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师尊白月光(19)
“师哥。”
“……嗯?”
“我以后, 再也不说你老男人了。”般弱无比诚恳, “这形容不合适您的身份。”
她又补充道, “我看老禽兽挺适合的。”
“……”
男人仿佛被她气笑了,胸膛沉沉起伏,许久, 喘匀气息,慢条斯理捡起衣裳给人穿上, “随你高兴, 师哥怎样都成。”
般弱瞅了眼人。
掌门师兄的黑色道袍微微凌乱,嘴唇也被她咬破了一些,唇心沁出些许殷红,泛着色气的水光。
般弱忍不住踮起脚亲了口。
他猝不及防愣了一下,又慢慢柔和了眉梢眼角的凌厉,“怎么?”
师妹没这样亲过他。
外人以为琴掌门性情孤寂, 淡薄情爱, 然而较真起来,这些羞耻的事,却一贯是他主动的,她只要往那一站,眼波一转,他便失控得厉害。以致于,她偶尔的回应, 都能让他无比雀跃, 回味许久。可他又总是觉得不安, 这像是一场易碎的梦境。
就像他孤注一掷进入太玄群仙塔时,从未想过,师妹会来找他。
更未想过,即将灰飞烟灭时,他竟会得偿所愿。
大悲大喜不过如此。
琴雪声压住澎湃心潮,给人整理头发,就听见她说。
“师哥,虽然你是个老禽兽,但是——”
小妖女故意拖长调子。
“我好喜欢你的。”
她过于直白热烈的表达,琴雪声有些无措。
这好像,也是师妹第一次说喜欢他。
之前她说“喜欢”,后面必定挂了一大串的词儿,比如“我喜欢师哥的薄唇”、“我喜欢师哥的细腰”等等,不着调儿,故意逗弄他。
不,他不能太得意忘形了。
或许师妹又在捉弄他。
琴雪声耐心等她的下半句,他把人都弄好了,也没等着,不禁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啊。”她用一副“你真奇怪”的样子看他。
“你说,你喜欢师哥——”
“是的呀。”
这一句话落音,般弱便见面前的男人肩膀微松,整个人平和安宁起来。
琴雪声舒展眉心。
他的内心不再动荡,滔天风波也缓缓平息,像是万事都已尘埃落地,等着开花结果。
而般弱撩完人,又关注自己目前迫切的生存问题。
“师哥,你要怎么交待我呀?”
“什么交待?”
般弱指了指自己,“我,将来可能会变成,杀人如麻,危害四方的大魔头。”主要是这魔元的玩意儿也玄学,她还没试过脑子里长这东西,虽然她很想让它完蛋,但这样做的话,可能她也会一起跟着完蛋。
她想了想,“要不,师哥你动手吧,就用你最厉害的杀招,咻咻两声,都没怎么疼的。”
掌门师兄轻轻捏她的嘴。
“说什么傻话呢,这辈子,你只能死在师哥的榻上。”
他又道,“不要着急,师哥已经在想着办法了,只是你自己要小心隐藏,我送你的道袍跟首饰,一并戴着,好好遮掩气息。剩余的,师兄自会护你周全。”
“师哥你真好!”
“那就,别叫师哥老禽兽。”
“那不成。”
般弱又腻了他一下,两人才走出“小西天”。
一道冷光袭来。
琴雪声面色微冷,手指携住那缕光,嘭的一下捏碎。
“谁?”
“是我,琴掌门。”
浮云道台上,冬女派的师太脸色难看。
般弱眯眼一看。
太枯山共有九十八尊浮云道台,落着各自宗派的代表人,而此时,他们动作一致,都是朝向般弱的道台。
她成了众矢之的。
“微尘道尊,冷箭伤人,意欲为何?”
琴雪声情绪很淡。
他最浓烈的情感给予了般弱,而在外人面前,仍旧是一副清冷疏离的姿态。
“琴掌门怎么不问问,您身边的夫人,意欲为何?”
中年师太一改往日的宽厚,变得冷厉尖锐,“琴掌门莫不是被妖女迷惑了心智,连魔元也认不出来了?三千年前,魔劫降临,生灵涂炭,哀鸿遍野,那魔门,整整屠了我九洲五百年,儒家禁言,道门破败,佛法暗淡!”
而在此时,副掌门给掌门传音入密了。
‘掌门,您离开这段时间,突然闯进了一个魔门弟子,众掌门心生疑虑,使用了搜魂大法。’他停顿了一下,‘那识海,显示了小西天的情况。’
也就是说,方才一战,这些人全清楚了。
包括承认般弱的魔主身份。
副掌门忧虑得厉害,掌门执掌太京门以来,从未有过这般“包庇”行为,若是情况属实,那污点就落到白纸上了,别说是太京门的仙门形象,掌门修行也会产生心魔。他小心翼翼窥了眼掌门夫人,她平静得很,丝毫没有被影响。
“那你们,想,怎么样。”
琴雪声的视线一一扫过三宗六派的代表。
“要我亲自动手,杀了自己,相伴千年的,妻子、亲人、同门?”
换做往常,众人被这一眼扫过,早就惶恐不安,但是魔元之劫非同小可,他们宁可得罪千古第一剑,也要保全九洲,决不允许三千年前的一幕,再度惨烈上演。
金陵琴派的太上长老叹了口气,“琴掌门,并非我等有意为难,事已至此,为了天下苍生,也只能让您舍弃一方了。”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何况,她在太京门潜伏了千年,谁知道做了什么呢?是不得不除啊。”
“我师妹——”
琴雪声轻声道,“是我看着长大的姑娘,我从六岁起教她道法,她是如何为人,如何性情,做师哥的,一清二楚,断不会做出危害世间之事。”
“恕老夫僭越,琴掌门,您说的是现在,根本无法代表日后。”
恕宗掌门摇头。
“魔元本是邪恶之物,这日日侵蚀,迟早有失控的一天,等她大开杀戒再收拾,那就完了!”
“琴掌门,您是九洲魁首,万不可因为一念之差,葬送万千生灵的性命,您要三思啊!”
“琴掌门……”
剩下的般弱听不清了。
一双冰冷却有力的手掌捂住了她的耳朵。
她对上了掌门师兄的漆瞳。
像那天,在灵字小天外天时,他提着那盏“一钩新月伴三星”的灯笼,轻柔却坚定说着,我的心,在月下,在此刻,在眼前。
‘师妹,不要听他们胡言乱言,你心志坚定,师哥相信你,绝不会被魔元摆弄。’
他又说。
‘师妹,还记得师哥方才说什么吗,无论发生何事,师哥定会护你周全。’
他还说。
‘师妹,世上,还有很多年轻的好儿郎。’
听到最后一句,般弱微微偏头。
这是什么意思?
她没琢磨过来,掌门师兄放下了自己的手,垂在身侧,声音微凉,“那依诸位的意思,要如何处置我妻?”
众人面面相觑。
本以为琴掌门会很难缠,没想到他突然想通了。
大家商量一番。
“这魔元喜阴邪,不如,将它镇压在阳浮屠下,以百年为限。”
与幽浮屠相对,阳浮屠是至烈法器,也是九洲第一渡化法器。
识海里的魔元喃喃自语:‘这下真完了。’
本来刚才在小西天里,它就被吓得魂飞魄散,突然间峰回路转,还没从阴影中缓过来,又被人给逮住了。
小魔元都佛了。
跟了这么一个不求上进的咸鱼魔主,它感觉自己只有等死的份儿。
“好。”
琴雪声神色冷淡。
“就阳浮屠。”
副掌门瞪直了眼,掌门难道真的要将师叔祖关进阳浮屠?那可是进去就出不了的地儿啊!
但想想,好像也没别的法子了,仙门曾经生灵涂炭,对魔门向来厌恶至极,如今这把柄正在手上,恨不得欲杀之而后快,又怎么会放任?
掌门袖袍一挥。
一座莲花形状的宝塔展现在众人面前,光华璀璨,不可逼视。
小魔元本能恐惧,发出凄厉的啸声。
而众掌门齐齐松了口气,果然不愧是心上无尘的千古剑尊,以天下大任为重,不会被儿女私情蒙蔽双眼。
众目睽睽之下,般弱抬脚走近。
有人抓住她的手,“师妹,你,挡住师哥的道了。”
血桃红的发带束着乌黑长发,垂落在雪白的脖颈,仿佛又是当初那个扎着马尾下山的小师哥,当时的他心怀天下第一法,斩妖除魔,力证道心,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
而现在,他已经能柔和眉眼,温柔摸了一下小妖女的脑袋。
转身,衣袂猎猎,掷地有声。
“我,琴雪声,澹台般弱之夫,愿舍弃一身修为,代妻受过。”
“请诸位,再留她一百年,若她有残害同门之举,杀之戮之,琴雪声绝无二话。”
众人哑声。
“荒唐!”冬女派师太怒而斥责,“我绝不同意!她今日必须死!”
“必、须、死?”
琴雪声眸心荡开黑沉的光,“微尘道尊,琴某,虽心系九洲仙门,但也是有底线。你若是,执意相逼——”
他勾下了那血色发带,满头黑发垂到腰间。
在众人震惊的注视之下,血红发带蒙住了他的眼,唇心反而淡得妖异。
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
“那琴某,只好,遮住这观望万物的双眼,封闭道心,自堕为魔。”
“为我妻,造起一方魔界。”
“让她横行无忌,再无束缚。”
第122章 师尊白月光(20)
一人之言, 胜过九鼎, 天地寂静无声。
血桃红的丝带掠过乌黑的发,折在清瘦雪白的颈上,美得妖异凄艳。
而这副轻描淡写的姿态,以一句“自堕为魔”, 完全震慑了九洲仙门。
众道尊头皮发麻。
在他们的观念中,太京门是抵御魔门的第一圣地,而太京掌门也是他们九洲仙门的御魔第一人,剑震四海八荒,正因他这个不可撼动的存在,即使仙魔之战一触即发,魔门依然不敢开幽浮屠和九阴路,双方明明血浪滔天, 却都维持了诡异的平静。
三十六洲得以平稳数百年。
现如今,因为他们的要求, 这御魔第一人竟要自甘堕落, 甚至在将来, 也许还会荒唐成为魔界之主, 站到他们的对立面。
“……荒谬。”
冬女派的师太憋红了脸。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他们万分信任的仙门盟主, 竟因为区区儿女私情,抛九洲仙门于水火不顾!
“琴掌门——”
她难以抑制内心的愤怒。
“你对得起你的九洲仙门, 对得起宗门道义——”她压下最重的一句, “对得起你的先师星辰子吗?”
众人眉头狠狠一跳。
完了。
这不是在火上浇油吗!
