大突然倒下的情形，对方家族的成员们当然是惊诧又慌乱，有几个人像是想要上前，又不敢真的有什么动作，以至于都没人去碰一碰那个倒下的家伙。
在迪诺身后的几位加百罗涅的成员倒是镇定得多，罗马里奥俯下身，对着收回目光的迪诺投来询问的眼神，得到首领一个细微的摇头之后，便没有说什么，重新站直身体，以紧惕的眼神注视着面前的人们。
现在，所有人都等待着迪诺的反应，他敢打赌，因为自己刚才的出神之举，不仅是对方，就连自己的部下当中大概也有某些人，将自己的走神看做了早有预料。
……还真不能完全怪他们，归根结底这也是在自己的默许下进行的，这下真成幕后黑手了。
迪诺在心里叹了口气，脸上依然是很温和的笑容。
“我很遗憾，”他慢吞吞地说，目光游走，试图在对面还活着的人当中找到一个主事人，“看来奈尔先生遇到了一些意外，我们的谈判大概不能继续进行了。”
“这tm不就是你干的吗！”不知道谁发出这样的喊叫，声音却在发颤，“既然如此又何必这么虚伪！”
迪诺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原本站在老大身后的，大概是对方的二三号人物的男人便飞快地转过身，向身后开了一枪。
那个位置传来一声闷哼，但没有再多的声音了。
“抱歉，加百罗涅先生，”开枪的人转身对迪诺弯下腰，“我们都知道这是意外，只是既然发生了这种事情，现在恐怕没法招待各位了，您看……”
迪诺注视他几秒钟，然后垂下眼眸，盯着桌上流淌出去的血迹：“之前我们谈的事情……”
“当然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对方毫不犹豫地回答。
迪诺笑了笑，把目光从血迹上移开，他站起身，从这个角度再次向窗外望去，一切被切割成碎片，而阳光非常耀眼。
“走吧，罗马里奥，”他终于将那口气从胸腔中吐出来，语气依然很平稳，“希望我们不需要再来这里了。”
这一次的出行并不算重要，因此迪诺也没有带太多人，除了罗马里奥之外，只有四人随行，大都比较年轻，算是一次小小的锻炼，他也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
还好，他对自己部下的素质还是很满意的。
他们一路向外走去，路上见到他们的那些人中，大部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仍然在以警惕的眼神观望着，但也有几个大约是地位较高的成员，眼神中充满了惶恐。
“Boss，”当他们将要走出大门的时候，迪诺身后的阿莱西奥终于忍不住问道，“今天这件事，是您安排的吗？”
阿莱西奥年纪不大，是第一次和迪诺一起外出，就遇到这样刺激的场景，但听她的语气，倒是一点都不害怕，相反还很兴奋。
迪诺一时有点汗颜：她该不会以为每次外出谈判都会有这种事情吧？
“你看我像吗？”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出建筑，迪诺的语气也随意了很多，“你对我的期待有点太夸张了。”
“但是您在里面的反应很帅气啊！”阿莱西奥笑嘻嘻地说，“真可惜只有我们看到了。”
毕竟都那样了，气势总是要给足的……迪诺在心里嘀咕着，和罗马里奥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那么，这次的收尾工作就交给你吧，不要辜负我帅气的反应啊。”
“没问题，boss，”阿莱西奥兴致勃勃地说道，“我一定会好好完成的！”
迪诺对着她信任地点点头，然后对部下们说道：“我要先离开一会儿，你们先和罗马里奥一起回去，不用等我。”
说完，他便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车子。
罗马里奥只是扫了一眼，便露出了然的神色，并不感到惊讶，但其他几个人开始疑惑地嘀咕起来。
“那是boss的车吗？”阿莱西奥率先提问。
“boss没有买过这样的车，”她身边的菲利普回答，他比她要早加入两年，对迪诺的爱好已经颇为了解，“除非刚买了新车？”
“看起来不像，新车的话，他一定会迫不及待地上驾驶位，”比他们都年长的文森佐接话道，“也许只是见到了熟人。”
“熟人？这么巧吗？”阿莱西奥语带好奇，“会不会是……”
罗马里奥见迪诺已经上车，转身打断了他们的谈论：“我们走吧。”
“诶，Romário，”阿莱西奥打量他，“你是不是知道那是谁啊？”
“动点脑子，Alessio，”二把手对她微笑，“你也能想到的。”
另一边，一直默默听着身后这点动静的迪诺走到静默等待着的保时捷边上，心里吐槽着自己这帮下属的同时，他颇为熟练地拉开车门，眼前，里包恩坐在副驾驶上对他举杯：“Cheers~”
第24章 责任
“……酒驾不太合适吧。”在副驾上坐了半分钟之后, 迪诺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刚杀了人，你却和我说酒驾不合适，”琴酒发出一声轻笑, “混乱的道德感, 嗯？”
他们的座椅中间放着琴酒的酒杯, 里面是喝了一半的琴酒, 冰块随着车子的移动在杯子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里包恩坐在迪诺腿上, 捧着杯标准大小的红酒，迪诺自己也端着一杯, 酒液的颜色让他想到不久前见到的鲜血。
“我们是黑手党，”迪诺小小地品了一口酒, 玩笑道，“我们不讲道德。”
“但我真没想到你会出现, 吓了我一跳。”他转头抱怨。
“看不出来，”琴酒一边开车, 一边微笑道, “你像是早有预料。”
“只有里包恩早有预料吧, ”迪诺这样说着，看向正在以颇为艰难的姿势喝酒的老师，只得到对方一个非常无辜的眼神，“这下真说不清了。”
原本大家可能还没想到琴酒这段时间的行动和加百罗涅的关系, 现在这不是默认了吗！
里包恩放下空了的酒杯：“难道这不是你安排的吗？”
迪诺默然片刻：“……对, 是我, 都是我干的。”
虽然不是他安排的也不是他动手的, 但是他默认的，作为boss就是要承担一切, 完全没毛病。
加百罗涅首领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要不是差点被呛到，看起来还是挺帅气的。
琴酒开车开得非常丝滑，像是早就已经知道目的地，而迪诺盯着外面的道路看了半晌，仍然没认出来他们在往哪开，深感双方对意大利的地理认知水平已然倒置。
但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也毫不担心对方会把自己卖了，事实上，比起关心道路的问题，迪诺主要是在忙着手忙脚乱地收拾放在一边的红酒，以及自己和里包恩的酒杯——在一个并不急促的转弯中他险些将后者打碎。
琴酒一边转方向盘一边接住飞向自己脑袋的酒杯，伸手递回去，他没有看向副驾，只是挑眉：“你是在试图用这种方法和我同归于尽吗？”
“没这回事，”迪诺连忙把玻璃杯都收进抽屉里，这才松了口气，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没……我只是……手滑……玻璃……哎。”
他有点沮丧地停住，先是看向里包恩，发现这人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真睡假睡未知），然后才转向琴酒，后者似乎并没有太在意他失败的辩解。
然而迪诺已经不打算再隐瞒下去了，在几秒钟的停顿之后，他以平静的语气说道：“其实没有部下在的时候，我就是会这样……犯蠢来着。”
琴酒稍微花费了一点时间来理解对方的言外之意，现在他的神情可比在开车时差点被玻璃杯砸头要惊讶多了，他终于转头看了眼迪诺，大约是想知道对方是否在胡扯，在得到来自加百罗涅首领的，坦诚的眼神之后，他显得更疑惑了。
“这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来自据说很尊重科学的组织的杀手先生不太确定地问。
见惯了古怪事情，甚至自己就是古怪之一的迪诺因为终于把这事说出来了而好生松了口气，语气都轻快多了：“就是这样，记得我们去镇上那次吧？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法开帝诺载你……毕竟我完全不打算和你同归于尽。”
琴酒的表情有点茫然，显然还在努力接受这个离奇的设定，他倒是完全不怀疑迪诺在骗人，但正因为不怀疑，才更懵了——听起来简直和之前读过的童话故事似的。
