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玩家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许稚gl > 140-160
    第141章 家宴上

    “哎呀, 朕盼着稚儿回京,那可是盼星星盼月亮一般啊…”

    皇帝东方宏刚在席中坐下,这开口第一句,便是提到他的好侄女。旁座的太子抿嘴笑了, 还没等到东方稚开口回答, 那泰王东方承就皱眉不依, 小声嘟囔:“哎, 父皇竟不盼着儿臣么?——”

    换了平时的宴席, 哪怕是家宴,其实皇子与皇帝之间也未必会有这样的互动。可是这种家宴不同, 因为席上有东方稚,泰王深知有东方稚在的场景,他老爹是不可能端坐天子姿态计较礼数的,故说话放肆。对于东方稚这个小侄女,皇帝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疼,又怎么会在她面前发火, 破坏自己慈爱的形象?

    果然,皇帝只是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没有发火。但皇帝怎么会让他有得意的机会?便将计就计地笑道:“朕对子忠, 有另一种盼望的。”

    东方承咋舌。

    不该提, 不该提……

    恐怕这老爹又要提他久不娶妻一事了!

    “哎呀儿臣糊涂!”东方承连忙接话,笑嘻嘻地朝皇帝施礼:“这宴席都已经开始了,该是时候让底下人传膳了!父皇,儿臣亲自去看看有没有稚儿喜欢吃的菜!”

    要走的泰王爷, 那是叫都叫不住。

    场上的人都笑了, 皇帝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直说这儿子一点儿也不让他顺心。言罢, 皇帝复又看向东方稚,只见她正侧耳聆听旁边的苏许说话,满脸的耐心与宠溺,浓浓爱意都要溢出来了。皇帝挑眉收回视线,心想,这年轻人的感情果然不一样,是朕老了,完全不敢想象投入这样的身心会如何啊……转念又想,反正东方稚过得好就行,这样,就不算辜负了弟弟的嘱托。

    元章……

    皇帝突然伤感起来。

    家宴之上,先是用膳饮酒欣赏歌舞,然后便是屏退左右闲聊家常趣事。西宫娘娘是第一次参与那么家常的家宴,为了儿子以后发展,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席上,每一条信息她都有认真倾听。而对于自己身旁的齐王东方稚,她也打量了许多遍。

    果然是个眉清目秀面容姣好的孩子,虽然是个姑娘,但是眉宇间隐隐有一种皇子的气派,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又悄悄看向东方稚旁边的苏许,又是一惊。啊,这个传说中的齐王妃倒也美貌,两个脱俗女子坐在一起成为夫妻,实在……有点奇妙。

    西宫娘娘不是这个家的外人,也不是有话语权的人,所以对于女子成婚一事,第一反应不会排斥。

    加上初入席时,东方稚曾与她寒暄几句,这让西宫娘娘心里对她有点好感,毕竟都是女子,相处起来自然没有那么多的防备。皇上疼她,如果能与东方稚搞好关系,日后循儿的日子也会好过。

    西宫娘娘不知道东方稚与苏许的真情实意。

    她自己想了许久,只是有点可惜这两位天仙一般的人物此生没有真夫婿,只能做对假夫妻。

    应该是一个遗憾吧。

    ……

    “阿稚,我们晚上可不可以吃烧鸡?”

    “嗯?你还饿吗?”

    “是啊,刚才不敢多吃……”

    “傻瓜。待会儿回去,我让人准备。”

    “嘻嘻。”

    西宫娘娘是无意间听到她们之间对话的,毕竟坐在身旁,并非有意关注。她原本还在可惜两位姑娘的大好姻缘,可是听到这些话,她有些诧异地朝她们望去。

    后面的苏许正面朝东方稚说话,东方稚正身坐着面朝殿上,没有看她,但从表情可以看出,她一直有在认真听苏许讲什么。一人说得雀跃,一人听得认真,尔后一同嬉笑,眼神交流,更是附带一些桌底下拉拉小手的小动作。

    西宫娘娘愣了一瞬。

    她抱紧了自己的孩儿,忍不住轻叹一口气。

    “原来是天作之合…”

    西宫轻道。

    —

    家宴在将近一更天时才结束,拜别了皇帝后,回府路上,大家都有点疲惫。

    “过几日便是初一,介时宫里有宴会,稚儿可别忘了。”东方稚、苏许以及东方承同乘一辆马车出宫,见东方承有此嘱咐,东方稚点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道:“皇兄,初一的宴会,盛国的人可会到场?”

    “盛国?”东方承漫不经心地应了声,“那是自然,他们如今是我们大永附属国,重大节日当然要带着贡品朝贺,这是规矩啊。”

    “这样…”

    “咋了?”

    “没事。”东方稚摇了摇头。

    每次见盛国的人,都会结下梁子呢。

    虽然说对那盛国太子做的事情并没有败露,可是不怀疑倒是不可能的,多见几次,总怕会有差错。再加上,除了邱泽林娶的盛国公主,还有那个身份神秘的人…若这几个全凑一块儿,有点头疼。

    不过,盛国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吧。

    东方承望着她低头沉思的模样,没有再问。

    两兄妹像是极有默契地各自沉默起来,把马车里的气氛搞得怪尴尬。苏许坐在一旁察觉到不妥,便随意寻了个话题想打破僵局。

    “方才在席上,皇孙殿下和三皇子实在是很可爱呢,他们二人年纪相差不大吧?”苏许一边笑着一边试探性地望向她的阿稚,见对方溜了溜眼珠子回应她,这才放下心来。

    东方承沉吟一声,“啊,好像昱儿比循儿大一些吧,几个月?以后他们两个一同在宫中长大,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东方稚与苏许闻言,齐刷刷地望向他。

    脸上写着不懂。

    “你们不懂了吧。”东方承叹了一口气,轻道:“太子哥哥作为储君,而昱儿是长子嫡孙,日后必然也是继任大统之人。循儿虽是三皇子与我同辈,但他是庶出,又是这么个年份才出生,日后长大了,处处都要学规矩,对一个比自己大几个月的侄儿都需要恭敬。嫡皇孙与庶出皇子的地位,孰轻孰重相信你们也明白,我只怕他日后在这种差距下成长,心里会不痛快。”

    听了他这番话,两个小姑娘才有点明白东方承一开始那句话的意思。

    的确。

    大永的皇子虽然兄友弟恭,可是太子与泰王乃是一母同胞亲兄弟,又是一同长大,情分怎么一样。如今同龄的是叔侄,更是嫡庶,差别会很大吧。

    东方稚忽然有些担心西宫娘娘和三皇子日后的生活了,再者,她可不希望亲人相残这种事情会发生在她的家族里。

    也罢。

    都是日后的命数,日后再算吧。

    三人皆是各怀所思,马车内一时又沉寂了下来。

    —

    回到齐王府时,东方稚与苏许正打算回寝殿休息。

    不曾想,二人刚走进殿中,就察觉到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怎么只有你?”东方稚四处看了看,问道:“南七那丫头怎么不见人啊?”

    今日入宫,并没有带上鹦儿和南七,按照平时来看,她二人都是一同出现然后一同伺候主子,待东方稚与苏许睡下,她二人才会离开。可是今天…东方稚踱步往前,鹦儿就小心地挪了一下身位,又见她一直低垂着脑袋答话,说话也如蚊咛一般,跟往日实在大有不同。

    怎么,难不成发生了什么凶杀吗。

    “嗯?你说啥,我没听清。”

    “南七有些不舒服,我就让她回去休息了。”

    “喔——”

    东方稚点头,朝身后的苏许打了个眼色。

    “阿稚,那我去看看七丫头。”苏许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去吧。”

    若说是南七病了,这个理由信服力不是很足够。

    要知道那丫头倔强得很,就算自己生病,除非躺在床上起不来,不然她不会自己回去休息。而鹦儿脸上也没有半点担心的神态,反倒是有点闪躲,看着就像隐瞒了什么。东方稚想自己跟她说会儿话,也希望苏许去单独找一下南七,夫妻协力,解决一下两位贴身丫头的烦恼。

    那么久了,也希望她二人的关系可以好好地。

    就算没有男女之情,起码当一对情深姐妹也是不错的事啊。

    苏许离开后,东方稚便径直走到一旁宽衣。鹦儿站在原地出神了一会儿,才慌乱地跟上前来帮忙收拾,替东方稚放好换下来的衣物。东方稚瞥了她一眼,只道:“怎么了我的好鹦儿,七丫头欺负你了吗?”

    “主子这是哪里话?”鹦儿抬起手来替她解下发冠,眼睛一直盯着手里的东西,一直没敢看东方稚。

    “我的鹦儿那么多年来都是个镇定的人,哪怕我睡觉时殿里来了刺客,也会是个冷静至极、从容应付的人。这方面,你可是与雚疏有些像的。今日见你,不太对。”

    见她不自在,东方稚索性闭上了眼,张开了双手,让她帮自己褪下繁琐的衣袍。

    鹦儿沉默了很久。

    最后替东方稚解开腰带时,才轻飘飘地说了句:“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七丫头提了什么难题让你如此为难?为难得方寸大乱呐——”

    东方稚明知故问。

    半个时辰后,苏许从殿后回来。

    她回到殿中时东方稚已经在床榻睡下,床边掌着一盏灯,是为她留的。

    又过了一会儿,东方稚感觉到身边有人躺下,习惯性便将那人抱在怀里,凑近她耳边沉重地喷了一口气。

    “…阿稚!”

    “七丫头怎么说?”

    “哎。”苏许也不和她闹了,只慢悠悠地靠在了东方稚怀里,道:“那七丫头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说自己对鹦儿有了不该的念想,觉得难过,觉得绝望。”

    “……”东方稚低声笑了。

    “还笑…”

    “对意中人,大概就是会这样吧。”

    第142章 共起舞

    次日一早, 东方稚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了苏许的身影。

    “主子醒了?”

    鹦儿一直守在门外,见房里有声响便进来查看。东方稚伸了个懒腰,坐在床上还有些迷糊, 回头看她。“嗯…许儿呢?”

    “王妃在外面跟几名乐师学舞呢。”过了一夜, 鹦儿似乎比昨晚放松了一些, 似乎那时候有些慌乱的人并不是她。鹦儿笑着招呼底下人进来替东方稚洗漱, 自己拿上外袍朝东方稚走近, 解释道:“泰王爷手底下不是有几名舞姬吗,准备初一了, 泰王爷让她们跟乐师排练一下剑舞,介时初一宴席给皇上献艺。王妃见了,觉得有趣,便一早跑到后花园跟她们学。”

    “喔?”东方稚笑了笑。

    最近这段日子里一直没有什么玩乐,也没陪苏许出去游玩,也是苦了她。

    这么一个闹腾的小姑娘半步不出闺门, 见了心上人还总得替她开导枯燥的政事,应当很憋屈吧。东方稚咬着糕点想得出神,开始盘算最近京都城里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物, 改天带许儿出去转转如何?想着想着, 她自己咬着糕点笑了,想起自己以前做过的事。

    许儿…

    是用尽力气也想好好呵护的人啊。

    王府的后花园,此时正是热闹。

    丝弦之乐萦绕画廊,冬风虽紧, 但也有几簇小花从新芽之间冒出, 引来蜂蝶观赏,那碧绿色的荷塘背后, 有一群人身穿宽大的衣袍跳跃回转,伴着那乐声起舞,煞是好看。东方稚从前院赶来,门边驻目。

    那人群之中与众不同的,穿着一身月牙白色襦裙之人,正是她的齐王妃。

    她原本是站在边上跟着舞姬们学习动作,一板一眼,看着有些笨拙但又好像天赋独到。没一会儿,乐声转了个调,她便随着人群变换位置,站在了中间。一抬手,衣袍徐徐滑落露出她手腕上戴着的银饰,又一转身,裙摆随风而动,像是划出了一道弧线,勾出了花与蝶的模样。

    最后她一个回眸,看到了不远处的东方稚,勾唇笑了,右手将那袖摆一拉遮去半边面容,甚是娇羞。

    东方稚的心啊,像是被什么撞击了一下。

    面红耳赤。

    “臣妾拜见王爷…”

    不同于往日那声清脆的‘阿稚’,今日苏许对她的行礼有点别出心裁的味道。东方稚有些晃神,连忙干咳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失措,迈步朝她走近。

    “属下参见齐王。”

    “参见齐王。”

    宫人们和乐师朝她行礼,她也只是摆了摆手,眼睛一直盯着苏许,容不下别人。她笑着,走近苏许时便伸出了自己的手,然后将苏许拉了过来,轻道:“王妃今日怎么那么好的兴致学剑舞?本王方才看了几眼,觉得王妃的舞…”

    苏许抬眼看她。

    “实在是好。”东方稚抿唇笑了,看向她时满目柔情。

    “那王爷随臣妾一同学剑舞如何?”苏许笑得有点使坏的意思,没等东方稚点头,就兴冲冲地牵着她走回刚才的位置。衣袍下,她掐了一下东方稚的手心,又说:“若是王爷学不好,可是要罚的哦。”

    “嘶——”

    “王爷~”

    “嗯——都依你。”

    不明所以的乐师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奏乐。但是东方稚和苏许已经就位了,总不能干着吧?于是,丝弦之乐继续响起,旁边几名舞姬也识趣地退到一边观看,免得打扰了两位主子的雅兴。

    其中一名舞姬则是一直看着她们起舞的样子,虽然跳得不算特别配合,可是她们二人的目光总是在对方身上,脸上笑意未减,这般甜蜜,真是令人羡慕。她有些失落地低头,眼角一瞥,看到了站在回廊围观的泰王东方承。

    如果与你能有这般缘分,那该多好。

    她心想。

    —

    东方承这会儿是刚用完了早膳从行宫过来,打算查阅一下舞姬们练习剑舞的进度,不料刚进这后花园,第一眼先瞧见的就是她的好妹妹与小娘子共舞的画面。“有点意思…”他也不打算打搅,便干脆站在原处欣赏起来,一边看,一边露出慈父般的笑容。

    跳得还可以啊。

    哎哟这个小眼神交流…啧啧啧,看得我心里怪妒忌的。

    我去,你瞧瞧这个…这个拉手!

    ……

    泰王爷正旁若无人地进行一系列的心理活动,一会儿抓耳挠腮一会儿定睛沉思,更有时候手舞足蹈地哈哈大笑,可把身边的宫人吓得不轻。

    “泰、泰王爷……您这是……”您这是犯病了不成?旁边的宫人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又赶紧低下头去,望向东方承一直注视的方向。喔,原来是瞧见了齐王爷么?平时总听说当今圣上、太子殿下以及泰王都对齐王珍视得很,捧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哈哈哈。走,她们已经跳完舞了,咱们过去瞧瞧。”东方承心情大好,笑得也特别开怀。

    这边的小两口将剑舞跳完,虽是冬日,但也满头细汗,有点疲累。东方承慢悠悠地朝她们走了过来,人还没到呢,那别有意味的笑声就呵呵呵地没有断过,在这清晨,实在是……刺耳。东方稚瞟了他一眼,不是很想理他。

    “啊哈哈哈哈哈,稚儿和许儿跳的这个舞实在是不错啊,有没有考虑初一宴席时亲自上场?哎我跟你说啊,你刚才那个甩袖子我觉得特别不错,然后那个转——”

    “皇兄!”

    小可爱又羞又恼地皱起了眉头看他。

    “这样看我干嘛?”东方承咂咂嘴,满脸无辜。被自己妹妹这么一瞪,他也不好意思继续打趣,回头看到自己的几名舞姬正站在原地听候吩咐,便大手一挥,说道:“来来来,你们几个正儿八经要上场的给本王演示一下成效,让本王瞧瞧以你们的剑舞搭配这京都城庆贺新春的奏乐会是个什么场景?”

    “是,王爷。”

    几名舞姬训练有素,应下命令后便立刻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一开始时看似如同毫无感情的木偶,但乐声一起,她们就集体起舞,脸上笑容如春意醉人。

    东方承故意朝自己妹妹挑了一下眉毛,一脸显摆。

    啧。

    东方稚笑着摇头。

    只不过吧……

    东方稚偶尔也蛮羡慕东方承的这批心腹的。虽然说她自己手底下也有一批能干的人,忠心耿耿,出生入死不在话下,不过嘛,花总是觉得别人家的香,见惯了自家侍卫们凭借武功取胜的套路,偶然间也想见见这种娇媚的舞姬们如何完成任务……东方承不也成天觊觎她的侍卫么?大家都是惜英雄而已。

    但是。

    东方稚小心地看了一眼舞姬那有点诱惑的动作…

    不行,若身边心腹是这样的人,苏许这个小醋坛子怕是要天天打翻,齐王府都变成醋坛府!

    “稚儿,皇兄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表演间隙,也是趁着苏许正看得入神的时候,东方承将东方稚悄悄拉远了一些说话。

    “咋啦?”小可爱还沉浸在醋坛府这个事情里。

    “你先前不是问我盛国的事吗,我听了之后总觉得你话里有话,就派人去查了查。”果然,提到盛国,东方稚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朝他看去。“这回初一的宴席,那盛国君主梁克倒是在,只是没有派世子梁审前来。另外,他带上了你之前见过的六王子梁寅以及他的一位郡主。”

    往日,都是喊盛国太子和六皇子,这回盛国当附属国久了,连这些称呼都给改了。东方稚顿了顿,对这个小细节一笑置之。

    “然后你想告诉我,那个郡主的事情是吧。”东方稚对他想说的话了然于胸,东方承惊了,语气里尽是佩服:“我的好稚儿,你是有读心术不成?你怎么知道我想跟你说什么?”

    “呵,这种事稍微一猜就能琢磨出来了。”

    那位盛国郡主,应该就是当初流连在齐国广安城频频为难东方稚的小姑娘,名叫晚儿的。

    那时候东方稚就疑惑过,究竟是哪户人家的姑娘会有这样的权势和地位?要说是齐国的大户人家倒不像,这般无礼,明显是外地来的;而且又是这么个年纪,非富即贵的人里面,除了小国的皇族,还能是谁?说起来后面也是巧合,东方稚是见了那盛国六王子梁寅才恍惚猜到这一个线索的。

    梁寅与那晚儿,相貌有些相近。

    如果说那个晚儿是盛国郡主,那么这一切,就合情合理了。

    刁蛮任性,身边跟着训练有素的随从,银子还花不完……

    苏许都不敢像她这么招摇。

    (苏许:?)

    “我对盛国的人一点儿也不害怕,只不过,那个小郡主之前和我有些过节,她又是和许儿起过争执的,我怕…”

    “你莫担心。”东方承叹了一口气,“到时候见面,也只是在朝堂的宴席上,碍于皇上在,那小姑娘不敢做什么事的,加上他们地位不如我们,岂敢冒犯?许儿也是识大体的人,总不可能两个人在朝堂上骂街吧……”

    “你这个想法…”东方稚迟疑了一下。

    “呃——”东方承自己也有点不确定。

    那边的苏许回头看向他俩,见他们眉头紧锁,还以为是在商量什么难搞的国事。

    第143章 女君主

    午后, 东方稚唤上雚疏跟随,带了苏许出门。

    两个贴身丫头没有带上。因为南七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东方稚怕她伺候不周到,让她回去休息了。转过身, 东方稚又和鹦儿说七丫头近来的确不适, 让她好好静养。鹦儿听见, 只是简单应了她, 哪怕知道南七得病, 她看起来也是无动于衷一般。东方稚轻叹一口气,不复多言。

    她们二人的事, 看她们自己的缘分和造化吧。

    京都城还是像往日那般繁华。

    虽然她们出门时做了一点简单的伪装,只不过苏许以前在京都城实在是闹腾得厉害,加上后来东方稚与苏许在京都城街头出双入对,很多人都对她们有印象。这不,她们刚走到一个酒肆,那里的店家就认出了她们, 想要俯身参拜。

    “别别别,今日只是想出来逛逛,莫让我们为难。”东方稚笑得温柔, 伸手将他扶起。

    “世…齐王和王妃今日颇有雅兴啊。”店家跟着笑了, 看向她身边站着的苏许时,还是有点害怕。

    “在角落位置给我们空一张桌子就好,闲坐一会儿,吃点小菜。”

    “是是是, 小的明白。”

    京都城的大酒楼大茶馆有很多, 只不过去那里的人都是正儿八经吃饭或者宴请亲朋的,气氛比较严肃, 适合会谈;小酒肆小茶寮就不一样了,好多人都会点一壶茶几份小菜坐上半天,偶尔路边会有杂耍卖艺的、唱戏的、说书的……光是感受这些,就比呆在大酒楼里要好。

    而且,对于东方稚而言,亲近百姓,亲近平民,才能更真切地去感受这个王朝到底需要什么。

    “……高栗国离咱们很近,小国,可是民风彪悍,团结起来总□□,出了名的勇猛,堪比当初的盛国……”

    楼下,说书人又开始讲故事了。

    东方稚扶苏许坐下,见楼下这么热闹,便也忍不住凑近听。

    “……你们恐怕不知道吧,那高栗国现在的君主,就是个女人,是上一代君主的女儿!女人当君主你们见过没有?没见过吧?”

    坐他边上的一个大婶呸了他一声,反驳道:“咱们不也有女王爷?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咋就没见过了。”

    “是啊!”

    “就是,咱们的女王爷年纪轻轻而且貌美如花,聪明能干着呢!”

    一股自豪却又护自家人的气息扑鼻而来。

    楼上的女王爷闻言,忍不住一笑,回过头,苏许也正笑着看她,轻道:“瞧瞧,要是被大家发现王爷就坐在楼上喝茶,怕是要轰动了。”

    “嘘——”

    “哎,不一样,不一样嘛。”说书人吃瘪地干咳了几声,一脸无奈:“君主嘛,在人家高栗国眼里就是咱们的皇帝啊,那是万人之上,不受任何人差遣的。咱们齐王爷自然也是好,只不过咱们是太平盛世,人家那边刚打完仗,乱世打出来的女君主哦——”

    众人这才有点满意地点了点头,没有再打断他。

    “女君主,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可是高栗国皇族独剩她一个有资格继承王位,加上又有咱们大永的军队支持,荣登大宝自然不在话下。今天我要说的呢,不是这位女君主怎么打胜仗,也不是这位女君主怎么抢王位,我要说的,而是她颇为传奇的情感故事。”

    大家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枯燥的战争日记和勾心斗角当然比不上男欢女爱有意思。说书人又停下了,几个等了许久的人都忍不住拍他,催他快点说,不要整天卖关子。

    楼上的东方稚也好奇了起来。

    高栗国的女君主,不就是她那久不娶妻的皇兄,泰王殿下东方承的心上人?

    难不成,今天能在说书人嘴里听到她皇兄的风流韵事?

    嘿嘿……

    “那个女君主登了王位,岂不是和咱们皇上一样,可以后宫佳丽三千,六宫七十二妃?”送完茶的小二也忍不住挤进人群插了个嘴,话音刚落,旁边的汉子就啧了一声,回他道:“男人三妻四妾那叫天经地义,可是女人如果也在家里养了一群男人,这、这哪里像话?”