他们还没想好圆场的话, 蒙上双眼的琴雪声微扬唇线。
“怎的对不起。”
他字句清晰, 绝不含糊。
“自我三百一十七岁执掌太京门,我镇压三十六洲九十二处的魔眼,解决一百七十五件大异象之事,我护我同门七百余年,我亦守我仙洲七百余年,我琴雪声修行千载,慎始如终,言出必行,为你们力挽狂澜,万死不辞。”
隔着一层红纱,般弱能感觉到小师哥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他掷地有声。
“我护得了九洲仙门七百万人,又为何独独护不了我妻一人?我琴雪声为你们出生入死,方是正直,方是大义,方是肝胆?这究竟是何道理,烦请诸位,给琴某解释一番。”
小师哥用最清心寡欲的语气放最狠的话。
“另外,还请诸位明白,琴某修行,承以太京门恩惠,这七百年间我已百倍奉还。”
言下之意就是,我修行千载,没占过你们一分一毫的便宜,用不着用一副“我是你债主”的姿态来逼迫于我。我已经做好了我的分内之事,负起了我该负的责任,更没有对不起你们一丝一缕一砖一瓦,所以你们摆出这副问罪的模样,是在同我琴雪声开玩笑吗?
般弱:就很霸气。
小师哥在线发飙,众人吓得毛发直竖,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声。
他们此刻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在“万古长明”的第一剑面前,对方一骑绝尘,他们连同辈的份量都算不上。
般弱去握暴怒小师哥的手,冰凉的。
她正要安抚他,对方尾指轻勾了她掌心。
般弱:“?”
您不是很生气吗,怎么还有心思调情呢?
最终据理力争的结果是,小师哥自愿入阳浮屠,换般弱百年的自由之身。由于目前正在三道大会期间,为了稳定九洲仙门,众人恳求琴掌门三个月后再入塔。
琴雪声同意了。
不管那些老家伙们怎样憋屈,般弱找了个偏僻的地儿,戳着他的脸,“师哥,你傻了,刚才咱们在上风,你威胁一下,完全可以不进去的!”
琴雪声温声道,“师妹,师哥从不威胁人。”
般弱:“……”
胡说,明明刚才那么A!
他抚了下她脸颊,“这魔元长在你身上,若是不做点处罚,他们是不肯善罢甘休的,即便是今日放过你,日后也会与你作对,扰得心烦。你呢,该是高高兴兴的,师哥不想你听到那些污言秽语。”
般弱很猖狂,“我不在乎,谁爱说就说呗。”
琴雪声揉了她的唇,“不用担心师哥,入阳浮屠一百年,正好让师哥冷静一下,清火解热,省得天天琢磨法子,要怎样与你颠鸾倒凤。师哥,毕竟是清心少欲的修道之人啊,偶尔也要吃素的,不然愧对祖师爷的教诲。”
般弱捂着耳朵,清脆骂道,“老禽兽!”
琴雪声蓦然失笑。
“那也是师妹的老禽兽。”
因为魔元一事过于惊骇,九洲仙门的代表人决定封锁消息,一并隐瞒太京掌门入阳浮屠之事。
而“小西天”里的弟子们下了昏睡咒,更是对此事不知情。
三道大会在各种猜测与纷乱中结束,决出了新一代的年轻魁首,很是敲锣打鼓宣传了一番。而在魔门那边,血衣宗与翡翠祭坛损伤惨重,反而让佛桑祭坛寻了机会,吞并了两大宗门,实力飞速上涨。
各方暗潮汹涌,却又竭力维持平衡。
虽然跟三宗六派这些家伙们撕破了点脸皮,但般弱的“掌门夫人道德素养”修炼到位,送别他们的时候也是一副真心实意的模样,完全就是“老铁们有空再来玩啊老娘下回一定好好招待你们”。
她笑得温柔得体,众人却不敢惹她了,言语之间多敬畏。
“好了,人都走了,咱们也回罢。”琴雪声道,“我有一物,赠予师妹。”
般弱想着,这也没到一年的结婚纪念日啊,难道修真界流行提前送礼?
琴雪声牵着人回了绝岭琼楼。
接着,他从须弥芥子取出了一个长方形的玉盒,催促她,“打开来看看。”
般弱照做了。
一道雷当场把她劈瘸。
《参同契·璇玑》。
是的,别看这个名儿这么正经,它就是一本双修功法。
还是魔门出产的。
魔门有九大天门三大祭坛,而这篇功法就是出自阐天门。
般弱都傻了,“这,这人家的传家宝,你偷回来了?”要不要这么拼啊?阐天门会疯了吧?
“昔日阐天门断我道脉,略施小惩。”小师哥一派清风朗月的姿态,将他的梁上君子行为说得相当高大上,“扯平了。”
般弱:“……”
小师哥:“试试?”
般弱被口水噎着,对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还温和劝诫她,“师妹,修道之人,心有万丈波澜,也喜怒不形于色。一本双修功法就把你吓成这样了,日后面对更大难事,可怎么了得。”
听听,这人话吗!
这话把般弱给气得。
她最讨厌人小看她了!
“谁说我吓着了?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啊?”
她将人摁倒。
“……嗯?”
小师哥唇色浅淡,发出了轻轻的哼声,似不经意的勾引。
“师哥赌你,不敢呢。”
寻常一句话,后头加了个轻蔑的“呢”字,杀伤力简直呈几何倍增。
般弱真被刺激到了,发狠搞他。
《参同契》运转极致,两人气机相连,周身浮起一团团清光,似大片大片的芦花。
小师哥汗津津拥紧人,咬破般弱的唇角,温柔渡了她一声。
“师妹,不许哭噢。”
刹那之间,般弱气机被强行撕裂,磅礴如江河的道力涌入她四肢百骸。
琴雪声的境界开始疯狂掉落,从第七重百法境,到第六重十法境……第三重,第二重,第一重。
足足掉落了六个境界!
而般弱被他强行开拓道脉,从五十四条到二百七十九条,从炼虚境界跃升到合体境界,还是巅峰的第九转,只差一步之遥就打破屏障,比肩大乘修士!
琴雪声嘴唇发白,双臂在她耳边支撑不住,软软滑落下来。
乌发淹了她的颈。
与此同时,天上雷劫应声而来。
“……师哥!”
般弱慌忙扶住他,“这怎么回事?”
“我,稍微改了点东西。”琴雪声气若游丝,“嗯,让师妹体验一下采阳补阴的滋味儿。”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贫嘴!”
“没贫。”他漆瞳如星,轻声道,“师哥是个正经人,当是认真极了。”
还“认真极了”!
般弱忍不住咬了他胳膊一下,“你是疯了不成,你还要进阳浮屠的,把修为给了我,岂不是要被烧得连头发根儿都没有了?!”
小师哥低低咳嗽一声,脸庞极其雪白,安慰她,“这不担心,师哥的头发向来长得很快。”
他欲盖弥彰补充了一句,“肯定比仲衍还快。”
眼见般弱要生气,他又捂住她的手。
“师妹,你就,接受师哥这份好意,成吗。这百年之内,师哥都无法踏出阳浮屠一步,你是生是死,是喜是悲,师哥都无法插手,而修为,是你我最大的护身符。若师哥不在,你还能自己保护自己。”
她难得掉了泪珠子,楚楚可怜,“那师哥怎么办,你好不容易修到第七重,都让我给偷走了。”
“怎么能是偷。”他一本正经纠正她,“是送。你我是夫妻,我的不就是你的?”
他锁骨瓷白清瘦,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伸手将她摁住怀里,呢喃道,“你若是感到过意不去,那便多爱师哥一点,百年之后无论师哥有没有头发,都爱师哥,成不成。”
般弱破涕为笑,“成。师哥是个秃驴我也认。”
两人于是拉钩起誓。
因为掌门师兄元气大伤,般弱这回是自己渡的劫,生生受了一百零八道劫雷,劈得皮开肉绽,不成人样。她被男人抱了回去,在太伤池里修养了三个月。般弱睡得昏天黑地,朦胧之际,依稀感受到有人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师妹,恭喜你渡劫成功,咱们百年后有缘再见吧。”
黑衣道士衣袂翩飞,转身入了阳浮屠。
再无声息。
般弱醒来之后杀到了副掌门的小衍峰上,“师哥要入塔,你怎么不叫醒我?!”
副掌门感觉自己百口莫辩,冤得很。
姑奶奶诶,你不着片缕在池子里泡着,我又不是掌门,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闯进去啊!
“算了,师哥有没有要吩咐我的?”
副掌门想了一下,“让您按时想他算吗?一日三次,每次一炷香。”
般弱:“……”
怎么搞得跟按时吃药似的?
般弱转而问起阳浮屠的事。
副掌门一五一十地答了,“跟幽浮屠相对,阳浮屠坐化了成千上万的得道高僧,其中有三千枚舍利子,释放无上阳炎,荡平魔性。掌门虽是天生道体,可阳炎太盛,也会损伤七窍,何况掌门如今修为……”
他意识到不对,干巴巴转移话题,“掌门道法万千,神通广大,定会平安无事的。”
般弱没说什么,转身回去了。
十年之后,九大魔洲之一的恶洲出现天道经,三十六洲刹那轰动。
太京门这边也陷入了无比的狂热中。
“那可是天道经!”
众人齐聚太昏山。
二长老难掩激动,“天道经九千年一见,我太京门的祖师爷便是得了这一经,顷刻得了九千年的天道意识,于百年之后悟道飞升!”
尤其是寿元将至的太上长老们,对天道经是非一般的推崇,哪怕他们没有到飞升的层次,但得到天道经就不同了,他们绝对能更上一层楼,延长寿龄,再问鼎大道。
然而更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
据记载,九千年前,天道经出世之后,世上原本是七十二洲,因为杀戮太过,生生损毁了三十六洲,变成如今局面。参与到争夺中的修士,十成人只有一成人回来,可谓是恐怖至极。
众人想着自己也没有祖师爷超凡脱俗的实力,争不过那些如狼似虎的道尊,一个个被泼了冷水,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我去。”
般弱出了声儿,很轻,却不容忽视。
她如今稳固在合体九转,战斗力却比大乘期还要惊人,隐隐成了众人的主心骨。
“不行!”
副掌门想也不想反驳,“你不能去!”
万一掌门出塔之后见不着人,他绝对会死得很难看!
“别那么严肃。”般弱就笑,“凑个热闹嘛,万一能捡漏呢。”
无论众人如何反对,般弱心意已决。
她只要想走,谁也拦不住。
小魔元忍不住发表自己的意见:‘你跟琴雪声双修,相当于走了捷径,而天道经却是要证心,对你没什么好处。’它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如今般弱实力远非寻常,又对它有那么点儿意见,万一得了天道经,钻研通了,它岂不是更加危险?!
