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后街酒吧。

    昏暗的灯光自头顶落下,舒缓温柔的音乐自顶级音质的音响中飘出,在专属于酒吧的暗昧氛围中,吧台上方悬挂的正在播放今日社会新闻的电视显得格格不入。

    屏幕里,新闻主播坐在演播桌前,身形端正,嗓音严肃。

    “近日,警方于北河河岸湿地发现一具无名女尸,经调查,死亡时间超过两个月,暂时无法得知女尸身份,警方现已……”

    口播还未结束,“啪”的一声,电视屏幕骤然暗了下来,遥控器被重重砸在吧台上。

    “贺!南!”文永逸语气急促,将手机屏幕往面前漂亮的女调酒师脸上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看社会新闻!我们沐沐又被骂上热搜了!别说什么不看新闻就会落后,热搜也是最新资讯!”

    屏幕上是实时热搜界面,#十八线皓沐仗糊行凶#明晃晃挂在中间的位置。

    【不是,这个皓沐到底是谁啊,这两个月怎么动不动就看见他?烦不烦?】

    【现在热搜是是降价了么?怎么谁都能上?】

    【这标题取得好,仗糊行凶呗,什么作品都没有就会欺负我家兔兔!】

    【到底怎么回事?糊逼怎么又上热搜?】

    【我实在不理解这个皓沐,和我们家林途属于同一个经济公司,甚至还算后辈,大家都知道,圈里很看重前后辈关系,兔兔都没摆架子,他又有什么资格对兔兔甩脸色?[图片][图片][图片]都他妈来看看十八线糊逼的嘴脸。】

    这位粉丝发了几张照片,第一张是穿黑色卫衣的男生紧紧扣住白衬衫男生的手腕,脸色阴沉;第二张镜头稍微退得远了些,黑卫衣同白衬衫相视而立,两人脚边洒了满地的a4纸;第三张则只有一位白衬衫,黑卫衣早已离去,他蹲在地上默默捡起纸,一双眼睛红得厉害,像是在努力克制情绪,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担心路人认不出皓沐,网友还特意在黑卫衣的头顶上标了【糊逼】两个大字。

    【昨天皓沐和林途共同拍摄公司周年短片,拍摄内容明明之前已经确认好了,兔兔对待工作一向十分认真,为了这次的视频甚至做了几十页概念ppt,结果到了拍摄现场皓沐居然临时要求改场景改情节,否则就罢拍,最后没谈拢,干脆直接走了。】

    【图一是兔兔试图拉住皓沐,图二皓沐把打印出来的概念图全扬了,我真的心疼死我们兔兔。】

    【兔兔虽然不说热度多高,但比皓沐好多了,每次有工作都会想着好好帮一把后辈,结果呢?这两个月被欺负了多少次?皓沐,是我们家兔兔太给你脸了吗?!】

    【我靠,我真的醉了,好好拍戏不会么?是有百亿身家还是有后台?谁给你的脸啊?】

    【不就演了几个糊剧?加起来露脸都没超过半小时,居然还给我们林途甩脸色?我真的是烦死,我要冲了他的微博!】

    文永逸开小号试图为皓沐说话,然而一句“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才刚发出去,愤怒的粉丝瞬间冲了几十楼。

    【哟,这种小糊咖也有粉丝呐?】

    【不会是自己开小号来替自己挽尊的吧?】

    【笑死,什么睿智发言,照片都发出来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人品差不是很明显么?这样还喜欢得下去,我看你这个人也不怎么样吧!】

    “气死我了,真的气死我了。”文永逸猛的灌了一口手边的可乐,“林途和魏成功简直有大病。”

    “昨天特么明明是林途不服拍摄内容耍大牌要走,还弄倒了置物架搞得文件洒满地,是沐沐去把他拉回来,结果呢?三张照片就能颠倒黑白?”

    文永逸气不过,又重重拍打吧台:“这都第几次了?!沐沐是倒了几辈子血霉才能碰上魏成功这种经纪人啊?摆明了是在踩皓沐给林途虐粉固粉吧?!小妹妹们怎么也没点眼力见,娱乐圈能有谁是真的小白兔任人欺负啊!”

    “快快快,贺南把你手机给我,我要同时开十个号骂醒这群小朋友!”