    “就是。”一个面相儒雅的大叔也来搭腔,道:“且不论咱们平日说的道德伦常,男主外女主内这些大道理。光是女人会怀孕生孩子这事,如果男人女人的职责调转了过来,女人在外头打拼,家里有几个男人主持家务,这女人若是怀了孕……就不会耽误事?后宫若是三千男宠,生下来的孩子那都是女君主嫡亲的娃儿,一母同胞众多子女,如何论嫡庶,如何排尊卑?”

    “是啊……”

    “有道理。”

    楼上的东方稚沉默了。

    这个问题,的确不能以往日的处理方式来对待。

    若王朝的君主是女人,那么很多制度与章法都要做出改变才行。

    “嗨嗨嗨,我都还没往下说呢,你们在这较什么劲儿?”说书人拿着纸扇拍打桌面,示意这几个快要吵起来的人赶紧停一停。“人家并没有后宫三千男宠,也没有干什么龌龊事,你们脑子里都装的什么东西……”

    刚才这一番讨论,都开始抨击高栗国女君主的为人了。

    实在过分。

    说书人一脸嫌弃地望着他们。

    真是俗不可耐!

    “那你快讲讲,这个女君主传奇的情感故事是啥啊?是不是她有一个心上人,然后排除万难在一起,一心一意再也容不下旁人?”这番总结,倒是很像说书人平时讲过的情感故事套路。看来这些听书的人都是老相识了,不然怎么可能如此一针见血……

    “非也非也,”说书人笑了,只道:“如果每一个故事都是这般,那有什么传奇可言?这天底下排除万难在一起的人多了去了,一心一意的也多如牛毛啊……”

    “那是啥?”

    “乱,伦。”

    “嗯?!!”

    “哇!!!”

    哗声四起。

    东方稚也差点没一口茶喷苏许脸上,幸亏及时咽下去了。

    啥玩意儿?

    那个高栗国女君主……乱?……伦?……的情感故事?

    不得不说她有点怀疑这个说书人讲故事的真实性了,毕竟这种事听起来就觉得很私密,他人在大永,又是如何得知人家的事?莫不是以讹传讹,将鸡蛋传成了老虎,中间掺杂了几百个误会吧。

    “是禁忌之事,但又有些人之常情。”说书人故作姿态地长叹了一口气,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轻道:“欲知后事如何——赶明儿再讲。”说完,那说书人当即抄起家伙往门外跑,还没等大家伙反应过来,人就消失了。

    “哎哎哎???这说书佬!”

    “又来卖关子!!”

    “怎么每次都这样啊,追他去!”

    几个想知道故事的人连忙跟上,可是刚出门口,就被这熙攘的人群晃花了眼。

    人那么多,这说书人又是在这一片混迹许久的,谁知道他躲到哪里去?

    “早跑个没影儿了。”众人一脸悔恨。

    楼上这边,也是看得一愣一愣的。

    苏许连夹肉的动作都静止了,见那说书人追不回来,才像回过神一般将肉吃进嘴里。她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东方稚,见她愁眉紧锁,就忍不住调侃:“我的阿稚听得入迷了吧?”

    “哎,哪有…”东方稚尴尬一笑。

    “这个说书的我见过几百次了,每回都会在关键时候打住逃跑,习惯了。好久之前他讲过一出民间趣事,第二天出现的时候,大家都带上了绳子想绑他呢……”苏许见怪不怪,虽然她自己也想听下半部分。

    “那他,讲的故事到底真不真?”东方稚又问。

    唔。

    苏许认真地想了一下。

    “半真半假吧。”

    或许还带了一点靠猜的成分,比如以前听到他说东方稚的事情时,猜得那叫一个准。

    东方稚放心不下,毕竟事关她皇兄的心上人,她还是希望能把事情搞清楚。“雚疏。”她看了一眼旁边的侍卫长。

    “主子想听完整的?”雚疏回望她。

    “嗯。”

    “属下去抓他。”

    “嗯,待会儿城墙下见。”

    “属下知道。”

    好久没试过为了一些朝堂以外的事情瞎操心了。

    东方稚突然觉得有点开心,还有点刺激。

    “皇兄一直将那个人放在心里,如果实在没有指望,我也要想想该怎么劝他放下。”东方稚望向苏许,满眼真切:“许儿会觉得我胡闹吗?”

    苏许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夹了一些菜到她的碗里,然后拿过茶壶给她斟上一杯茶。东方稚接过茶杯,将那热茶一饮而尽,安静地等她回答。

    “傻阿稚。”苏许笑道。

    “嗯?”我怎么又傻了。

    “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理由,作为你的妻子,我永远都相信你的选择。而且,就算最后是一场闹剧,能看到你胡闹的样子,我也觉得很高兴。”东方稚总是这样,每次都那么在意她的感受,仿佛只要苏许在这时候说一句不好,她就会亲自追回雚疏撤回命令一般。

    这个傻阿稚,什么时候才会明白,许儿是愿意一直陪她正经陪她胡闹的呢。

    “晓得了。”东方稚咧嘴笑了。半晌,她看向酒肆外面若有所思,轻道:“应该追上了。”

    第144章 兄妹情

    “女侠饶命啊!我可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闭嘴。”

    “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实在不能出什么事啊……”

    “……”

    东方稚和苏许是饮完一盏茶才出现的,走到城墙下时,雚疏正一脸冷酷地负手站着,那说书佬早已被她点了几个穴道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唯有眼睛能四处看, 嘴巴能到处说。东方稚见他求饶的模样一时无名火起, 原本笑得和煦的她, 走近时笑容逐渐消失, 表情冷冽。

    “女侠,求你饶……”说书佬还在絮絮不休地求雚疏放过, 可是突然间,背脊骨有点凉意。他抬眼望,只见正前方走来了两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衣着华丽,气势不凡。说书佬下意识合上了嘴,见惯场面的他瞬间便明白到这两个小姑娘才是能做主的人。

    “主子。”

    “辛苦了。”

    果然不错。说书佬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来人, 暗想:自己啥时候得罪了什么达官贵人?想来想去没个结果,只好恭敬地朝她们开口:“二位小姐,小的…可未曾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您二位会不会、会不会是抓错人了?小的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 平日里也就给邻里讲讲故事……”

    东方稚低眼看他,慑人的气势也在同时蔓延,让他更为紧张。

    “带你来这里,没有什么意图。只不过, 你方才讲的高栗国女君主的故事没有说完, 我想听下半部分。”东方稚神情淡漠,这毫无表情的模样哪里像是对故事感兴趣了, 更像想夺人性命好吧……说书佬怔住了,这才大概明白自己闯了什么祸。

    不对,这个小姑娘干嘛对人家的故事那么感兴趣?

    好霸道的小姐啊……说书佬深吸一口气。

    “让你说话。”旁边的雚疏踢了他一jio。

    ……好霸道的女侠。

    “不知道小姐是想听什么故事?”说书佬一脸苦笑地看着她。

    东方稚挥了挥手,示意雚疏将他被封的穴道解开,以免他全身动不了太过难受;接着,东方稚便很有礼貌地扶他站起来,二人互相行礼之后,她才缓缓说道:“先生说那女君主的传奇情感故事,是禁忌。我想知道这一段故事的来龙去脉。”

    说书人忙点头回礼,说自己受不起东方稚的‘先生’称呼。

    “高栗国女君主,国姓王,字号荀英。今年约是二十出头,即位不久,很多事情都需要臣子帮衬扶持。关于她的情史,实则在高栗国已经不是新鲜事,但凡是个识字的、懂讲话的都知道,他们的女君主与后宫中的一位太妃关系不寻常——”说书人停了一下,见东方稚皱起了眉,又连忙解释:“也就是和她那死去父亲的妃子有染。”

    这……

    东方稚心中大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

    怪不得方才他在酒肆说这是乱‘伦……虽是女儿身,但对方始终是父亲的妻妾,这样讲,的确没有毛病。但谁能想到那女君主竟然也是喜欢女人的呢?!东方稚有点担忧,第一次因为女子相恋一事感到不安。

    “你接着讲。”

    “听闻这女君主与这位太妃相识多年,感情极好。那太妃还是普通女子之前,她们就已经情同姐妹,后来那人入宫为妃,两人的缘分也算是断了。谁知后来……”说书人捋着胡子笑了,轻道:“说不定女君主带兵起义,为的也是护住她的心上人啊……”

    东方稚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这说书人最后的这句话,可把旁边的苏许都给听迷了。几人站着都没说话,唯有苏许站上前来问他,真的吗?

    说书人躬身作揖:“小姐若是不信,可以问高栗国的人。小的也只是将这些故事闲谈,大家都是听完就算,当中具体,谁又会深究呢。但没有依据的事情,小的不敢乱说。”

    看来此言非虚。

    东方稚与他又聊了几句,过后,拿了两吊子钱给他,便让他走了。

    东方承会知道这件事么?她心里有点烦乱,虽然皇兄对于女子相恋的事不曾排斥,只是如今,那相恋之人是他的意中人啊。如果皇兄对此耿耿于怀,日后又会不会对她和苏许的事情心存芥蒂?东方稚愁上心头,第一次对自己的兄长有愧疚感。

    怕他因爱生恨,怕他恨之入骨,怕他牵扯旁人,然后对苏许也没了平日的关心和尊重。

    天下男儿皆是一样的脾性,喜欢将心头所好掌控在自己的手里,不能忍受让自己蒙羞的事情发生。其实也别说男儿,东方稚作为女儿家,若是与他有同样的情况,也未必能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坦然接受。

    唉。

    东方稚一声长叹。

    “主子?怎么了。”雚疏躬身看她。

    “无碍。”

    她说不出口。

    —

    大永德昌二十八年正月。

    初一宴席,转瞬而至。

    东方稚走入席中的时候,忽然觉得很感慨。三年前她第一次参加这种宴席时,是大皇兄东方顺刚被封为太子储君。那时的东方稚尚在父王的萌阴下成长,不过是十四岁的小姑娘,不懂国事,不懂人情,更不知道苏许是何许人也;三年过去,太子的嫡长子也已半岁,自己成了齐王,苏许成了王妃,当时让皇帝头疼的彪悍盛国已经成为臣子……

    三年时间,无论是家还是国,竟变了那么多。

    作为封地王侯,齐泰二王与属国君主同级,座位并排列于太子储君之下;另外还有几位,是由军功封赏的异姓王,列于他们之下;这之后,便是大永文武百官的席位,从高到低,由上至下,将这皇宫广场排满。

    东方稚与东方承身着朝服坐在同一处,齐王妃苏许因是女眷本应该列于后方,但皇帝额外安排,便让她与齐泰二王坐在一起。纵观场上数百人席位,唯独他们这一桌是那样的特别。

    东方承只是淡笑,对一些闲话置若罔闻。

    “…其实泰王大可以自成一国,费不着与齐王同治一处。你瞧瞧现今这排场,嫡系皇子出身却闹得跟庶出地位一般…”

    “是啊,泰王有那个本事治理一国,如今真是委屈了……”

    ……

    很多人都在惋惜泰王,说他明明有治国之才,却要和身为女子的齐王爷一起呆在齐国,封地、待遇都与他人共享,地位还不如异姓王。更有人说,泰王甚至有本事争夺储君之位,文武双全的人,如今参加宴席却连一张单独的桌子都不能有,不像话。

    东方稚在一旁听见,也有点不是滋味。

    尤其是她得知了高栗国女君主的事情之后。

    “阿稚,你怎么了?”苏许坐在她身边,一直都有留意她。这个小糊涂已经皱了一天的眉,还总是走神,心不在焉的样子。“放宽心,事情都是要慢慢解决的。”她牵过东方稚的手握紧,发现这人的手冰冰凉凉的。

    “回去的时候再跟你讲。”东方稚笑了笑,这才舒展眉头。

    而东方稚的左侧,一臂距离坐着的泰王东方承见了,十分八卦地凑了过来,一脸坏笑地说道:“你们两个又在说什么情话,让皇兄听一听怎么样?”

    吼。

    东方稚啧了一声,一个白眼甩过去:“皇兄!正经点!”

    “哎,明明是你不正经在先好不好。有什么话要等到回去的时候说啊?是什么话啊?难不成,是你们小两口晚上躺在寝殿里嗯——那个啥,”东方承一边说着一边疯狂眨眼,“那个啥的时候要说的话?”

    原本沉重的气氛顿时被他这副鬼脸打破了,东方稚又觉好笑又觉生气,当即腾出手来捶了他一拳。旁边的苏许羞得厉害,只能默默地拿起茶杯装作饮茶,脸上烧红一片。

    东方承哈哈大笑,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前方有人在默默注视——喔,是那个成天因为不能和稚儿多相处而吃醋的太子哥哥啊。他便一边笑着一边朝太子隔空敬酒,太子与他们眼神打闹,兄妹三人在这场上旁若无人地说笑嬉戏,看起来倒也非常快乐。

    “…啊,太子殿下还有泰王齐王真是嚣张啊…幸亏皇上还没来呢。”底下的大臣窃窃私语。

    “我觉得如果皇上在,可能就是皇上跟他们一起闹了…”某位不知名的大臣戳穿真相。

    “稚儿啊。”东方承突然放下酒杯,一本正经地看着东方稚。

    “嗯?”

    “不要被别人的话影响,那都是废话,那都是狗屁,不值得你去听,不值得你去想。”东方承像是看穿了她的内心,这一句话,让东方稚愣在当场。他抬手替东方稚斟满酒,看向东方稚时,语气中有些怜惜之情:“瞧瞧,你这段日子因为过于操心,都面容憔悴了。”

    东方稚心虚地低下头,“子霁没有过于操心……”

    “大臣们说什么,我都知道。但是那都只是他们的猜测与想法,那不能代表我。早在一开始我们一起去齐国的时候我就跟你说了,皇兄此举是为了保护你,什么地位名分并不重要,我也不在乎。而且,孤零零地当自己的王有什么意思?我还是比较喜欢有稚儿这个邻居,事无大小都有至亲的人一起分担……”东方承说到这里便停住了,没有把心里的下一句话接着说出口。

    其实他很想说的那句话是,这也算是弥补了他希望与他兄长分担烦忧的心愿。

    他并无造反之心,可是这句话不能乱说,所以他没有讲。

    但稚儿那么聪慧,该懂的都会懂的。

    “皇兄……”东方稚蹙眉,举起酒杯敬他,轻道:“子霁惶恐。”

    “傻稚儿。”东方承饮过杯中的酒,笑着摸了一下她的头。

    他东方承,在好多年前可是和太子有过承诺的。

    这一辈子不管怎么争斗不管会发生什么,都不能让这唯一的妹妹受委屈。

    放弃与太子争夺皇位,就是维护他们兄弟之情、维护他们兄妹之情最直接且有效的办法。

    第145章 两心知

    宴席之上, 其实还有一桌受到了特殊安排,只不过都被大家遗忘。

    那就是坐在盛国君主身侧、却是大永臣子身份的镇国大将军邱意之子,邱泽林。他的正妻是盛国郡主梁宁,而今梁宁出嫁从夫不能代表盛国人, 自然而然的, 邱泽林这个盛国驸马需要和她一起陪伴在盛国君主身侧。盛国君主梁克对这个女婿没什么感觉, 满意不算满意, 讨嫌不算讨嫌。

    就是觉得这个小伙子官阶太低了, 什么将军之子……梁克翻了个白眼,还以为会是什么犀利人物, 都那么久了,侯爷都当不上,废物……梁克饮了一杯酒,想到此事就觉得索然无味。

    “夫人,是不是咱们儿子又淘气了?没事吧。”

    “没事……”

    哦,对了。

    梁宁在去年与邱泽林正式成亲后不久就怀孕了, 而今应有四个月身孕。梁克虽然心中无感,但还是故作慈父模样回转身去,笑道:“恩信对宁儿果真体贴。妻子怀孕, 能陪伴左右的男儿可不多见啊…哈哈哈哈哈……”

    “这也只是小婿的本分而已。”邱泽林温和一笑, 然后满脸幸福地看向自己的妻子,二人恩爱至极,夫妻之情尽显在脸上。

    梁克笑了笑,复又看回宴席的歌舞。

    邱泽林不笨, 他看得出来梁宁在梁克心里不重要。

    想来也是, 能被家族选中派去联姻的人选,多半不会是寄予厚望的人。加上梁宁也并非梁克嫡出, 只不过是姬妾之女,这般郡主,梁克膝下多得是。郡主之中能得到梁克喜欢的,从来只有一个人——与嫡系六王子梁寅一母同胞的小郡主,梁宛。

    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些事,自娶了梁宁过门,邱泽林便发誓此生一定要好好对待她。抛却家族荣辱不谈,光是从儿女情长方面,他本身就对梁宁喜爱有加。一开始时,身边人对他阿谀奉承,觉得邱泽林当了盛国驸马必能飞黄腾达,可时间久了,大家发现邱泽林的仕途并没有什么改变,渐渐地,大家不捧他了,后来,不看好的声音也多了起来。

    梁宁试过问他,会不会觉得很不划算。

    他那时候只是将她抱在怀里,笑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夫君,”梁宁突然唤他,说道:“你看那儿,上座坐着的可是齐王爷和她的王妃?”

    “嗯?”邱泽林随她看向的地方望去,一时之间愣在原地。

    啊,是啊。

    那就是大永齐王东方稚,以及她的王妃苏许。

    邱泽林好久都没有见过苏许了,也很久没有想起这个人,今日忽然一见,总有点恍如隔世的意思。他有些唏嘘地望向那二人,只见她们正与身边的泰王东方承嬉笑,时而分享桌上美味,时而评点场上歌舞,虽然相隔甚远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可看得出来,他们很开心。邱泽林轻吁一口气,神情复杂地看着那个自己曾喜欢过、曾以为能娶为妻子的人。

    “的确是她们呢…”邱泽林轻声回答着妻子的问题,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当初苏远邦挥拳揍他……并不是因为什么虫子。

    —

    东方承让人排练的剑舞,效果非常好。

    几名舞姬的天赋极佳,短短几日试着与京都乐声练习,初一宴席时,竟然能舞出惊艳的一面,凭着那长相与舞步,让场上之人叹为观止。东方承自豪地笑了,他得意洋洋地看向自己父皇,皇帝也只是宠溺地朝他点头,剑舞完毕之后,说要赏他。

    “我就说吧,我手底下的人可是非同一般……”东方承向东方稚炫耀,见她漫不经心地点头,便又压低了声音说:“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交换一下手下?——”

    “嘁,你又来了。”东方稚摆摆手,“皇兄,你这些舞姬是秘密任务所用,我的侍卫是任何时候都要用,两者不同,不适合我啊。你瞧我那么弱,如果没有侍卫们,我可怎么办?你不一样,你自己一个人也能好好保护自己呢……”她一边说着还一边撅起了嘴,难得像个女儿家一样撒娇。

    东方承乐了,被夸得晕头转向,完全忘记了自己想说啥。

    呵,男人。

    东方稚瞟了他一眼。

    场上的舞姬们表演完毕便要退场了,她们几人退下去时,东方稚眼尖,一下子便捕捉到舞姬当中不一样的一道目光。怪怪的,好像还带着依依不舍的心情。只可惜那人实在走得太快,东方稚还没来得及细看,下一个歌舞便上场了,人数过多,辨认不到。

    “皇兄,”东方稚朝那还在傻笑的东方承拍了两掌,“你这回派出来的舞姬,叫什么名字?”

    “咋,要跟我换人哦?”

    “嗯,算算八字。”

    “哎哟喂你个小丫头…”东方承就知道她不会那么轻易答应交换手下这件事。也罢,反正心腹这种事,到底还是跟惯跟熟的比较好。“唔,这一次剑舞献艺有三个人,一个叫青择,一个叫夜莫,还有一个呢,叫绮生。”

    青择,夜莫,绮生。

    东方稚暗自念叨了几遍,发现舞姬们的名字也挺有意思的。

    “干嘛,打什么坏主意?”东方承一个眼刀飞来。

    东方稚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然后指了指自己——其实是想指身后的苏许。她嘴唇微动,作了个口型:你觉得我还能打什么坏主意?

    噢,你这个可怜的妻管严。东方承也学她一样用口型说话,只不过他笑嘻嘻的表情非常坏。

    “……”东方稚翻白眼瞪着他。

    他也翻了个白眼瞪回去。

    “你们两个好幼稚…”旁边的苏许啧了一声。

    —

    与热闹的宴席相反,总有些人像是进了不一样的世界。

    皇宫之内,街道之中,无论是天子还是百姓都在为新一年的到来而欢庆,而祝福。可是就在京都城的行宫别苑、旧时齐王府的府邸里,某个人正颓废至极地呆在房里,那副与世隔绝的模样,对什么热闹都提不起兴趣。

    她只呆呆地在床边坐着,手边的一柄蜡烛快要烧完了,房里的火光也是越来越暗。

    良久,她才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眼睛湿湿的。

    南七,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鹦儿,我、我想跟你在一起,就像王爷她们那样在一起!

    我们现在难道不是在一起吗?

    可是,我对你是喜欢,你对我呢?一样吗?

    这…

    那天这样的对话之后,鹦儿便再也没有和南七聊过了。除了一些很日常的问候,比如主子今天干什么去了这种话,她们便再无交流。南七是个聪明丫头,可是遇上鹦儿之后,整个人都愚钝了,更是因为这次的打击一蹶不振,算算日子,她已经在房里发了好几天的呆了。

    而这几天,也没见鹦儿来看望。

    “唉。”南七又是一声叹息。

    明明是初一,那么好的日子,换了往年,她肯定会找上姐妹们去放河灯,许一个愿叫富贵荣华。南七抬头看向外面,房里门窗紧闭,她根本看不到任何风景,只能借助月光看到树枝晒在纸窗上的剪影,一簇簇地,有点摇晃。南七犹豫了,她想去见鹦儿。

    呼——

    蜡烛烧尽,自己灭了。

    那一瞬间,南七原本犹豫的心情好像被打破了,心底里总有一道声音告诉她:去了也没用,去了也只是给鹦儿添堵。

    弦断了。

    她只好在床铺躺下,侧身背对门外。

    “睡吧,明天睡醒就不要再这样了,不能为了这些事,耽误了其他……”南七抬手一直抹眼,抹了好久没有作用,便将衣袖挡在眼睛跟前,牙关紧闭。儿女情长不是她这个当丫鬟能去想的,何德何能呢。

    行宫内,因为作为主子的几位都已经进宫赴宴,底下人不需要伺候,便各自和各自相熟的一块儿玩乐,趁着主子还没回来,尽情地享受一下新年乐趣。鹦儿同房里的几个小丫鬟玩了一下花牌,玩久了有些累,她便退了出来,想到外面走一走。

    这天还很冷。

    鹦儿拉紧了身上的袄子,提着灯笼走在殿房前时,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又调转了方向。

    “主子今天出门时吩咐过,晚上回来,她和王妃要用莲子汤,你们赶紧做了去,算算时辰也快回来了。”鹦儿那么匆忙,其实就是为了赶到后厨吩咐厨娘别忘了今天晚上给东方稚准备夜宵。“对了,多做一碗,泰王爷应该也会过来坐坐的。”

    “是,鹦儿姑娘。”

    她吩咐完手头上的事情,仔细想了想并无遗漏,这才算松了一口气。可是这口气刚吐完出去呢,下一口气又赶趟一般提到了嗓子眼,她眉头一蹙,走向那蒸笼旁边左看右看,问厨娘道:“蒸笼里是不是有今天新做的糯米饭和糕点?”