不行,一定得阻止她!
般弱挑眉。
“你懂什么,这是我预定的结婚一百年纪念日礼物。”
小魔元:“?”
她舔了舔唇,猖獗无耻。
“要是到手了,一定得让师哥在我榻上哭一回。”
第123章 师尊白月光(21)
般弱跟着长老团, 尽职尽责扮演观光人士。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隐蔽身份, 御剑去了恶洲。
如今九大魔洲是蠢蠢欲动,佛桑祭坛吞并翡翠祭坛后, 又取代了无法祭坛,三坛统一,横行无忌。
魔门的十方通行,魔胎桑欲, 斩古佛,破金身, 渡过情天欲海, 登临为尊。
而今扶摇直上,一人威势直逼九大天门。
亥时,佛桑祭坛。
殿上弹丝品竹, 美人起舞, 一派奢靡之象。
“恭喜桑坛主破开孽海, 从此法天象地, 法相随身,再无人可拘。”
座上人只是淡淡噢了一声。
“不见得呢。”他饮着血酒, 唇色绯红,散漫极了,“撞上太京门那个老家伙, 我保准逃得比你们还快。”
那人一噎。
这么实诚的吗。
那他恭维的话还怎么接下去!
中年修士又想起这家伙如今的身份, 是三大祭坛之首, 九天门为之敬畏的大人物,门主特意嘱咐他,要征得此人三分薄面,免得他突然发难。
他拱手赔笑。
有人咳嗽,缓和尴尬氛围,“为了庆祝桑坛主更进一步,在下也有件礼要赠予您。”
随着击掌声落下,一座黄金笼被抬了进来。
笼中是一只化形为人的九尾金狐,天生媚态,楚楚可怜,玲珑之躯仅仅着了件红色纱衣,臀后金尾蓬蓬松松地招摇着。
饶是意志坚定的魔修,见到这样活色生香的一幕,小腹邪火乱坠,情不自禁倾过了身。
九尾金狐冲着桑欲媚眼如丝。
谁知对方却是不感兴趣挑眉,轻嗤了一声。
吐出两个字。
“就这?”
客人被他轻描淡写的态度挑衅了,带着几分火气,“不知桑坛主喜欢何等艳色,在下的无欢门有香女、红女、云女、魅女——三十六洲之胜色,皆汇于此。”
他敷衍拍了下掌。
“了不起。”
客人勉强忍耐,挤出笑容,“桑坛主尽管出声,天下绝色,在下定为您寻来。”
他又懒散出声,“那劳驾你,把太京门琴哀素的,掌门夫人,妻子,女人,现在,立刻,给我打包送到榻上。”
众人皆惊惧。
客人更是脸庞发白,血色全无,“您、你可真是会开玩笑。”
桑欲飞眉入鬓,那容貌是艳丽风流的,语调颓靡,又极其荒唐。
“谁同你开玩笑儿?”
他的下一句话轻飘飘落地。
“三日之内,限你送来,否则——”
桑欲似笑非笑。
“我不欢,你们无欢门,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吧。”
客人霍然起身。
“桑欲,你这是故意挑事!”
他嗯了声,“心情不好,就挑了,怎么着了呢?”
客人被当众轻慢,面色潮红。
“我定回禀门主,你目中无人,折辱我等——”
“我就折了你,辱了你,又怎么着了呢?”
桑欲缓慢起身,身上狐裘滑落,露出鲜红衣衫,与狐女不一样,他的红衣是沾了众生之血,腥的,烈的,令人恐惧的。他踱步到客人身边,手指冷白,轻点着他的喉结,低笑,“真是小得可怜呢,本坛主想咬上一口,可否?”
众人屏住气息,对无欢门的首徒投以同情之色。
桑欲此人,通行三十六洲,以暴戾恣睢而闻名,他想要的,还没能逃出掌中。便是这坛主之位,也是他自己满手血腥夺来。
“你……放肆!”
客人厌恶拂开他的手,“在下并无龙阳之好,请桑坛主自重。”
“我不自重,你又能如何呢。”
他骤然箍住客人的腰身,暧昧喘息,“我反悔了,没了掌门夫人,你来伺候,倒勉强凑合。”说罢他卷着人就跑,眉眼潋滟生辉,竟是不顾这满殿宾客,嚣张又猖狂,“本坛主兴致来了,先宠幸个人,一个时辰若是爬不起来,就恕不招待你们了。”
大家神态各异,微妙表露同一个意思——
好一个强抢民男的畜生!
垂天门的长老下意识将自己的衣裳拢得更紧,他们门徒放浪形骸,男的露胸,女的露腰,极尽蛊惑之能事,先前也不觉得如何,而这会子知道桑欲竟然爱好妇男,脊骨都寒了几分,不禁惶然地问,“这,这桑坛主,什么时候改了爱好?”
旁边坐的是诸天门的男性首徒,此时也打了个寒战,“我也不知。”他同样茫然无措,“桑坛主一年前大肆掠美,皆为妙龄女子,不曾听闻有娈童之事。有手下进献少年,反而被鞭打得当场离魂,可谓惨烈。”
有人轻叹,“无欢门这是无妄之灾啊,此番一去,不知还能剩下几寸筋骨。”
备受同情的客人被桑欲强行掳到了寝殿。
他手肘击中对方腰骨,从缝隙钻出,就地一滚。
桑欲指腹揉着腰肉,居高临下,皮肉皆笑,曳着调子,“滚地作甚?滚我身上岂不更好?”他又笑道,“听说无欢门与翡翠祭坛擅长魅惑之术,不如让本坛主细品,你二者,谁更胜人一筹。”
他语调悠悠,“您觉得怎样呢,掌门夫人。”
对方却不理他,疾步蹿入那华贵床帷。
“啧。”
桑欲低笑。
“这么迫不及待吗。”
指尖捏了一张红符,贴上玉枕,刹那碎裂,露出其中的金钵来。
客人捞上一看。
——云巢九千丈。
眸中精光掠过。
她腰上骤沉,有人压了下来,耳边是调笑的气声,似撕裂的锦帛。
“不得了了,太京门的美人计可真厉害。怎的,窥了我的天机,不补偿一下?”
三天之前,般弱起了一卦,推算天道经的下落,就藏在佛桑祭坛其中。她索性劫了无欢门的首徒,混入其中。原本指望那狐女攀上桑欲,她趁机图谋,谁知道这家伙看破了她的伪装,把人直接掳到寝殿。
般弱也不怕,祭出她十丈红尘软烟罗中的第九重——“倒驾慈航”。刹那,她的眉目端庄起来。看着多情,却圣洁如菩萨,让人不忍亵渎。
桑欲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手掌软绵无力,从她胳膊滑了下去,唇角微扬。
仍是吊儿郎当的,口头占她便宜,“真是喂饱弟子,饿死师傅。”
般弱使出魅惑buff,也不跟他废话,勒住他脖子。
“云巢九千丈在哪?”
“在徒儿心里呢,师尊可要进去看看?”
“……”
这人是油盐不进的,还吃软不吃硬,般弱跟人打过交道,想了想,转换另一种方式,“这样如何,你我联手,先把其余竞争者扔出去,然后再一决胜负,胜者得到天道经?”
桑欲挑眉,“情报是徒儿收集的,师尊不费吹灰之力便想据为己有?”
般弱比他更不要脸,“你占了我便宜,我没要你小命便是轻的,还想怎的猖狂?”
桑欲笑,“那不能够,就这点?”
“那就再来点!”
嘭的一声,般弱一掌把人拍榻上。
床裂了。
他深陷其中。
漫天木屑,桑欲捂着嘴,压抑咳嗽了几声,唇角溢血,竟然笑得出来,“这塌不经用,再换一张结实的。”
般弱瞅了眼,“你这身板不结实,换床也不管用。”
对方冲她伸出手。
般弱不耐烦,“干什么?”
“联手呀。”
桑欲无辜得很。
般弱随手捞了一下,被人猛地一拽,撞上他的胸膛。
金石碰撞。
头顶数张道符滴溜溜地转,杀机顿显。
桑欲眼底掠过猩红,面上含着春风,“这有夫之妇,就是不一般,如此贞烈,可让人头疼呢。”他柔声道,“那个老家伙怎么舍得把你放出来,就不怕被山中孤狼叼走了吗?若是我,一定时时刻刻,把师尊拴在裤腰带子上,生与死,片刻也不分离。”
“你个毛头小子懂什么,我师哥,顶天立地大丈夫,尊重我,爱护我,也放手让我走我自己的道。”般弱刺激他,“哪像你,自私,偏执,心胸狭窄,只顾着自己快活,便不管他人死活。”
要是她算得不错,这家伙最后估计是踩着众生的尸骨飞升成功。
狠绝者,舍下任何肝胆与羞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桑欲坦荡迎上她的目光,“我便是这样,作恶多端,师尊要来清理门户?”他犹如孩童般呓语,“那可要轻点,桑桑怕疼呢。”
般弱跟他不讲道理,摔下一符,把人镇住。
自己悠哉悠哉站了起来,点评道,“你这宫殿还挺大的,每年的修缮费也不少吧。”
这下戳中了般弱的痛点,她出嫁那日,绝岭琼楼塌了四座,维修费庞大得简直让她能气晕过去,恨不得把两支剑吊起来毒打。
桑欲慢吞吞眨动眼珠,“徒儿有矿,修缮不过是九牛一毛。”
般弱瞪他一眼。
有矿了不起啊。
抛开这个有矿的话题,师徒俩在寝殿密谋了一夜。
第二日,桑欲“好男色”的谣言传遍三十六洲。
这一谣言直接带动了“不要告诉你娘”同人话本店的销量,单日冲破百万,完全能列入修真界吉尼斯世界记录。
其中卖的最好的,无疑是桑欲跟太京门第一剑尊的千古虐恋话本。
属下还专门过来汇报,语气万分惊喜。
“坛主,您的目的达成了,咱们成功抹黑了琴剑尊的形象!”
当时般弱还在他身边吃糕点,听见嘭的一声,桑欲很不爽踹了人,“滚!”
他转身去了书房,闭门不出,熬了三天三夜,无比亢奋带了数卷书稿出来。
般弱一看。
《水火之恋:我与师尊抵死缠绵》。
《师尊在上我在下》。
《师尊你轻点爱》。
“……”
她服了。
书稿的落款,有“黑血”,也有“深渊”,马甲都不同。
所以,这家伙,是个精分作家吗?
般弱把书稿抢过来,觉得辣眼睛,三章不离车。
她眼前一黑,臭小子,她有那么饥渴吗!