“但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迪诺继续说，他也是难得有机会和部下之外的人谈论这个，毕竟作为加百罗涅的核心机密之一，这种事肯定不能大张旗鼓地到处嚷嚷，“我的力量是为了守护家族而诞生的，要是没有部下在身边的话，那就根本不重要。”
这话一出，琴酒的神情已然不能说是“惊讶”了，他不顾车子还在飞驰，转过头盯着迪诺看了整整一秒钟，才转回去。
那个眼神极为微妙，迪诺完全看不出对方在想什么，反正不可能是单纯的震惊或者怀疑，到更像是……惊叹？
“怎么了？”这有什么值得惊叹的吗？迪诺也有点茫然了。
“没事，”琴酒虽然这样说，但还是稍微降了点车速，可能是怕听到更劲爆的消息，“告诉我这个……不要紧吗？我说不定会现在动手杀了你。”
这下迪诺笑起来了：“你会吗？”
当然不会，别说有里包恩在这里，他成功的几率很低，就算真的能成，杀掉迪诺又没有什么好处。
“至少今天不会。”琴酒也露出了一丝微笑，“我今天的任务已经办完了。”
听他这么说，迪诺好像才意识到他们将来仍然有可能站到对立面上，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重新露出笑容：“我想，不会有那一天的。”
琴酒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他拿起那杯冰块已经化了大半的酒，喝了一大口，然后说道：“你该训练一下反应力，今天你也在我的射程之内——还有你的部下们。”
严格意义上，那才是迪诺第二次把自己置于他的杀戮范围之内，而非现在，不过，除却第一次的时候，琴酒在后两次都没有起动手的念头，尽管上一次他甚至都已经对上准星了，但也只是透过狙击镜看了几秒钟而已。
谈判中的迪诺确实很不一样，不仅是和平常，和在战斗中也不一样，琴酒隐约觉得，比起战斗，他可能更乐于做这些事情。
……但不管怎么说，哪怕考虑到迪诺方才承认的离奇体质，在有部下在身边的时候，都没有感知到有人在拿狙击枪对着自己（虽说琴酒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也有点糟糕啊。
那句“部下们”显然精准地踩中了迪诺的点，他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了：“我不确定，一般来说要是有针对自己和部下的危险，我应该会有感觉的。”
“但你走神了。”琴酒指出。
就算琴酒的隐匿能力有所提升，如果不是迪诺莫名其妙地开始走神，他的反应速度也不可能这么慢，要是迪诺只有这点水准，他们的切磋会变得很没有意义。
“唔，”迪诺无法否认这一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大概是因为……我平时不太会遇到这种事情吧，也就没有时刻保持警惕的习惯。”
“看得出来。”琴酒表示同意。
“所以我说的是反应力，不是警惕心，”他接着说，“你这方面天赋很不错。”
改变习惯的生活方式是很不容易的……但提升自己要容易得多。
当然，如果真的……那么迪诺的警惕心是否强烈其实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迪诺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用略带疑惑的目光望了琴酒一眼。
应该不是他的错觉……这人之前并没有那么关心自己的安全问题吧。
他心中有些疑虑，但又觉得眼下并不是提问的好时机，正在犹豫之时，琴酒先开口了。
“那么，”他的语气和之前没有多少区别，“你当时说以后要开帝诺载我？”
好吧，我就知道他还记得。迪诺一时忘记了方才的困惑，略显尴尬地咳了一声：“我就是……不想有遗憾而已，我没想到之后里包恩会邀请你。”
他知道事情有点巧合，因而并不想让琴酒以为自己是一开始就打算挖墙脚，虽说现在的确有这个念头，但情况毕竟不太一样，在里包恩看起来非常认真的情况下就更不一样了。
“没事，”琴酒笑了笑，语气有种微妙的讽刺感，“你很快就可以没有遗憾了。”
迪诺皱起眉，他还不至于一离开部下就连听话音的能力都失去：“等等，Gin，我确实感到抱歉，但并不是说我真的会心安理得地接受一个并不情愿的部下。”
“什么？”琴酒有点诧异地扫了他一眼，然后耸了耸肩，“不，我不是在怪罪你。”
“你没什么毛病，”他的语气有点飘，“如果真的要找个罪魁祸首，也不会是你。”
“但如果这一切最终在我的允许之下发生，那就是我的问题，”迪诺却坚持道，“就像今天死掉的那个人一样，我是加百罗涅的首领，这是我的责任。”
这一次，琴酒似乎没有显得太过惊讶，他沉默片刻，然后笑着摇了摇头：“试图自己负担一切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那倒也没有，”迪诺感觉到气氛的缓和，他很体贴地没有继续争论，“大家都给了我很多帮助，还有里包恩……”
家庭教师依然在他怀里睡着，非常安稳。
“我说的不是这个。”琴酒以近乎温和的语气说，但他没有再给出更多的解释。
他们默契地结束了谈话，车子继续在道路上行驶着，琴酒的开车技术绝对称得上优秀，并不是很快，但非常平稳，迪诺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开始感到有些昏昏欲睡。
他今天其实并没有做多少事情，与那位倒霉蛋的会面没什么营养，只有最后的意外稍微耗费了一点精力，但车里的环境非常舒适，气温也刚好，难免让人有点困倦。
“你想要毯子吗？”琴酒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这样问道。
“不用，”迪诺这么说着，打了个呵欠，“嗯……听一会儿广播？”
“广播里可不会有童话故事。”琴酒回答。
迪诺笑了：“我又不是真的要听故事才能睡着。”
“你上次睡得很快。”琴酒指出。
“确实，”迪诺一边承认，一边将座椅靠背放倒，“也许那才是你杀死我的最好机会。”
他没注意到琴酒的神情在一瞬间的变化，因困倦而有些迟缓的大脑也没有意识到对方是在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才给出的回答：“那可真遗憾，我错过了。”
第25章 暴风雨前
几个小时之后, 琴酒在路边停下车。
他望向自己身边的人，这是迪诺第二次在他身边睡着了，和第一次比起来, 警惕心丝毫没有上升——果然是不能指望的。
不过至少这一次是真的不需要过度紧张, 琴酒的目光又挪到了仍然在坚持睡觉的里包恩身上。
在他的注视下, 婴儿教师终于睁开眼睛, 丝毫不觉尴尬地站起身，在一个大大的懒腰之后, 里包恩双手环抱，看向琴酒：“这么说, 你是在他身上学会了第一课。”
“这个措辞听起来有点奇怪。”琴酒评价道，毫不意外对方会知道之前的对话。
里包恩勾起嘴角：“你大概看出来了, 我原本并不打算这么早开始实践教学，只是看时机已经到了, 就没必要拖延——你应该感谢他。”
琴酒看向依然睡得很安稳的迪诺：“我很怀疑他是否需要我的感谢。”
“他需要你的帮助，”里包恩立刻回答, “你完全明白。”
琴酒微妙地沉默了一会儿, 并不是因为无话可说, 事实上里包恩这个“挟恩图报”的逻辑就很离谱，毕竟迪诺实际上根本没做什么，而且也完全不指望琴酒“回报”什么，加百罗涅的一切都很完满, 压根用不上琴酒。
然而琴酒还是沉默了, 因为现在, 在各种再明显不过的行动之后, 里包恩终于第一次真正说出了让他来到加百罗涅的原因。
……或者至少是原因之一。
他竟然是真的觉得琴酒很适合加百罗涅。
虽然在之前和迪诺的相处中，琴酒就已经有了一点猜测, 但现在他还是……挺意外的，他都不知道里包恩是何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毕竟他们之前应该完全没有见过面。
而琴酒本人的名声……他对自己的实力倒还是挺有信心的，尤其是在经过了这段话时间的教学之后，但加百罗涅看起来就是个完全没有卧底的超干净团体，和他最出名的工作内容完全无关。
总之，有点……神奇。
“无论如何，”琴酒叹了口气，“我不会说我很乐意。”
“只要你愿意。”里包恩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琴酒耸了耸肩，没有答话，里包恩跳到车窗前，仿佛是要对迪诺说什么，突然又转向琴酒，语气颇为愉快：“那么，想要正式成为我的徒弟吗？”
琴酒一愣，两人视线相对，里包恩非常可爱地歪了歪头，而琴酒移开目光：“我并不想成为迪诺的师弟，老师。”
“那可真遗憾。”里包恩轻快地说。