    “是啊,临上桌了,主子才说不想吃这个,所以便搁下了。鹦儿姑娘想吃么?这会儿刚热好,和新鲜出炉没什么两样的……”

    “拿个食盒给我吧。”鹦儿朝双手哈了两口气,便打开了蒸笼。糯米饭还是很入味的,虽然主子不想吃,但是鹦儿知道,厨娘做这个的时候花了不少心思;糕点也是最近新想的,因为前几天东方稚吃过了,那小祖宗最近嘴巴刁,吃过几次便说不喜,厨娘们也是头疼……

    “鹦儿姑娘,食盒。”

    “大娘,能不能再盛个鸡汤给我。”鹦儿冲她甜美地笑了笑。

    老齐王对鹦儿有再生父母之恩,所以此生,她愿意侍奉在东方稚左右。

    那么多年了,就算如今的苏许是东方稚的心上人,可是不得不说,讲到了解一个人,苏许大抵是比不过鹦儿的。所以在鹦儿心里,小主子东方稚的事情便是天下第一位,无论什么时候,关于小主子的事,都要第一时间做好。

    而在这之后。

    鹦儿拎起食盒,神色有些凝重。

    她站在后厨门口好一会儿了,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她才慢悠悠地迈开步子。

    走的方向是南七住的那屋。

    第146章 鹦儿情

    她不是铁石心肠, 对南七的话并不是无动于衷。

    只是,那么多年来她只一心想着做好一件事,那就是照顾东方稚。突然之间,南七的话将她的生活打乱了, 她很迷茫, 也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什么, 所以干脆逃避不想。但南七这丫头实在太让人担心, 听小丫头们说, 南七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病怏怏的, 躺在床上快要起不来。这时候,鹦儿才明白自己的逃避对南七实在造成太大的伤害,无论如何,这个责任她是要背的。

    被东方稚察觉到异样的那个夜晚,东方稚就曾跟她说:鹦儿,七丫头是个不错的人, 如果你心中有意,我支持你。如果,你对七丫头没那份情, 你也要好好地跟她说清楚。

    她反复思量了两天, 才下定了决心。

    平常也不觉得走来南七这里要费那么长的时间……是因为往日她们总是同住一处么?鹦儿走过长廊,走过后院的假山,走过天井,看到夜色下的这一幕幕, 才恍然想起平日自己的身边总有南七的陪伴。如今路过这些地方, 都会不自禁地回想起她的模样呢。

    鹦儿的脚步慢了下来。

    果然,是对南七太过自私了吗?

    走近南七住的小院子, 鹦儿发现旁边几间屋里都灯火通明,一阵又一阵的打闹声传出来,那是其他丫头们在一起玩耍嬉笑;而南七住的那一间小房,这个时辰就已经熄了灯火,半点动静都没有。鹦儿拎着食盒走上前,在窗边站了一会儿。

    待会儿见到她,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那丫头会不会不想见她了?

    她……又提起那件事的话该怎么回答?

    “谁在外面?”

    屋里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喊,打断了鹦儿的思绪。

    她吓了一跳。

    “我看到你在窗户上的影子了……是红莲么?今夜不用给我送饭了,我没有胃口……”屋里的人又轻飘飘地讲了这么一句话,接着便是翻盖被铺时窸窸窣窣的声音,随着两声咳嗽,屋里又安静了。

    鹦儿惊魂未定,一时之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是什么能让我们的鹦儿方寸大乱呐。小主子的那句调侃突然又在耳边响起。

    不行!

    鹦儿攥紧手里的食盒,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怎么可以因为南七这个小丫头乱了阵脚?不像话!

    她径直推开了房门,第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铺上的南七。那人还以为是红莲来催促她吃饭,眼也不抬,就不耐烦地翻过身去,小声嘟囔道:“我说了我不想吃……你还是回去吧,我真的没有胃口……”

    鹦儿蹙眉,将食盒放到桌上。

    “你总是这样不吃不喝,你以为你是仙人么,不食人间烟火?”

    “嗯?!”

    原本还死气沉沉躺在床上像是瘫痪了的南七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她惊恐地望着来人,满脸写着不可置信。“你…你……”南七的内心是又惊又喜,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鹦儿吓着了,然后,心底便蔓延着一阵喜悦。“你怎会来此……”

    “我可不希望大过年的时候,咱们王府里有什么白事。”鹦儿瞪了她一眼,随手就将桌上的食盒打开。“给你拿了点糯米饭,挺好下口的,不多,不怕积食。还有一些糕点,厨娘最近新做的,味道甜,想必你也喜欢。嗯……还有一碗鸡汤,你先把汤喝了,缓一下之后再吃东西。”

    南七坐在床上,发懵地看着鹦儿和她拿出来的食物,像傻了一样。

    鹦儿没有留意她的表情,以为她一直有在认真听她说话,可是过了好一会儿,那人半点反应都没有,鹦儿这才扭头看向她。

    “坐着干什么,过来吃东西。”

    “我——”方才的那句‘没有胃口’突然说不出来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南七这会儿感觉饥肠辘辘的,仿佛从见到鹦儿那一刻起,自己身上的毛病就全好了。“好……”她乖巧地点了点头,走到桌前坐下。

    糯米饭是热的,鸡汤是香的。

    南七捧着手里的碗和筷子,内心很是感动。

    可是,鹦儿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她迟疑了一瞬,有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难道鹦儿打算接纳她?

    “怎么,不合胃口么?”鹦儿问她。

    “不是,挺有食欲的。”南七抿了抿唇,思索再三,终于还是问出了鹦儿害怕遇到的那个问题:鹦儿,你为什么来看我,是因为你有所选择了吗?

    她没有直接挑明这个选择是不是同意的意思,给鹦儿留了余地。只是,南七脸上那掩盖不住的期待和欢喜,鹦儿见了,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七丫头,我不想提那些……”鹦儿轻声答道。

    “噢,是吗……”南七原本明亮的眸子似乎也跟着消沉了起来,她放下了手里的鸡汤,抬眼看她:“那你为什么要带上吃的来看我?既然你不想,那你也不需要理会我现在的状况不是么?”她已经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了,那一瞬间的难过和失望吞噬了她的理智,这一刻,她只希望鹦儿不要再出现在眼前,因为她好讨厌自己对她念念不忘的样子。

    鹦儿疼惜地看着她,在她身边坐下。“七丫头……”

    “鹦儿姑娘有何事。”

    “你别这样。”鹦儿被她这个称呼噎住了,差点就要发脾气。可是,她比南七镇定多了,只需要调整一下心态,她便能恢复平静。她来找南七不是来跟她吵架的,她只是希望南七可以理解她,哪怕不理解,也不要因为她二人的事情影响了其他。“你听我把话说完,说完之后你如果不想见我,我可以走。”

    南七一言不发,没有做出回应。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我自小便在齐国广安城长大,准确来说,是在齐国的齐王宫长大。

    先齐王对我有恩。我虽然只是一个丫鬟,可从小到大我受了他很多恩情,他让人教我读书写字,让人给我做新衣服,买新首饰,他对我就像是对自己的亲人一般好。而他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我能好好地陪在主子身边,好好照顾她。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不敢辜负他的寄托,哪怕我能做的只是一些琐碎的事情,可是,无论事情多小我都会尽力办好,尤其是先齐王薨后,主子很难过,我看到她哭,我心里就像是被刀子割一样难受……”

    鹦儿回想起旧事,心情也跟着低落起来。旁边的南七终于有了反应,她有些不解地望向鹦儿,对她想表达的感情突然产生了疑问。

    “七丫头,我早已做好此生不嫁人的打算,希望能一直陪在主子身边,陪到我老,陪到我死。”她低下头,双手紧扣,“就是因为我心里有这样的打算,所以我不知道该给你什么回答。我没有讨厌你,可是,我心里也从未想过要与你有男女之情……很抱歉,我不是想伤害你,大概是我没有七情六欲吧……”

    南七沉默了。

    亲耳听到意中人说从未想过和自己有男女之情,还蛮难受的。

    “鹦儿。”

    “嗯?”

    “你……”南七犹豫了一下,问得很是小心:“你对王爷……难道是那种感情么……”

    可能是她身陷情中所以很敏感吧,方才鹦儿说看到东方稚哭会觉得心里像刀割,这一句话,南七怎么听都觉得怪怪的。加上鹦儿是东方稚的贴身丫鬟,那么多年陪在身边,东方稚又是这么个脱俗人物……似乎,若是鹦儿喜欢上了,也不足为奇?

    “哎。”鹦儿只是一笑,很认真地回望她:“并不是只有男女之情才会有牵动内心的感受啊。”

    “可是……”

    “就像是我说我从未想过要与你有男女之情,可是当我知道你那么难过,我也会很不好受,道理都是一样的。这只是因为有些人有些事很重要,重要到我无法忽略的地步……”

    南七怔了怔,道:“你的意思是,我在你心里,也是很重要的人咯?”

    “难道不应该吗?”鹦儿反问她。

    啊。

    应该吧……

    毕竟你在我心里,就是很重要的人啊。

    被鹦儿拒绝的心情好像好受多了,虽然最后的结果并不是接受,但是能知道鹦儿的内心,南七就感觉自己像松了一口气。

    “好啦,别再想那么多了,快点把汤喝了吧,趁热。”鹦儿将碗推向她,她知道南七不会再像刚才那样说气话了。

    “好。”南七接过碗,有些羞愧:“谢谢你,鹦儿。”

    鹦儿摇了摇头,笑得很温柔。

    但是鹦儿啊,你怎么会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人呢。

    你那么关心王爷,那么关心我,也那么关心身边的人,你给大家都带来了很多欢乐。如果你现在对感情的事没有打算,不要紧,反正我与你同在一处做事,既然你希望一直陪在王爷身边,那我也一直陪在你身边吧。

    如果你将来有了自己的幸福,我也会为你高兴的。

    如果你将来还是自己一个人,那就让我陪着你,不让你一个人活着。

    第147章 暗涌间

    东方稚等人离开皇宫时, 宴席尚未结束。

    只不过最近几日实在太劳累了,加上宴席之后没几天他们就要赶回齐国,皇帝体恤,准许他们早些离去, 回府之后好好休息, 养足精神明日上朝领赏。这话讲得泰王东方承心里直打嘀咕, 领赏, 领什么赏?都赏那么多了只差皇位了喂!

    “……你说你皇伯父又打算赏赐点啥?咱们齐宫库房都快堆成山了……”出宫的时候, 东方承还一直在东方稚耳边念叨,那个絮絮不休哟, 像个老妇人一般。

    东方稚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淡道:“可能要赏你七八个姬妾,好让你早日成家,为咱们东方家开枝散叶啊——”

    “不不不不,那我可不要。”东方承撇嘴。

    傻子。

    东方稚暗骂。

    但是转念一想,东方稚又回想起自己在说书人嘴里听来的故事。她沉默了一瞬, 便又装作不经意地开口:“皇兄就那么喜欢高栗国的那位女君主么?那么多年孑然一身只为了等她啊……”

    “小丫头,你懂个啥。”东方承朗声笑了,没有正面回答她。

    东方家的儿女, 怎么个个都是情种呢。

    这难道是家族特性, 世世代代流传的么?(好像也不是,毕竟之前铲除的方家就挺坏的)

    她扣紧了旁边苏许的手,有点五味杂陈。苏许像是有所感应地望了她一眼,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去挽着东方稚的手臂, 没有说话。

    夜深天凉。

    马车两边的窗帘子总会因为风吹而冉冉摆动, 虽然车内备了暖炉,可是那夜风吹进来时, 还是会让人感到凉意。东方稚让苏许靠在自己怀里,将披风也往苏许身上拉了拉。“冷不冷啊,许儿。”她低下头,趁东方承不注意时吻了一下苏许的脸。

    “不冷。”苏许眯着眼睛笑了。

    行了两里路,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阵其他人的急促马蹄声。

    苏许已经在怀里睡着了,所以东方稚只是投递了一个眼神表示疑惑。坐在窗边的东方承顺势便掀起了帘子去望,见是自己人,也就将帘子放了下来,免得夜风吹到了他的好妹妹与妹媳。

    “主子,”马车外,响起的是一个女声。东方稚看了一下东方承的神情,估计外面的人是他手底下的舞姬。“青择和绮生已经在宫中留下了,明日午时便会出宫。”

    “嗯……”东方承应了一声。

    “那属下等先回去了。”那人又道。

    “且慢。”东方承突然喊住了她,停顿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我不是说尽量留一人么,怎么绮生也留下来了?”

    “方才情况特殊,幸而绮生机智,不然准会出现差错。属下见事情已经如计划进行,便没有多留,换装跟了上来。主子是想把绮生叫回来么?”

    东方承轻声叹了一口气,轻得只有东方稚听到。

    “既然事情办妥,那就这样,你们回去吧。”

    “是。”

    也不知道是出于女人的直觉还是什么,在东方承叹气的时候,东方稚察觉到一点异样。平日里也见过东方承向舞姬们颁布命令,只不过这人向来冷酷,只要能将事情办妥,那些属下怎么操作都可以,他从来不会多问半句。今夜是怎么了,多留了一个人去办事,反而要问清楚缘由么?

    绮生……

    东方稚眯缝起眼睛,嘶——这不就是剑舞表演时的其中一个么?

    鹦儿往后厨送完食盒时,正好碰上了东方稚回来的时辰。

    她猜得没错,泰王爷果然也跟着过来了,几个人一路上低声细语的,估计是在商量什么重要的事情。鹦儿见了,朝他们小碎步跑了过去,躬身行礼:“向主子,泰王爷,王妃问安。”

    “啊,鹦儿,”苏许忙喊她,“今天出门时说要备的莲子汤还有么?给泰王爷也准备一份。”

    “王妃放心,早就备下了。”

    “鹦儿真是细心。”苏许笑了,回过身看了一眼还在交头接耳的两位大人物,摇了摇头。这两个人无时无刻商量政事的脾性还真是凑到一块儿去了,都不能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么……也罢,东方家的人脾气倔得很,心系天下嘛,算了算了……“对了,南七那丫头还是浑身不舒服吗?”苏许小心地看向鹦儿,也不敢把话问得太直接,怕鹦儿尴尬。

    鹦儿抿着嘴,只是点了点头。

    “唔……”苏许蹙眉。那个七丫头怎么做事情越来越冲动,真是让人担心。

    “王妃……”

    鹦儿悄悄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袖。

    “怎么啦?”苏许见她那么小心翼翼,说话的音量也放轻了。

    “刚才我去见过南七了,跟她说清楚了一些话,我想……她应该能接受,我给她带的饭也吃了,估计明天会好起来的。”鹦儿满眼无辜,说到南七的时候还有点愧疚的神情。苏许怔了怔,突然有点心疼这个懂事的丫头。

    阿稚说过,鹦儿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对人极好,但可能情窍上不太通透。这么一个好姑娘遇上南七那样咋咋呼呼不顾后果的丫头,阿稚反倒是很担心鹦儿。

    东方稚刚说的时候,苏许还责怪过她,说她怎么不顾及一下南七那受伤的心情?都是这个年纪的姑娘家,说不定她们同样为难呢?可是几天下来,苏许可看明白了,南七的脑瓜子简直未开窍,有些事情更像是把鹦儿逼狠了。若是换作苏许自己遇到南七这样的,可能好话都不会说一句,直接找人打断南七的腿。

    唉,冤孽。

    “辛苦你了,鹦儿。”苏许拉过她的手,很是怜惜:“若是受委屈,就跟我说,跟阿稚说。”

    “我没事,多谢王妃。”鹦儿点头鞠了一躬。

    —

    东方承这次派人留在宫里,皇帝是知道的。

    那两名舞姬的任务是潜伏到盛国人的身边,打探一些消息。宴席上的时候东方承可是留意过的,那盛国君主对剑舞这个节目颇感兴趣,一双眼睛像是要穿透舞姬的身体一般,脸上那个色气的笑容……东方承冷笑一声,若不是觉得盛国尚存在威胁,他怎么舍得让他的姑娘们出马?

    还留了两个……东方承想到这里,脸色就有些不悦。

    “皇兄,你这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勺子都要被你捏碎了。”东方稚一边吃着莲子汤,一边上下打量他。

    东方承干咳一声,连说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东方承的内心都快要裂开。

    这群姑娘们人数不多,数来数去也就十个左右,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比东方稚那几十名侍卫可少多了。今夜表演剑舞的三个,更是他这些姑娘里能力最为上乘的。东方承也是希望事情能尽快办妥所以派了她们上场,到时候找时机看哪个最讨对方喜欢,趁机留下。

    绮生……

    怎么会是绮生呢?!

    他的内心还是第一次那么烦躁,总想着会不会是因为自己之前跟绮生说过的话,然后让她有情绪了……哎。

    “就连皇伯父也觉得盛国的人有可疑之处吗?”东方稚也没往他那里看,不知道他现在炸毛成什么样。反正当东方稚开口说话时,东方承就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那个梁审不在,我也有点惊奇。这个盛国君主不是一直很培养他儿子么,还是说那梁审留在家里监国,所以不出来?”

    “再怎么说,君主都出门了,独留下个世子,怪怪的。监国大可找老臣子看管几日,初一宴席是什么场合?让接班人露脸,才对自己国家未来的运势有帮助啊。这一次梁克没有带上世子,我觉得,他有可能打算把世子罢黜,然后扶立老六梁寅当世子。”东方承嚼着半颗莲子,边说边给自己点头,“就算梁审有儿子,可是传位哪有隔代的道理?加上梁审又是个极好色的,废了能力之后估计会因为这个而脾气暴躁,这样一来,不利于盛国发展。”

    某个做了坏事的人默不作声,一脸心虚地吃自己的莲子汤。

    分析得很有道理。

    她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表示赞同。

    “老六梁寅,能力不如梁审,但胜在他也无过错,而且年纪小,好掌控。今晚你也看见了,那小孩待人极有礼数,看得出也是精心栽培过。若不是有考虑往接班人上面带,能有这个境界么……”东方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瞟向东方稚:“盛国那些人也是一肚子坏水,而且——咱们不得不防。”东方承故意没把其中一句话说出来,因见苏许在场,怕自己妹妹被严刑拷问。

    东方稚瞬间便懂了他的意思,忙不迭地点头,轻道:“嗯,咱们是该好好想一想。”

    兄妹二人心照不宣地一起朝苏许看去,被苏许发现这小眼神后,又不约而同地同时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这番小动作,在苏许眼中,从上到下都透露着一股做贼心虚的气息。“……”不过她没有发问,只是默默低下头继续喝自己的莲子汤,当作没有听到。

    等到晚上回了房……

    就看东方稚够不够胆子隐瞒她。

    苏许轻哼了一声。

    第148章 美人计

    于是, 在带着羡慕的心情送走访客东方承后,咱们的齐王爷东方稚心惊胆战地回了寝殿。

    后背总有点凉凉的……她不断抚着自己的胸口,安慰自己不要想太多。可是方才吃莲子汤的时候,和皇兄实在太有默契了, 也不知道许儿有没有看到……万一看到的话, 以苏许的聪明才智, 肯定猜到的吧?东方稚心里没底, 自个儿走在回寝殿的路上, 路过后院的天井时,有一种想拿上搓衣板的冲动。

    “哎呀……”小王爷轻声地叹了一口气。

    要不还是直接坦白吧?

    赶在苏许逼问之前告知真相, 还能显得她特别识趣。不然等到苏许亲自来问,恐怕她说什么也不对啊。东方稚转过身又开始犹豫:但是坦白,话又该从何说起?突然提起这茬,会不会显得她更心虚?

    啊,做人好难。

    齐王爷觉得批阅奏折都没那么头疼。

    “回来啦?”

    “嗯…”

    出于心里没底,东方稚连应答苏许的时候也声如蚊咛。

    苏许正坐在妆奁前整理她的小首饰, 透过桌上的铜镜,她瞄到了东方稚在背后小心翼翼坐下的模样,忍俊不禁。不过她还是装作非常镇定, 一边挑选着首饰一边对镜比对, 偶尔看看镜子,想瞧瞧她的傻子阿稚还会做出一些什么事。

    “啊,我们就快要回齐国了呢,许儿~”她的阿稚真是一个不会说谎的好孩子, 每次她越是想掩饰一件事, 就越会在苏许面前露出马脚。苏许嗯了一声,轻道:“是啊, 怎么了吗?”

    “那我们明日是不是该往相府走一走啊?这次回来你也没怎么在家里呆,估计也挺想家里人的吧。”东方稚傻笑了两声,乖巧地坐在榻上,双腿并拢,双手交叠放在腿上。

    “嗯哼——你明天有空闲的话,咱们就回去看看吧。”

    “嗯呐……”

    然后便是一阵沉默。

    东方稚隔一会儿就会找话题跟苏许闲聊,意图打开苏许的话匣子。可是苏许偏偏看穿了她,每次东方稚聊起其他事,她就会用一句话结束整个谈话内容,让咱们英明神武的齐王爷无计可施,苦恼得直挠头。苏许拿她没办法,看她这样也不忍心,便借着让东方稚选首饰为由哄她过来身边。

    东方稚没想那么多,乖乖地就走到跟前,在苏许面前蹲下。

    “这个好不好看?”苏许拿起一支玉钗在头上比划。

    “好看!”

    “那这个呢?”苏许又换了一个海棠珠花金步摇。

    “也好看!”

    “耳坠子怎么样?”苏许左右扭了扭,给她看自己耳朵上戴的珊瑚点缀耳坠。

    “许儿怎么打扮都好看!”