般弱捏起一道火符,分外冷酷,把书稿烧得渣都不剩。
对方也没阻止她,只是不高兴撅起嘴,能挂茶壶的那种,像极了小孩生气的姿态。般弱懒得安抚他,只说,“天道经近日出世,咱们该启程了。”
她还训斥他,“大道为重,别整日琢磨这些无关紧要之事。”
“怎么就无关紧要了。”他嚷嚷着,“徒儿想得都快走火入魔了,这还不要紧呐!”
般弱踹他一脚。
他笑嘻嘻地受了,又贴了上去,“行行行,走吧走吧,徒儿那么乖,都听师尊的。”
金钵预言天道经在“云巢九千丈”里,而恶洲有一处最高峰,叫“不知鸟山”。
早在事先,为了混淆视线,俩人狼狈为奸,放出不少谣言,传得有板有眼的,把修士们糊弄得团团转。所以当俩人到了不知鸟山,空谷幽静,竟无人踏足。
悬崖边上有一处歪树,不结果实,也没有鸟雀停留。
上方孤零零顶了个白色巢穴,晕着朦胧的光。
倏忽之间,般弱洒出一叠道符,白光将桑欲包裹,阻止了他前进的脚步。
“师尊,也没必要,这样防着徒儿吧。”桑欲眉眼美艳,渐渐阴郁,撕开暗光,如魔神降临,“你的无情无义,可真让徒儿伤心呐。”
般弱抄起雪巢就跑。
刹那间光华大放三十六洲。
——天道经就此出世!
“那道神光……是不知鸟山!”
“可恶,被抢先一步了吗!”
“究竟是谁?!”
般弱可算是体会到了被人万里追杀的滋味儿了,那些修士就跟闻到腥味的野兽似的,非要从她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
而带头围剿她的,正是桑欲。
他调动各洲魔眼,滔天魔物倾巢而出,杀得般弱遍体鳞伤。
般弱苦中作乐,跟识海里的小魔元说:‘第一次被这么多男人追,小女子魅力太大,都有点不好意思呢。’
小魔元:‘……’
它是真服气。
第一次有女人可以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硬撼三十六洲的仙魔修士。
她是真不怕死!
般弱道心溃散,九死一生,千钧一发逃回了太京门。
“把天道经交给师哥!”
交代完副掌门,她气机断绝,昏迷过去。
而再醒来,已是三百年后,般弱肢体绵软,从喧天锣鼓中惊醒,蹙着眉问,“谁……成亲?”
副掌门在一边伺候着,顿时有些不敢看她。
他结结巴巴地说。
“掌、掌门出塔之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他还喜欢上了一个人间姑娘。”
他咽下口水。
“今日,是他们的成亲之日……”
第124章 师尊白月光(22)
“你、说、什、么?”
般弱一字一顿地问。
“你是说,我的师哥, 跟人间姑娘, 今日成亲?”
她就差脸上写“你在逗我”四个大字。
副掌门怕极了她温柔的语调, 后背都微微发毛,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哭丧着脸, “师叔祖,你别这样, 不是我们没拦着,是那个情况, 的确是有点特殊。掌门出塔之后,眼睛坏了,二长老亲自出马, 去清月洲请了廖道尊, 他有个小学徒, 留下来照料的……”
副掌门越说越小声, “后来这个小学徒, 跟道尊出门采药,为了一味药,被邪修玷污了, 命在旦夕,说是最后的心愿是与掌门成亲。”
“所以你们是觉得,这个小学徒太可怜了, 得补偿人, 就用我的道侣, 我的师哥,成全将死之人的心愿?”
般弱冷笑,“我还真不知,原来太京门是开门做善堂的呢。”
女孩子遭遇这种事,她表示同情,但这就是她蹬鼻子上脸,搞她男人的理由吗?
她从太伤池里起来,身上穿的,仍旧是她三百年前的道袍衣饰,破破烂烂的,线都泡开了。
副掌门连忙转身。
赤足踏出云雾缭绕的水池,般弱使用转移术,当场换了一身比喜服更红的罗裙,金线织就,扑着大片的珠光,光华夺目。
阵仗大的,就跟走国际红地毯似的。
副掌门都傻眼了。
虽然他不太懂般弱这种“老娘修真界第一美”的霸道气场,但犹豫了下,还是委婉提醒,“您,您还是不要穿得这么招摇了,这,这让人同情不起来啊。”活像是抢亲的土匪头子。
“我需要他们同情?”
般弱挑眉。
“今日这亲,他们能成得了,就算他们本事!”
在副掌门惊恐的目光中,般弱去了婚礼现场。
观礼的人还是那群人,熟面孔,还有点儿少。
般弱扫了眼,来的基本是三宗六派的代表大佬,身边也就两三个弟子,比起她那次,的确有点寒碜,而且各个衣冠不整,像是睡觉睡到半路,突然被人吵醒,强行让他们来参加喜宴。
而太京门的太上长老,也就是她的师兄们,一个都没到场,上边供奉的只有孤零零的牌位。
般弱的一口气总算顺了点。
主婚人也不是披香殿的香帝,而是面色尴尬的廖道尊。
他的目光往下一扫,看见提着剑上来的般弱,眉头狠狠一跳,顿时就想表演个当场地遁。
“哟,热闹呢。”
般弱越生气心情就越平静,笑如春花,“怎么了,我道侣大婚,竟没一个人来叫我的?是把我当外人了吗?这真让我伤心呢。”
三宗六派等掌门人不太自在。
说起来,要不是他们让太京掌门入塔,损伤一窍,也不至于让这个没有一点修为的医女近了掌门的身,还举行了道侣大典。五长老此前强调了,三百年前掌门夫人夺了天道经,浑身是血地倒在太京门的第一山上,她这般奋不顾身,不过是让她的道侣出塔之后能恢复如初。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他们牵连这个因果,恐怕一辈子都有愧于掌门夫人了。
般弱没理会宾客们的各异心思,她的视线越过高台,钉在那个一身黑衣男人身上。
满目的红,唯有他是黑的。
而新娘子,她却瞧得有点眼熟。
般弱使劲翻了翻自己的记忆,哦,找到了,是那个被恶蛟掳走的人类新娘子,所谓的炉鼎极阴之体,她似乎借了什么秘法,存活了三百年,但是身上一丝修为也没有,脆弱得般弱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她。
她拎着惊寒剑步步走近。
新娘子似乎变美了不少,脸不粗糙,光滑得很,然而比起般弱的天生秀色,她依然被衬得跟丫鬟似的。
她紧张躲在黑衣新郎官的身后。
廖道尊瞧着有些牙疼。
“琴雪声,你给老娘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般弱笑意吟吟,“是觉得老娘难伺候了,再给找个温柔小意伺候你?”
他的双眸平静无波。
“你,谁?”
般弱转向廖道尊,似笑非笑。
“要不您来介绍一下?”
廖道尊只想一心求死,他硬着头皮,“琴道友,这,你原配,澹台般弱,三百年前你们在天地见证下,结为道侣的。”
“不。”
黑衣掌门轻声吐字,“她不是,天地灵犀花没有反应,可见我,并未成亲,你们都在骗我。”
廖道尊对般弱投以爱莫能助的眼神。
看吧,他们该说的都说了,但这人没有一点儿记忆,什么人都认不得了,证据又不充足,他们又打不过他,能怎么着儿?
他神色很淡,“你为何骗我?我勤修太上忘情千年,从不动情。”
般弱喉咙溢出冷嗤,逼近他。
“你不动情?你不动情你这仙男之身谁给你破的?空气吗?!”
廖道尊呛了口唾沫。
这地方他真待不下去了,偏偏般弱还揪着他不放,“你,一五一十给他说清楚,这老禽兽是怎么把我这朵娇花骗到手的。”
廖道尊:你这朵娇花这是在为难本道尊。
“行,你不信是吧,那我就帮你好好回忆!”般弱直接揪住他的衣襟,这个动作她做了七八百回,早就熟练无比,扯得他往前走。
“你要作甚?”
他此时才微微蹙眉,像是仙像终于有了一丝烟火气。
“作甚?”般弱眼皮上撩,“帮你回忆一下,你老禽兽的行径。”
廖道尊顿时觉得自己可以退场了。
而新娘子拽住了黑衣掌门的衣角,泪珠坠下,“不、不要去,你不是要跟我成亲吗。”
琴雪声脚步微顿,低头看向攀上自己胸膛的双手。
伤痕还没结痂。
“我听他们说了很多,关于你我的事,但是抱歉,我记不得你,现在要跟她成亲,请你,自重。”
“自重?你敢跟我说这词儿?”般弱这下被他惹毛了,失去耐心,脸庞结上一层冰,“琴雪声,我给你个机会,你想好再说。你不记得我?你问问你的道心,问问你的剑,问问它们记不得记得我?”
随着她的话落音,掌门腰间的“君不见”登时出鞘。
法剑通天,气势惊人。
它飞到般弱的身边,剑尖在半空中指了一下自己主人,透露微妙的嫌弃与谴责,还重重点了下地面,裂开一道缝隙,展现了它的生气程度。
紧接着,嘭的一声,“君不见”把供奉香烛的案台也劈成两半,直接表示:本大人不同意你们这门婚事!
人类新娘子感到一阵难堪,紧咬下唇。
与此同时,被副掌门通知的太上长老也到达现场。
他们先是安抚了般弱,“师妹,你不要怕,师兄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这个孽畜,提起裤子就不认账了,师兄们定要好好教训他!”
太上长老厉声叱责。
“琴雪声,但凡你有一丝羞耻之心,你就停止这场荒唐的婚事,这姑娘是可怜,但她不该用这件事绑架你!”
“呜——”
新娘子哭出了声,身子宛如浮萍。
般弱眉都没抬,隔空赏了她一耳光。
“老娘没死呢,你哭个屁。”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傻在原地,似乎没想到般弱当场撕她。
般弱对绿茶技巧可谓是四方精通,当然明白她现在的处境,最好是装得楚楚可怜一点,才能让众人更加同情她。
但她凭什么忍?
“你。”
小师哥眼神冰冷。
“真是不可理喻。”
而下一刻,这人间姑娘痛哭出声,似乎忍受不了太京门对她的慢待,捂着脸跑下了高台。
琴雪声抬脚追她。
般弱轻飘飘扔出一句,“去吧,去了就不要回来了,我就当我的师哥,死在了阳浮屠。我澹台般弱,不失恋,只丧偶。”
他脚步停了一下,继续行走。
大雪之中,背影决绝。
座下寂静无声,就像一座座雕塑,全冻住了。
般弱说到做到,她第二天就命太京门挂出白幡,抬起灵棺,向三十六洲宣布,对,她男人,琴雪声,嗝屁了。
三十六洲一阵兵荒马乱。
桑欲是最先来找她的,被般弱一剑擦过脖颈,也险些嗝屁。
“他都不要你了。”桑欲盯她,“怎么,你这么长情,还对这人念念不忘呢?”