这对心照不宣的师生沉默片刻，再次极为默契地一起看向还睡着的某人，即便是警惕心完全不及格的迪诺，在这样被看了十几秒之后，也不由地醒过来了，他有些迷糊地眨了眨眼：“到了吗？”
“我想，你在自己的镇子上应该不至于没法走回家。”琴酒对他说道。
迪诺呆呆地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象，眼中还带着倦意，十几秒之后才缓和过来，眉目间显现出柔和的笑意：“哦，当然。”
他还真没想到自己睡了一觉就回家了，有点晃神地顿了顿，才转向琴酒，调侃道：“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去找下一个目标呢。”
“至少不能让加百罗涅的人以为他们的首领被绑架了。”琴酒耸肩。
“我没那么容易……”迪诺抗议了半截，很有自知之明地停下了，“他们也没有那么容易反应过度……吧？”
“对你的部下有点正确的认知，蠢货。”里包恩跳起来踢了他一脚，“对你自己也是，小心不要在镇上迷路了。”
迪诺一脑袋撞在车窗上：“痛！”
“肯定不会迷路的啦！”他哭丧着脸，揉了揉脑袋，倒是一点没反驳前面的部分，“好吧，再见……你们还有多久才能回来？”
“大概一周。”琴酒已经又去看地图了，今天的意外恐怕会让他之后的行程变得更紧。
迪诺点点头，打开车门，正要离开，突然想到什么，转过身来。
“对了，”琴酒抬起眼，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望过来，眉目间都是真诚的笑意，“我确实很想邀请你，但如果你依旧不打算加入的话，我总会想到办法解决它的。”
“脑子不好使，胆子倒是很大。”他们重新上路之后，里包恩这样说道。
很明显他是在评价迪诺，琴酒闻言笑了笑：“但您还是很照顾他。”
“哼，”里包恩一嗤，倒也没否认，“谁让我是他的老师呢？”
在这种特殊的时刻，他对自己的笨蛋徒弟也宽容多了，若是在以前，敢当着里包恩的面说出这种话，迪诺一定讨不得好——话说那小子刚才走得那么快，该不是想到了这点吧？
里包恩自认为对大徒弟非常了解，想到这里，不由地嘴角抽了抽，一时不愿再想，把注意力重新投射到眼前的学生身上：“你看好路线了？”
“嗯，”琴酒点头，并不在意话题的变化，“今天绕了这段路，晚上大概要赶时间。”
“给你放一天假，”里包恩漫不经心地说道，“毕竟是意外。”
琴酒有些诧异地挑眉——之前里包恩对意外可不是这个态度。
但既然对方这么说了，他自然没什么意见，就算能撑得住，有休息的机会总是好的。
于是琴酒扫了几眼放在边上的地图，指了指某个位置：“那么今晚在这里留宿？”
“可以，你自己安排，”里包恩并不在意这个，“我有住处。”
刚出发的时候他就说一切由学生自己安排，其后便真完全没插手过，这段时间除了提出些动手时的要求之外，住宿之类的一概不理，反正他自己怎么都有地方住，别人休息得是否舒适完全不在考虑范围内。
经历过这段同行旅程后，琴酒同样习惯了里包恩的神出鬼没，闻言只是点点头：“好。”
里包恩倒是多问了一句：“你在这里有住处？”
琴酒一顿，随即神态自若地回答：“有组织的安全屋。”
闻言，里包恩仰起脸望过去，语气带着笑意：“哦？”
“趁现在还能用，”琴酒坦然道，“没什么不好的。”
琴酒没有问里包恩是否预料到了今天的事情，在他已经明白并且接受了最终结果的现在，过程中的博弈已经和琴酒无关了，或者说这原本就不是他会操心的事情。
多出一天时间让行程宽裕了很多，他们在傍晚就到达了目的地，随即，里包恩如自己所说的那样，交代过第二天会面的时间地点便离开了，于是琴酒独自一人去了组织的安全屋。
这地方说是“组织的”，其实通常只有琴酒本人会来，一来组织在意大利这种遍地黑手党的地方几乎没有业务，自然也不可能有人常驻，二来其他组织高层没那么多出差的机会，要出差也不会来意大利。
毕竟这里是组织势力的真空地带，你不能指望谜语人和野心家喜欢这种地方。
就连琴酒，上次来这里都还是一年前，而且当时也只停留了一个晚上，把那个跑到意大利试图躲避组织追捕的叛徒解决掉之后就离开了。
隔了一年再来，这间屋子因为日常无人管理已经显得有点荒凉，好在琴酒上次走的时候记得紧闭门窗，屋子里还不至于太糟糕，他稍微清洁了一下，倒也能住——说起来，既然自己已经快要被迫“跳槽”了，要不干脆把这房子一并带去加百罗涅得了，反正组织也用不上。
这当然只是想想，他给了迪诺大概也不会要。
琴酒收拾完屋子，正打算借这个多出来的夜晚好好休息，突然看到放在边上的手机一闪，显示收到一条新信息。
在他出发前往加百罗涅之后，这个属于组织的手机号还是第一次收到消息，琴酒本来还以为消息来自boss——当前情况下乌丸莲耶要是有什么指示也是很正常的——但拿过来一看才发现是贝尔摩德。
消息内容非常简单，只有一个问号，完全符合那女人的行事风格。
是这几天的消息终于让她感觉到不对劲了，还是今天的事情传得足够快？琴酒脑海里闪过这个问题，又很快地抛之脑后——和他有什么关系，他都马上要“叛逃”了。
于是琴酒没去管谜语人的谜语，而是回了一个斩钉截铁的句号。
至于贝尔摩德要把这理解成什么意思，那就和他无关了。
回完这条消息，琴酒才发现还有一条未读消息，大概是在开车的时候发来的，因而之前没有看到。
他点开一看，屏幕顿时被伏特加“大哥！！！”后面的感叹号给占满了。
也不能说很意外吧……但看着这条消息，琴酒属实不知道是该教训伏特加这时候给自己发消息纯属浪费，还是该高兴他好歹没说些不该说的话。
不过，贝尔摩德也就罢了，伏特加都这样，他大概能想到组织里现在是个什么状态了。
琴酒本能的觉得有点糟心，又很快地把这念头压下去了：这都是意料之中的，而boss既然敢这么做，想必已经有所准备，让他操心去吧。
至于伏特加……琴酒对着那一串感叹号思索片刻，终于还是重复了之前的回复：“好好工作。”
他不可能让伏特加在这时候来意大利，而只要不必跟着琴酒到处跑，伏特加一个干后勤的，也不太可能出什么事。
随后琴酒又检查了一遍手机，确认没有更多的消息，看样子乌丸莲耶还不打算多说什么，倒是符合他一贯来的风格。
琴酒对此不太在意，他把手机收好便去休息了——如果登上邮箱大概会被各种消息淹没吧，实在不是他现在有兴趣处理的事情。
第26章 组织
在琴酒已经休息的时候, 隔着一整片大洋的美国，贝尔摩德哭笑不得地按灭了手机屏幕。
实在的说，这次真不是她故意要打哑谜, 只是琴酒近段时间的行为太过诡异, 贝尔摩德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 再加上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好直接问, 权衡之下，她才给了这么一个模糊的问号。
另一方面, 她也是想要借此表达自己并没有太多的窥视欲，他想答哪一部分都可以, 这点内在的含义，只要琴酒想, 他绝对不会看不懂。
按照贝尔摩德的性格，这么提问已经非常小心和委婉, 没想到最后得到了这样的答复，可能这就是过去常对人说谜语的报应吧。
又或者只是琴酒对这事太不耐烦, 不想回答。
贝尔摩德长出一口气, 靠在宽大的椅背上, 她面前是巨大的办公桌，其上放着好几个电脑屏幕，每个上面都开着一大堆页面，熟悉她工作风格的人大概能看出来, 她难得在认真工作。
贝尔摩德都在认真工作, 着实有点让人惊讶, 但这也没有办法, 最近的组织实在是……太混乱了。
一切起源于琴酒的突然离开，琴酒出差其实是常有的事情, 但他在出差前做了工作交接，并且在出差过程中几乎没管组织的任何事，就很不常见，准确来说，这次是头一回。
再加上他去的地方是和组织基本上没什么交集的意大利加百罗涅，虽然boss很难得地明确告知了高层们，琴酒是过去办事的，但也拦不住下面的人瞎想，还是出现了不少的流言。
不过，伏特加是组织暗网的管理员，因而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过了一段时间也就散去了，真正麻烦的事情是，琴酒去加百罗涅之后真的不管事了，这才是对组织的运作影响最大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琴酒在组织里的职位非常模糊，他最基本的工作是杀人，延伸一点就是抓叛徒和卧底，基本上大家眼中的琴酒就是干这个的，但实际上，贝尔摩德清楚，琴酒的工作远不止于此。
这么说吧，只要组织需要，除了出去当卧底和进研究所搞科研之外，琴酒都能干。
……科研说不定也行，琴酒智商又不低，去进修一下就行。
大多数组织成员对此没有实感，是因为琴酒很少会持续的做某一项工作（除了杀人），他就像是个救火队员，组织哪里缺人或者出事了，就顶上，事情过去，就放下，丝毫不留恋，和朗姆是两个极端。