    东方稚一直笑嘻嘻地看着她,答案完全没有新意。

    但是苏许偏偏觉得很是受用,她看到东方稚这张笑脸就觉得很开心。“我怎么打扮都好看?那我有没有最好看的时候?”她也总会在这种时候刁难东方稚,想看东方稚吃瘪的样子。

    东方稚蹙眉,陷入沉思。

    半晌,她神情古怪地看回苏许,欲言又止的模样。

    “……闭嘴。”苏许一声嗔骂。

    她们成亲已经有大半年将近一年的时间了,某些事情,不管是对于东方稚还是对于苏许都算是轻车熟路,只不过每次回想起,都会让人……很害羞。苏许原本想捉弄她的心情都没有了,因为她现在面子挂不住,东方稚这个坏家伙正装可怜盯着她,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一眼就会想起很多事。

    王八蛋。

    苏许在心里骂道。

    “许儿?你干嘛不看——”

    “闭上你的嘴。”

    苏许直接用手捂住了东方稚的嘴,生怕她下一句就要说出一些不羞不臊的话来。“咳咳。东方稚,别以为你调戏本小姐就可以把某些事情糊弄过去。有什么没有跟我说清楚的,你最好现在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不然等我反悔了,你就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被捂住嘴巴的东方稚满眼无辜,可是苏许早就把头扭到一边不看她了。“我哪有…”东方稚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见苏许还是没有反应,便悄悄地嘟起了嘴唇,亲了一下苏许的掌心。

    “……喂!”苏许果然一下子就把手缩了回去。

    东方稚偷偷笑了。

    “你尽耍这些无赖的小把戏……”苏许撇着嘴便背过身去,东方稚见了,连忙站起身来跑到苏许面向的那个方向蹲下,她转身,她便又跟着过去,最后转了好几个来回两人还是在僵持,东方稚索性一把将苏许抱起,吓得苏许惊呼出声,下意识便揽紧了她。

    不过小齐王爷体力没有那么好,将苏许抱起来一会儿后便不太行。缓了两口气,她只好抱着苏许慢慢地在妆奁前坐下,让苏许坐在她的大腿上。

    “爱妃这是怎么了?”东方稚笑道。

    “你有事瞒我。”苏许直视她,嘴唇微微撅起,一脸不高兴。

    在旁人的眼里,苏许就是一个刁蛮任性的姑娘,后来,成了刁蛮任性的齐王妃。虽然在很多宴席上,苏许不会表露出刁蛮的一面,只不过私底下在齐王府,底下人都见过她对着东方稚发飙或者直呼其名的样子。但是他们不会知道苏许对东方稚有多好,她只是一个口硬心软的人,即便冲东方稚发脾气,可她转变为温柔的速度也是一绝,从不会为难东方稚。

    在东方稚不知所措、不懂得怎么讨好苏许的时候,苏许会先对她笑的。

    而这一面,从来也只有东方稚能领略到。

    “那我跟你如实说,你可不能生气。”东方稚将她紧紧地抱着,试探性地抬眼望她。

    苏许挑眉,轻道:“那不行,你先说。”

    “这——”

    东方稚故作迟疑,苏许见状,径直从她怀里换了个姿势,改为极为暧昧的跨坐,然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的齐王爷,双手往她脖子上一扣:“不说的话,这个月你都别想爬到床榻上睡。”

    ……败了。

    东方稚只觉喉间发紧,脑子里想好的说辞都忘了大半,只顾着努力让自己的思绪调整回来。

    “其实……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东方稚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有点心虚,但碍于美人关当前,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就是咱们之前在广安城见过的那个、那个小姑娘,她…——”

    苏许眉头一皱,眯着眼看她。

    “她的身份其实是盛国的小郡主……”东方稚无辜地扁嘴,说话间还带了点哭腔:“就是这么简单而已。可是,我怕我说这件事的时候你会生气,你会不高兴。许儿,我真的没有事情瞒你……”

    其实苏许用了好一会儿去回忆这个‘小姑娘’指的是谁。

    后来想了想,她才想起记忆中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人,好像还在她与东方稚成亲后找上门来了?那会儿还闹得她和东方稚小吵了一架。

    “就因为你不知道怎么跟我交代她的身份,所以支支吾吾了那么久不肯说?”苏许哼了一声,又道:“谁知道你心里是不是打了什么坏主意,不然怎么第一时间想着瞒我?”

    “哪里!”东方稚急了,嚷道:“因为之前我们都觉得不会再见到她了啊,你不喜欢她,我更不喜欢她咧!可是现在我又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日后有可能会碰面,我怕你见了心里会不舒服嘛。”

    要是可以的话,东方稚真希望自己不会再遇到那个小郡主。

    别说是苏许的感受了,光是以前在广安城撞见她,东方稚就觉得这个人城府颇深,借机接近也不知道是打什么算盘。再细想一层,这个小郡主能够进入广安城后安排自己与东方稚偶遇,这背后所代表的问题也很大。

    总之不喜!

    东方稚想到这个人就有点烦躁。

    苏许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的阿稚从焦急变为暴躁,两条眉毛都快要倒立了,脸蛋也皱着,‘不高兴’这三个大字像是要刻在脸上一样。苏许莞尔,其实她对那个人早就没有什么感觉了,因为她相信东方稚不会让她受委屈的,又何必跟自己的‘夫君’生这般闷气?

    她将东方稚拉近自己,倾身上前吻了她的唇。

    身体出于本能反应挺直了,于是变得更加靠近东方稚,引得她在没反应过来的空隙也顺势握紧了苏许的腰,就这么仰着脑袋接受苏许的吻,神情乖巧可爱,火气好像都因为这个吻而熄灭了。

    “既然我们都不喜欢她,那我们就都不要提她了。”苏许伸手抚着她的眉眼,轻声说道:“夜深了,还是早些安歇吧。”

    东方稚不说话,结束了这个吻之后还是目不转睛地望着苏许,一动不动,堪比石像。

    “干嘛……”苏许见她这般,真是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平日里镇定自若的齐王爷,怎么这会儿的定力那么差劲?

    “许儿,”东方稚眼巴巴地瞅着她,说道:“可我还很精神诶——”

    “你明天还要上朝,上朝之后,我们还要回家——”苏许一件一件地数出她的行程。

    “本王精力很好的!”东方稚皱眉。

    拿你没办法。

    “那臣妾,伺候王爷就寝……”

    第149章 家国事

    初二一早, 齐泰二王朝服面圣。

    皇帝体恤,念及齐国治理有方,准许齐国三年减税一半;另外,皇帝以勤政爱民为由, 又赏赐齐泰二王黄金万两作为治国拨款, 指派五千精骑兵划入齐国兵马之下。为了避免让众臣说皇帝偏颇, 他又另外对其他分封王给了赏赐, 虽然远远不及齐国待遇, 但也算是平衡了各封地关系。

    齐泰二王叩拜谢恩。

    跪在殿上时,东方承小声嘀咕:父皇派给咱们齐国的兵马越来越多了, 以后会不会让我们齐国去打仗。

    东方稚瞥了他一眼:兵马多才不被欺负,皇伯父这是为咱们着想呢,傻子皇兄。

    领赏之后,早朝便也结束了。

    东方稚需要回相府,所以皇帝也没有留她在宫里,倒是让东方承先别走, 陪在他身边,待会儿和盛国的人还有高栗国使者去御花园散散步、聊聊天。

    东方承听到高栗国三个字时,神色明显变了。

    “儿臣遵命。”他躬身行礼。

    一旁的东方稚低眉看他, 忽而又想起那件事, 心中一沉。

    皇宫御花园。

    其实高栗国使者在昨夜初一宴席也有出现,只不过那个时候东方承正和东方稚饮酒嬉笑,未曾留意送上贺礼的使者们有谁,所以不知道高栗国的人也在。现今, 东方承跟在皇帝身后, 望向那个穿着打扮似曾相似的高栗国人,想起了很多旧日之事。

    啊, 不知道那个人现在还好吗?

    一晃眼已经那么多年过去,当日的高栗国小公主已经成了高栗国的王,经历那么多事,他们之间早就没有可能了吧。东方承在内心轻叹,或许真如身边人所说,自己不应该对她牵念至此的。

    “…朕在多年前曾到高栗国游历过,果真是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呢。”前面,皇帝东方宏正在与高栗国使者闲聊,一边说着一边哈哈大笑,道:“不知贵国国君近日可好?适逢新年,朕打算派人往高栗国送上一些礼物呢。”

    “多谢大永皇帝关心,我们国君近日挺好的,只不过国事繁重,故此次宴席由小臣作代表前来。”高栗国使者拱手作揖,又道:“早就听闻大永王朝地大物博,高栗国小,这一次,小臣除了向大永皇帝祝贺新年,也是带着希望能与大永王朝永世交好的使命奔赴。”

    皇帝淡笑,只领着他继续往前走了,没有回答。

    两国交好,有特定的规矩,不是一国之君说可以那就是可以的。

    尤其是对于礼数等级规矩森严的大永,若是高栗国想与之交好,派遣使者自不在话下,知会大永后,大永还需从各方面与高栗制定协议,列明白两国交好的利益所在。实话说,就高栗那点地方不过就是大永一个州府的土地,要说好处,高栗能给大永什么?这回又是使者与皇帝交涉,虽说来使代表国君,但这样开口,实在是有失礼数。

    明白当中利害的太子与泰王都没有做声,只默默地跟在他们后头,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一行人走过梅园,绕着那假山障石,又到了另一处别致的小院落。

    这儿是早年间皇帝亲自督促工匠建造的,原本只是废弃多时的菜园,皇帝觉得若是不好好利用倒也煞风景,于是便命人凿出池子,上面铺设石板桥,以乾坤位数左曲右绕,又置上怪石绿植,闲来时在这里观花看鱼,也是悠闲。

    他们来到这边时,恰好西宫娘娘在不远处长廊抱着三皇子东方循路过。有宫女提醒了她,西宫娘娘远远见了,忙欠身行礼;皇帝点头示意,挥手让她退下。

    “喔,那便是皇上的三皇子么?”

    跟在后头一直没说话的盛国君主梁克在这会儿突然开口。

    “是啊,尚在襁褓之中。”皇帝礼貌应答。

    “皇上的皇子们个个都是人中之龙,小皇子虽幼,但是生于盛世,不得不说小皇子的出世昭示着大永的繁荣昌盛啊。”梁克躬身笑着说尽好话,只是这一句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为之,听着总有些不妥。前头的太子和泰王心里头都咯噔一下,默契地看向自家兄弟,瞬间明白意思。

    皇帝愣了一下,只是轻声笑了,说道:“不过一小儿,哪里担当得起爱卿这般寄望。”他在说‘爱卿’二字时加重了语气,这般强调君臣之礼,着实让梁克尴尬了一把。

    但是这一个小插曲在皇帝心里,还是留下了疙瘩。

    —

    京都城,相府。

    东方稚也不是第一次随苏许‘回娘家’了,所以这次过来,她也不似之前那般拘谨,行为举止都活泼了很多,还会和苏相以及苏定国开上几句玩笑。苏许见她这般当然开心,不过今天最开心的事,是见到了南七这丫头。

    关于她和鹦儿的事情,苏许没有多问,怕自己弄巧成拙;午饭之后,东方稚和苏相聊政事聊得入神了,她坐在那儿也听不太懂,怕自己触犯禁忌,便拉着七丫头出了门去,去找一下那个吃完饭就不见踪影的好哥哥苏远邦。

    好久没见苏远邦了,这人最近过得怎么样?

    可是苏许和南七跑了大半个相府都没找到他人,去了苏远邦住的院子也找不到那家伙的身影。

    “小姐小姐!苏少爷在那儿呢!”

    跑了这么一圈,原本心情还有些抑郁的南七已经变得开朗不少,突然在一个转角瞄到疑似苏远邦的背影,她赶紧喊住了苏许。

    “哎……”

    苏许随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好哥哥苏远邦正一脸颓然地坐在亭子边上发呆,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还未走近就觉得他闷闷不乐的。

    “哥!”

    苏远邦被这声叫唤惊到了,发愣地抬起头来看她。

    “咋啦?”

    他冲苏许温柔一笑,仿佛刚才的苦闷都是假象。

    如果说阿稚有两个对她极好、不求回报的好皇兄,那么苏许,同样也有一个对她极好同样不求回报的好哥哥。再加上,她与苏远邦有血缘之亲,从小在一起长大,虽然这些年里苏许总是欺负苏远邦,可是苏远邦也总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保护这个妹妹,嘴上说着不愿意,心底里却对苏许宠得要死。

    这是苏许长那么大以来第一次看到苏远邦一脸愁苦的模样,而且他是自己躲到这地方发呆,难道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么?

    “吃完饭你就不见人了,跑来这儿干什么?”苏许慢悠悠地朝他走了过去,漫不经心道:“一副怀才不遇的样子,在朝廷上遇到棘手的政事了?”

    苏府虽然规矩蛮严,可是爷爷和父亲都不是古板的人,应该不会做出为难他的事;至于家庭方面,嫂子吕曦温柔体贴,在行商一事又有自己的一番见解,称得上是阖府上下都满意的儿媳妇……谁的人生能这般圆满?能让苏远邦愁眉苦脸,好像就剩下朝堂之事了。

    苏远邦笑了笑,说道:“你这是哪里话,我哪有啊。”

    “你的样子就很虚伪。”苏许眯缝着眼睛看他。

    “……我很真诚好不好~”苏远邦轻哼一声,还是像往日那样对苏许翻了个白眼,整蛊作怪。“你哥哥我仕途一片光明,怎么会怀才不遇?你不懂朝堂之事,我的官可是升得厉害呢,已经算得上是太子殿下的左右手了~”

    苏许挠了挠下巴,一直严肃地盯着他看,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端倪。

    虽然装得很像没事的样子,可是方才的神情骗不了人呢。

    “那,你被爷爷骂了?”

    “哪有!”

    “被父亲骂了?”

    “没有!”

    “因为嫂子?”

    “没!”

    这么快狠准的三连问,苏远邦竟然都能一句不落地接下。

    但是越聪明的人就越会露出破绽——方才他回答问题时一直没有直视苏许的眼睛,直到最后她说到嫂子二字,苏远邦特地扭过头来看她,一边回答还一边挑眉,表现出一副‘你看不透我’的模样。苏许心中估摸出个大概,等苏远邦这嚣张的表情做完了,才继续追问:“因为嫂子?”

    “不是!”苏远邦又是一个露马脚的蹙眉。

    “……行了。”苏许白了他一眼,没耐性跟他重复这么两句话。“我是你亲妹妹,你有什么事不能跟我直说啊?成家之后,你所在意的事情便是长辈,朝堂之事和嫂子——”

    “还有你。”苏远邦冷不丁地接了她话。

    “行,还有我。”真是个傻哥哥。“你说你在朝堂平步青云,在家中不受为难。我远在齐国受阿稚照顾自然也不需要你费心,那么,就只剩下嫂子了。”

    苏远邦哼了一声,但没有说话。

    “哥哥…”苏许及时服软,蹲了下来抬眼看他,满眼心疼:“如果你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就跟许儿说。许儿回家的次数不多,实在不希望看到你不开心。”

    啊,这个小魔头竟然还会说出那么感动人的话。

    苏远邦心里很是触动,望着苏许这个神情,居然想对着她流眼泪!天老爷哎。

    “许儿,哥哥实在太感动了……”

    “快点说,蹲着很累。”

    小魔头又换回了凶狠的表情。

    第150章 小辣椒

    苏远邦所面对的难题, 不只是妻子吕曦的事。

    “你也知道,我与你嫂子成亲多时,可是一直没有子嗣。我不是要求什么,你也应该明白我不会强求。只不过, 我虽然不表态, 但是父亲, 爷爷, 娘亲还有众多亲眷都对这件事担忧啊……”苏远邦长吁一口气, 愁眉苦脸道:“你说,我能不烦吗。”

    苏许撇撇嘴, 说道:“可是这也没办法啊,许儿觉得,这只能是缘分未到……”

    苏远邦抬头看她,摇了摇头:“如果事情可以用一句缘分未到来解决就好了,可惜不行。”

    古来便有规矩,男婚女嫁之事并七出之条, 而这七出之条是对于女子而言的。七出之条中,无所出便是其中一例,冲这一条, 夫君有资格休妻, 另娶他人。现今苏远邦与吕曦成亲,吕曦无所出,虽不至于将其休了,可苏远邦已经完全可以另立侧室, 纳娶小妾。

    成家立室是大事, 为家族后续香火也是大事。苏远邦作为苏家的长子嫡孙,若是一直没有子嗣……苏家虽然开明, 可是最大的宽容也只是希望他能够另娶小妾,早日生个孩子。至于吕曦,苏家喜欢她,也不反对她作为苏远邦的正妻。若是吕曦不喜欢小妾入门,待小妾有孩子之后,孩子过继于她,将小妾送返娘家也可以。

    条条理理盘下来,对于其他门户,这已经是最开明的处置了。

    “我知道家里人的苦心,可是……可是我心里只有你嫂子一人,我不想另娶他人,更不希望让他人生下孩子后骨肉分离,如同一颗棋子。”苏远邦说到此事,就觉得脑袋嗡嗡地疼。“妹妹,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怎样做才能对得起曦儿也对得起苏家呢?”

    苏许愣了,一时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生育子女这种事……

    苏许并没有经验,也没有这方面的苦恼。

    所以她不敢妄下结论,怕自己出错了主意,到时候弄巧成拙办坏事。

    “唉——”

    兄妹二人都同时垂头丧气起来。

    在一旁被他们忽略多时的南七倒是噗嗤一声笑了。

    “南七,笑什么呢。”苏许瞥眼看她。

    “唉,就连七丫头也觉得我无用了啊……”苏远邦怨念地低下头去,眉头紧皱成川字。他苦恼了那么久,已经想了一千零一种办法,思来想去,最稳妥的一个方法,就是……“要不我带着你嫂子私奔?”

    “……”苏许瞥眼看他。

    “怎么样!”

    “孙少爷,你这办法实在是不怎么样。”南七嫌弃地看着他,见他又变回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有些不太理解。只不过当她看到苏许也跟着愁眉苦脸的时候,她就懂了。这兄妹二人自小娇生惯养长大,向来孝顺长辈不敢忤逆,又怎么会知道平民百姓面对这种事时会怎么做?“其实我有一个提议,我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听……”

    兄妹二人齐刷刷地看着她,眼里透露着一股求知若渴的神情。

    “其实,”南七皱起眉头,轻道:“大可以先让孙少奶奶假装有孕……”

    “这,”苏远邦疑惑反问:“假装有孕,日后要生孩子的时候怎么办呢?”

    “先假装有孕嘛,然后过了两三个月,再假装不小心小产!到时候孙少爷可以以伤心难过为借口推掉娶小妾的事,就说希望能好好陪伴同样伤心的孙少奶奶!这个养身子嘛,总得一年半载,这样下来,能拖个两年时间呢。”南七看回他,见他陷入沉思,便又加了一句:“这两年时间除了是应付他人,也是给孙少爷和孙少奶奶留时间啊。如果两年后还是这般……那我也没办法了,孙少爷怕是真的要纳妾。”

    这么嚣张且刺激的办法……

    苏远邦拿不定主意,只好看向没表态的妹妹苏许。

    苏许与他面面相觑,百般无奈之下,只能点了点头。

    —

    苏府主房之内,东方稚还在和丞相苏业畅谈国事。

    东方稚是晚辈,对于国家大事有很多一知半解的地方不得答案,所以每次遇到可以请教的人,她都会虚心求教;而苏业在朝为官多年,虽然苏远邦这个嫡孙是他寄托朝堂抱负的人,可是苏远邦与他不算亲近,爷孙二人少有交谈,便也有可惜的情绪在。今日,东方稚主动开口,向苏业询问政事之法,二人相惜,便将这枯燥国事越聊越多,越聊越久,不知不觉,都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喔?听王爷这么说,这齐国的律法倒也算有自己的章程。王爷治理齐国的时间不长,能在这短时日内取得成效,实在是让老夫佩服啊。”苏业哈哈大笑,望着这极有治国天赋的‘孙女婿’,那是越看越喜欢。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之前苏定国见了她一面就喜欢得紧,今日看来,小齐王的确是人中龙凤,不可小觑啊。

    “哪里,苏相过奖了。”东方稚淡笑,过后却是一声叹息,说道:“但是治理齐国的这段日子以来,有一些做法是我悔恨至极的。”

    “王爷所指何事?”

    “想必苏相应该知道连坐之刑?”见苏业点头,东方稚便又续道:“初登王位时,我曾与泰王颁立连坐之法,为的是惩治当时流寇之祸。可是后来,小人故意利用此法意图打击我与泰王的声望,迫于律法尚在,他这一计,让我二人平白害了数十人啊……他们虽然不至于受死,可是背井离乡之苦,生不如死。此事,我一直记在心中,怕百姓责怪于我,也怕自己重蹈覆辙。”

    苏业捋了捋胡子,没有发言。他感觉得到东方稚语句之中的悲痛,可是他第一反应不是想到评价东方稚的过失,而是想到了东方稚那爱民如子的心情。其实无论是为王或者称帝,人无完人,谁不会犯下错误?难得此人将天下苍生的苦系于自己身上,这对于后人才是最大的造福。

    “再者,还有那盘踞在齐国的旧时东方一族势力。”东方稚又是一叹。

    苏业一惊,下意识四下张望,才轻声开口:“齐国竟有旧族之人?”

    旧日的东方族旁支,算得上是大永的禁讳之事,苏业作为一朝丞相,自然不能冒犯了天子。不过,他见东方稚提起,自己倒也很好奇现在的旧族都在干些什么?

    是种田养猪,还是到他国从商?

    “是啊,而且是旧日燕王后裔,家中财宝甚多,堪比一小国。”提起方家,她心里就来气。不仅是因为方家的人跋扈,想谋她齐国,更因为方家的人利用了连坐的空子使她中计,平白做了一次昏庸王爷。她性子要强,这么久了心里还是有这个疙瘩,怎么都放不下。“苏相不知啊。那族人改了名姓为方,在我父王离开齐国远赴京都居住之时就开始发展自己的势力,待我受命回国登上王位,他家的门客已经是我齐国朝中小半数的人了。”

    “燕王后裔,难怪,难怪。”苏业也有听说这一旁支的事情,原以为这些人躲乡下或者山里生活了,想不到竟去了齐国,还那么明目张胆地培养势力?“那后来王爷采取了什么措施?”

    “不过是一族庶民,冒犯天子之威称自己为帝王后裔,这般罪行,苏相认为如何?”

    “冒犯天子……”苏业先是一愣,尔后想明白了她的话,便朗声大笑。“这般处置的确不错,既能好好地惩罚他们,也能顺从了我朝天子的心意,妙哉妙哉。其实王爷毋须为这些人而苦恼,毕竟天下人众多而众口难调,只要多听谏言多行善事,偶尔的杀伐,其实是难免的。”

    东方稚如同受益一般倒吸一口凉气,豁然开朗。其实东方承有跟她说过差不多的话,只是她心里还是郁郁成结。苏业不同,他毕竟是长辈,看着他有一种看到自己父王的感觉,得他赞同,她的心里才会觉得舒服些。

    二人本来还打算顺着方家的事继续往下说,可是门外却传来一阵喧闹,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可不就是苏许那毛躁丫头么?东方稚刚听到声音便喜笑颜开,转身就朝苏业拱手作揖道:“今日叨扰苏相,受教了。”

    “王爷言重……”

    苏业都还没反应过来为何东方稚会突然结束话题,可是一会儿后,自己那孙女蹦蹦跳跳地走进门来,又见东方稚巴巴地跟了上去还笑眯眯的,他才明白。

    原来齐王爷这是感应到了苏许到来,才如此仓促。

    苏业一脸欣慰地看着她二人眉目传情,待苏许留意到他这个老头子时,他便佯装生气地看着她,缓声道:“好许儿,你嫁给王爷那么久了,还记不记得当初准备出嫁时,爷爷跟你说过什么?”

    啊?

    苏许一怔,爷爷当时说……不许欺负阿稚……

    可是爷爷那么生气的模样,难道阿稚借政事商谈是假,告状是真?