    文永逸伸出手,烦躁的在桌面上敲了两下,示意贺南交出手机。

    很快,冰冰凉凉的东西被放上他的掌心,并不是手机,而是一杯刚调制好的酒精饮料,分层清晰,颜色鲜丽。

    眼前,漂亮的调酒师倚上吧台,十指交叉托起下颔,她的脸上妆容精致,眼尾微挑,眼眸微垂间,长发滑落,眼神风情万种。

    没有男人能受得了这样的撩拨。

    饶是已经认识贺南一段时间,但每每看到这张艳丽的脸,文永逸还是会不自主一愣。

    ——直到红唇微张,低沉好听的男声在耳边炸开。

    “不要着急。”漂亮的调酒师指向不远处,“你的亲亲室友还好好的呢。”

    文永逸:“……”

    一口酒精饮料险些从喉咙里咳出来。

    他不得不再次逼自己正视这一事实。

    眼前的调酒师、大美女,贺南。

    ——是个男人。

    回过神,文永逸才顺着贺南的手指看向皓沐。

    此时的皓沐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只穿着一件宽松的浅色毛衣,暗昧的灯光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勾勒出他线条精致的侧脸。

    他正在看手机,手指不断在屏幕上划过,偶尔会咬一咬食指指节。

    文永逸的心一下子揪起来。

    半年前,因为受不了一眼望不到头的生活,文永逸毅然决然投身进一眼看不到头的考公路,全职备考,为了减少消费还退了单身公寓,换了便宜的合租宿舍。

    搬家第一天,一打开门,对上皓沐这张绝世神颜,文永逸惊为天人,当场丢了行李箱,绕了皓沐转了好几圈,震惊了整整三天,差点没把他一个铁直男帅弯。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的室友居然是一位十八线小演员,而文永逸自己,因为全职备考压力太大,手头拮据,最后找了个兼职——当了皓沐的行程助理。

    给皓沐当了几个月室友兼行程助理,文永逸自然知道皓沐的习惯,在极度兴奋或是难过时,他总会咬一咬指节,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哪是没事啊,这是难过死了!”文永逸心疼自家室友,拽了贺南就往卡座上走,皓沐始终低着头,肩膀时不时颤抖,看起来情绪十分低落。

    文永逸将酒精饮料推给皓沐,轻声安慰:“你别担心,肯定能处理的,网络上的东西么,隔着网线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对吧?你可千万不要上网啊,我帮你们骂这群小学生。”

    皓沐没有反应,手指快速敲屏幕,肩膀再次颤了颤。

    文永逸小心翼翼的靠近皓沐:“沐沐,别难过,林途和魏成功不做人,我帮你,我……”

    “啊?”直到文永逸把手搭上肩膀,皓沐才终于有所反应,抬起头,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压下去,带着一脸未褪的笑看向文永逸,“你说什么?魏哥怎么了?”

    文永逸:“?”

    “你没看热搜?”

    “没有。”皓沐满眼茫然,“热搜怎么了?”

    没看就好。

    文永逸长舒一口气,凑了过去:“那你在看什么?”

    “哦!我在粉丝群里窥屏呢!”

    皓沐一笑,大大方方展示出自己的屏幕,想要将群聊分享给文永逸,却一不小心碰到微博,无数条林途粉丝和正义使者的私信瞬间涌了出来,包含各种国骂精髓,阴阳怪气,腥风血雨,字字泣血,声声愤怒,看了能瞬间血喷八里地的程度。

    “哎哟我天,难怪你叫我别看热搜。”皓沐立马盖住屏幕,深呼吸,默念两句“阿弥陀佛众生皆苦”,这才切出微博,点开另一个聊天软件的群聊。

    和微博的画风截然不同,聊天群里极其和谐,满屏都是粉色泡泡和“啊啊啊啊啊啊”。

    皓沐把手机网文永逸手里一塞,抓住他的肩,像是没看到过刚刚那铺天盖地的谩骂,声音激动得颤抖。

    “你知道么,顾老师回国了!一小时前刚下的飞机,就在北城机场!有姐妹在机场蹲到了!”

    他又颤抖着手将群聊往上翻,点开一段视频,显然是匆匆拍下的,镜头晃得不行,女生压抑不住的尖叫从听筒涌出来:“啊啊啊我的天是影帝,影帝终于回国了!我也没想到一下飞机居然碰上了!给群里的各位看!私人行程不外传!”

    画面里,男人衣着简单,目不斜视向前走,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强大的气场,浑身上下都是生人勿近的气质。

    皓沐来来回回将视频播放数遍,抓着文永逸,声音同样激动:“顾晚洲!你知道吧!国家一级演员,史上最年轻的三金影帝,获奖无数,回回新片都能刷新票房记录,被上帝吻过的演技,巅峰的标杆,娱乐圈的日不落!”