而现在这个万用工具人撒手不干了，可组织该缺的人还会缺，该出的事还会出，而且，随着琴酒的离开，那些和组织有过节的团体，官方的人物，乃至于组织内部的一些人，包括卧底和单纯的坏蛋，都很难不产生点试探的念头，于是出的事情还更多了。
事情变多，解决的人却不在，琴酒离开到现在其实只过去了不到两个月，但组织出的事已经有了应接不暇的感觉，以至于贝尔摩德都要开始干活了——倒不是说她平时不干活，就是现在更多了。
尽管大家都知道琴酒对组织来说很重要，但直到他离开，很多人才意识到原来他这么重要。
总之，琴酒一走，组织就像是房子被敲掉了一面承重墙，你说它马上就塌，那肯定不会，但俨然已经变成危房。
在此情况下，要说组织里人人都思念琴酒，那当然是胡扯，但确实很多人开始比以前更加关注他了，未必有什么好心，就是希望他能快点回来干活。
但加百罗涅别的不说，上下真是铁桶一般，别说组织了，就是专业的情报贩子也别想搞到他们的内部消息，因而琴酒在加百罗涅的时候，行踪完全是隐秘的，直到半个月前他离开加百罗涅开始满意大利跑，大家才终于得到他的消息。
琴酒确实开始干活了，但似乎并不是……组织的活啊？
贝尔摩德的电脑上有一个页面就显示着琴酒这段时间的行踪，对方毫无隐藏的意思，因此非常清晰，这图都不是她自己画的，而是来自于情报贩子，可以说但凡是个搞情报的都能看到。
附赠消息则是，琴酒这段时间是和那位传说中的里包恩一起行动的。
里包恩和加百罗涅的关系并不隐秘，两相结合，不难猜出琴酒在加百罗涅内部的那段时间里，大概率也是和他在一起，可是，为什么呢？
对于这一点，不仅是组织内部，就连那些对此事有兴趣的别家情报人员都非常迷惑，也有人猜测是组织要向意大利延伸势力，但了解boss的贝尔摩德深知这不可能。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最新的消息是，今天早上，加百罗涅的boss上了琴酒的车，并且二人一同返回了加百罗涅。
意大利的上午是美国的凌晨，因此贝尔摩德是在睡醒的时候才看到消息的，一确认了消息的真实性，她就立刻登上组织暗网，那时她在日本的同事们已经聊了好几个小时，从“巧合”到“私自接单”各种猜测说了个遍，当然也有为数不少的成员认为琴酒在准备跳槽，眼下已然和新公司接洽完毕了。
——最后这个说法属于比较委婉的，比较直接的已经讨论起组织会派谁去追杀琴酒和到底会不会派人去追杀琴酒。
据说有不少成员对这个任务充满期待。
总之，这一天组织的暗网空前活跃，大约是因为主要管理员伏特加可以预料的精神状况不佳，没空删帖封号，各种奇葩言论也层出不穷，俨然透出一股子“琴酒跑路了组织离完蛋也不远了”的氛围。
当然，其实大多数在那大放厥词的组织成员和贝尔摩德一样，并不认为琴酒是真的要跑路了，但这也不妨碍他们口嗨，谁让琴酒这些年来在组织里为非作歹，得罪的人不少，他突然出了问题，大家当然是要往严重了说，最好能让boss给出点明确的惩罚来。
而boss本人，当然是一如既往的，在做出决定前没有任何反应。
贝尔摩德研究了一番大家的讨论，也顺手搅浑了些已经很浑的水，未能从中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这倒是很正常，组织的信息技术水平实在称不上有多高明，真正隐秘的消息也不会通过这个网站传播，大家在这里聊的都是些众所周知的事情。
于是贝尔摩德又自己动手查了一遍琴酒前段时间的行程，她先前完全不相信一些人传说的“琴酒要跑路”的说法，也就没太关注过这方面的消息，现在认真起来，查得倒是很快，而作为专职的情报人员，贝尔摩德对意大利那些家族总不像是组织里其他人一样陌生，所以也能大致上把琴酒杀的人对上号。
就是在这之后，她收起了自己玩闹的心。
——这下可不是什么巧合能解释的了，琴酒分明就是在帮对方办事啊。
就算是依然不觉得琴酒会跑路的贝尔摩德，也感觉到不对劲了，而可以想见，boss不会不知道这件事。
但这些内容都太细碎了，贝尔摩德实在无法通过已有的情报得出什么准确的结论，因而她才选择去问琴酒，希望能得到哪怕一点提示，可惜，她没能从对方那里得到更明确的答复。
谜语人此时领会到了面对谜语的无奈。
贝尔摩德靠在椅背上，半是出神地思索着。
句号，表示终结，难道琴酒的意思是他和组织的缘分终结了？听起来简直荒唐。
要不是她并不太方便去意大利，贝尔摩德都想要上门去找琴酒了，而如果不能从他那里得到答案，就只能……
贝尔摩德转过脸望着电脑屏幕，而她的手下意识地再次覆上放在一边的手机，片刻之后，却没有拿起来。
她很想询问boss，即便对方不清楚全部，至少也会知道琴酒是去意大利做什么的，而且如果boss愿意和她交流，她说不定还能顺便探听到一些boss对现状的看法，然而，考虑到这段时间boss的状态肉眼可见的不太对劲，即便是贝尔摩德，也不是很确定是否要为此事打扰他。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琴酒是擅自行动，她都能想象，现在boss的心情一定非常糟糕，她可不想送上去当出气筒。
而如果不是，那就更要谨慎了，贝尔摩德确实有很强的好奇心，但她还没到要为了这份好奇心不顾自身安危的地步。
也许过段时间就能知道答案了，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她这样想着，决定还是先把这事放一放，事情闹得这么大，组织现在状态又称不上好，boss不可能不做点什么。
这样想着的时候，贝尔摩德看到电脑屏幕上显示着组织暗网的界面开始飞快地滚动，大量帖子被删除、封禁，知道是伏特加的状态终于恢复了——大概是琴酒也给了他什么回复，而且想必不是一个标点符号。
不，伏特加的话，哪怕是从琴酒那里得到一个标点符号，大概也足够振作了吧？
贝尔摩德叹了口气，从躺椅上坐直，开始整理电脑上那些颇为凌乱的情报。
暂且放下心中的疑惑之后，她乐子人的心态又涌现出来了，贝尔摩德一边整理那堆照片一边饶有兴致地想：且不论别的，加百罗涅这个小首领长得倒是真不错，组织里竟然没人猜琴酒是见色起意，实在浪费了呀。
第27章 追杀令
遇到琴酒, 随后被对方送回加百罗涅（没有迷路！）的之后几天，迪诺都没有真的想到什么解决办法。
但他没觉得很糟糕，迪诺对自己的谋略从未有过太高的期待, 更别提是面对里包恩, 可加百罗涅先生是个非常乐观的人, 即便是面对里包恩, 他依然不觉得事情会到无法解决的地步。
又或者是因为……上次见面的时候迪诺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某些变化，他不能说自己对此完全乐见其成, 但也确实稍微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在这件事上, 迪诺乐于等待对方的选择。
在那场“偶遇”之后，迪诺开始更密切地关注琴酒的行程, 由于对方完全没有隐藏之意，这件事非常容易, 只要每天看一看他又干掉了谁，就能知道琴酒到了哪里, 那堆死人的名字在意大利的地图上画出一道相当复杂的行动路线, 像是深度旅游。
不过以琴酒的工作效率, 大概是没什么机会欣赏景色的。
自然，也不可避免地会看到一些传闻，比起加百罗涅内部相当温和的绯闻故事，外面那些人的想法就比较千奇百怪了, 因为这一事件的当事人们都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所以情报的传播范围和频率都维持在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程度上, 即便如此, 这也是加百罗涅近年来第一次，在短时间内如此频繁地出现在各大情报商的口中。
谁让加百罗涅本来就很少会搞事, 又是有名的“情报商坟地”，上次这么广受关注，大概还是迪诺刚继承家族的时候，这样想来，琴酒还真是够有名的，他跳槽的风声强度和加百罗涅换首领相较竟然也不遑多让。
迪诺这样想着，随手抽出一张白纸，将死亡名单列在上面，和自己记忆当中的名单长度比对，如果没记错的话，琴酒应该马上就要回来了。
这也就意味着，距离那次事件已经过去了一周时间……奇怪的是，组织目前也几乎没有动静。
迪诺自己闭口不言，当然是因为他说什么都没有意义，琴酒的情况也是同理（也可能他就是不想开口），但是组织……无论组织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拖这么久都不是什么好方法，因为显然这事对组织声望的打击是与日俱增的。