    “东方稚!你竟然向爷爷告状!”暴躁的齐王妃立即直呼其名,小手高举,想要指她鼻子。

    这可把苏业都给吓住了。

    “嘿!说什么呢,我哪有!快把手放下!”东方稚被她这声吓得一哆嗦,赶紧伸出手去将她手指握住,然后使劲儿往底下压。“让苏相受惊了,让苏相受惊了……”对付完自己的王妃,东方稚还不忘向苏业赔礼道歉。

    “你——”苏业懵得话都说不出来,可是看到东方稚这个举动,又好气又好笑。

    第151章 魏王立

    从相府回来, 东方稚众人便开始忙碌回国事宜。

    对比之前,现在不仅是呆在京都城的日子减短,再迟些日子,怕是连进京的次数也要开始减少。因为东方承和东方稚二人治国颇有成效, 齐国之事越来越离不开他们, 离开时间长了, 对齐国不好。这次回来朝贺, 那边私底下快马加鞭送来的紧急公文已经堆成了小山, 两个王爷说是回京放松,实则他们夜间都在审批奏折, 比在齐国时还要劳累。

    这般忙碌,怎叫苏许不心疼?

    “唉,果然还是要早日成家立室比较好。”收拾东西时,泰王爷突然酸溜溜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旁边的小两口都诧异地看向他,怎么,一直对女子没有兴趣甚至想要出家为僧的泰王爷想通了?这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若本王有王妃, 必定一天到晚在你们跟前晃悠,让你们羡慕!妒忌!”东方承咬牙切齿地说着,可是两位当事人没有半点反应, 只默默地牵起了手, 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异口同声道:“好的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

    泰王爷一阵无能怒吼。

    “泰王爷又开始了吗?”鹦儿从外边进来时就听到东方承的鬼叫声,不用细想,就知道他在抱怨什么。她低声笑了, 手里还捧着东方稚明日替换用到的衣袍, “您啊,若是真有娶王妃的心情, 咱们主子怕是要和大家庆贺个三五七天呢!什么时候娶啊,让奴婢沾沾您的光~”

    “嘿?鹦儿你这小丫头也一块儿笑话我是吧?合着我泰王府没人了,天天被你们欺负。”东方承满脸绝望,怨声道:“想我东方承一世英名,今日,竟然沦落到被三个弱女子小瞧……”

    “你也别整天嬉皮笑脸说有的没的,早日成亲是正事。皇伯父对你一催再催了,再没结果的话,迟些就可能直接给你赐婚了。”东方稚并不是信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种话,只是她怕东方承一直惦记那高栗国君主导致自己感情进了死胡同,日后,总是见他孤苦伶仃一个人,于心不忍。东方承是个好男儿,若他愿意,世间千万女子肯嫁他,如今家国大事这般辛劳,多个人照顾他,不也好么。

    “哎,说到这茬,我正好有事要跟你说。”

    “嗯?”

    鹦儿等丫头们会意,自觉躬身行礼退下。

    “现在父皇忧心的,恐怕已经不是我成家立业的事了。”东方承压低了声音,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今日陪同盛国人还有高栗国使者逛花园你不在,你不知道。那会儿,出了点小事情。”

    “怎么了?”东方稚拉着苏许在桌边坐下,还给他们二人倒上了茶。

    “本来一直聊得好好的,后来路过小院,西宫娘娘抱着三皇弟路过,打了个照面。那梁克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当时便跟父皇说小皇子生于盛世,昭示了大永的繁荣昌盛云云。这话表面听起来阿谀奉承,但是细想,他这是暗示三皇弟有继承大任的预兆,往深处说,那就谋逆之罪啊。所以我说父皇现在心里想的,估计不是我成家的问题,而是怎么处置三皇弟日后出路的事了。”

    东方承接过茶盏,小心翼翼地吹动杯里的浮叶。

    “嘶。”东方稚听了,心里边也担忧起来。

    的确。

    在大永已有储君的情况下说这种话,有点别有用心的意思。而皇帝对于三皇子也不是很上心,若他是对皇孙说这句话那还好。这梁克,说什么好话不行,讲这种词,就算是被误会也是活该。

    苏许在旁边一脸乖巧地听着,见他们若有所思,便轻声问:“可是三皇子不是还小么?那么点大的娃娃懂些什么,那盛国君主应该只是无心之失吧?”

    “许儿不知,这天底下疑心最重的人就是天子么。”东方稚轻叹了一声。

    她忽然想起家宴之时,自己还曾感慨过日后三皇子和西宫娘娘的命运会如何?没想到事情来得那么快,不过几日便有这样的流言传到皇伯父的耳朵里。皇伯父虽然是个慈和的长辈,但是帝位根基这种事,他又怎么会马虎?就凭梁克这句话,为了防止日后小人从中作梗,皇伯父有可能会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虎毒虽然不食子,但是这世界上多得是父亲打压儿子的做法。

    “那按照惯例,三皇子日后懂事了,应该也会被派到封地去吧?介时到了封地,只要三皇子安分守己,皇位什么的,他怎么抢得了呢?”苏许不是很懂这当中的尔虞我诈,可是她在这会儿突然意识到皇家人好可怕。三皇子尚在襁褓,竟也能被人利用,轻则惹来皇帝不喜,重则便是谋逆大罪……天啊。

    东方承蹙眉,轻道:“哪有那么简单。如果真的有人利用三皇弟的话,日后他到了封地,只要稍加挑拨唆使,就有可能发生谋逆之事。若是事成,大永江山易主,他成了傀儡皇帝;若是事败,大永江山安然无恙,可是谋反带来的战争之祸和人心变动,同样不容小觑……当然了,现在说这些也还早。”

    心底还有一句话想的是,三皇弟能不能顺利熬到去封地的年纪也是未知之数。

    说到底,这都是一句话所引起的猜测罢了。

    只不过他们这些当儿子当侄女的都能有这种猜测,那么当皇帝的那个人,心里边必定早已风起云涌。

    未雨绸缪,是坐在高位的人必须要有的觉悟。

    东方稚沉思已久,当三人都沉默下来时,她缓缓开口道:“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回齐国了,按规矩,回去之前,我们还需要入宫见一见皇伯父。明天入宫,我想跟皇伯父提一提这件事……”

    “稚儿可别胡来。”东方承连忙打断她,英眉倒竖:“伴君如伴虎,虽然父皇疼你,可是有些话不能随便说。”

    “皇兄,我有分寸。”她回望东方承,眼神坚定。

    就冲这一个眼神,东方承知道自己是劝不动她了。

    “也罢。明日我跟太子哥哥也打个招呼,到时候若是说错话了,我们兄弟二人替你兜着。”

    —

    次日进宫见了皇帝,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原因,东方稚觉得她皇伯父的确是不太开心的样子,每回提到什么,好像在强颜欢笑一般。东方承好几次都在给她使眼色,唯恐她在不适当的时机说了不该说的话。一刻钟时间过去了,君臣之间该寒暄的话都说完了,便到了闲聊家常、出外叮嘱的时候。

    “稚儿不在京都城多留几日吗?十五尚且未到,每逢上元节,京都城可是热闹得紧啊。”皇帝也就是对着东方稚时会笑得开怀些,每回见了他关爱东方稚的模样,东方承就会觉得自己跟太子哥哥算不上嫡亲……

    “皇伯父好意,子霁明白。”东方稚挺直了身子,奶声奶气地回答他:“只不过齐国政务繁重,所谓勤有功而戏无益,子霁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希望成为骄奢侈靡之主,让皇伯父失望。”

    皇帝朗声笑了,神色和蔼,尽是舔犊之情。

    也就是在这时,东方稚朝身边的东方承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要开口了。

    东方承只是望了她一眼,不敢有太多的小动作。

    “对了皇伯父。”

    趁着皇帝还在高兴的时候,东方稚一边笑着,一边开口说道:“那日家宴之时,子霁心里便有一则提议,只是惶恐自己冒犯天威,不敢随意说出口来。皇伯父对子霁疼爱有加,子霁今日若是说了出来且有错的地方,还希望皇伯父海涵,莫与子霁计较。”

    皇帝挑眉,将视线看回她身上,道:“稚儿有什么提议不妨直说,皇伯父是不会怪罪于你的。”

    不会怪罪是一回事,心里边有刺也是一回事啊。身旁的东方承以及皇帝身边的太子都有些紧张,也不知道东方稚是打算如何开口?

    东方稚深呼吸,约摸缓了两口气之后,屏息凝神说道:“皇伯父应该知道,在大永的那么多封地之中,尚有几处未有国主。子霁深谙皇伯父对分封一事有自己的安排,不过近年来,北边蛮夷不断侵犯我大永土地残杀我大永子民,齐国处北,与燕国首当要塞,旁边两处封地同样是险要关口,是守卫大永的重中之重。可是,这几处险要之地,却还有一地未有国主,”东方稚顿了顿,又道:“子霁认为,不妥。”

    皇帝听她这么一说,也沉默了起来。其实他早就想安排人选到那边了,只不过朝中虽有人才但是也离不开京都,选谁好像都不太合适,所以那边的国主之位一直悬空。想到这里,他又看向了东方稚,觉得自己这个侄女的确是长大不少,眼界竟有那么宽广么。

    “那稚儿的提议是?”

    “分封异姓王侯,需要他们有一定的功勋才可服众。皇伯父迟迟未肯册立,想必朝中能担此大任之人也是朝中不容有失之人,所以皇伯父才犹豫了。”东方稚稍稍抬眼看他,见皇帝脸色没有变,才继续往下说道:“但那日家宴,子霁看到三皇弟之后,觉得此事有了指望。”

    终于安然无恙地把话题引到要说的地方了,旁边的两兄弟听到这里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皇帝喔了一声,道:“稚儿的意思是——”

    “三皇弟是皇伯父的儿子,作为皇子成为分封王是理所应当,可以服众;而魏国作为险要之地,与我齐国一同守卫大永京都,日后抵御蛮夷,齐魏两国出力,分封王皆是东方家的子孙,由此,也可收拢民心;再则,魏国与齐国接壤,子霁作为三皇弟的皇姐,泰王作为三皇弟的皇兄,邻居一场,时时刻刻都能够督促三皇弟,介时一同为大永出力,替皇伯父分忧。”

    东方稚说完,朝皇帝躬身一拜。

    她心里还有点忐忑,生怕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地方,惹来皇帝猜忌。

    皇帝听了她说的话,沉默许久。

    场上兄妹几人觉得这时间实在是过得太慢了,皇帝不说话的时候,好像过去了一天一夜那么漫长。正当太子犹豫要不要开口的时候,皇帝干咳了一声,有了反应。

    “那么朕,即日便封循儿为魏王。”

    东方稚有些意料之中,又有些意料之外。

    她看向皇帝,皇帝只是朝她笑。

    第152章 盛怒时

    车队出发约摸两个时辰后, 在路上的一处驿站停下。

    今日回国并没有带上皇帝赏赐的宝物,毕竟数目之多容易招惹贼子,他们赶着回国处理公务实在拖不起这样的时间。于是,东方稚等人轻装回国, 将皇帝赏赐的精骑兵带了那么一二百人, 其余人尚在京都城整顿, 数日后才带着剩下的行装出发。

    借着准备午膳的工夫, 东方稚随同苏许走出门外, 出门时还特意望了一下里头的东方承有没有跟过来。

    “参见齐王,齐王妃!”

    “去做事吧。”

    “是!”

    苏许又领着南七和鹦儿到后厨转悠了, 东方稚见四下无人,才回过身来看向自己的侍卫长雚疏,语气有些不悦:“怎么,今日还是没有他们的来信吗?”

    雚疏顿了顿,向她点头。

    “齐国的公文书信尚可来往,为何他们的书信迟迟没有传来?日前我离开齐国布下的任务, 他们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东方稚有些恼怒,心里布满疑云,十分焦急。她所说的书信, 是齐王府的侍卫密信, 之前离开齐国曾让鹿蜀对查明老王爷一事多加上心,但凡有点蛛丝马迹都要回禀。可是从齐国来京都,如今又从京都回齐国,这段日子竟然连半句话消息都没有。

    难道齐国出事了么?

    不可能啊。

    齐国的公文每日送到, 大臣们也从未上书齐国朝堂动荡。

    难不成侍卫们造反么。

    “主子别急, 他们做事一向有分寸,可能是遇上阻碍了。我们现在已经在回程路上, 待回了国再行处置也不迟。”雚疏同样不知齐国情况,但是为今之计只能先安抚好东方稚的情绪。她何尝不担心呢?别说是鹿蜀的密信,就连孟槐平日总会送到手边的家书都不见一二封,时间长了,她那么淡定的人都开始皱眉头了。

    东方稚紧咬牙关,突觉头疼。

    —

    用午膳时,东方稚的情绪已经平复,看不出半点异样。

    东方承还是那么吊儿郎当的样子,吃饭时提起东方稚在皇宫里跟皇帝说的那番话,自己哈哈大笑。“我觉得吧,父皇可能真的没有这样的打算,可是你那列一列二列三的话实在太过犀利,父皇又向来疼你,故不想反驳,遂了你的意。”

    东方稚蹙眉,嚼着饭菜看他:“什么列一列二列三……”

    “就是你那个啊,什么皇子为王可以服众,皇子御敌收拢民心,长兄长姐时刻督促。你这几点,若是换了我来应对,还真是无从下手。民心有了,名义也有了,还有人帮忙盯着他会不会造反,这样的处置,也亏你想得出来?你是早有打算呢,还是随口一说啊?”东方承说完,朝她投去仰慕的目光。

    这个妹妹,真是越来越了不起了嘿。

    东方稚不紧不慢地吃着饭,波澜不惊。

    “魏国王位悬空已久,这件事你我是知道的。以前咱们就猜测过到底有谁能坐上这个高位,那会儿商量了半天都不觉得有人适合。朝中有将才,可是将才分封坐拥兵权是一件危险的事情,皇伯父近年来收拢权力于帝位,不太可能会让将才为王。文官赴任也不妥当,因为他们无功,贸然分封只会让底下人不服气。思来想去,我也是那日听你说完三皇弟的事情才想起这茬。”让一个有威胁的人成为分封王,倒不如让一个威胁最小的上任。而且三皇子为王名正言顺,唯一担心的只不过是他日后会不会造反的事情而已。

    事有凑巧,偏偏那魏国与齐国邻近,最后那句时刻督促实则是东方稚临时加上的,她之前也未曾想到这方面。向皇帝进言时,她也是突然察觉到皇帝忧虑所在提起了这一点,从而让皇帝放心。

    果真是急智救了他们一命。

    “不枉我平日与你畅谈国事,今日你对天下局势还有天子之心看得这般透彻,实在让我欣慰啊。”东方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喜上眉梢。稚儿长大了,他这个当兄长的,不用再害怕她会受欺负了。

    “你们平日商量国事总是没日没夜的,聊得废寝忘食,不知道的还以为齐国怎么了呢。就这股精神劲儿,阿稚怎么可能没有成长呢……”一旁的苏许话里有话地埋怨。

    东方稚笑了笑,回头看向苏许。

    “诶,妹媳这是暗示着什么啊……”东方承突然想使坏,暗地里给她们下了个套。

    “可不是!”苏许没察觉到这句话背后的玄机,当即便应了,“天天泡在政事里,人都疲乏了。”

    “哎哟,人都疲乏了啊,那可真不行。”东方承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也是满脸愁苦。

    “可不是!”

    ……

    唯独一直没说话的东方稚,她意识到了东方承想干嘛。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给苏许提醒,这个总使坏的皇兄就开始一脸坏笑地看向苏许,说道:“既然妹媳都这么说了,日后皇兄自然会识趣些,别耽误稚儿太多时间。不然这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总是没日没夜泡国事里不行啊是不,稚儿你瞧瞧你,妹媳都说你疲乏了,你——你不太行啊……”

    ……就知道这人。

    东方稚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

    “……你……”苏许始料未及,被他这番话臊得厉害。“皇兄没个正行,成天说这些!”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本来就是嘛,你这些话我只能想到这个啊。”东方承还有理了,装得个无辜样子去拉扯东方稚的衣袖,说道:“稚儿啊,你快点安慰一下妹媳……”

    “……你快点给我闭嘴。”苏许现在也就是被你给气的。

    “我跟你说啊,”东方承凑近她耳边,尽可能地压低自己的声音:“听说,若是成婚之后,在房事上,不愉快……容易,脾气,暴躁……稚儿,你,努努力啊……”

    东方稚嫌弃地瞟了他一眼,将计就计道:“没有啊,挺愉快的,我晚上没一刻闲着呢,哪像皇兄那么轻松,可以一觉睡到大天明啊。”

    “!!!!!”会心一击会心一击会心一击……

    东方承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甩着手指指向东方稚,无能怒吼。

    —

    历时九日,东方稚等人回到齐国都城广安。

    因为忧心政事,众人又是有良驹在身,回国速度自然不慢。刚进广安城,东方稚便与东方承分别,说自己府上有些私事等着处理,先行回府;而整顿车队一事就交给东方承,府上其余人也让他们随后再回去。道别东方承后,东方稚立刻拉紧缰绳调转马头,怀里抱着苏许,旁边跟着雚疏,身后还有南七鹦儿,一行五人风风火火往齐王府赶去。

    “吁——”

    到了齐王府门前,东方稚先是小心地扶着苏许下马,转过身来望向自己的王府大门,顿时就怒不可竭。“今日回国,本王就连侍卫们的身影都没看到,他们到底在哪里!雚疏,速速传他们来正堂见我!”

    “是…”

    雚疏抬起眼来看她,见她怒意未消,便又看向苏许。小主子很少会发脾气,更别提是今日这样的盛怒。可是她碍于身份不好相劝,只能拜托苏许能够控制她一二分了。

    苏许抿嘴一笑,叫她放心。

    步入王府时,苏许紧紧地拉着东方稚的手,却发现她掌心冰凉至极。

    “阿稚,不要思虑过多,待会儿他们来了,把事情问清楚就是……”

    “我心底里,实在是好怕啊……”

    东方稚轻飘飘地吐出这么一句话来,眼神空洞。

    方才踏进王府,她就仔细端详府中的一切,想在这当中找出点答案。可是,王府之中除了没有那几个侍卫的身影,其余人都出现在眼前,而且各司其职,丝毫不乱。这跟她离开王府时没有区别,不像是有了什么变化。她期望有变化,也期望没有变化,她心里好乱。

    侍卫们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对她的命令也不遵从呢?

    旧时老王爷在,他们就会这样……

    可是。

    东方稚迟疑了。

    她就在这样煎熬的心情里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平日里侍卫集合是那样的快,怎么今天却觉得很漫长呢?孟槐等人由雚疏带领走进了正堂,然后在东方稚面前跪下,齐声喊着拜见主子。东方稚有些恍神,盯着他们跪在脚下的模样,脸色铁青。

    东方稚迟迟未开口,他们也就一直埋头跪着。

    最后也是苏许看不下去了,整个正堂之内仿佛都是静止,只有她能活动一般。“阿稚……”她低声呼喊着情绪不佳的爱人,心里也有些难受。“阿稚……”

    东方稚眨眨眼,吁出一口气。

    “你们口口声声说着拜见主子,可是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子吗?”她说话的声音极轻,轻得稍微离远一些的人都听不真切。

    鹿蜀跪在跟前,他听了东方稚这话,当即回答她:“主子一生都是主子,属下等赴汤蹈火,誓死追随。”

    “那你为何半个字都没有传于我!”

    东方稚拍案而起,眼里有泪,恼得眼珠子发红。

    “若你们还当我是主子,这么久了,半句话不说是什么意思?我平日里待你们不薄,也一直把你们当作心腹之交。可是你们呢?你们呢!”

    “我不求你们为我出生入死,我只是希望你们可以帮我做点事情。我东方稚,从来就不会把你们当下人看,因为我知道你们真心待我好,所以我也会真心待你们好。”

    “我离开齐国时,你们信誓旦旦说会帮我解决难题,如今呢?”

    “说啊,鹿蜀!讲话啊,孟槐!”

    她气极了,也好需要一个情绪的发泄口。

    这段时间以来,她心底的烦忧实在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所以如今有了导火索,她便恨不得一股脑地将心底的愁苦和盘托出。跪在地上的侍卫们把头越埋越低了,在她发怒时,谁都不敢出声。

    旁边的苏许看得那叫一个揪心,她望向侍卫们,只见有些人也听得泪流满面,可是那跪在前边的孟槐,怎么好像在笑啊?