“我不长情,也轮不到你。”般弱面无表情。
“行。”他指腹抹开颈上的血线,透着势在必得的从容,“你既然不肯主动入我的床帷,那我就只能强抢了,我很期待,九大仙洲为了休战,把你送到我身边的那天。我为刀俎,你只能是鱼肉。”
般弱回他一声轻蔑的嗤笑。
去做梦吧,梦里什么都有呢。
送走了不速之客,她去了剑冢,里面镇压着天道经,一份九千年的天道意识。
“那狗男人为何不用?”
副掌门就跟小厮似的,捧着这位姑奶奶,“掌门说不要嗟来之食。”
般弱一掌拍在石壁上。
轰的一声,碎成粉末,副掌门跟“君不见”被掩埋其中。
“君不见”特别委屈,戳着副掌门的屁股:她欺负我,你不管管呐?
副掌门只有苦笑:我哪里敢管这位姑奶奶啊!现在太上长老们都快把人当活祖宗了,何况是我这个小辈!
琴雪声出走太京门的第六年,成了三十六洲避之不及的灾祸。
传闻说,他中意了一个人间姑娘,眼看着对方要撒手人寰,他强行为她续命,搜罗各种延绵寿元的天材地宝。
他为那姑娘单枪匹马杀上幽浮屠。
他为那姑娘破了宗门戒律,在含光洲大开杀戒。
他为那姑娘堕落作恶,成了传说中人人除之而后快的大魔头。
一身黑衣,喋血世间。
为了寻药,他沦落成了他最不齿的那一类为非作歹的邪修。
琴雪声寻遍了秘境,寻不得那一味珍贵的药引,干脆明抢上了三宗六派,他修为高,各大掌门一时之间竟奈他不得,只得把投诉信写了又写,一份份投向了太京门。
般弱每天都翻开十封,看看这些老家伙是如何不带一个脏字骂狗男人的。
直到这日,狗男人杀上了太京门,要抢门中的一株珍稀的奇花异草。
太上长老们气得头昏,跳脚骂他。
“把琉璃多情种交出来,否则,别怪我动手。”
他全然没了昔日的温情,面容冰冷,宛如墓碑。
般弱走出来,勾唇,“想要?行,跟我来吧。”
“师妹——”
长老们略有担忧。
“我有分寸。”
她扬了扬手。
琴雪声跟着她回了绝岭琼楼,她的寝殿。
这里曾经是一片红绫,此时换成了渗人的素白。
琴雪声目不斜视,情绪薄淡,“你最好,不要耍花招,我没耐心陪你玩。”
般弱噢了一声,“若我偏要呢?”
“什么意思。”
他漆黑的眼珠落到她的脸上,有了实处。
“琴雪声,你不是想要药引救你的姑娘吗,那就跟我做一桩交易,助我渡过红尘之海,如何?”
她手指卡入他的腰封,眼波流转,媚眼如丝。
“拿我练功?”他喉咙溢出清寒的声音,“为了同我好,你真是,不择手段呢。”
“怎么,怕我玷污了你呀?”
她转身走出殿外,颊边那一绺发散漫招摇。
“那就算了,让你的姑娘等死吧。”
下一刻,她被人扔上廊边的美人靠,硬得她脊骨微疼。就像雪崩了一样,他倾轧而下,熟练拆了她的衣物鞋袜,从头到脚,吞她入腹。
他两指抵着她的唇珠。
清冷谪仙的眉眼泛起一丝邪气。
“小尼姑儿,没人教你么,吃荤——”
“要记得张嘴。”
第125章 师尊白月光(23)
般弱咬破他嘴唇。
鲜血蜿蜒而下。
琴雪声表情冷漠,“叫你张嘴, 没叫你, 咬我。”
他道袍滑到腰间, 雪背清瘦,发如黑犀,却遮掩不住腰间的骇人血痕。
这一道蜈蚣血疤过于显眼, 几乎有般弱的手腕大小, 从腰腹狰狞爬上胸口,隐隐还透着一股“佛殇”的气味。阳浮屠是三十六洲的第一等至烈法器,即使修的是正法, 入了塔同样难逃被舍利子“渡化”的命运。
而琴雪声这狗男人,虽然损了一窍,修为却在三百年间精进到了第五重。
要不怎么说是该死的男主光环呢?
由于两人动作剧烈,他腰上的伤口有再度撕扯的迹象。般弱没有同情心,指甲按住他的伤疤, 冷嘲热讽,“我们的琴掌门可真是天选之子, 命比别人矜贵,这样都死不了, 佛祖还真是不开眼的呢。”
对方没回她, 双臂揽住她的腰肢, 返回内殿。
般弱被扔进了锦绣堆, 同时扔进去还有一个红釉小瓷瓶。
“这什么?”
对方手指细长, 慢条斯理解着内衫, 垂着薄透的眼皮。
唇心微红。
“永绝后患的,避孕药。”
般弱简直给气笑了,一脚蹬着狗男人的膝盖上,扬着声儿,“哎哟,真了不起,掌门大人准备还挺齐全的啊,不愧是三十六洲第一人啊。”
她晃了晃红釉小瓷瓶,滚出来一颗圆润璀璨的玉珠子。
这玩意儿还整得这么仙。
般弱捏起来,跟人半空对视。
她慢慢地笑了,泛起一股寒意。
“你当真以为……我愿意跟你有瓜葛吗?人家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们这千年,呵,修的是什么玩意儿。”
她冷嗤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服,快得让人反应过不来。
“嘭——”
红瓷小瓶被人猛地砸到地上。
裂了。
全碎了。
他眸心微怔。
般弱满脸不耐烦。
“这样总行了吧,你快点儿,我时间很宝贵的!”
时隔十年,太京门又下了雪。
浩浩荡荡的,覆盖一切的,弥天大雪。
当鸟兽藏进洞穴,当万物不再春意盎然,天地也仿佛寂寞地欲要死去。
而般弱差点没冻死在雪堆里。
她双手搭着男人的脖颈,睫毛覆盖了霜雪,艰难喘了一口气,在空中化成白雾。
《参同契·璇玑》,阴阳逆转。
她憋着气,疯狂运转起阐天门的双修功法。
还你!
都还你!
你妈的狗男人老娘不要你了!
而事实是——
接连不断的庞大道力如星河一般,疯了般涌进她的灵台,充沛气机,突破境界。
般弱:“?”
玩儿她呢?
她沉睡的三百年间泡在了太伤池,早已冲破了大乘层次,只是心境未到火候,劫雷久久未至。而此时的她更如同一个十恶不赦的强盗,下马提刀,无耻地闯进别人家中,再度把他的珍宝收刮得一干二净。般弱眼睁睁看着对方的境界从第五重跌倒第四重、第三重、第二重——
上方的琴雪声额发微湿,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淡淡道,“好算计。”
般弱瞪眼,气得去掐他的脖子。
他剑意冲天,倏忽挺身。
般弱手劲更紧,在他雪颈上勒住一圈红痕,就像是凶案现场。
半个时辰后,般弱坐在榻上,面无表情看这个狗男人慢吞吞地穿好道袍,转过身,又是一副风神秀逸的仙长模样。
谁能想到他刚才的禽兽行径?
她后悔自己刚才没有拔剑,把这人一剑捅死。
他走到她跟前,摊开手。
“药引。”
般弱这会儿倚在床边,将绿茶小妖精的本分发挥得淋漓尽致,无辜地眨眼,“什么药引?我有说过要给你吗?”
真正的翻脸无情。
对方漆瞳锁了她半天。
般弱以为他要暴起打人,袖里的道符都准备好了,正要给人来个天雷勾地火的豪华套餐。
却见他冷淡掀睫,“没有便罢了。”
这狗男人又来了一句。
“下次提前说,别浪费在下的功夫。”
在他踏出大殿的那一刹那,二百一十六道雷火应劫而生。
对,是专门来劈般弱的。
般弱冷冰冰勾唇,她扬起道袍,随手拆下一道天地雷火,冷不防掷向那道黑色身影。
对方头也不回,任由雷光劈到腰上,渗出大片血迹,转眼又被细雪覆盖。
走得无声无息。
像是从没来过。
五日之后,般弱成功渡过了二百一十五道雷劫。
顺利得让副掌门感到不可思议。
这三十六洲的大乘修士屈指可数,除了他家的掌门,不,是狗男人,哪一个不是被雷劈得半死不活的,尤其是道心拷问,轻则法身碎裂,重则心魔丛生。
像是阐天门跟诸天门的掌门,曾经也是三十六洲志气凌云的金鞍剑客,就是因为渡不过心障,导致一念成魔,转投了魔门。
副掌门拎着小本本去找般弱讨教经验了。
般弱撩着耳边的发丝,温柔似水地说,“你问我为什么那么顺利呀?那当然是,我把劫雷都当成了琴雪声,每干掉一次就爽一次,然后爽完了全程。”
副掌门在小本本默默地记下一行字:负心者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般弱又去了剑冢。
如今“君不见”奉她为主,法剑之威震彻四野,插在石头缝里的剑就跟长了脚似的,自己拔起来,溜了。
般弱得以畅通无阻。
半空中漂浮着一个雪白的鸟巢,光芒朦胧温润。
她突然抓到手里,那枝条戳得掌心发疼。
啪嗒。
指缝溢出血来。
“你不愿意?”
般弱就笑,“前一阵子,有人就跟我说,他为刀俎,我为鱼肉,我想这句话,现在要原封不动还给你。我抢到了你,还从三十六洲的围剿中,把你毫发无损地带回来,那就是我的本事。你这个别致的小鸟窝,就该归属我,知道吗?”
“什么?你觉得我在骂你?”般弱点头,“是的,你完全没有误会,所以呢,又怎么着?你好吃懒做,吸收了剑冢的剑意,却不肯让我参悟你,这不是白眼狼儿是什么?你还要我把你当祖宗供起来不成?我自己都想当祖宗,你一个异形小鸟窝怎么能这么有理想呢?”
“哦?你说我靠双修走了捷径?那世上本就没有道法,练的人多了,才有了功法,我这不是,走在潮流的前端么,难道只有符合你口味的才算是正法?那你这天道经也太不公正了,你还叫什么天道,干脆叫独道算了!”
般弱开局一张嘴,就把天道经骂到原地自闭。
雪白的鸟巢登时分解开来,一根根蹿向四面八方。
般弱边走边捡。
白树枝上缓慢地显露出了金色的符文,她看着便着了迷。
等般弱把散落在剑冢各处的白树枝揣回怀里,她的境界又接连突破。
——大乘第六重。
九千年的天道意识在她身上逐步苏醒。
副掌门这人都傻了。
怎么您转上一圈回来又升级了呢?