总不能是在开会……就算要开会，一周时间也太久了，有这闲工夫，如果琴酒是真要跑路，现在都已经在加百罗涅入职了。
要是琴酒在这里，就能明确地告诉迪诺，组织虽说不开会，但比开会更糟糕的是，组织会内斗。
琴酒在的时候，他以强硬的手腕压住了很大一部分的成员，就算他本人也会时不时地搞死一两个同事，但至少保证了相当程度的秩序，因为大家都知道，要是你做得太过火，还是会有人处理的。
但现在出问题的是琴酒本人，这就很麻烦，不仅是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疑似消失，更没人知道这种事情最后会如何发展，组织里有不少人和外部人员一样好奇最终的处理办法，当然也有很多人想要借此做些什么。
再加上乌丸莲耶有自己的谋划，在一定程度上拖延着发布指示的时间，组织的行动如此迟缓，也就理所应当了。
迪诺对组织内部的了解有限，自然想不到这样的原因，不过对他来说，组织迟缓的反应算不上什么坏事，至少让他可以心情轻松地等琴酒回来，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再来场深入的谈话。
可能这就是挖墙脚的乐趣吧，突然有点理解里包恩了呢。
不过，迪诺最终还是没能和琴酒就跳槽事宜展开多么详细的谈话。
这与琴酒的行程无关，事实上，他非常准时地在第二天回到了加百罗涅，独自一人。
“里包恩呢？”这回迪诺没有在办公室等着，他直接在院子里和人见面了，劝说琴酒把车停进车库未果之后，他好奇地往车厢内张望。
里包恩一向神出鬼没，要是他藏在哪个角落里也不奇怪，但琴酒很快回答：“他有事离开了。”
“哎？这时候吗？”迪诺有点惊讶，他还以为里包恩的教学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琴酒点头：“他很忙。”
虽然他也不知道老师在忙些什么，但里包恩确实是时常有事要做——也许过段时间就会明白了。
迪诺没有惊讶太久，很快便高兴起来，笑道：“既然这样，你现在是不是空了？我们要不要……”
“恐怕不行，”琴酒不用听都知道他要说什么，果断地打断了他，“我还有事。”
迪诺完全没有因话语被打断而生气，只是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现在吗？怎么了？”
这让琴酒露出了一点微妙的笑：“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吗？”迪诺有点茫然，然后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难道……”
“我还以为已经传出来了，”琴酒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微妙了，“组织说我叛逃了，就在……”他看了眼表，“两个小时之前。”
两个小时之前，琴酒正在开车。
说来好笑，他这段时间最花费时间的工作不是战斗也不是应对里包恩的各种要求，而是开车，这是一项没法偷懒也很难走捷径的工作，毕竟让婴儿开车的疯子还是比较少见，也是因此，琴酒空前地怀念伏特加。
好在漫长的开车行程总算是要结束了，自然，教学活动也即将告一段落。
在前一天晚上，他们完成最后一个任务之后，里包恩表示自己有事要离开，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都是“假期”，随即便消失了。
这个所谓的假期来得有点突然，但又称不上很意外，之前他们一直在赶时间，是因为真的没有多少时间，而现在，一方面，实践教学结束，确实是可以告一段落，巩固成果的时候，另一方面，在时间上也确实不像之前那么着急了。
况且，在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高强度行动之后，即便是琴酒，也觉得自己应该要休息一下了，这个假期来得算是恰到好处。
于是他在当天晚上放松过后，第二天独自踏上了前往加百罗涅的道路。
如果单单从他一开始那个“求学”的目的来看，这时候琴酒不回加百罗涅其实也没事，但发生了先前的那些事情之后，现在他回去应该没有人会感到惊讶。
出发前琴酒看了眼组织的消息，高兴地看到没有消息，忙碌了半个多月，难得不需要思考任务，也不用复习教学内容，之后的事又还没来，所以原本他是心情很轻松的。
可惜，从他开始这个任务，或者说，从他加入组织时起，就注定了琴酒不是一个能经常休息的人。
所以他在半路上收到了在他进入加百罗涅之后，第一封来自boss的消息。
不是任务的后续，也不是旁的命令，这个消息的格式琴酒非常熟悉，那是一封追杀令。
追杀了不知道多少组织成员的琴酒先生对着那上面自己的代号凝视数秒，然后很轻地笑出声来。
现在，当他面对迪诺的时候，琴酒脸上的笑容依然没有褪下。
“大概很快就会传出来了，没有人会为此保密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加百罗涅的宅子里走去，“也可能已经有人知道了，只是还没传到你这。”
迪诺一点也不想对组织果断宣布琴酒叛逃的做法表示意外，但显然他还是很意外，主要是因为这毫无征兆，也没什么道理。
他知道组织是肯定会有所反应的，可是，就算琴酒这段时间和加百罗涅来往比较紧密，也不应该连问都不问一句就直接宣布叛逃吧？
不过，此时的迪诺没有精力思考组织这莫名其妙的行为，眼下更重要的显然是琴酒的态度——对方看起来几乎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可是琴酒怎么可能不在意。
就算琴酒了解组织的风格，就算这段时间他仿佛已经有所准备，可是迪诺很清楚，预感是一回事，当真发生了又是另一回事，而琴酒要是对组织毫不在乎，那很多事情就根本不会发生。
“所以你……”他走在琴酒身侧，小心地开口，却一时不知该如何提问，只是认真地关注着对方的表情。
琴酒却很清楚迪诺的未竟之语，他沉默了一会儿，笑容慢慢地散去了，恢复成了那种一贯的，非常冷静的神色，他很平静地开口道：“我要回去一趟。”
“什么？”迪诺又一次脱口而出。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电梯间，琴酒望着电梯门上扭曲的人像，重复道：“我得回去一趟。”
迪诺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现在吗？”
“当然不，”他们走进电梯，琴酒的语气依然很镇定，“我需要休息，明天出发。”
迪诺没再说话，默默地看着电梯门关上，电梯开始匀速上升，安静而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机械运作的声音，很快，电梯门再次打开。
琴酒没有关注身边人的表情，向前走去——事实上，从走进宅子里之后，他就没有往边上看过一眼，似乎眼下已经没有什么别的需要在意的事情。
然而，在琴酒走出电梯门的瞬间，他听到身后传来声音：“我和你一起。”
杀手原本平静如水的脸上一瞬间染上了惊讶的色彩，他转过身，对上身后人的眼神，迪诺的眸光平静而坚定，语气中甚至透出不容置疑的意味：“我们一起。”
第28章 招募
琴酒凝望着面前的人默然一瞬, 随即有些无奈地笑了：“怎么，你想把那个说法坐实吗？”
“真的坐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吧？”迪诺一边走出门一边说，电梯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琴酒没有说话, 他默默地注视着面前的男人, 迪诺也保持着与他对视的姿态, 神情少见的镇静, 眉目依然含笑：“加百罗涅很欢迎你，这一点并没有改变过。”
他在距离琴酒仅有一步之遥的位置停下脚步, 微微仰起脸凝望对方，明明说着邀请的话语, 姿态却仿佛是在对峙，在这个瞬间, 琴酒仿佛见到了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一天，同样站在走廊里的加百罗涅。
“你不是我, 你知道组织是个什么样子，所以你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了吧？”迪诺·加百罗涅用那双温和澄澈的眼睛看过来, 语气中是强烈的自信, “但你没有反对, 也没有试图改变，你甚至还回来了——Gin，我知道没有人会不喜欢加百罗涅的。”
唯有在说到家族的时候，迪诺的眸中才会闪烁出这样炽热的光, 直白得不讲道理：“而我才不可能抛下任何一个部下。”