    “如今的稚儿,火气怎么那么旺盛啊。”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东方稚愣住了。

    第153章 见父王

    眼前所见, 是曾经在梦里看到过无数次的身影。

    虽然和记忆中的印象好像有了出入,可是那一瞬间的熟悉感,那一瞬间的愕然和惊喜,一下子便涌上了东方稚的心头, 五味杂陈, 击溃了她心底的防线。她在原地怔住了, 只呆呆地看着门外, 嘴唇微张, 眼中噙泪。“您……”她只觉自己像是三魂丢了七魄,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终是小步迈开朝他走去。

    东方稚站在他面前,想伸出手去触碰他,可是手方提起,她就放了下来。她大口地呼吸着,喉咙发紧得厉害,堵得她说不出话;她的眼泪也在不断涌出, 她只能不停地眨眼,脑袋耷拉着,不想被身边的侍卫们看到。

    她也曾幻想过今日这么一幕。

    可是当这一幕真的发生在眼前, 她又有些接受不来。

    从他离开身边到今日, 好像已经过去了十年那么久。这段时间以来,她有过无数次的绝望和无助想和他分享,可是阴阳两隔让她无从选择,一切的事情, 她都只能自己承担。每处理好一件事情, 她都好想告诉他,自己总算做好了, 总算……

    为什么。

    为什么……

    她面无表情,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稚儿……”

    他轻声唤着,就像记忆中的一样。

    而这一声稚儿,令东方稚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泪如泉涌。

    “父、父王……”

    她喉咙生疼地应答着,一直未敢抬起头来看他,只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跟前,衣袖下拳头紧攥,嘴里牙关紧咬。她本想以这样用劲的方式来控制自己,殊不知越是强压,心底的难受更是翻滚着涌至跟前,一浪接一浪地冲击内心深处。

    做齐王,治国事,平民意;

    研兵书,调官吏,立刑法;

    主丧礼,离京都,葬双亲……

    这一路走来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她自己去消化了,而今天老天爷却告诉她,她这些委屈一直都有人能够看到,一直都有。

    “父王……”

    东方稚终究还是扑进了他的怀里,两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袍,失声痛哭。

    “父王啊……”

    她呜咽地叫喊着,那种情绪,就和当初亲眼看着东方宪离世之时,一模一样。她哭红了眼,哭得满脸是泪,也喊得声音开始嘶哑,吚吚呜呜组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失而复得的心情,从来都不会比失去时好受。她只是一声又一声地喊着父王,紧紧地抱着东方宪。

    父王。

    为什么今日才让稚儿看到您啊。

    东方稚哭得失声,哽咽了很久之后,才缓缓地放开了自己的手。她原地倒退了小半步,满眼泪地看向东方宪的面容,衣袍一掀,在他面前跪下。

    她说不出一句‘孩儿拜见父王’,她只能朝他深深一拜,把头叩在地上。

    身后的苏许一直望着这一幕,到此刻才张开嘴来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揪痛得厉害。她没有东方稚那么难过,因为这种感觉是切肤之痛,苏许无法身受;她的内心是喜悦大于难过的,因为从今日起,她的阿稚便再也不是孤独之人,她尚能奉养至亲,多了依靠,亦无须,为当日自己疏忽父亲病情一事内疚自责。

    “拜见父王……”

    苏许也随同跪下,替东方稚将这一句话说了出来。

    —

    当这一切情绪都平复下来之后,场面有些许尴尬。

    东方宪一事,侍卫们没有对东方稚明言,自然是受了吩咐不敢违抗;可方才东方稚不知底细发了好大的火,然后又当着众人的面哭得那般惨,如今双眼红肿似胡桃,她看了看尚且跪在地上的侍卫们,又看了看坐在身边的东方宪,脸上一片烧红。

    是她一时心急了。

    “你们……”东方稚一开口,声音便透露着一丝沙哑。“是我错怪你们了,起来吧。”

    众侍卫抬眼看她,叩头再拜。

    “多谢主子。”

    侍卫们大多都和东方稚一样哭得双眼红肿,即便是跪着看不到东方稚方才的模样,可是听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大家心里都听得一阵一阵的疼。孟槐更是抹着眼泪爬起来,捶了捶跪得发麻的双腿,又是伤心又是高兴,脸上的表情可扭曲了。

    “主子,这一次全怪属下,是属下没有好好遵从主子的命令,望主子责罚。”鹿蜀仍旧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紧皱眉头很是愧疚。

    东方稚轻叹,无言以对。

    “此次,是我让你们将事情瞒住的,就不要揽罪上身了。”上座的东方宪淡笑,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轻道:“我本想给稚儿一个惊喜,所以不让他们泄露半句。我也想透过这样的方式看一看如今的稚儿如何处事……稚儿莫怪,是父王的决定。”

    东方稚听了他的话,一时着急:“父王,我……我今日……”

    “父王知道你只是一时情急。”东方宪打断了她,道:“孟槐他们都跟我说了你这段日子以来的改变,父王知道,稚儿已经长大了,处事独当一面,有东方家的气魄与能力。”

    “哎……”

    东方稚满心感激。

    原来当初东方宪薨,就是一个局。

    当时东方宪药石无灵的确是真,可是皇帝私底下也派人暗访了各处寻找良方,几经曲折,才得知当时的河唐郡郡守靳委——有认识解救此症的高人。于是后来,皇帝带着众臣以及病重的东方宪以春狩为名出行河唐郡,私底下,他们与郡守靳委商量对策,若要救东方宪的命,付出代价甚高且需时,而且方法玄乎涉及鬼怪。

    大永有律法,不能谋求巫术之事,所以东方宪活命不可以明目张胆求医。皇帝忧愁,只好心下一横,将计就计让东方宪死了一回,之后,再秘密派人护送他与靳委会合,到别处寻求高人救治。

    而这病,一治便是大半年,到了去年夏末,东方宪的身子才慢慢恢复,可以自行走动。

    虽然说他的命是保住了,可是多服药石于身体无益,加上巫蛊之术极损精神,故如今的东方宪不比旧时康健,身形也瘦削了些。

    但他满足了。

    能够看到自己的女儿平安健康,能够看到她找到自己所爱的人,有所爱的事,就是最大的快乐。

    “吼,孩儿就曾疑虑过,为何当时的河唐郡郡守无故离职,换了他人!”东方稚惊叹出声,懊恼道:“可惜孩儿虽然察觉到蛛丝马迹,但还是未能查清楚此事……”

    “稚儿能想到这一点,已经聪慧。后来,稚儿不也已经派人查访为父的踪迹了么?”东方宪笑了,“更何况,若不是因为为父离世,稚儿又怎么能学会成长,独立处事。”

    “哪里,稚儿的考虑始终不够周全……”

    东方稚一边谦让,内心对她皇伯父则是一顿吐槽。

    皇伯父怎么成日做一些瞒住天下人的事情啊哎……果然天子的心难以猜测,之前与皇伯父几番对弈,还以为自己能摸清天子心思呢。今日看来,皇伯父的确是一个难以捉摸的人,很多事情他都有自己的决定,旁人是干涉不得,更是无权得知的。

    旁边的东方宪一直细细打量她的神情,见她有些出神,便又看向旁边的苏许,轻道:“稚儿,你是不是有些事情还没有跟父王交代清楚?”

    “啊?”东方稚一脸茫然。

    东方宪挑挑眉,让她看向她的身边人。

    身边人苏许察觉到家翁投来的目光,忙低下头去。

    “哎,瞧我这记性。鹦儿,备茶!”

    以前在京都城,东方稚曾带着苏许见过东方宪。

    但那时只是东方稚情窦初开,谁也没想过苏许会有一日真的嫁东方稚为妻。而她们成婚时,东方宪已经‘离世’,他这个家翁,并没有喝上那杯新妇茶。

    今日回府相见,东方宪喜于见到自己的女儿,聊了这么老半天,差点把苏许给忘了。若不是方才苏许朝他跪拜说了一声拜见父王,他都记不起自己女儿已经成家立室。他笑意盈盈地望着苏许,越看,就越觉得她和东方稚般配,这越看,心里边就越甜蜜。

    诶嘿,竟然娶了人家!

    诶嘿,真不愧是我的女儿!

    “主子,茶来了。”

    “好。”

    东方稚便与苏许站起身来,两人来到东方宪跟前,一同跪下。正堂内,上座有父亲东方宪,底下有她的心腹侍卫们,鹦儿南七守在两边帮忙递茶,实在是像极了大婚的情景。东方稚勾唇笑,接过茶盏递予苏许,苏许双手接过再转奉东方宪,腼腆道:“父王请喝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东方宪大笑,爽快地接过茶盏,不待吹拂,便喝了一大口入肚。“好茶,好茶!不愧是儿媳妇奉的茶,比之以往,甘甜得很呐——”

    东方稚跟着笑了,这是自东方宪离开以来,她第一次笑得那么轻松。

    苏许更多的则是害羞,她不好意思地靠在东方稚身边,心跳加速得厉害,很是局促。

    “许儿莫羞,父王这是太喜欢了,瞧你们这样般配且有情人终得眷属,父王为你们感到高兴。”东方宪又是一串哈哈哈,引得正堂里的侍卫们也跟起开怀大笑,十足闹新婚的架势。

    而就在这热闹的时刻,外边突然来了人。

    泰王爷东方承一蹦一跳地出现在门口,开心地大喊着:“稚儿!今天晚上齐王府有什么好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见鬼了啊!!!!!”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第154章 未了情

    众人好不容易拉住了吓得要逃跑的东方承, 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解释完前因后果。

    现今,泰王爷东方承一脸乖巧地坐在东方宪身边,时而偷偷看他,满眼的惊奇之色。

    “皇叔父……”他犹豫许久, 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那您回来的事情, 我父皇知道吗?”

    “你父皇贵为天子, 何事不知。”东方宪只是微笑, 笑得让人琢磨不透。也是, 皇帝的眼线遍布天下,东方宪的事情是他一手策划, 怎会不知。“我回来,不能让外人知道,因为后果严重。我的事也那么久了,稚儿已经成为齐王,当年的齐王已成历史。往后,我只想颐养天年了。”

    几个后生互相对望, 心底也跟着感叹起来。

    这样的结果,的确是最好的安排了。

    “皇叔父请放心,如今齐王府与泰王府之内尽是亲信, 身边人皆是可信之人, 不会走漏风声的。今日我与稚儿刚刚回国,趁着接风之便,今夜便让侄儿做东,设宴款待皇叔父吧。”东方承恭敬说道。

    “子忠行事, 我是放心的。”

    听了这话, 东方承刚想吩咐底下人赶紧忙活去,谁知, 东方宪又说了那么一句话,戳中了泰王爷的痛处。

    “那么今夜家宴,可得好好见一见子忠的王妃啊——”

    东方承一时噎住。

    怎么的,这皇叔父是故意刺激他不成?

    —

    京都城,皇宫内。

    东方稚与东方承启程回国后不久,皇帝便颁下圣旨,册封尚在襁褓之内的三皇子为魏王,周岁后与西宫娘娘一起前往封地,治理魏国之事。只不过,因考虑稚子年幼以及后宫不得干政,赴任时,魏王先与西宫娘娘前往齐国,魏国诸事由原本的臣子处理,待魏王年满十二,再从齐国入魏,正式掌管魏国政务。

    西宫娘娘接到旨意时也算是感恩戴德,毕竟皇帝的册封来得越早,她和儿子的处境便越安全。皇宫不是庶子该待的地方,封地虽不比京都,但好歹是自己的地盘,他日无论好坏,不至于处处受人算计。

    而皇帝在册封之后,倒也去了一趟西宫娘娘的宫殿。

    “循儿打生下来便体弱,日后离开皇宫去了封地,朕实在是担心啊。”皇帝难得地将三皇子抱在了怀里,似乎因为处理完他的出路,心头放下了一块大石,所以戒备也减轻不少。他望着自己儿子,自己儿子也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始终是父子,这时候皇帝蓦地有些疼惜。

    他也不希望对自己的儿子残忍,可是皇家人总会身陷夺嫡争权的旋涡,为了保证天下安定,他不得不舍弃。

    太子品性纯良不会伤害手足,但让他们兄弟分散各地,才是保命集权的万全之策。

    “皇上这般关心循儿,实在是他的福气。”西宫娘娘也慈爱地摸着小皇子的脑袋,抬眼看向皇帝时,有些不舍。“但皇子分封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循儿既是皇上的孩儿,当然要为皇上分忧,为大永出一份力。皇上放心,臣妾会用心照顾循儿的。”

    皇帝笑了笑。

    他抱着小皇子也有些时间了,见小皇子半眯眼睛像是昏昏欲睡,便以眼神示意旁边的奶娘过来。

    “奴婢先带魏王殿下回房安歇了。”

    “去吧。”

    小皇子被抱下去之后,皇帝轻叹了一口气。

    “皇上?”西宫娘娘有些疑惑地望向他,以为他在忧心小皇子册封一事。“是不是最近政务繁忙,太累了?”

    “启清……”皇帝轻唤。

    启清,是西宫娘娘出阁之前的名讳。

    “皇上怎么了?”

    “朕下旨让你与循儿先行前往齐国,待循儿十二方入魏。启清……可有责怪过朕?”皇帝转头看向她,目光满是温情。

    西宫娘娘一怔,轻道:“皇上所做之事都是为了臣妾与循儿好,臣妾又怎么会责怪皇上?”

    “你就不曾疑惑朕为何让你们先入齐?”

    西宫娘娘摇头,“臣妾的确不懂,但没有质疑过皇上。”

    按照之前东方稚的分析,皇帝有听进耳朵里。

    她说得没错,三皇子若是封为魏王,无论是对皇位还是大永都有好处。只是皇帝也忧心过,三皇子来日当了魏王,奸佞小人防不胜防不得松懈。西宫心善,皇子年幼,这样的一对母子是极有可能受人摆布的,皇帝不放心;但是,齐国有东方承和东方稚在,他二人忠心可鉴,若是让三皇子与他们相处,耳濡目染之下,三皇子怎么着也会成为一个懂事的孩子。

    只要三皇子还没到魏国,那么魏国的情况尚且可控。而让懂事之后的三皇子掌管魏国,魏国的情况才真正让皇帝安心呐。

    但这么一番话,皇帝最终还是没有对西宫娘娘详明。

    也罢,只要她心中没有怨言,来日方长,终会明白皇帝良苦用心的。

    “启清既然没有责怪朕,没有质疑朕,那么朕就放心了。”皇帝站起身来,顺势便将身旁的西宫娘娘抱住了。他算是完全放心,一手扶紧她的腰,长叹说道:“日后你们母子二人离开了皇宫,不知道朕与你们还能见多少次。但是朕永远都会记得启清的情,会记得当年朕见到启清的第一面……”

    西宫娘娘靠在皇帝怀中,听他这样说,不禁掩面而泣。

    —

    齐国都城广安,泰王府。

    东方承神色匆匆路过自己王府的后花园,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怎么安排今晚家宴菜色一事,但他走着走着一个转弯,感觉自己方才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于是他往后退了两步再回头一望,果然瞧见有人在不远处。

    他犹豫了,但看到对方准备离开时,他还是叫住了她。

    “绮生!”

    那人回头,神情有些惊讶。

    绮生,是东方承手下的舞姬之一。

    当日东方稚也曾问过他手下舞姬的名姓,其实那时派出去的绮生、夜莫、青择三人就是他舞姬里头表现最得力的几个,能力好比是东方稚手下的孟槐雚疏。舞姬之首是夜莫,其次便是绮生和青择,这三人里,数绮生的年纪最小可也天赋最高,诱敌之术一学就会,东方承非常器重。

    说起来,好久之前那盛国世子梁审来齐国拜访,后来出了事,东方承也是派了绮生去打探虚实。

    她这辈子本应该都是东方承最信任的心腹,就像东方稚的侍卫一样,忠心护主,出生入死不在话下。可是在某一年,东方承却发现这一切出现了改变,事情发展远离了他的预测。

    第一次察觉,就是派绮生去梁审身边的时候。

    “绮生见过主子。”

    绮生今年才十七,正是花季年华,而且生得一副好皮囊,平日里有不少亲信对她有意思。东方承朝她走近,只是浅浅地应了一声,轻道:“之前回京执行任务,后来任务完成向我回禀,为何你不在?”

    “回禀任务一人即可,主子常吩咐我们不要多露面,绮生也只是遵从主子的意思。”绮生回答问题的时候,面无表情,甚至没有抬眼看他,非常冷漠。东方承对此有些不太习惯,心里边第一次有了不痛快的感觉。他一时语塞,但也冷着声音回道:“不要多露面是一回事,向我回禀也是一回事。那次你擅做主张执行任务我都没怪罪你,你竟然还敢擅做主张不来见我?”

    “主子若要见,绮生不敢不从。”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主子!绮生尚有任务在身,若主子没有其他吩咐,绮生就先告退了。”

    话说到一半又被这小姑娘打断了,东方承的内心更觉不快。他没有说话,而绮生等了一会儿后便主动躬身告退,离开得极快。

    东方承懵了,觉得有些无力。

    以前的绮生,可不像今日那么冷言冷语。

    那会儿,正是绮生表现最为出众的时候。十几岁的她,可以清纯温柔扮演三步不出闺门的千金小姐,也可以妩媚至极扮演最出色最诱人的舞娘,每次完成了东方承交代的任务,还会妖娆地来到东方承跟前,那副眉目传情……若不是东方承自制力甚好,恐怕都要被这小姑娘勾了魂去。再后来东方承器重她,有一次她执行任务饮了酒回来,向东方承说话时竟攀上了他的座位,径直坐在东方承的怀里,说了一句:王爷,奴家只想留在你的身边。

    东方承那时当自己不解风情,只是笑道:你何时没有留在我的身边?

    绮生又将手揽上了他的脖子,一直凑近,在快要贴近东方承嘴唇时,东方承仍旧面不改色心不跳。绮生停住了,后来只是笑着放开他,回转身来朝他行礼,轻声说道:绮生不辱使命,任务已完成。

    那时候,绮生总会有这样的把戏,他当她只是戏言,从来没有放在心上。但回绝的次数多了,绮生对他也慢慢严肃起来,回禀任务的样子仿佛受过训练的兵士,目不斜视,站立如松。

    东方承心里不快,是觉得这一切可能与他自己有关。

    他可能,伤害了绮生好多好多次。

    第155章 单相思

    “…这一次提议皇伯父册封三皇弟为魏王, 回头想想,孩儿还在后怕。”

    “不过你猜测得没错,你皇伯父的确会对他心存芥蒂,若不是你的提议, 恐怕这娃娃日后不好过。”

    “父王, 先前我处置方家人, 查抄他们家家产时, 您是否在场?”

    “哈哈哈哈哈, 被你发现了?”

    “的确!我那会儿是真的看到您了,还看到靳委靳大人。”

    “是啊, 那日我与靳委初到广安,因听闻此事,便去瞧个热闹。借此,我也想看看稚儿治理国事是个什么模样……”

    ……

    家宴上,东方稚与东方宪父女二人相谈甚欢。

    与以前不一样的是,旧时东方稚与他聊民间趣事, 而今,东方稚与他聊国家趣闻。偶尔碍于苏许的眼色,东方稚会聊回齐王府的琐碎事, 东方宪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几番来回之后忍俊不禁,直叹稚儿实在是太像以前的自己了。

    “以前你母妃还在的时候,也像许儿这般,用膳时间不准我讲国事。”东方宪提起自己的妻子, 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上扬, 仿佛那曾经陪伴自己多年的人就在身侧。“稚儿可不要觉得许儿这般说你是唠叨,也不要觉得心烦。事实本该如此, 回寝宫了,国事就该放到一边,家事才是最大的。到了议事厅,你要如何指点江山是你的责任,可回了家,如何照顾家人的情绪亦是你的本分。许儿担心你,你要体谅她。”

    东方稚受教点头,看回自己身旁的苏许,握了一下她的手。

    “孩儿不会觉得许儿唠叨的,孩儿知道许儿的心,定不辜负。”

    苏许哼了一声,朝东方稚做了个鬼脸。

    这边一家人其乐融融,东方承坐在中间虽然也有搭腔,可是相处久了,东方稚看得出来他心不在焉。但她没问,只专心吃饭,免得这皇兄就算被戳穿也要装蒜,那多累啊。

    东方稚好久都没有试过那么放松了。

    家事顺心,让她觉得日后就算面对再大的难题,她也无所畏惧。

    德昌二十八年正月。

    自皇帝于初一颁布圣旨说齐国三年不用上税之后,齐泰二王回国,也下令齐国内鼓励经商,开挖运河通往大永京都,放弃旧时极为耗力的陆路运输,从此着力于运河南北交通;同年,齐王东方稚颁下纸令,解放一部分新入伍的兵士到边疆地方帮助农作耕种,因任务辛苦,便拨款于此改善兵士生活,待农作三年重回地方,许诺一功勋职位,世代表彰。

    这一年的一二月间,齐国新颁布了不少政策,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大大小小合计约有数十条律法,称得上是齐国的改革之治。文武百官们但凡有点觉悟,都看得出齐泰二王的执政手段有了变化,颇有仁德之心,做事的考虑也成熟不少;百姓们受好的政策恩惠,生活也比先前富足起来,从勉强饱腹走向家有余粮。

    人们都说,齐国出了两位好王爷,爱民如子,一代王侯。

    可是谁又会知道,齐国实则盘踞着三位王爷,其中的一位更是经历了十数年的朝堂风雨,所以在各方面处事都能有自己的见解,能给两位后生极大的启发。

    不要紧。

    百姓不需要知道那坐在高位的人,回家之后有怎样的故事。

    三月初春。

    近日国内无大事,朝中无忧患,日子有点清闲。不过,那盛国却在这时突然上奏京都,说是要改立世子,将世子之位传于梁克的六王子梁寅。皇帝大手一挥便同意了,但又话中有话地说盛国近年恐有夷敌入侵之灾,特遣派两万精兵驻守盛国边境,保护百姓。盛国使者诚惶诚恐,无奈只能接下旨意传回盛国,盛国君主梁克笑嘻嘻地接下,却又听闻他后来怒不可竭,大病一场。

    这事情传到中原,便成为了笑话。

    “梁克就那么点心计,怎么跟我父皇斗?他盛国已是我大永附属国土,换多少个世子都不好使。当初协议可是明说的,盛国若有危难,大永可光明正大驻军。那梁克同意协议时以为不会有这么一天,可是他却不想想,以我大永国力之盛,他哪里有反驳的理由。”退朝之后,东方承又提起了这件事情。

    东方稚赞同地点头,负手身后,若有所思。

    “这也庆幸咱们不是弱势的一方。由此可见,国力强弱可决定一切事情的走向,皇伯父高瞻远瞩,我们真的要多多学习才是。”

    兄妹二人相视而笑,一同迈着步子走出齐宫殿堂。

    他们身后有好几个宫人在偷偷张望,此刻盯着他们的背影出神,窃窃私语,互相嬉笑。

    那二位王爷不知啊。

    如今的齐宫,如今的广安城乃至整个齐国,人人都把他们两个当成天神一样的人物,光是听说他们的事迹便心生仰慕。暗地里,更有不少人临摹他们的画像私下传阅,而名画家的传神画像更是被拿到有钱人家那里竞拍买卖,有少爷投高价收藏的,也有小姐托人投高价收藏的,场面十分热闹。

    “瞧,二位王爷笑起来的模样真的好英气好好看啊……”某宫女望着他们的背影痴笑起来。

    “为什么我就没生得那么好命,成王妃呢。”

    “唉——”

    “唉——”

    一片哀怨之声。

    离开齐宫和东方承分道扬镳后,东方稚便带着自己的人往齐王府走去。回府路上,鹿蜀小碎步地朝她跑了过来,满脸笑意掩盖不住,大老远就能看到他露出来的一口大白牙。

    “啧。”

    东方稚先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在原地停下。

    “属下参见主子!”鹿蜀笑嘻嘻地在她面前行礼。

    “嗯……怎么笑得那么开心,今天捡到金子了吗?”

    “嗐,这可是比捡到金子还要开心的事啊。”鹿蜀笑道:“主子,冉遗那事儿算是办成了,天狗熬不住我们软磨硬泡,点头同意了!而且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狗还说,这次办事情的礼金,由他这个长兄出!哈哈哈哈您说,这是不是一件大喜事?”

    冉遗侍卫和紫罗姑娘,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先前天狗一直不同意,更是坦明身份说自己是冉遗长兄,长兄如父,他不点头的话,冉遗和紫罗就别想在一起。东方稚虽是主子但不方便管太多,便私底下让他们几个人自己解决,没想到天狗那岩石一般硬的想法,也会被这群大老爷们捂化了心?

    东方稚打量了一下他,满脸不敢相信:“有点本事啊,怎么个软磨硬泡之法,能劝服天狗这倔脾气?”

    鹿蜀见她问起,瞬间也来了兴致,雀跃道:“呐,我们几个呢,就负责每天当值之时或是回房休息时对天狗循循善诱,好好教导,这是软磨;硬泡呢,就是咱们的侍卫长雚疏亲自出马,对天狗——”

    “哦,那我知道了。”东方稚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挥了挥手,表示不想继续往下听。“既然是雚疏也参与进来了,怪不得会有这么个成果。可以,本王很欣赏。”

    “哎???不是啊主子,咱们哥几个真的是每天费好大的力气呢。”

    “好了别说了,我都懂。”

    “不不不不不,您不懂啊主子。”

    “回府,回府……”

    其实天狗,始终会同意的。

    东方稚暗地里偷笑,心里明镜儿似的。

    “主子您听我跟您说嘛,这个过程真的是很重要……”鹿蜀有点委屈,明明他也是有功劳的人,才不是因为侍卫长凶了天狗一顿所以天狗点头同意呢。

    “这件事咱们回头再说也不迟,”东方稚扶额,鹿蜀这聒噪的性子让她很头疼,“之前我让你去查的事情如何了?这都十天半个月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喔!那边也有消息,而且……必定是主子想知道的消息。”鹿蜀邪魅一笑。

    月前,东方稚遣派鹿蜀去查探东方承的事情。

    因为东方承有时候的举动实在太奇怪了,而且她总会想起那几个舞姬,出于直觉,便让手下人查探查探,看看是不是如她所想。今天鹿蜀赶来回禀,除了告诉她冉遗的大喜事,另一件事便是关于东方承。

    “属下牺牲了几分色相,动用了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美男计,终于终于,从泰王爷的一个亲信手下得知消息。”鹿蜀装作一副沧桑的模样在东方稚面前来回踱步,皱眉轻叹道:“不出主子所料,泰王爷手底下的一个舞姬,和他果然有点儿故事。听闻那个舞姬名叫绮生,受重用以来,一直都表明过自己的心意,说自己对泰王爷有爱慕之心,想成为泰王爷的身边人;可是您想想看,舞姬和泰王爷,身份悬殊啊!泰王爷又是这么一个风流倜傥的人物,一来二去,这番女儿情便没有了下文。”

    东方稚愣了愣,又觉得不太对。

    “按你这么说,这是一个舞姬单相思的故事?”