咱们修得是同一个东西吗?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找到般弱就说,“魔门又有新动作了,桑欲那个混蛋,不是,是佛桑祭坛的坛主,他加快了吞并的过程,无欢门跟青袖门中了招,而且好像还跟七大天门达成了协议,各洲的魔眼突然爆发,涌出大量魔物。”
掌门出走太京门后,般弱这个掌门夫人顺理成章晋升为众人的主心骨,遇上事儿副掌门第一时间就同她商量。
毕竟太上长老们不出世多年了,若不是因为两人的婚礼,估计都在闭关。而其余的长老,又在外行走,打打杀杀可以,耍阴招就逊色多了,副掌门虽然为人正直,但也不愿意一直当冤大头,让九大仙洲逮住他们太京门薅羊毛。
自从他们姑奶奶坐镇太京门之后,打秋风的基本跑得差不多了,副掌门敬佩之余,也养成了准时报告的习惯。
他有些忧虑,“师叔祖,你说他们想干什么呢?”
“想干什么。”般弱捧着鸟巢,“不就是贪得无厌,从我们这边咬下一块肥肉还不够,把我们全给吞到肚子里才罢休。”
副掌门顿时骇然,“难道他们是想要开战?”
般弱没有说话,表情代表一切。
副掌门发了愁,“这可怎么办,掌门还没回来——”
她瞟了他一眼,“怎么,你是觉得我是死人吗?护不住太京门?”
副掌门赶紧掌嘴,乖巧认错。
般弱没有耐心,干脆扔出一块掌门令牌,副掌门手忙脚乱地接过,顿时大惊,“这,这掌门主令怎么在您这儿?”
“你问我我问谁?”
这还是琴雪声那狗男人在入塔之前给她系到腰上的,她就说怎么戴着有点儿沉。
“召开仙洲灵鹤会吧,该准备的要准备上,不能等人打到家门口了,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副掌门连忙答应。
就在仙洲灵鹤会召开的当夜,魔洲封闭三千年的九阴路开了,一夜通彻三十六洲。
魔物肆虐,雪恨滔天。
无间地狱就此降临。
仙洲掌门坐镇中枢,座下首徒纷纷迎战。
太京门是仙门魁首,统御四方,镇压戾洲、恶洲、贪洲三大魔洲,自然,不可避免的,般弱要跟昔日弟子桑欲打上照面。跟其他洲的惨烈程度不一样,这对师徒不像在生死对峙,反而像在调情。
怎么着的呢?
第一天对峙,桑欲就特招人厌地表白,让座下门徒当众对她念情诗,还他妈的轮流地念。
那缠缠绵绵的调儿流进耳朵,整夜都没法睡。
第二天对峙,又换了新花招,开始恐吓威逼让人嫁给他。
紧接着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般弱无动于衷,该打就打,该杀就杀,一个眼神也没给他。
不久,般弱就以“石美人”之名爆红三十六洲。
般弱:万万没想到我在修真界还当了个网红。
桑欲出身佛桑祭坛,修习十万红尘软烟罗,自带蛊惑天赋,招惹的痴男怨女也不少,尤其是他一跃为魔门的年轻领袖,为他摇旗呐喊的不计其数。
这放现代,就是一个活脱脱国民级别的绝世男神,人放下身段天天逮住你表白,你怎么着也得意思意思脸红几下吧?
般弱就不,她下手反而更为狠辣,一次把人的衣裳都给削成片儿了。
众人完全是瞠目结舌。
“师尊就这么猴急吗?”
桑欲挑着眉,大大方方让她看胸膛。
般弱怀疑他是故意的,但她没有证据,只好当听不见,又是一剑刺了过去。
对方游鱼般躲了开来,唇角笑意蛊惑迷人,就是不肯与她硬碰硬。这家伙尽管是炼虚期,法器却多到令人咂舌,非常无耻向她演示了一个集邮玩家的花式逃跑技能。
于是又到休战时刻。
般弱越想越不对劲,她才不信桑欲那家伙是什么狗屁的怜香惜玉,他怕是迫不及待想把她弄成重伤再拖回去。
她逼问小魔元。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啊。’
小魔元死活不肯承认。
般弱不跟它废话,往自己脑门拍了一张“送神符”,顷刻识海奔涌万丈霞光。
小魔元发出凄厉的啸声,‘你疯了!你这样搞本大人你也会死!……求你,我错了,我,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这个疯女人!
般弱揭下符,嘴角溢血,被她随手抹去。
‘那就赶紧的,坦白从宽,牢底坐穿。’
小魔元极其委屈,‘我魔洲共有一百五十七处魔眼,当九阴路燃起红莲业火,当幽浮屠万魔献祭,不二魔窟降临,不二禅魔由此出世,驾驭诸天万法,执掌世间权柄。’
般弱说,‘你这不废话吗,你当我不读书好哄啊。等等,不二魔窟和不二禅魔是什么?’
小魔元不吭声。
般弱突然眯起眼来,想到了一回事儿,‘那你这个魔元,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她笑容透着阴森寒气,‘我这个魔主呢,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人形祭品吧。’
魔门的记载比仙门要更为详细,说是魔降日当日,魔窟降临,魔主将带领万魔,攻陷仙洲。
却只字未提到“不二魔窟”与“不二禅魔。”
现在看来,“不二禅魔”才是他们的最终兵器,而她这个“魔主”,不过是个惹人注目的幌子,用来吸引仇恨,让不二禅魔顺利出世。
她是长了一张好欺负的脸蛋儿吗,怎么遇上个人就想耍她。
小魔元求生欲贼强,连忙安抚她,‘我,我已经弃暗投明了,你不去献祭,不二禅魔自然无法出世!’
没想到三日之后小魔元被啪啪打脸。
——不二魔窟在亥时降临三十六洲!
小魔元喃喃道:‘这不可能!’
般弱站在不知鸟山上,举目眺望。
天地被泾渭分明割裂成了两半,一半是人间,一般是地狱。
地狱的那边,万鬼哭嚎,黑云压城。
仙洲众宗等人露出了骇人至极的神色。
那半边天空染成了血海,黑雾深处,悬着一座莲花宝塔,楼窗射出妖异的红光。往下便是深渊一般的景象,突兀倒放着一尊落了金漆的佛像,千目泣血,恶鬼啃噬。众人能隐约看见,那邪恶佛陀微微张了嘴唇,裂开一道恐怖的缝隙。
似笑似哭似喜似悲。
他们悚然而惊。
“不……不对!”
经历过三千年前仙魔大战的老僧闻风色变。
“这不是魔窟,是不二魔窟!”
“什、什么?”
有人糊涂了。
“什么不二魔窟,这明明是魔窟啊。”
老僧动了动灰白的发须,满脸苦笑,“魔窟的佛是闭着嘴的,可是你们仔细看,这座魔窟分明是张了嘴的,说明那里面正孕育着一个无比强大的佛魔,等它吸收足够的魔气,瓜熟蒂落,从里头爬出来,我们仙洲就完了!”
冬女派的中年师太艰难发声,“这张嘴魔我曾在一卷鸿蒙古经看过,内有不二禅魔,出之,世间皆浩劫。”
众人心头无法抑制地生出一股绝望。
恐惧宛如万斤重石,沉甸甸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更令他们惊惧的是,镇守不二魔窟的——竟然是“千秋一剑来,万古夜长明”的琴哀素!
大家手脚冰凉,全被逼疯了,像是溺水之人抓不到最后一根浮木,近乎崩溃地喊。
“是他?怎么会是他?!”
“琴道尊堕落为魔了???”
“琴哀素他娘的是不是疯了!!!”
三宗六派的掌门人只觉荒谬。
他们在太京门发现了般弱的魔主身份,曾因为这事逼迫她进阳浮屠,结果那男人大胆放言,要为他妻封闭道心,自堕为魔,造起一方让她横行无忌的魔界。
当时众人虽然错愕无比,震惊于对方的决心,大部分却是不以为意的,他们自始自终相信,琴哀素修的是破邪之剑,哪怕恼怒到了极点,也不会同他们真正翻脸。
也是由于这个缘故,他们有恃无恐逼着他,逼着一位震古烁今的剑尊进了阳浮屠,为般弱受过。
可实际上呢,般弱内有魔元,却从未杀害同门,他们单凭片面的想法,就要置她于死地。现在好了,因为他们太过激进的做法,让琴哀素进了阳浮屠,又阴差阳错损伤一窍,从而邂逅了一个医女,与太京门决裂,继而负气出走。
如同雪崩了一样,坏事一件接着一件。
曾经是他们主心骨的琴哀素,成了魔洲最恐怖的倚仗。
“打听到了吗?为什么琴哀素会镇守不二魔窟?!”
众人焦急不已问着鬼神道兵。
“姑娘,要死,药,交易。”
鬼神道兵发出冷涩的声音。
众人如遭雷击,耳朵嗡嗡地响,一瞬间万念俱灰。
琴哀素如此强大,一念之间,万千道法信手拈来,他们拿什么来抗衡他?!
早知如此,他们就不该让这人进阳浮屠!
早知如此,他们更不该用般弱威胁他!
若是这夫妻二人鹣鲽情深,今日定能联手抗敌,他们又何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
数位掌门人泪流满面,简直无颜见般弱,更无颜见这天下苍生,他们一念之差,竟是整个九洲棋局的败笔!
般弱反而冷静捏碎玉简,收回鬼神道兵,“懊悔无益,不如想想,怎么破局。既然魔窟有眼,这不二魔窟定然也有阵眼,趁不二禅魔还未孕育成熟,咱们先毁了这魔盘!诸位,九洲胜败在此一举,还请拿出看家本领!”
她的从容不迫如同一枚定心丸,续上了众人崩溃的神经。
九洲仙门筹谋了一夜,最终决定兵分三路,一路是当幌子的,把水搅得更浑,一路是围剿琴哀素,还有一路破坏魔窟阵眼。
除了第一路稍稍安全,剩下的两路非死即残。
然而踊跃报名的却很多。
般弱原先想加入围剿阵列,被众人强烈投了出去,说她如今是仙门魁首,不能以身犯险。其实他们有着自己的考量——这两人曾是一对恩爱夫妻,由于他们插手,道侣反目成仇,他们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要是还让他们相互残杀,他们跟畜生有什么分别!