第一次, 琴酒像是害怕被灼伤一般避开了迪诺的目光。
只是, 虽然没有直视对方, 他的神情却依然保持了镇定，只有一点细微的恍惚。
“那么, ”那目光只是避开一瞬，便很快回归对视，琴酒的语调很温和，“你为什么想要招募我呢，boss？我并不是个适合加百罗涅的人。”
迪诺怔了下，竟然一时语塞，都来不及为对方改变了的称呼而欣喜，因为很显然，琴酒说得没错。
琴酒虽然很有能力，但行事风格与加百罗涅可谓格格不入，从功利的角度上来说，让他加入并没有太大的意义，而如果从私人的角度——迪诺其实完全记得自己开始对琴酒另眼相看的瞬间。
并不是在狙击场里，而是更早的时候，这个男人以陈述事实般的语气，说出“我喜欢那里”的瞬间。
那种理所当然的偏爱让他想到他自己。
也是因此，迪诺同样在那个瞬间意识到，就像自己不可能放弃加百罗涅一样，琴酒也不可能放下他的组织。
哪怕是在他被组织所背叛的时候。
迪诺可以对自己保证，他方才的提议并非一时冲动，但此时他依然不由地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琴酒之前的作为，和他此时的问题，都意味着对方其实是在动摇的，可是不管再怎么动摇，有些东西都不可能改变，而如果他在此时把对方拉进自己的阵营，对琴酒来说会是好选择吗？
更重要的是，对加百罗涅呢？
那双眼睛一时间有些空茫，迪诺的思维变得有点混乱，若是谈及加百罗涅，要考虑的事情就实在太多了，而缜密的思维实在不算是他的领域。
然而此时，在他面前的男人依然安静地等待着答案，琴酒比迪诺高一些，为了能对视而眸光下垂，那双总是很冷淡的眸子显得非常专注，他就这么平和而专注地等待着，仿佛这个答案非常重要。
现在，轮到迪诺想要退缩了。
早知道，就把罗马里奥找来再说这些了，要是他在的话，应该能给出更恰当的分析吧……迪诺在心里下意识地开始寻求援助，但他也很清楚，就算是罗马里奥，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替自己做出决定。
他是加百罗涅唯一的boss，他做出的每个决定，说出的每句话都代表着加百罗涅，话已经说到这里，他只能跟随自己的内心。
而迪诺从来不会掩藏自己的心。
于是，正在琴酒的注视下，加百罗涅boss经历了长达几分钟七情上脸的纠结之后，突然间放下一切般地豁然开朗了。
“也许并没有什么原因，”迪诺望着他，露出愉快的笑，“只是我愿意而已。”
这个回答有点出乎琴酒的意料，他微微偏过头，长发向着一边垂落下来：“哦？”
“就像你不离开组织只是因为你喜欢一样，我也只是想要一个你这样的部下——我想要你成为我的部下，”迪诺迎着对方的目光，语气轻快而干脆，“我是加百罗涅的首领，我当然有这个资格。”
琴酒依然看着他，缓缓勾起唇角：“当然，事实如此。”
迪诺的笑容于是变得更大了，他的眸中闪着光，声音轻柔：“这可能不是一个好理由，但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答案，无论如何，就算你永远都是组织的琴酒，也依然可以是我的朋友——啊，最好是当我师弟。”
“我不会当你师弟的，”琴酒叹了口气，“你也没必要着急，师弟总会有的。”
迪诺肉眼可见的有些沮丧——他竟然真的就一直期待到现在了，琴酒感到有点好笑，于是接下来的话出口地就很顺畅：“但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这句话出口，空气仿佛有一瞬间的凝固，过了一会儿，琴酒才若无其事地问道：“我记得加百罗涅在日本也是有业务的？”
“有是有……”迪诺下意识地回答，然后才反应过来，“等等，你的意思是……”
“当然，让我们坐实它。”琴酒没等他把话问出来就干脆地说。
迪诺很明显地愣住了，琴酒等了几秒钟，见他还没有说话，不由地失笑道：“怎么，你邀请了，但却完全没考虑过我会答应吗？”
“那倒不是……”迪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能感觉到组织在琴酒心中的分量，但却也对加百罗涅有着无与伦比的自信，哪怕是方才犹豫的时候，犹豫的也不是琴酒答应与否的问题。
问题的关键并不在这一点上。
“但是？”琴酒挑眉。
“但是，我……”迪诺皱着眉，在听到琴酒那代表接受的话语之后，在喜悦之外，还有另一种情绪涌上他的脑海，迪诺面对着眼前这个雷厉风行的男人，差点就要苦笑了，“我没打算这样逼你。”
“我不觉得你在逼我。”琴酒诚实地回答。
他又不是什么脾气很好的人。
迪诺摇头，看起来终于理清了思路：“我是说，你没必要立刻做出选择，毕竟情况都还不清楚，我说要和你一起回去也不是真的想要做什么……我只是不太放心而已。”
他很愿意让琴酒加入，但并不非要在这种时候，这会让迪诺觉得自己在趁人之危——虽说黑手党就是要把自己想要的抢到手……什么的。
虽然每次都会吐槽，但还是会下意识地把里包恩的教诲都记在心里的加百罗涅先生，一时间对自己感到有点无语。
而听到这句话的琴酒，垂眸对迪诺露出微笑：“不，情况已经很清楚了。”
“我要回去，也不是因为组织那里还会有什么变化——我比你了解组织多了，”他耐心地解释道，“只是既然我都要离开了，为什么不做点想做的事呢？”
他这样的干脆，倒是让迪诺有点茫然了：“呃……所以你早就决定要离开了？”
“没有早就，是两个小时前，”琴酒耸肩，“也没有决定离开，是没法回去了。”
他轻松的语气让迪诺的心整个缩成了一团，而琴酒马上意识到了他在想什么，不由地笑起来：“别露出这种表情，显得我好像很可怜一样。”
“都是早就料到的事情，而且我这不是正要回去吗？”他反过来安慰迪诺，“你总不会以为我是要去给自己伸冤吧？”
如果要迪诺说的话，真正让他平静下来的并不是琴酒这样不在意的态度——谁都知道态度是可以伪装的，而是对方明确表示出的存在的规划，这意味着琴酒确实是在思考之后，才决定把自己放进回组织的行程当中的。
“那倒是没有，”他飞快地摇头，“所以你是打算……？”
“去杀几个人，”琴酒坦率地说道，“这个确实是想很久了。”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迪诺的预料，他喃喃道：“我还以为，你可能想要去见一见你的boss。”
“没那个必要，我不想让他以为我是去杀他的，”琴酒回答，“如果你要一起去的话，就更不行了。”
迪诺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而且，”琴酒继续说道，“如果你确实不介意我还不能放下组织不管，那他就不是我的boss了。”
那个笑容变得更大了，迪诺的双眸闪闪发亮，语气也欢快起来：“你还真就这么直说了啊。”
他彻底松了口气。
迪诺很清楚哪怕是在当前的情况下，琴酒也不可能完全放下组织，但自己心里清楚，和琴酒亲口说出来，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坦率地告知意味着信任，在此时此刻，琴酒愿意说出这样的话，无疑意味着他非常重视迪诺的邀约和他们之后的关系，因此才愿意把这一切都提前说清。
即便琴酒没有明说，迪诺也不会觉得他有什么问题，但他愿意把话放在明处，则让人感到更加喜悦，那不仅表明了对方的真诚，还代表在对方眼中，自己也一样值得信任。
这是加百罗涅最喜欢的东西。
首领那毫不掩饰的飞扬雀跃的表情让琴酒显得有些无奈，但他沉默片刻，还是回以淡淡的微笑。
“既然你早就明白，”琴酒以温和的腔调说道，“当然，我也早就明白，总归是我放任事情变成这样的。”
这话一出口，迪诺立刻严肃地反驳他：“我说过，这是我的责任。”
“以前的事情，不能推到你身上，”琴酒摇头，“之后就是了，你是boss，你来决定。”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相信你。”
这一次，迪诺用极为温柔的笑容回答道：“你不会信错的，Gin。”
第29章 真诚
来到加百罗涅之前, 琴酒完全没有想到事情最终会变成这样。
因为已经决定次日早上就出发，哪怕刚完成一场如此重要的谈话，琴酒也没有和迪诺进行更进一步的交流, 而是选择了回屋收拾东西。
不过, 琴酒带来的东西本就不多, 要带回去的就更少, 因此说是收拾，其实基本上是在走神。
或者说思考。
这一切毕竟发生得有些突然, 琴酒一半依靠本能一半依靠应变地完成了自己过于迅捷的入职流程，此时才终于有时间用理性思考刚才发生的一切, 和之后可能的事情。
一切都有点……过于顺利了。
如果说先前那种不正常的顺利是因为里包恩在暗中推动，那么眼下的情况, 则更像是单纯的契合。