    “照属下查探的消息得知,是这样的。”

    她唔了一声,随后又摇了摇头。

    “不应该,这不应该是一个单相思的故事。”

    第156章 绮生缘

    夜已三更。

    齐泰二王的府邸在此刻静悄悄的, 多数人已经安歇。泰王爷的寝殿倒是还亮着灯,估计寝殿的主人此刻正在殿里阅读卷籍——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底下人都见怪不怪。而在泰王爷的寝殿后方不远处,那里有几所别致的小院落, 里面住着的便是泰王爷的心腹手下、以夜莫为首的舞姬们。

    这夜, 大家都早早回房进入梦乡, 唯有一人尚未就寝。她掌了灯走到院中闲坐, 时而抬头望向夜空中的明月, 然后便是低头沉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是绮生。

    绮生成为东方承的心腹已经有好多年了。当年绮生第一次见到东方承时, 东方承还是个少年郎,而绮生只是一个刚满十岁的小丫头,身世可怜,无亲无故。

    那时绮生落在了贩子的手里,十岁的丫头便要被迫在人前卖艺讨生,不听话就会被贩子打, 还被贩子威胁说若是调皮,过一二年便把她卖青楼去。绮生怕他,不敢不从。

    那天绮生像往常一样在大街上卖艺, 她先将小小的身躯蜷缩起来, 准备进入陶瓮里;然后贩子就会在人前吆喝,说此乃缩骨神功,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有钱的捧个钱场, 没钱的捧个人场。

    东方承就是在这时恰好路过, 少年郎意气风发,手执白扇, 一身华贵绫罗。

    绮生看到他的时候怔了一下,因为走神,导致表演时出了点差错,全场立即一片嘘声。

    “要死了你这丫头!”

    贩子下意识便对她破口大骂,见绮生毁了他的生意,习惯性地抽出腰后别着的马鞭子抽她,一下又一下打在她身上,说她不争气,成天吃了饱饭也不干活,让他失望。

    “呜呜呜…不要打…呜呜爹我错了……”

    “臭丫头!老子花钱养你,让你做点小事都做不到!”

    又是重重的一鞭子挥下来,绮生想着自己今日必然又要受伤,可是,一柄白扇却在此刻飞出挡下了那一鞭子,扇叶碎得七零八落。

    “不过是营生,何必把她往死里打。”

    一道稚嫩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绮生抬头去看,只见方才让自己出神的小公子为了她挺身而出,剑眉星目,神采飘逸。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魁梧的侍从,众人见这架势不敢惹祸上身,如鸟兽惊散。

    “我管教我家闺女,与这位少爷有何干系?”贩子怒目而视,但是碍于对方有帮手,不敢轻举妄动。

    “闺女?呵。”他轻笑,鄙夷说道:“她若是你的亲闺女,你又怎么会这样对她?如果你的确是她爹,那么你根本就不配为人父。”

    “你胡说八道什么!”贩子想冲上前,那几个侍从当即挡了出来,喝道:“放肆!”

    侍从们长得高大,样子也凶悍得很,看一眼都心生畏意。

    “呸!”贩子吃瘪地倒退几步,见绮生还哭丧着脸倒在地上,干脆一把将她拉起,说道:“你们人多欺负人少,我不和你们争!哼,老子自家闺女,家去之后同样能打能骂,世间皆如此,你能奈我何?发财,跟老子走!”

    “呜呜我…爹……”

    “你再哭,老子就把你卖了!”

    原本脸上还挂着眼泪的绮生,听到这话当即便停止了哭泣,只是她的表情仍旧委屈,脸上也脏兮兮的满是泥沙,和她的眼泪混在一起,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东方承站在原地,也不知道他那时候是什么想法,竟出言阻止了贩子,不让他带绮生走。

    “这位少爷,你又想管我家的事??”

    “你这闺女,我买下,你开个价。”

    贩子一愣,脸上的表情瞬间便从生气变为惊喜。

    东方承见此不禁在心中鄙视,果然是利益当先的人。

    “少爷有兴趣买我这丫头?”贩子松开了拉着绮生的手,先是打量了一下东方承,然后扳着指头算了算,一副精打细算的模样笑道:“那,少爷给个二百两吧。”

    东方承眼神一凛。

    说实在话,那时候京都城小有名气的艺伎赎身,也不过五百两银子。

    今日见的这对“父女”,又根本不是父女,实则替这个小姑娘赎身,二百两真的是过多了。

    但是……

    “行,我给你二百两银子,打今儿起,她就是我的人了。”

    小小年纪的东方承,现在就学会了对外人摆出一副神情淡漠的样子,双手交叉于身后,颇有几分威严。

    那贩子当即千恩万谢地朝他躬身作揖,领了银子之后,还不忘把绮生推到他面前,说臭丫头你这可是遇到贵人了!

    十岁的绮生浑身邋遢,被推到东方承面前之后有些不知所措,脸上挂着泪痕,根本不敢直视这个小少爷。

    “他真的是你爹吗?”

    东方承领着她去了京都城最好的酒肆用膳,开了一间上好的包厢,点了十数道别说吃、那是她连见都没见过的菜肴,这般奢华富贵,真是让绮生大开眼界。而用膳期间只有绮生和他在房里,方才的威武侍从全都守在门外,如此排场,再对比他的稚气模样,真的有些意想不到。

    “嗯……”绮生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东方承低下头看她眼睛,特别温柔地笑了笑,轻声说道:“是与不是,你只管跟我说。如果他不是你亲爹,你大可大大方方地告诉我,我不会害你的。”

    她没见过这样精雕玉琢的小少爷,更没想过这样的人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他是从我舅舅那里,买我回来的……他跟我说,他就是我亲爹……如果我不认,他,他会打我……对了,二百两他是骗你的…之前,之前他说把我卖出去,说我只是能卖二十两……”

    绮生吞吞吐吐地说着,东方承微笑聆听。

    说完后,东方承只是拍了一下手,门外的一个侍从闻声便推门而入,低头问道:主子有什么吩咐?

    “方才那人,处理一下。”他只是淡笑,好像什么都没说。

    “属下明白。”

    绮生就这么呆呆地望着那个侍从进来,又望着那个侍从离开,对东方承的这句话也不是很理解。她还不是很习惯自己跟了面前这个富家少爷,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东方承也许是看出了她的局促,吃饭时一直让她多尝尝面前的菜,说这一道鲜美,那一道咸香,均是京都城出了名的菜式,不得不尝。

    绮生吃了两口,望着他的时候小心翼翼,道:“那…少爷,日后…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谢谢你…”

    “不用谢我,我也没做什么。”东方承嚼着一口酥肉,满脸惬意。“哎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还没来得及问你。”

    “唔,我叫发财。”

    “……?”

    东方承大大的眼睛,满是疑惑。

    “发财?”他哭笑不得,“你一个小姑娘家,叫发财?刚才那个说是你爹的人取的名字吗?”

    她点点头。

    “那如何像话?”东方承那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见她这毫不在意的模样更是觉得不妥,当即拍案而起,嚷嚷道:“不行!我给你另取一个好名字!”

    绮绣织梦,云霞生辉。

    唤你,绮生。

    你觉得可好?

    “绮生是什么意思啊?”

    她年纪还小,加上从未读书识字,更不知道那些文绉绉的典故。东方承嘻嘻地笑了,兴致冲冲地给她斟了一杯茶,说道:“绮生,它的意思就是有了你,这世间才有了最珍贵且美好的景色。”

    她听了这话一愣神,望着东方承的笑颜说不出话。

    ……

    “王爷,业已四更,您还是早些休息吧,这五更天您还得上早朝呢。”

    “晓得了,本王这就安歇。”

    周围太安静了,所以此刻哪怕绮生离他有好些距离,她也能把东方承寝殿里的对话隐约听到个大概。

    四更天了?

    她抬头看了一下天色,一阵冷风吹过,她才慢慢回神,从刚刚的回忆里抽离了出来。好久都没有去想过以前的事情了,她还以为她会忘记以前的事。

    绮生抬手撑着下巴,不远处有两个泰王府的侍卫巡夜路过,见她独自一人坐在院中发呆,便开口询问:“绮生姑娘,都那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他们除了在尽自己作为侍卫的本分,另一方面,又是对绮生这个人的独特关心。她的模样底子太好了,第一眼见了会爱上,第二眼见了就会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谁也不会相信她以前是一个被人遗弃被人处处贩卖的小丫头,做过最脏最累的活,当然了,他们其实也不会知道这个故事。

    东方承只跟他们说,这是与他有缘的小姑娘,自今天起,她便是他身边重要的人,不得欺负她,否则东方承跟他没完。

    “只是一时梦醒了出来走走,这就回去了。”绮生莞尔一笑,拿起烛台便回身往自己房里走去。走到门前,她特意回过头来看向东方承寝殿的方向,见那儿的灯火总算熄了,她才推门入房,然后轻轻地把门锁扣上。

    天都快亮了。

    早些歇息不好吗?

    第157章 醒酒汤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一阵欢呼声响起, 如同在这广安城炸开了锅,其声势浩大,传遍王府方圆一里地。

    王府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毕竟平日节日里也不会隆重庆祝, 除了婚嫁之事和开年, 便再也没有这等张灯结彩一起畅饮的大好机会。侍卫们个个手执一个小酒壶痛饮高歌, 有几个搂肩搭背嬉笑划拳, 还有几个私底下小算盘打得可响, 吆喝了一两个玩得来的,打算闹新房去。

    “王爷大喜~”

    又有几个鬼灵精, 喝着酒的机会也不忘讨好一下自家主子,端着杯便来敬酒。东方稚和东方承二人一直坐在主席上谈笑,每逢碰到敬酒的,他们就小尝一口表示表示,都不敢喝多。“你瞧瞧今儿个,多热闹啊。皇兄, 什么时候才轮到你呢?”

    “我都还没有着急,你替我操心什么。”东方承饮下一口酒,咂着嘴笑了。

    今天这个大喜, 是东方稚的心腹侍卫冉遗和众艺楼紫罗姑娘的婚事。

    自上次天狗被劝服, 事情的进展便快了许多。紫罗姑娘本就是艺妓不卖身,所以也不谈什么清白不清白,只要冉遗这边不介意,他们两情相悦就极好;紫罗又是众艺楼老妈子的亲女儿, 老妈子见她也算是碰上个如意郎君, 心底疼惜闺女,便同意了她嫁过去。

    他们成亲这天, 场面不算特别威风。

    因为冉遗只是东方稚手下的一个亲信,吃的住的都是王府家,他不能以主人的身份迎娶紫罗,所以迎亲这一路只聘了一顶小轿将紫罗抬到齐王府后门,进了门后,锣鼓声才在王府敲打了起来,绕着那一路假山连廊,送到了为他们二人特意准备的小新房里。

    是东方稚说喜事就要人人同乐,所以才又请了泰王府的人过来吃饭喝酒,图个人多热闹,也算是给冉遗挣个面子。

    “我这个手下,今天算是如愿以偿了。”东方稚漫不经心道:“皇兄你应该知道吧,冉遗娶的那个妻子是众艺楼的一名艺妓。之前冉遗在众艺楼闹出不少事,有多半的事情都是因为这个姑娘而起。”

    “知道,我也曾跟着冉遗去过众艺楼,是个好姑娘。”东方承捏着手边的酒杯,一双眼睛直盯着周围人打闹嬉笑,心情也大好。

    “是吧,我也觉得那个姑娘其实挺好的,只不过因为先前天狗对她有所误会,所以这对有情人的婚事才耽搁到今日完成、但幸好,有情人终成眷属,没有造成什么遗憾。”东方稚说着话,突然想到了什么,便话锋一转,把问题抛给东方承:“不知皇兄手底下的人,日后可有什么安排?子霁听闻皇兄的一群舞姬虽以舞娘之名却是杀手之实,由此可见,她们也不算得风尘之人吧?”

    “那当然!”东方承当即激动了一二分,一字一顿道:“她们可是好姑娘。”

    这些姑娘都是受过东方承的恩惠,而甘心为了他卖命的。

    幸得东方承不是什么小人,所以一直以来,她们也没有吃过多大的亏。

    所谓执行任务,其实姑娘们也是以卖弄舞姿入手,或许会有和对方调情的场面,可是都是点到即止,从不会走到需要献身的那一步。当然了,执行任务会有猜不到的意外,所以东方承安排了姑娘们学习武术和暗杀之术,但凡有不能控制的情况,保护自己为上,其余的怎么都行。

    也正是东方承极会怜香惜玉,姑娘们才会无条件地信任他,把东方承的差遣都办得妥妥当当。

    这一点,东方稚甘拜下风。

    “你有一群好姑娘,我有一群好小子。过个几年若是他们心无所属身无长物,咱们可不做个媒人,让他们对对眼?我向你保证,我这边的人都是人品一流的后生,若是娶了你的人当媳妇,这辈子他都会是好夫君、好父亲。”东方稚笑着,故意不去看东方承那犹疑的表情,自言自语道:“我看啊,你手底下的三大舞姬,就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呢,我可得好好培养几个夫婿指配给她们。”

    “哈哈哈,稚儿真是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忧心呐……”

    他把玩着酒杯,波澜不惊。

    —

    二更时分,不胜酒力的东方稚退出了宴席,由侍卫长雚疏搀扶回了寝宫。

    苏许早在半个时辰前就从席上离开回殿了,因为天色已晚,她最近身子疲累需要早点休息;东方稚本想陪她一起,可是苏许说她乃主婚人,如此大喜不该扫了大家的兴,所以让她再多坐一会儿。少了王妃在旁边督促,东方稚放肆了一小把,与底下人多喝了几盅酒高兴高兴。结果酒过三巡,她便喝得醉醺醺的模样,若不是雚疏及时察觉,这小齐王爷可就要醉倒在桌上了。

    ……

    “主子小心脚下台阶,对对对,这里您可别摔了……”

    “哎呀,今天可真高兴啊……”

    “主子您也真是的,就算为了套泰王爷的话也不用那么拼命吧。”

    “切,不多喝几杯,皇兄怎么跟我说真话?那人,哼,男人就是麻烦。”

    “主子当心……”

    二人回寝宫的路上一直磕磕碰碰的,东方稚走起路来七歪八扭,雚疏怕她受伤所以连扶她的动作都不敢太大。好在回寝宫的路不远,再多走两步就要到了。雚疏小心地把她搀扶着,见东方稚皱眉说头晕,她便停了下来,一手替东方稚顺背,怕她因为醉酒而呕吐。

    唉,这个小主子心肠就是太好了,总是把别人的事当作自己的事情来操心。

    雚疏满脸心疼。

    “是阿稚么?”

    前面突然传来了苏许的声音,雚疏循声去望,连忙应答:“属下雚疏!主子喝多了酒,这会儿不太舒服。”

    苏许听了这话忙急匆匆地赶了过来,雚疏一边扶着东方稚一边将位置让给了苏许,低声回禀道:“主子方才在席上想套泰王爷的话给他做媒,就跟泰王爷连喝了几大盅,人都喝懵了。王妃您小心着些,让属下先将主子扶回殿里吧。”

    “好,辛苦雚疏姐姐了。鹦儿,七丫头,去准备一些醒酒汤和热水来,还有毛巾。”

    “是。”

    苏许穿着中衣披散着头发,身上只盖了一件外袍,看来应该是已经睡下了,怕担心东方稚所以又出了寝宫来等她。雚疏作为外人都觉得煞是暖心,怕东方稚醉酒吹风会更昏,便忙将东方稚小心翼翼地背在身上,步伐稳健地朝寝宫走去。

    “啊,昏……这个天怎么总在摇晃啊……”

    “阿稚,你喝多了。”

    “没有……我才没有呢……”

    将东方稚送回寝宫后,她还半昏半醒地躺在床上嘀咕着。醒酒汤还有热水已经送过来了,丫头们和雚疏见苏许满脸忧心,这个情况她们也不好久留,便主动躬身告辞。众人都退出去后,苏许才起身去拿了醒酒汤过来,轻轻地吹拂了几番感受温度,方将勺子凑近东方稚嘴边,想喂她喝下。

    东方稚半睁着眼看她,自个儿傻笑起来。

    “憨笑什么?还不快点把这汤喝了。”苏许嗔骂。

    “王妃,给本王喂的……是迷魂汤么?本王还没喝……怎么就好像迷糊了……”东方稚喃喃自语,抬手便把她递上前的勺子打掉,汤水一下子泼在了床边,还沾到了东方稚的外袍上。可是做错事的人浑然不觉,甚至还继续躺在床上傻笑,翻了个身,小孩子一般蹭着枕头嗅了嗅。

    “……”

    负责喂醒酒汤的那个人,则黑着脸看她,心底涌起了想要打人的冲动。

    汤药醒不醒酒她不知道,但是打人,是肯定会让一个人从清醒到昏阙,再从昏阙变为清醒的。

    “东方稚,我不是说过让你不要喝那么多酒的吗,不听话是不是?”

    “唔……嗯…”

    “我才回来多久啊,就半个时辰?你就喝多啦?”

    “我没有,我才没有喝多呢……”

    “你怕是找死。”

    苏许慢悠悠地将手里的醒酒汤放到一边,然后将刚才沾到了汤药的被铺也扯到床脚。她伸手去拉东方稚的衣服,想帮她将外袍脱下来好让她睡得舒服些,可是这人真让人头大,她的手一直扒拉在胸前的衣扣处,苏许想帮她脱都脱不了。

    “喝醉了酒的人,力劲怎么大,没轻没重的。”苏许蹙眉,但也耐心地拨弄着东方稚的手,艰难地开始拆衣扣。东方稚许是感觉到自己身边有人在动她衣服,一伸手便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双手一箍紧紧抱着,嘴里嘟囔道:“啊许儿……明天不想上朝了……好累啊……”

    苏许猝不及防,躺在东方稚怀里又好气又好笑。

    “你不上朝的话,让皇兄自己去么?到时候皇兄又要来说你了。”

    “哼,他能说我什么……”

    “说你春宵账内不知日夜长短啊……”

    东方稚听了这话,眼睛慢慢地便张开了。她揽着苏许若有所思,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头昏脑涨。

    “好啦,我扶你起来喝醒酒……啊!”

    苏许刚想起身,东方稚却一个翻身将她摁在身下,头上发冠的几道丝绦顺着力道坠着,摇摇晃晃地在苏许眼前摆动。苏许有点受惊地望着她,东方稚却毫不回避地与她对视,都把苏许盯得不好意思了,她还是满眼炽热地看着她,低声喘气。

    “本王当这齐王那么久,没试过耽误一件国事。今夜,就让本王放纵一次。”

    原本还在酒醉,这会儿却又像是清醒了,难道换了个人么?

    “你——”苏许轻咬下唇,停顿许久才嘤咛出声道:“那…轻、轻一点……”

    看来除了醒酒汤和打人,这世间还有第三个办法让醉酒之人回过魂来。

    第158章 心难舍

    第二天一早, 鹦儿带着小丫头们来到东方稚的寝宫。

    刚推开门,鹦儿下意识就把门给合上了。

    啊这……

    鹦儿脸上一片烧红。

    “怎么了鹦儿姑娘?”身后的小丫头们没看到里面的情形,还以为她是冲撞了主子不敢冒犯。鹦儿回过身来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挥了挥手让她们退到一边, 她需要先行通报一下。

    “主子, ”她站在门外咳嗽了两声, 轻道:“该洗漱了, 您午后还得到泰王爷那边商量事情。”

    然后静候了那么半柱香时间后, 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东方稚说话也轻飘飘地, 说:替我备醒酒茶来。

    “是。”鹦儿应声行礼,吩咐身边一个丫头下去准备了,然后她自己进了寝宫之内。

    不让小丫头们进来,是因为寝宫里边实在乱得很。

    按照往日,鹦儿都是走到内室才向东方稚禀报的。可是谁又能想到,这位主子昨晚似乎发生了某些很激烈的事情, 这个寝殿之内……满地衣物……物什东倒西歪……一眼看过去就能联想到某些……鹦儿忍不住看了一眼内室。

    嗯……床铺也乱得很。

    “精力真好啊……”鹦儿低声感叹。

    昨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其实东方稚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不过她刚醒过来,就看到鹦儿在寝宫里收拾这儿收拾那儿的, 又见苏许说话有点不自在, 大约……猜到?举世无双绝顶聪明的小齐王爷并不打算自己猜测,她选择了最直接的办法:“许儿,昨晚发生了啥?”

    这大概也是世界上最愚蠢的办法。

    苏许披着外袍,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咬牙切齿道:“闭上你的嘴……”

    鹦儿本来在收拾东西, 听到她们这个对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这个傻主子, 面对国家大事时那么从容镇定有条理,怎么每回面对王妃,整个人就傻里傻气了不少?眼前情景不用细想,光是看这东西散落的情况,便知她们二人昨夜战况激烈,甚至几度转移阵地……鹦儿有些羞了,连忙捡起地上的衣服抱在怀里,然后退到外面喊其他小丫头进来服侍。

    “你说嘛许儿,昨天晚上……我真的忘记啦。”

    “忘记了就不要问了呗,我也忘记了~”

    “我不信!”

    “我管你信不信……”

    小丫头们进来的时候,东方稚还在和苏许拌嘴,两人只着短衫短裤坐在床上,时不时还有点肢体接触,把大家都给看得脸红耳赤。可是小丫头们又不敢多嘴,一个个捧着东西排成一列,等两位主子注意到她们。

    “别闹…”苏许羞赧地拉住东方稚想要乱来的爪子,瞟了一眼外面站着的丫鬟。“都多大个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快些洗漱去,莫让底下人看了笑话。”

    “哼……”东方稚不依不挠,撅起嘴想要苏许亲她。

    “你…”

    “亲一下嘛。”

    啵。

    东方稚满足地笑了。

    齐王妃这半羞半喜的蜻蜓点水,真是开启了齐王爷美好的一天。

    —

    别人一大早睡醒就是春风得意,可是某些人睡醒只能是宿醉带来的头昏目眩以及四肢乏力。泰王爷东方承早早便醒了,因为觉得不适,所以干脆早些起床,然后独自上朝,下了朝后回书房处理公文典籍。幸好这几天不算忙碌,不然东方稚这般无故缺席,他可不乐意啊。

    算了算了,毕竟是自家妹妹,又何必对她要求那么高呢。

    泰王爷认栽。

    “…盛国的这群大小乌龟算是不足为患了,父皇在战事方面,应该只需要忧心夷狄之祸吧……诶不对,之前高栗国使者说想要和大永交好,这事好像还没定下来……”处理完齐国的公文政事后,东方承便在书桌上铺开了大永疆域图,想好好研究一下大永与其他王朝之间的关系。

    齐国毕竟地处疆北,如果不做好准备功夫,来日发生战事可就手忙脚乱了。

    唔……高栗国……

    他有些犹豫。

    “属下参见齐王。”

    “啊,免礼免礼。”

    门外突然响起了侍从禀报的声音,东方承抬头去望,只见自己的妹妹今日脸色极好,丝毫不像喝了一夜酒醒过来的样子。啧……东方承狐疑地打量着她,语气中酸溜溜的:“齐王爷,您这是刚刚睡醒呢,还是一晚上没有睡啊?”