般弱只好坐镇大后方。
子时,金陵琴派与恕宗等掌门与长老仓惶逃回,全部重伤。
丑时,冬女派、金台宗、十三君子派等道尊失去音讯。
寅时,太京门二长老、三长老、五长老陷入昏迷。
唯一清醒的四长老也是遍体鳞伤,紧紧握住了般弱的手,目光全是惊悸。
“师妹,不……不要去……师弟,师弟他疯了……”
不知鸟山弥散着一股血味,般弱攥起自己的道袍一角,缓慢擦拭了一下“君不见”,仿佛某个仪式。
“君不见”格外安静。
她舍弃了最趁手的惊寒剑,踏上“君不见”,御行千里,落在不二魔窟之前。
九阴路燃起暗红的鬼魅火焰。
而在尽头,小师哥一身黑袍,猎猎飞舞。
他乌发高束,缠着她送的那一根血桃红发带,半折在雪白的脖颈上。
神情漠然如魔神。
“你,不是我对手。”
“是吗。”
般弱笑了一下,比起床笫之间的万种风情,更多了一份凌厉的杀意。
她抬腕,用剑尖指着他。
“师哥,你信不信,今日,我会用你的剑,用你教我的道法,让你葬身此地。”
“我说了,这世上,还无人敢负我。”
“你,也不例外。”
第126章 师尊白月光(24)
“那, 来吧。”
黑衣道长抬起长睫, 双眸映着九阴路的暗火。
“这次让师哥,领教你,的本事。”
混乱不堪的万鬼尖啸中,他的声音坚定且清晰。
衣袍翩飞,般弱指尖夹着一纸符箓。
“上坤下离,世时昏暗。”
符箓形成地火明夷之卦,骤然间天地昏暗,碎石乱流。
“诛!”
一字落音, 琴雪声脚下形成晦涩卦阵,欲要将他拖进混沌之中。
“地字义你学的一贯很好。”即使周围是山崩地裂之象,黑衣道长依然不动如山, 情态淡薄,“只是师妹,你追求的过于绝对, 地水火风, 开天辟地,生生不息, 诸法同宗, 太偏爱某一种道法,容易禁锢你的发挥。”
琴雪声的语气过于稀松平常, 不像是身处尸山血海的无间地狱, 而是在峰峦下, 在瀑布下, 在任何适合修炼的开阔场地,手把手教着他不开窍而有些偏科的小师妹。
他抛出一道天水讼卦,冲散了地火符阵。
“你看,就这样,不结实,很容易冲开的。”
观战的七大天门看得津津有味的。
“这琴哀素没想到是这么气人的家伙。”阐天门的掌门啧了一声,“我要是他的小师妹,准被他打击得一点信心都不剩。”
“不过还别说,到底是老情人,总归留了一手。”诸天门的掌门附和道,“你看金陵琴派那些人上来,他可是一个都没念旧情,下手是又狠又快,我竟不知他的心肠竟是如此之硬。看来他对那个人间女子真是用情至深,竟然为她做到了这个地步!”
“是啊,也幸亏此女子,降服了三十六洲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我魔门要扬眉吐气了!”
参商门的太上长老微微凝眉,不发一声。
有人就问,“寒暑道尊,您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没说话,可是推到了什么?”
参商门是七大天门中的天机一脉,天地玄黄,算尽世间,众人是宁愿招惹上了桑欲这般的疯子,也不敢得罪参商门徒。
这算命的一张嘴就能置你于死地。
寒暑道尊缓缓开口,“依老朽之见,那人间女子,绝非琴哀素挚爱,此人向来孤傲不群,寻常女子,如过眼云烟,不值一提。反而倒是他的小师妹,匣中明珠,更能得他青睐。不瞒诸位说,从亥时开始,老朽心中一直不安。”
“亥时不二魔窟降临,咱们也很紧张啊,寒暑道尊,你这是多虑了。”同伴安慰道,“我也觉得,琴哀素那种人,应当爱他师妹如痴如狂,但这不是离魂了吗?男人嘛,总是喜新厌旧得多,许是吃惯了山珍海味,就想吃点清淡小菜。”
寒暑道尊凝视着场中的战斗,这俩人看似互相残杀,然而他莫名觉得,是师哥在给师妹喂招,好像是要把他的毕生所学,都一一灌输到她的身上。
老道人喃喃地说,“莫非是老朽卦象出错了?”
“您这,怎么还怀疑起自己来了?”诸天门掌门调侃道,“您三千年来,每一卦可从不落空。试问诸天之下,还有谁比您更会倾听天道之言?”
寒暑道尊沉默了半响。
“有的。”
“……什么?”
“诸位皆知,我参商门因参商古经而自成一脉。”老道人口出惊人之言,“那古经就在太京门中,而琴哀素,若真论辈分,是老朽的师兄。普天之下,也只有他能排兵布阵,扰乱老朽推演的天命卦象。”
众人呆滞。
好久,他们才找回声音,干巴巴地说,“这也不能说明琴哀素修了参商古经吧,他又是剑修,又是道士,哪有那么多的精力。”
偏偏对方天赋奇绝,无论学什么都能登峰造极。
寒暑道尊想了想,“诸位莫慌,如今我魔门大势已成,正是天命所归,老朽再起一卦,必能不受任何阻碍!”
而在魔门这边起卦的时候,般弱也逮住了机会,梨花暴雨之中,持剑袭去。
“君不见”穿腹而过。
雨中化开浓重的血腥。
女子的眉眼秀丽,全无当初的情意,“师哥,我也说过,既然犯了错,那把我刻在你心上,更用你的身体永远铭记我。”她刺得更深,“你若是敢忘了,我便一片片,剜下你的肉。”
众魔尊无暇顾及这痴男怨女的一幕,反而屏气凝神盯着寒暑道尊。
老道人祭出大衍术,一只蜘蛛从签筒里爬出来,快速地织了一个卦象。
推演者面色青紫,猛地喷了一口黑血。
“……糟了!”
他的话音刚落,般弱又一剑刺在琴雪声的胸膛,生生剜出了她留在他体内那一滴的心头血。
“……咳。”
他脸庞雪白,眉骨骤然溅上血珠,仿佛一尊被玷污的玉人仙像。
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渗入伤口。
疼。
那一滴心头血旋转到了般弱指尖,她仔细端详了一翻,又握在手里。
她抬头冲着男人笑了。
“琴雪声,我不愿,再同你好了。”
心尖上那一缕痛楚登时疯狂翻涌,蔓延他的四肢百骸。
而就在这一刹那,仿佛枷锁落地,般弱体内的天道意识全面苏醒。
大乘第七重,第八重,第九重——
魔门众尊骇然大惊。
“这是什么?!”
“佛桑祭坛的十丈红尘软烟罗?!”
“她……这,怎么可能,她破了爱恨情劫?”
原本漫不经心的桑欲猛地站了起来,眼睛发红,死死钉住远处的一幕。
而被取了心头血的琴雪声面如金纸,勉强站着,鲜血顺着指缝不停滴落。
大雨冲刷了一切污秽。
他缓缓扯出一个笑,那是师妹最喜欢的笑,说像是初春第一条解冻的河,让她看着,便想要吻他。
可他现在,是没资格让她吻着这罪孽的唇。
“天道……我赢了……”
他气若游丝,谁也听不清。
自始自终,他也没想,让谁听清。
那寒暑道尊说的没错,他在修习剑法与道法的同时,也修了这一门天机之术。跟占星推演不一样,天机之术是一门邪术,妄图窥测天机,从而干扰命运。而他认为,道无正邪,端看使用者的用途。
他学成之后,只用参商古经推算了三次。
第一卦,算的是情劫。
他的劫应在了小师妹的身上。
按照太上忘情的修习要义,他当容她、痴她、爱她、执她,再舍她、离她、忘她。
但他交付了心意之后,却发现,有些重要的事物没法收回来了。
世间怎会有她这般的面目,她的每一个眼神,真是欢喜得他不知所措。
第二卦隔得并不多久。
他们要成亲了。
是的,与其说是道侣,他更喜欢成亲一词,成全你我的心意,而在此后每一段岁月里,我会万倍温柔亲吻你与珍视你。
而这卦,依旧不如意。
是凶卦。
血光之灾,大凶之兆。
为了改变这卦势,琴雪声亲自走了一趟红鸾洲,请了整座披香殿,希望她们的红线能将两人缠得更紧,生生世世,不再分离。
可他低估了天道运势,它不许的,人一旦忤逆,于是便得了无数的报应。
——师妹孕有魔元。
——师妹是九大仙洲欲要杀之后快的危险人物。
他神思不属,终于取了三滴心头血,起了第三卦。
第三卦与前两卦不同,是身临其境的梦境体验,相当于自己经历了一番。
他算了他跟师妹的未来。
大凶,大灾,大祸,大患。
大衍梦境中,不二魔窟降临,禅魔祸害人间。他同师妹奔赴战场,共同杀敌,九大仙洲却因为师妹是魔主身份,时刻排斥她,甚至在他对阵不二禅魔之际,竟让她孤身陷入险境。
他就那样眼睁睁看着,她如纸鸢一般,凄艳而绝美地,落在邪佛的嘴中。
被生生嚼碎。
天地仿佛失声。
他呆滞着,任由不二禅魔拧着脖子,已经不会动了。
那该……那该多疼啊!
她甚至连求救声也发不出来,他甚至,甚至没听得见那一声师哥。
她是那么怕疼的人,给她拔一根白头发,都要哀嚎老半天的小姑娘。
偶尔,他们行床笫之欢,她也会抱着他的腰假哭喊疼,只为第二天不早起练功。
他以为,这样平常琐碎的生活会一直过下去,等他杀了不二禅魔,等他们打退了魔洲,等三十六洲再度恢复宁静,他一定要带她去人间好好走走。
人间多好。
活着多好。
云彩,花灯,蝉声,相思,春风,红豆,诗篇,画眉,私奔,守岁,陈酒,洗头,看画,儿女,种瓜,弹琴,欢笑,白头。
那么多美好温暖的事,他都等着与她去做。
可她死了。
死在他的眼前。
死在他琴雪声最值得留恋的人间里。
他救不得了。
他竟然救不得了。
他救了那么多人,竟然独独救不得她。
那一晚,他从大衍梦境醒来,再也没有入睡过。
噩梦能压垮他的脊骨。
他清醒时,她还在,人间才是人间。
于是他设了一个局。
一个能让她渡情劫飞升的天地局。
以我为棋,更以三十六洲天下众生为棋盘,为你逆天改命。
即使你会厌我憎我恨我弃我。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
想说那赖上他的女子,他们并未瓜葛,师哥只同你好,也只吻过你的唇。
想说那抢上三十六洲之事,也是掩人耳目,师哥不过是替你祭炼一枚窍心丹,助你参悟天道经。
想说传闻的,都不是真的,做不得数。
可你难受,师哥也难受。
但师哥更不愿意惨烈失去你。
师哥只愿你——
心如琉璃,寿与天齐。
长长久久,平平安安地,活着。
在我看不见的时间,地方,永远地,活着。
第127章 师尊白月光(25)
“轰——”
一阵火光冲天。
那颠倒的佛像嘴巴涌出一群人。
正是冬女派、金台宗、十三君子派的掌门与长老。
他们一出来便看见这师兄妹对峙的一幕, 尤其是般弱提着他们最熟悉不过的法剑。
滴答。
剑尖绽开一朵妖艳的花。
周围的血腥味已经极其浓烈的,甚至众人多多少少出现了点幻觉, 从这股腥风中闻出了不详的香烛气息。
而天上劫雷凝聚,盘踞如龙,威势赫赫。
“上千道龙雷,这, 这是飞升之劫啊。”
众人目瞪口呆。
前不久般弱才大乘第六重,而如今竟是九重千法境!