他和迪诺的对话发展得完全顺理成章，甚至可以说是诡异地真诚, 没有一点刻意为之的推动，以至于这一点都不像卧底入局, 根本就是纯粹的跳槽。
尤其是当琴酒直言自己没法和组织一刀两断, 迪诺也确实的明白和接受这一点, 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都有点太真诚了，他和boss……和乌丸莲耶都没有这么坦诚相见过。
倒不是琴酒有什么会危害组织的秘密，只是在组织里,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加百罗涅就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里包恩说迪诺很好骗, 大概确实如此, 可这个人有种奇异的气场, 让人根本不想欺骗他，也完全没必要欺骗他。
因为你很清楚……他能接受你的全部, 哪怕是最糟糕的部分。
恰好，琴酒也并非很擅长骗人的类型，所以他差不多是遵循本能的，选择了直说。
这也许会影响到他在加百罗涅的工作，也许不会，但重要的是，对琴酒而言，这是更舒适的做法。
他几乎没有料想到迪诺的反应。
此时此刻，琴酒依然能清晰地回想起迪诺听到那句话之后的表情，那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快乐，没有人会因为部下对另一个组织心存留恋而高兴，所以迪诺的快乐只能是因为被信任。
迪诺·加百罗涅喜欢被部下信任和依靠的感觉，这一点他倒是早就有所感觉了。
琴酒没有在加百罗涅工作过（应该……还没有吧），但他总归对迪诺有点了解，那是位非常优秀的首领，但无疑责任心过重，也已经非常习惯承担一切，总之，和乌丸莲耶是完全不同的风格，琴酒说不好自己和这位boss的合作是否会像现在一样顺利。
不过他可以确信，在加百罗涅的日子里，无论被安放到哪个位置上，他都会认真地完成好自己的角色。
这一点琴酒没有说出来，他相信迪诺很清楚。
至于组织……乌丸莲耶在谋划这一切的时候，大概想不到今天，不过，既然他有这样做的魄力，想必也能接受一些细微处的变动。
至少琴酒总归是不会抛下组织不管的。
对琴酒而言，比起谜语人前boss，那位非常坦率的现任boss反而更难以理解一点，他能看懂迪诺的很多事情，却依然无法明白对方为何会想要自己留下来，但对方的理由对琴酒而言非常有力，所以他也就接受了。
严格来说，这种“接受”甚至不是“反正要完成任务”的顺势而为，而是发自内心的赞同，换句话说，如果琴酒目前遭遇到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他确实会答应迪诺的邀请。
……其实他所遭遇的应该也能算是真的吧？
不过，如果不是对今天的事情早有预料，方才琴酒大概没法如此冷静地和迪诺谈论这些事情。
但他还是会回组织去的，杀谁就不一定了。
而那样的话，迪诺也还是会要求和他一起回去……
琴酒动作一顿，脑海里浮现出加百罗涅平静而坚定的眼神。
他是想到了那种可能吗？
他们认识才不足两个月，足以让迪诺了解他到这个地步吗？
就算琴酒对迪诺基本上是坦诚的，他本身也不是很好懂的类型，而迪诺显然不像里包恩那样疑似具有读心术。
所以他不一定真的明白，可能只是某种直觉，为了这种直觉……为了琴酒，他愿意冒这份风险。
果然还是直觉型的家伙更难对付。琴酒叹了口气，接着收拾东西。
但没人会不喜欢这样的首领，他可能只是有点不习惯而已。
琴酒整理的速度很快，毕竟他本来就没带多少东西过来，这段时间也完全没来得及动用，在把行李收拾好之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出门去吃饭，而是掏出压缩饼干解决了这一顿。
事情实在太多了，琴酒不是很想去食堂面对加百罗涅那群好奇心过重的成员。
解决完饱腹的问题之后，琴酒直接进了浴室洗漱，然后，当他准备开始吹头发的时候，不算很意外的，听到有人敲门。
琴酒打开门，看到迪诺站在门外，身后是罗马里奥。
“我们来……商讨一下具体的行程？”迪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不用说，肯定是在迪诺和罗马里奥说过这件事之后，靠谱的二把手意识到他们根本没谈好正事，这才催着老大过来说清楚。
“啊，你在洗澡吗？”话都说完了迪诺才注意到琴酒穿着浴袍，长发还湿漉漉地散着，顿时有些尴尬，“要不我们等下再来？”
“不用，”琴酒侧身让他们进来，“我已经洗好了，稍等一下。”
他既然这样说了，迪诺也就没推辞，琴酒回身去浴室擦头发的时候，他站在房间里环视四周，这里原本是他的住所，虽说在重新装修之后已经和过去大不相同，但构造依然没变，此时看来还是有种怀念之感。
不过，琴酒好像确实没在这里休息过几次啊，现在看起来和他没来的时候几乎没有区别嘛……迪诺的目光落到床头：啊，他甚至都把那几本书拿回来了，话说上次好像故事才念了一半我就睡着了……
他在这里出神，罗马里奥倒是没有出言打扰——该说的刚才都说过了，不过迪诺的思绪还是很快被打断了，因为浴室里的琴酒开始吹头发。
风声让迪诺猛然想到什么，他转向浴室的方向，大声问道：“Gin，要我帮你吹头发吗？”
吹风机的声音一下子停住了，过了一会儿，琴酒直接打开了浴室门：“不用，我们先谈吧。”
他依然穿着浴袍，头发看起来已经擦过，只是因为太长，干得并不明显，迪诺不由地有些歉意：“啊，我并不是催促你的意思……”
“不是你的问题，”琴酒很自然地说，“我不想让你们等太久，反正事情不多，说完我再继续。”
迪诺还想说什么，罗马里奥已经说道：“那我们也不要打扰太久吧，boss？”
见两人都这样说，迪诺便只好有点遗憾地看了几眼琴酒的长发，点头道：“好吧。”
他沉吟一瞬，神情变得认真起来：“事先声明，我对组织的了解非常有限，所以这次只能都靠你安排了，作为配合，我会完全跟随你的计划，没问题吧？”
——一旦决定下来，他就毫不含糊地快速进入正题了。
“当然。”琴酒回答得也很干脆，在方才的对话过后，他现在已经不会再为迪诺对自己的信任惊讶。
至于计划……其实现在琴酒还没有特别清晰的计划，但他对组织足够了解，要列出计划也不过是几个小时的事情。
“好，”迪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但我还是得知道一些大概的计划内容，好早做准备，所以，首先是，我们要去哪里？”
“日本，”琴酒立刻回答，“来回的行程随你安排。”
组织的势力遍布世界各地，但说到底核心还是位于日本，至于这算不算是透露组织机密——琴酒人都在这了，机密又算什么。
迪诺点头，完全没有因为目标在大洋彼岸而感到有多棘手：“大概要花费多久？”
“三，不，五天，”琴酒依然决定得很快，“不算路上的时间，不过中间那几天行程会很紧。”
“那恐怕不能带罗马里奥……”迪诺想了想，“我们在那里应该不至于会长时间分开吧？那就只我和你过去好了。”
“只有我们两个？”琴酒微微一愣。
“只要我们不分开，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迪诺倒是说得很自信，完全没在意话语中的歧义，他身后的罗马里奥无声地叹了口气。
之前那种“快问快答”的形式被打断了，琴酒脸上显露出沉吟的神色，因为迪诺的体质问题，他先前其实是默认会另有加百罗涅的成员和他们一起。
虽然琴酒还没见过没有部下在身边的时候迪诺是怎么战斗的，可是他毕竟是见过在那种情况下，迪诺连路都走不好的景况，打起来会是个什么样，基本上都不需要想。
为了迪诺的安全，也可能是组织里其他人的安全着想，能有人一直在边上保证迪诺的正常发挥，还是很重要的。
不过，迪诺这样说的话……确实他自己现在也是能激活对方体质的人了。
琴酒略带思量地望向迪诺：“之前没来得及具体问你，你这个体质，到底是怎么运作的？”
“呃，这个……”迪诺被这么一问，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其实我也说不清楚……”
他不由地用求救的目光看向罗马里奥。
年长者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迪诺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琴酒，他像是早有准备一样，自然地回答道：“关于这一点，boss自己不知道，但我们其实是研究过的。”
第30章 商讨
迪诺一脸震惊, 而琴酒完全不意外，以加百罗涅这帮人对迪诺的重视程度，这么重要的事情, 不研究透怎么睡得着觉。