    “皇兄这是哪里话啊,”东方稚笑嘻嘻地朝他走去,一脸恭敬地让他坐下,“我若是一晚上没睡,今儿个又怎么会那么好精神?这全靠…呃昨夜我睡前喝了两大碗醒酒汤啊!皇兄若是需要,下回我让人给您也备上……”

    “我才不信你呢。”东方承白了她一眼,但还是乖乖地坐了下来,傲娇得很。

    东方稚走进书房没多久后,便有两名小内侍捧着紫木檀等物敲门而入,给书桌前的香炉换上新的香料。因为东方承不喜日晒,所以他们也很是贴心地放下了书房窗前的轻纱隔板,按照如今的日晒位置调整窗户遮盖的角度。东方稚坐在一边看得出神,突然觉得心细的人真是难得。

    一般都能成为身边不可或缺的人吧?

    “对了稚儿,过来看看疆域图。”

    “哎好。”

    许是因为今天早上无故缺席早朝,整得东方稚心里怪过意不去的,所以面对东方承时,她乖巧了不少。她顺着东方承所指的方向将上面画的疆域边界一一览阅,大概明白了东方承想要说的话。

    啊,毕竟是共事多时的默契呢。

    “高栗国虽然国土不大,可是国人团结,好比是以前的盛国。虽说他们如今还需要依附咱们大永,可是日子长了,高栗国必是劲敌。”东方稚一语道明他的忧心之处。

    东方承点了点头。

    “你说的不错,高栗国的确是心腹大患。只不过还有一点……”他伸出手来,指尖指向了漠北草原的方向,轻道:“草原地带还有不少部落,他们虽然人更少,可是其好勇善战我们也见识过,历数前几朝的战事来看,若他们几支部落团结一致成为一大□□么咱们也不得不防。”

    “草原部落?”

    东方稚稍稍迟疑,望着疆域图出神。

    那的确是几支让塞北百姓闻风丧胆的队伍。

    他们不像盛国或者高栗国有自己的君主和体制,他们只是几支零散的部落群,有部落头子,但是每个部落只有数百或者数千人,四散草原各个地方,以游牧为生。平日里,大永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从来都不会干涉对方;可是草原天气变幻莫测,偶尔遇上了大旱之年,这几支部落一旦没了粮草没了水源,他们就会组织起来挥兵南下,不断挑起战事侵犯大永最边界的几个城池。

    都是一些小战役,但基本都是以他们取胜为多,因为他们极为擅长马上之战。

    战胜后,他们会掠夺一些自己需要的食物和水带回漠北,若是胜利品丰富,也许数年不再侵扰,可若是胜利品极少,他们就会一次又一次地光顾大永的土地。

    塞北百姓可是烦透了他们啊。

    “高栗国与草原部落皆位于大永以北的地方,他们都是劲敌,若是能让他们互相制衡,咱们就能坐收渔翁之利。据我了解,高栗国近年来对于部落的防范也提高了不少,边界驻守军队增多了,时不时有些矛盾。以前咱们帮过高栗国抵抗外敌,但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东方承长吁一口气,眉头紧皱:“她那么聪明,肯定会学习咱们的军法布阵,用在自己国家上……”

    东方稚听到这儿不禁挑眉,她?

    高栗国现任国君,王荀英?

    “如果高栗国能研究出抵抗草原人的办法,对咱们也不算有害啊,”东方稚道:“他们之间若是起了战事,咱们只需做好防御便是,管他们谁输谁赢呢,仗打完了,他们必定元气大伤,对咱们可就构不成威胁了。”

    “若是父皇同意与高栗国建交呢?”

    “这——”

    兄妹二人不约而同看向了面前的疆域图,然后异口同声道:“若高栗国是白眼狼……”

    “不!不可能的!”

    东方承先行推翻了自己的猜想,有些气急败坏地否定着。

    “涉及到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作为一国之君,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呢。”东方稚的心里也有些发凉,可是她必须要提醒东方承对事情的判断不能太过主观。东方承心系高栗国女国君,若是因为儿女私情而相信了她,来日她做出什么背信弃义的事,这般家仇国恨,到时候又该让谁来还?

    东方承沉默着,只是摇头。

    可是他也说不出让东方稚信服的理由。

    “皇兄,事关重大,我们必须要提醒皇伯父还有太子哥哥,不管他们有没有想过这方面,作为臣子,理应为了大局着想。”

    东方稚丝毫不敢耽误,说完这句话,她便抽出了手边的一个空白奏折,取来了狼毫笔蘸上墨水,准备写下刚才的话。东方承条件反射一般拦住了她,眉头紧紧皱着,欲言又止。

    “皇兄……”

    “我……让我来写吧。”

    他大口地呼吸着,那样犹豫而痛苦的表情,似乎做了一个很糟心的决定。

    第159章 膝下欢

    冉遗跟紫罗成亲之后, 少不了要去老王爷东方宪那里请安问好。

    虽说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入了王府,主子便是长辈一般的人物,加上老王爷如今享天伦之乐, 来探望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这日一早, 冉遗便拉着自家娘子来到东方宪住的小院跟前, 外加侍卫长雚疏和孟槐一家三口, 热闹得很。

    小齐念长得愈发乖巧可爱, 聪明伶俐,但凡见了小齐念的人, 都会心生欢喜。

    这会儿,老王爷东方宪正把小齐念抱在怀里嬉笑,小齐念也是个活泼的主儿,被抱起来后就咯咯笑个不停,还挥着小手想要扯东方宪的胡子。东方宪假意躲过,然后又故意凑到她跟前, 一老一小来回玩耍,乐此不疲。

    “冉遗如今娶了妻,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孩子啊。”东方宪瞟向站在一边的那对新人, 见他们羞了, 便忍不住笑。“怎么,成家立业难道不是大事?这有什么好遮掩的。你瞧瞧念儿,那么可爱的一个鬼灵精,你们若是有了孩儿, 就可以和念儿结伴了。”

    冉遗抿嘴笑了, 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紫罗,有点不好意思。

    “哎, 王……老爷,您这话属下当然明白,属下、属下自当尽力而为……”

    “说什么呢,不害臊……”紫罗忙拉了拉他的衣袖。

    众人见状,皆哈哈大笑。

    “你们今日过来,那谁在稚儿身边呢?”

    “回禀老爷,今日由鹿蜀带人跟在主子身边伺候呢。”

    东方宪闻言,点了点头。

    “鹿蜀近来,似乎比以前得力了不少?”

    “是的。”

    东方稚手底下的五大侍卫:雚疏,孟槐,鹿蜀,天狗,冉遗。这其中,以雚疏和孟槐资历最长,最受东方稚信任,其次便是天狗冉遗两兄弟,再之后是鹿蜀。鹿蜀原本只是五大侍卫之中行动力以及能力都是最低的一个,只不过他比其他低阶侍卫要好,所以被东方稚升了级;后来,东方宪离开后,东方稚便对侍卫们的职任调度做了调整,慢慢地将手头的事交给鹿蜀去完成,想将他培养起来。

    成效不错,东方稚有发掘到鹿蜀比别人强的一面。

    所以如今,鹿蜀的地位已经超过了天狗冉遗两兄弟,成为东方稚的第三个心腹。

    “稚儿如今身边缺不得人,你们作为她的手下,要事事为她着想,莫让她受了什么委屈啊。”东方宪说着话,另一手则是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小齐念的脑袋哄她睡觉。他面容严肃,望向跟前站的几个侍卫,说道:“还有许儿,你们也要尽心尽力对她,你们应该知道许儿在稚儿的心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

    “属下明白!”

    几名侍卫齐声应答,头微微低着,动作整齐划一。而紫罗在这时便显得有点格格不入,见他们转了一个话题,很是识趣地上前接过东方宪抱着的小齐念,说带小齐念到外面花园走一走。东方宪将孩子递给她,微微一笑。

    “冉遗的这个妻子,选得挺好的。”东方宪赞赏道。

    原本今日,东方稚也是要过来的。

    不过她尚在泰王府与东方承商量朝堂之事,便使人传话说晚上再来与父王共用晚膳。东方宪还是有些心疼自己闺女,只是转念又想事已成定局,就当是给女儿一个历练的机会吧,日后退下来了,想起如今这一切,会心存感激的。

    几个侍卫便帮衬着给东方宪收拾小院里的东西,帮他捶捶腿按摩按摩,还给他讲起这段时间以来东方稚的一些事。东方宪的身子骨大不如前了,稍走几步就容易伤到什么筋骨,若是遇到天气恶劣,还会染上风寒或者咳嗽不止,非常折磨。但老爷子只是笑笑,脸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能活过来就很好了,也不能奢求太过。”他轻道。

    给他揉着腿的孟槐听到这话就哭了,自己跪在边上一边揉腿一边抹眼泪。“属下愿意折寿,换您安康…小主子自己一个人真的撑得太辛苦了,您不在的日子里,属下觉得一点忙都帮不上……属下很自责……”

    “你这又是干什么,男子汉,总是哭哭啼啼。”东方宪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声轻叹:“我虽然捡回来一条命,但我也不可能长生不老,终有一天我是要去的,到时候,还是要拜托你们好好照顾她。”

    “王爷……”

    “哎,孟槐,别再说了。”

    东方宪摆了摆手,慢悠悠地躺了下来。

    他想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一觉。

    很想回到自己尚且年轻的时候,回到王妃还在、稚儿牙牙学语的日子。

    —

    父王!稚儿来啦!

    诶,父王是什么时候睡下的?

    行吧,你们先去忙活。

    —

    东方宪有些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过来,刚睁开眼,他便看到自己的女儿东方稚坐在桌前饮茶,而苏许则是拿着外袍在自己跟前走动,许是想给小憩的他披一件衣服。“啊,你们何时来的?”

    “您醒了?”苏许连忙将手中的外袍放下,想扶他坐起来;东方稚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来到东方宪榻前蹲下身子听他说话。

    “午后觉得有些倦了,便睡了一会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东方宪扶着额头坐起来,忽又有一杯温茶递到他跟前。他抬眼一看,只见苏许正恭敬地站在面前,十分乖巧可喜。

    “快到酉时了,”东方稚朝他笑了笑,轻声说道:“孩儿已经吩咐了底下人做父王最喜欢吃的菜,过会儿便能传膳。父王若还是觉得疲倦,可以再躺一躺,孩儿给您聊聊天解乏?”

    “好。”

    东方宪慈和地笑着,颇感欣慰。

    总是想念旧日的时光又有什么用呢?庆幸的是,自己一直珍爱的女儿长那么大了,懂事也伶俐,她也有了珍爱的人,而现在,她们都在身边陪伴着。

    这样的日子,何尝不美好。

    “父王可还记得许儿的兄长,苏志守苏大人?”这头一桩八卦趣事,便是大舅子苏远邦。苏许安静地坐到一边听他二人说话,见她提到苏远邦,脸上也跟着有了笑意。

    “自然记得。”

    “说起来这苏大人,日前我们曾一同谋划过一件荒唐事。”东方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苏远邦与妻子吕曦,因为没有子嗣,怕被家里人为难,所以苦恼了很久。上次回京,苏许和南七这两个人给他出主意,说让吕曦假孕,以此拖延时间,待日后再另行打算。计划不怎么的,不过对于苏远邦来说也算是个计策,他便照着做了,还真的装得有模有样。

    天见犹怜。

    也不知道是老天爷感受到了他的渴求还是如何,这假孕计策不过行之一月有余,一次,吕曦身体不适召见大夫,苏远邦本来还担心事情露馅,谁知那大夫毛笔一挥写下一张安胎方,叮嘱道:苏夫人有孕,安胎药不可缺之。

    得,弄假成真了。

    “现在苏大人可开心了,觉得是我们给他出的计策有不可说的妙处,才会感动天地让他有了子女。现今您瞧,咱们府里时不时出现的京都瓜果,皆是苏大人托人转运到广安来,一直给咱们送上谢礼……”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这几个鬼灵精,做事情还真大胆啊。”东方宪连叹服气,“若事情不是有了这转机还被我知道,你看我扒不扒你的皮?”

    “哎~”

    东方稚忙撒起娇来。

    “那父王您又可知道,我那皇兄泰王爷为何久不娶妻?”

    “喔?”东方宪收回笑意望着她,“你知道为何?”

    旁边的苏许听到这话便忍不住莞尔,轻道:“阿稚又要来揭另一个兄长的底了。”

    三人一同笑了。

    “因为我实在好奇啊,而且皇兄也这般年纪了,又是这么一流的人,不娶贤妻岂不孤独?我便去问过皇兄,还私底下派了人去查……”东方稚见自己父王晃着手指看她,一脸‘你怎么那么皮’的表情,连忙求饶:“哪里,孩儿只是关心兄长的终身大事嘛。”

    东方宪宠溺地笑了,道:“那后来如何?”

    “孩儿一开始的时候问他,他透露过,是钟情于当年的高栗国公主、即现今的高栗国女王,因埋于心底思念多年未得,故没有娶妻。”

    东方宪听罢,点了点头。“是了,以前高栗国国君曾带着幼女拜访我们大永,那时候的子忠还很小啊?想不到竟是个那么深情的人,转眼都多少年了,还没放下呢。人家那姑娘也那么大了,该有夫婿了吧?”

    “这个……”东方稚忽而想起王荀英的事情来,因自己也是信了市井之言,怕东方宪说她轻信谣言不敢胡说,故只说不知。停顿了一会儿,东方稚又抬头看他,眼睛一闪一闪地:“父王,除了这事儿,我觉得皇兄心里边还有一桩心事,如果解决了,说不定他就有贤妻了。”

    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可响,反正也当了媒人那么多次,不差她皇兄这一回。

    单相思的故事明明还有一些郎情妾意的味道,他二人若是平白错过了这样的缘分,何时才能找到对的人?东方稚打定了主意让她父王也参与进来,若能有长辈的推波助澜,说不定这闷骚皇兄可以收获良缘?

    嘿嘿。

    第160章 帝王家

    过了没几日, 东方稚与东方承前往都察院检查官吏办事。其实就是些枯燥的小工作,属于例行检查,这两位王爷身在其职,总是需要时不时地过来都察院一趟。说是检查, 其实事情一直都安排妥当, 他们放心得很, 纯属当是散步。

    两位王爷皆是身着暗紫色蟒袍, 头上戴着镂金琉璃发冠, 脚蹬绒面银线官靴,精神奕奕, 出众得紧。东方稚过来都察院的这一路总是盯着东方承看,把东方承都看得有些迷糊了,忍不住开口问她:“稚儿,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不成?你怎么总看我?皇兄太帅了?”

    “……”东方稚白了他一眼。

    并不是那么肤浅的原因,她只是想对比一下男女之间身形的差距罢了。

    因为东方稚是女儿家,所以很多公服都需要特别定制, 永远比男子穿的小好几个号,站在东方承身边啊,她就像是缩小版的他。她有时候在想, 要不要跟皇伯父说在她的公服上做点改变呢?比如加点比较女儿家的元素?她不想总是看到龙啊蟒啊的。

    但又怕此举, 显得她奢侈浪费。

    唉,做王爷真难。

    “没事,子霁只是心中有一事不太明白罢了。”东方稚可不打算跟他说自己心里愁苦的问题,但见他问了, 又想起自己前几日的计划来, 便欲引他入套。果不其然,东方承听了她这话当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满脸天真无邪地看着她,问是何事。

    东方稚溜了溜眼珠子,只叹了一口气。

    二人领着随从又继续往都察院里面走,路上官员众多,不方便问及私事,所以整得东方承心里怪忐忑的。直到午后,官员们替他二人备了午膳,东方承便迫不及待地让身边人下去,然后亲自把盏,给东方稚倒了半杯酒。

    “稚儿方才,想跟皇兄说什么?”

    好奇心害死人呐。

    东方稚看了他一眼,心里满是笑意。

    “子霁如实说来,还希望皇兄不要责怪。”东方稚抿了一小口酒,故作深沉,说道:“子霁觉得,皇兄手底下的其中一名舞姬……对你心有所属……可是吧,皇兄明明知晓人家的心意,却一直没有给过任何回应……这一点,子霁实在是觉得不妥……”

    让一个人无话可说的最好办法,就是先入为主指责他一顿。东方稚当然明白这愚钝皇兄并不曾感觉到人家心意,甚至他自己想什么都还没搞懂呢!将计就计,她这样说才会让东方承反思自己内心。

    东方承听了她这话,瞳孔都在放大。

    平时伶牙俐齿的他,此刻就像是得了口吃,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唉唉唉……”东方稚不理他,自顾自地煽风点火。

    “你……不是,我…我没……”东方承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他很想反驳,可是看到东方稚一脸笃定,他便开始怀疑自己。钟情于我的舞姬?而且我知情?闹呢!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唉,皇兄在子霁心里乃是一流人品,大事小事都能妥当处理,一直是子霁景仰之人。只是皇兄,儿女私情同样也是大事,皇兄是一个敢担当的人,在这方面,可不能让子霁小瞧啊。”东方稚反过来替他倒了一杯酒,见他有话要说,便直接把酒杯递过去,让他先喝一盅酒。

    “可是稚儿,我何曾——”

    “皇兄先饮三盅酒吧。”

    东方稚不由分说,便给他满上了第二杯酒。

    他满腹疑问,见东方稚那么严肃,只好应下。

    酒过三巡,把东方承喝得有点迷糊。

    他原本是想问清楚东方稚说的那个舞姬到底是谁,可是东方稚太会绕了,这说着说着,把东方承真给说惭愧了,这会子,他正低着头反思自己,觉得自己平白伤害了一个好姑娘。

    东方稚见他这样,差点笑出声。

    “皇兄,其实你真的知道我在说谁吗?”东方稚不逗他了,这傻皇兄实在太耿直。

    东方承满脸无辜地望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皇兄手底下的舞姬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是能与皇兄般配的人,子霁看着却不多呢。”东方稚将双手搭上他肩膀,一字一顿道:“子霁看得出来,绮生对你情深义重。皇兄,子霁知道你心里面有一个人,但是,心里的人不一定能成为身边人。绮生是一个好姑娘,如果你对她有意,收入内室照顾你不好么?如果你对她无情,还是趁早对她说清楚吧。”

    绮生?

    东方承一怔,似懂非懂。

    —

    大永京都城。

    日前,齐国泰王爷呈交的秘密文书送至京都,因上面印了紧急字样,御史不敢耽误,在京都驿站刚收到文书时便拉来快马,由城中专用驿道赶向皇城。

    齐国的文书都是重要物什,等同于战乱时期需要第一时间通传的军情,不容耽误一刻半分。

    “启禀皇上,有齐国紧急文书传来。”

    “呈上来。”

    “是。”

    皇城之内,皇帝东方宏正与太子东方顺下棋作乐,听到这个消息,干脆棋也不下了,父子二人不约而同地坐直了身子,眼巴巴地盯着文书呈送上来,那望眼欲穿的模样,就像是好几年没收到过齐国的消息一样。

    皇帝接过文书便挥手让内侍下去,见太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文书,脸上甚至浮现出一种得意的神情。“你可别急,等朕看了自然会给你看。”

    “当然是父皇先过目…”

    本以为这封文书就像以往的消息一样,写的都是东方承和东方稚在齐国遇到的趣事(不是),结果皇帝抖擞了一下信纸,越往下看,这眉头便皱得越紧。旁边的太子看不清信上内容,可他看到自己老父亲这一脸严肃的模样,心里也紧张得不行。怎么,难道是稚儿在齐国遇到了什么难事么?

    皇帝看完公文内容,神色凝重。

    太子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对面,突然也有点忐忑。

    “父皇,齐国发生何事?”

    处理政事向来井井有条且无论何时都能保持镇定自若的储君,此刻却因为皇帝一个表情而乱了心神。真要对比,太子连有人造反都不会那么怕,可是如果是关于兄弟和妹妹,他可是在乎得厉害。皇帝轻叹了一口气,将公文递给太子,轻道:“齐国无事发生,说的是其他事。”

    “这样…”太子忙伸出手恭敬地接过。

    文书上面的字迹,出自泰王东方承。

    内容嘛,说的是他与稚儿在研究疆北战局时发现的弊端。就比如,塞北的游牧民族和高栗国,这两方势力向来不容小觑,虽国小却民勇,再发展个数十年,必能与当初骁勇善战的盛国齐名。本来嘛,大永对于这两方势力的态度就是中立,不偏帮任何一方,打算和平相处。之前高栗国使者想与大永建交一事还没有下文,因为皇帝还需要斟酌这件事到底应不应该。

    而这封文书上,列出了他们的一个猜测:若来日与高栗建交,需提防高栗私下与部落联手对抗大永。

    这个角度很刁钻,但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是两个急切想要谋求发展的势力?也不是没有可能。

    太子看完文书,将其整齐地叠好收起,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按皇儿来看,他们所言,如何?”

    皇帝很快便调整回状态,一手拈起了棋子,平静地继续刚才没有下完的棋局。太子似有所思,一边看着棋局上的战况,一边分神回答他:“儿臣认为,的确是有这种可能的。听说高栗的女君主手段高明,按照她的野心,怎么会甘心做一方之主……”

    父子二人一心二用地下着棋,局势倒也没有乱,还有点难分难解的场面。皇帝闻言笑了,那笑声,似乎是觉得太子这番话有些幼稚,没有考虑大局。

    太子不解地望着他。

    “若那王荀英是个男人,这个猜测是很有可能的。”皇帝又拈起一枚棋子,往太子没有考虑到的位置上放,杀了一小片。“当然,她是女子,也会有野心,这个猜测也有可能发生。但是…”

    皇帝停顿了一下,看向太子。

    “但是?”

    “她与咱们稚儿一样,心里边有极其在意的人,而且那个人也是女子。”

    “啊…”

    太子愣住了,呆得说不出话来。

    这位叱咤高栗朝堂的女君主,竟也喜欢女子么?

    皇帝轻声笑了,完全不为这样的猜测担忧,成竹在胸。他以一副经验老到的口气说道:“你要知道,当一个人心里有极其在意的人时,他就容易被束缚,从而做不成什么大事。更何况,这个人是女子本就多情,她在意的人也是女子,如此一来,再大的野心也会被内心的柔情软化,即便她想闯出名堂,她也会因为想保护某个人而放弃这个念头。”

    “原来如此……”太子长吁了一口气,很是佩服自己父皇对天下局势的了解以及那份从来不会被动摇的帝王之心。看来,他这个太子想要当成父皇那样的皇帝,还需要多下功夫。

    帝王无情,大概就是因为心怀苍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