    不知是因为喝了酒精饮料,还是兴奋得厉害,皓沐的脸颊透出点微红,眼睛亮得不行:“他现在!也在!北城!”

    贺南笑了:“噗。”

    文永逸:“……”

    看着几乎要在沙发上打滚的皓沐,文永逸捂住额头,长叹一口气。

    他的舍友——皓沐。

    入行半年的十八线小演员。

    被前辈林途和经纪人魏成功欺压的小可怜。

    黑粉遍马路,粉丝个位数的小糊咖。

    影帝顾晚洲的超级大粉。

    ——头、号、迷、弟。

    -

    “魏成功和林途那两个王八蛋说什么?”

    皓沐还没激动太久,魏成功一通电话便掐住了他的情绪,皓沐刚接听完回来,文永逸便凑到他身边问道。

    皓沐抿了一口桌上的饮料,眉心微蹙。

    他并不喜欢酒精的味道,哪怕只是在饮料里加了一点,也会让他有种喉咙被灼烧的感觉。

    他放下杯子,说:“魏哥说不知道是谁把照片发出去的,发现时已经传开了,再删太刻意,所以他顺势营销了下,虽然是反向营销,但对我来说那样热度升得最快,要是正面夸我,反而上不了热搜。”

    皓沐顿了顿:“魏哥说,黑红也是红嘛。”

    “……”面对被如此低劣的借口哄骗的傻白甜室友,文永逸简直要心梗,“这种理由你不会相信吧?不会吧!你骂他了么!”

    文永逸急得不行,皓沐没有立马回答,而是从桌上的糖果篮子里掏出一颗薄荷糖,撕了糖纸含在口中,待清爽的薄荷味在口腔里散开,才缓缓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我觉得魏哥说得很有道理啊!”

    文永逸:“……”

    说话间,手机震动,林途的消息发了过来,是条语音,皓沐点开,他没有切换听筒模式,属于林途的略带做作的夹子音顿时从扬声器放了出来。

    “对不起啊沐沐,我也不知道你又会被黑,这次又委屈你了。”

    “不过你的流量指数爬得很快啊,你还得感谢我才能让你有这样的热度不是?”

    “别想太多啦,哪个明星没被黑过,顾晚洲刚出道的时候不也被全网黑么?网线一拔不也什么事没有?”

    文永逸震惊了。

    很难想象,一个碳基生物居然能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

    皓沐思考几秒后,慢吞吞的开始敲字。

    这总该看出来了吧?!

    给我狠狠喷这小.婊.子!

    文永逸满怀期待的凑到手机屏幕前。

    然后,看到皓沐认认真真敲出【知道了,没关系的】这几个字。

    文永逸:“……”

    在消息被发出去之前,文永逸直接抢过手机,愤愤的删去对话框里的文字,语气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他们说什么你就信啊!不要再被他们耍了,我真的看不下去了!”

    说着,他就要打字喷林途,边敲嘴里边念念有词:“反正你也是因为之前的公司被收购了才转到魏成功手下,收购也有冷静期,就算签了转让的经纪合约你也可以脱身,我就是学法律的,我也有认识的律师朋友,我帮……”

    话音未落,一只手伸到文永逸面前,食指和拇指轻轻捏住手机。

    打到一半的字被一键撤销,输入框里空空荡荡。

    文永逸抬起头。

    只见始终没开口的贺南伸手跨过皓沐的肩,这个姿势让两人看似亲密的挨在一块。

    灯光恰巧在此刻移开,在三人之间投下一道若隐若现的分割线,他们离得很近,但明暗交替间,文永逸却看不清皓沐的五官,只感受到嘴角被冰凉的东西抵住。

    ——贺南用手机的一角抵住了他。

    “嘘……”

    红唇微微开合,伪装过的、低沉的女声轻轻溢在耳畔:“管好你自己。”

    似是劝诫、或是警告。

    文永逸有一瞬间的怔愣。

    某种格格不入的氛围将他与对面两人彻底割裂开来。

    他似乎不认识自己的室友和室友的朋友了?

    但异样的感觉转瞬即逝。

    很快,灯光重新落下,皓沐依旧是一脸温和又天真的笑容,无辜的偏了偏头,替贺南解释道:“他的意思……也许是担心你下个月的国考?你的申论金句背了么?”

    “……”

    不远处,身穿吊带的花臂女孩怀里抱着酒瓶,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看着卡座的方向。

    化了浓厚眼影的眼睛微微眯起,她对身边同伴说:“就是他,对吧?”

    同伴点点头。

    卡座夹角处,微型摄像头红光微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