“要激活boss的体质, 就必须有boss所认可的部下在他的感知范围内, ”罗马里奥平静地说道, “这里的‘感知’主要是视力，但其他感官也是有作用的, 比如说，如果现在蒙住boss的眼睛, 即便我们不出声，他依然会保持高度的专注力, 因为他能感觉到我们依然在他面前。”
琴酒默默点头，而迪诺一副“啊？是这样吗？”的表情。
罗马里奥继续说道：“但如果在他身边没有部下的情况下蒙住boss的眼睛, 我们出现的时候，就必须有人用声音表明, 准确来说是得和他说话, 他在那种情况下感觉不到细微的声响。”
“这种感知的‘空间’会被房屋的墙面切割, 虽然理论上，就算现在我们去到隔壁，boss应该依然能感觉到我们的存在，但事实是他不能, ”二把手叹了口气, “但相应的, 只要没有这种墙面, 或者类似的实体，举例而言, 如果是在平坦的地面上，这个效果就能穿过很远的距离，足以达到人类视线的极限。”
“所以才说是以视力为主吗……”琴酒思索着点头，看起来已经完全理解了，“那么，窗户是有用的。”
现在他明白第一天见面的时候，为什么迪诺能正常地走过大多数地方，唯独在音乐室前面那段没有窗户的走廊里出问题了。
“是的，”罗马里奥很欣慰地点头，“窗户能减弱墙面的阻隔作用，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这里多开了很多窗户。”
“什么？”迪诺震惊地表示，“我还以为只是因为你们都喜欢阳光！”
“我们确实喜欢。”罗马里奥对他微笑道。
迪诺眨了眨眼，突然反应过来，顿时从惊诧发展成了脸红，他挪开目光，有点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然后转过头换成正经的语调：“那个，如果你们想在这深入讨论我的体质问题，要不Gin你还是先把头发吹干吧？”
方才他就一直在注意琴酒还在缓慢滴水的长发，此时也算是找到了一个话题：“这很容易感冒的。”
琴酒难得见迪诺害羞，这人之前和下属在一起的时候一直是一副旁若无人双向奔赴的样子，看来还是罗马里奥功力深厚。
对于这明显的转移话题之举，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发尾，不在意地表示：“不会聊太久的。”
“或者我来帮你擦干，”迪诺坚持，“我看你们也不需要我。”
虽然讨论的是他自己的体质问题，但迪诺看起来对此完全不在意，事实上他根本是一副不想听的样子，仿佛这是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这让琴酒很容易地想起迪诺将这件事告诉自己的那个下午，那时的迪诺也是这个样子，无论是语言还是神态，都表现得很随意，对这很容易影响到自己生命安全的体质，他不只是接受而已，简直是喜闻乐见。
现在，琴酒算是完全理解加百罗涅这些人对迪诺那种过度保护的态度了。
他和罗马里奥对视一眼，两人都注意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最后琴酒点头道：“如果你坚持。”
迪诺愉快地进浴室去拿毛巾，然后差点摔倒在浴缸上。
琴酒早有准备，在听到浴室传来声音的第一秒，他就拉开浴室门，然后什么也没做，就那么站在门口，看着迪诺奇迹般地甩出鞭子勾住墙上的横杆，轻松地把自己拉起来了。
“就是这样。”罗马里奥在他身后说道。
迪诺看着门口的两个人呆了下，有点无语地捂脸：“喂……这是在让我现场演示吗？”
“忘记和你说了，刚洗过澡浴室里很滑，”琴酒一本正经地说，“不过，你以前洗澡的时候难道……”
“没有！”迪诺立刻大声说道，“我没有那么脆弱的，这只是巧合，巧合而已。”
“那就好，”琴酒笑了笑，“我总不能和你一起洗澡。”
虽然知道这只是调侃，但迪诺还是不由地有点尴尬：“我以前也不会和人一起洗澡啊……”
他拿起放在一边的吹风机：“还是吹干吧？不要再拖了。”
在部下面前的时候，他的身手就变得很正常了，完全不像是会因为潮湿而滑倒的样子，不过性格倒没什么变化，可见并非人格转换，是另外的精神疾病。
琴酒这样想着，面上一点没有表现出来，点头道：“随你——你是不是之前就在意我的头发？”
“唔，因为……很好看？”迪诺没有反驳，“而且我也有点好奇……”
琴酒没有打断，迪诺却也没有说下去，挥了挥吹风机表示：“你坐下吧？我来帮你吹。”
迪诺确实并不想谈论关于自己体质的事情，说是逃避也好，偏执也罢，他真心认为这是件好事，象征着他与加百罗涅的羁绊，但他也明白这个体质客观上的麻烦，完全没有阻拦部下关心的理由，因此最终只是选择给自己找点别的事做。
感谢琴酒的头发这么长，可以吹很久。
……不仅长，还很柔顺，真好奇他用的是什么洗发水。
这确实是个值得好奇的事情，不过迪诺更想知道的不是这个——他没好意思在罗马里奥面前问，迪诺最好奇的其实是琴酒留长发的原因。
因为众所周知，这样的造型不仅日常不算方便，在战斗中更是称得上麻烦，作为战斗员，一般人根本不会考虑长发的造型。
当然，并不是没有，迪诺的那位杀手朋友就留着一样的发型（颜色也很像），虽说他也不太能理解斯库瓦罗为了Xanxus的野心留长发的脑回路，但总归是个理由，可是琴酒好像也并没有类似的执念。
换句话说，他总觉得以琴酒的性格，会有更加现实的理由，总归不会是因为觉得好看。
虽然客观上是好看的。
迪诺有点出神地望着指尖缠绕的发丝：以后找个机会问一问吧，现在问他这个应该算不上交浅言深了。
“依我看，”琴酒和罗马里奥在吹风机的声音中很平静地继续之前的话题，“还是要有一个人跟着他。”
“我也这么认为，”罗马里奥点头同意，“boss平常的状况不一定会像刚才那么夸张，但是总要以防万一。”
谁让“不一定”也代表“有可能”呢，万一真出了什么事，那可糟心了。
“麻烦您推荐一个人选？”琴酒问道。
他对加百罗涅的内部了解有限，这种事当然得靠可靠的罗马里奥先生——不是说迪诺本人不可靠的意思。
罗马里奥没有推辞，略微思索之后便说道：“你是不是和西莱尔比较熟？而且他是医生，可能会有帮助。”
“不，我不同意。”琴酒还没说话，仿佛正在专心吹头发的迪诺就说。
说完这一句他就闭嘴了，似乎并没有解释的意图。
罗马里奥顿了顿，也没问原因，点头继续道：“既然这样，其他人差别不大了，我记得文森佐这段时间没有什么事。”
琴酒点头：“好。”
确实没什么差别，除了西莱尔之外的加百罗涅成员他连名字和长相都对不上号，这时候听罗马里奥安排就是了。
迪诺关掉了吹风机。
虽然由于背对着，琴酒看不到迪诺的表情，但他能感受到对方似乎不太高兴——完全没有征兆，他刚才，哪怕是差点摔了的时候，都还是很乐呵的样子。
好像也不能用喜怒无常来形容，但还是有些让人捉摸不透啊……琴酒这样想着，转过头去看迪诺：“怎么了？”
加百罗涅的首领拿着吹风机，表情有点纠结，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觉得……我不会出事的。”
这没头没尾的发言让琴酒一愣，但很快便意识到他的言下之意：“你不想带人过去？”
这倒是他没想到的，毕竟迪诺应该已经很习惯边上跟着部下了。
当然，现在琴酒自己也是迪诺的部下，也许是这个原因？
迪诺缓缓地点头，神情认真起来：“毕竟是陪你回去，我不想太麻烦你。”
原本只是琴酒一个人的事，他跟上去已经有些麻烦了，再加人，哪怕只是一个人，总感觉整个性质都有些不对了。
而且，原因还不是要增加什么帮手，单纯就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虽然琴酒看起来并不介意，但迪诺还是觉得这不是很合适。
琴酒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然后化为微笑：“这样啊。”
他没有说什么“不麻烦”之类的客套话，只是与迪诺对视了一会儿，见对方依然坚持，便微笑着点头：“那好，你是boss，你说了算。”
因为此时两人一站一坐，迪诺难得俯视琴酒，这个角度让他能更清晰地看到对方的神情，琴酒说话的时候神色温和，并没有妥协的意思，反倒带着一点愉悦，显然他完全理解了迪诺的意思，并且乐于接受这份好意。
但还是要说“boss”什么的……迪诺有点不好意思，避开琴酒的目光再次抚起他的长发：“咳，那我接着吹头发了。”
吹风机的声音又响起来，罗马里奥也收回了望向自家boss的，复杂的眼神，迎向琴酒冷静的双眼。
“那么，要麻烦您把迪诺的体质讲得更详细一些了，”银发男人认真地说，“罗马里奥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