他们千年来是修了个寂寞吗。
冬女派的中年师太犹豫半晌,恭敬道, “澹台盟主, 我们方才进了不二魔窟, 发现里面并没有禅魔的活动迹象。”
般弱周身环绕着雷光电劫, 照得面目灿亮,众人听她似笑非笑地说, “还用找吗?喏,远在天边, 近在眼前呢。”
近在眼前?
近在眼前的, 只有她跟琴雪声啊。
大家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琴雪声。”她又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而这次已经没有当初让他怦然心动的娇嗔, “你是把不二禅魔吞进了肚子里吧?然后呢, 你想要怎么去解决?自爆道体一起完蛋吗?”
琴雪声早有预料她的冷漠,但事到临头, 他依然无法忽略那种疼痛, 抽丝剥茧地, 一丝不剩地,扒开你最隐秘的伤口。
他低声道,“我将它融入了我的情道,我伤,它必伤。”
出了阳浮屠塔之后,他潜伏到了魔门祭坛,将幼态的禅魔吞服入腹,任由它的肢体缠绕住灵台,在心里落了种。太上忘情修到极致,是忘情而至公,而他反着来,让不二禅魔吞噬他最深沉的情感,它还未出世,受到他的影响,会“爱上”般弱,从而滋生万种情态。
而在另一边,师妹修的十丈红尘软烟罗以世间万缕情丝入道,爱到极致,便是恨海滔天,然而爱恨却是不孤立的,唯有双重参悟,才能突破最后的心境。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刻意制造恨,影响她的心境。
如果他将一切坦白,师妹无法体验浓烈的爱恨,不能脱离枷锁,飞升入圣,而他同样也摧毁不了不二禅魔。
所作的一切皆无意义。
如果他将一切坦白,他和师妹固然可以快活一时,却不能痛快一世,所有的惨烈的、痛苦的必将重复上演。
谁不渴望心心相印坦诚相对?
谁不渴望道侣之间长长久久永无误会?
但他很清醒,甚至清醒得残忍,他修了千年的道,绝不是为了束手无策地等死,他的剑从来只出鞘,宁折不弯。他不怕死,殉情对他来说,是一场毫无难度的自刎。而他的道心,他的坚持,他的自负,不允许他选择这一条绝望、凄凉、无力甚至有些懦弱的道路。
多次九死一生的经历教训他,活着才有一切可能。
琴雪声已经过了鲜衣怒马江湖侠气的年纪,他修行千载,对天地体悟越深,越能明白丰茂的“生”,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殉情,也绝不妥协。
即使面前是一条绝路,他也要劈开两半,带着她横穿过去。
想清楚这一点后,他继续放纵他的浓烈哀情。
体内的不二禅魔发出尖锐的啸声。
“师妹,动手吧。”
刀剑相向、反目成仇的有情人,是摧毁不二禅魔的最好方式。
当他粉碎了他的“情道”,这魔同样会元气大伤。
他希望般弱能对他更狠一点。
“好,那就,成全你——”
般弱按住剑柄。
中途杀出了一个人。
是桑欲。
他一身红衣,妖气顿生,“这般无趣的男人,同他有什么可说的?不如我陪师尊玩一场?”
距离禅魔出世只剩半个时辰,他决不允许功亏一篑。
至于琴雪声,呵,他既然敢胆大包天,用血肉之躯养着禅魔,不如就化作禅魔的肥料,助魔门一举得胜。
“好啊,那玩玩?”
般弱眼眸带笑,祭出了十万道兵,如洪流一般,顷刻占据了漫山遍野。
“诛!”
她提剑而上,于纷乱的光影直取首级。
桑欲修炼速度骇人,三百年间抵达炼虚境,然而般弱开的挂是他不可想象的,她距离飞升只差一步,凭借着绝对实力完全碾压他。
令她发挥受限的是飞升劫雷,时不时劈下一道,淬得她满头是包,心中破口大骂。
琴雪声忍住了出手相帮的念头,他目前仍在欺骗“不二禅魔”,不能撕破表象,让它窥见他的心灵波动。
“撕啦——”
只听见皮肉撕裂的声响,桑欲被般弱一剑捅穿,坠在了碎石当中。
他狂喷鲜血。
桑欲一方面感到挫败,一方面又极其不甘,他总是对她留有一手,而她却从不容情!
而般弱早就将视线转到了黑衣道长的身上,指尖拂过君不见的湛然剑身。
寒芒凌冽,杀气冲天。
这一站格外惨烈,她修为高,而对方体悟深,打起来旗鼓相当,如陷泥潭。她经历了碎骨之痛,而对方也没好到哪里去,脸上全是血,他身后显出了一个巨大的虚影,黑雾一般翻滚扭曲,极为阴冷的调子挤出断断续续的话。
“你……伤我……”
“你怎么……不爱我……”
“你个叛徒……叛徒!”
般弱怂恿小魔元,‘它现在如此虚弱,你不如把它吞噬了吧!’
小魔元有些迟疑。
般弱给它灌鸡汤,“放心,我离飞升只差一步,要去上面享福了,你既然跟了我,那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先把它吞了,我再慢慢清除它的魔气,最后让你能轻松掌控,永无后顾之忧!”
小魔元终于心动了。
它第一次脱离了般弱的识海,般弱依稀能看见是一团淡青色的雾。
它飘进了那黑影的血盆大口里。
换做是不二禅魔的全盛时期,魔元这行为简直是以卵击石,然而它被琴雪声的情道所伤,对方有多虚弱,它就比他虚弱万倍。
小魔元偷袭成功。
“啊——”
凄厉的尖叫声响彻天地,不少人七窍流血,当场陷入昏迷。般弱虽不至于这样,耳朵里却也流出了一段鲜血,威力可想而知。
那黑影骤然坍塌,最后凝成了一张佛像鬼脸。
佛像鬼脸冲着琳琅奔来,发出“救救我”的声音,然而就在接近她的那一刻,巴掌大的面具突然拉扯成了十丈高楼,欲要将她一口吞噬。
她冷笑一声,“早知道你会恩将仇报。小混蛋,老娘也忍你很久了!”
般弱瞬间起势,腰肢轻摆。
“千古冰寒,万物静籁,舍我忘我,天人共戮!”
琴雪声悚然一惊。
他听到了什么?!
那是惊寒剑诀的“第一杀招”,是他永远也不愿意师妹使出的“玉石俱焚”的剑招。
她明明可以耗死它!
为什么要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
他来不及多想,喉咙中的呼喊尚未发出,一道清凌剑光降临三十六洲。
千古冰寒,万里冰封。
那庞大的鬼脸面具被她从中劈开,留下两行恐怖的血泪,叫声凄惨。
不二魔窟在崩塌,在消解,而般弱松开了君不见,也从空中坠落下来。
纸鸢般坠落下来。
像极了他在梦境里经历的一幕。
“……师妹!”
琴雪声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扑着过去接住她,接住这一具冰寒僵硬的身躯。
她面无表情盯着他,开阖的嘴唇只有一个字,“滚。”
不顾她的允许,琴雪声探测了她的道脉,大半断的断,毁的毁,他几乎是呆了片刻。
而天上还有两百多道劫雷。
她这种情况怎么渡?
琴雪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抛出了一卷山河图,幸亏不用道法催动,那画轴释放万丈霞光,遮天蔽日,暂时挡住了劫雷的耳目,隐藏渡劫者的踪迹。
紧接着他又从须弥芥子掏出了一瓶又一瓶的丹药。
他在抖。
抖得手背突起了青筋,全没了昔日的冷静,瓶子也被他刮得东倒西歪,发出碰撞的声响。
“不是这瓶,这不是……”
“续脉丹……对!”
他难掩激动,不顾自己奄奄一息,将一枚鲜红的丹药送到她嘴边,“师妹快吃,吃完就不疼了!”
般弱拿过来,在对方期盼的表情中,捏碎了。
粉屑弥漫。
他愣住了。
“你别碰我,我嫌脏。”她说喜欢他是那样洒脱,说不爱他也是这般不留情面,“你跟你的人间姑娘过吧,恕我不奉陪了,还有,你离我远一点,让我等会走得安详点。”
“不——”
他压抑着情绪,嘶哑得撕心裂肺。
“你不会死的,师哥不会让你死。”
般弱嗤笑,“你阎罗呢,有生死簿,还决定我死不死?怎么了,你觉得你自己很伟大无私是不是,自作主张让我渡情劫,自作主张为我好,我同意了吗?琴雪声,我为你夺回天道经,沉睡三百年,你掐着点儿告诉我你跟别的姑娘成亲,你很有本事是不是?”
“我倒真想,你死在阳浮屠里。永远,都不要出来了。”
他脸庞尽失血色,那血桃红的发带绞着脖颈,伤痕狰狞,轻声道,“……对不起。那是师哥,唯一能想到的……”
对不起,师哥太笨了,仅能想到这个,保全你的方法。
“好了,现在禅魔没了,最大的隐患消除了,我呢,已经完成您交代的任务,不碍您的眼,我就找个顺眼的地儿,干干净净地死,成不成?”
眼泪砸在她的脸颊。
他抱紧了她,“求你,不要说这些话,你要师哥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轻生。”
倏忽,男人又放开她,以半跪在地的姿势,紧张无措找着治疗她的丹药。
般弱冷眼看着,看着他废人般又爬过来,将药凑到她唇边,几乎用卑微哀求的口吻,“求你了,吃了它,好不好。”
他眼睛充血,第一次哭到失声。
“师哥求你了!”
她拒绝配合。
琴雪声狠下心,硬塞进去。
她张嘴就咬,咬得他满手是血。
眼看着她生机逐渐枯竭,他却束手无策,绝望漫上了琴雪声的心口。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明明逆天改命,哪怕他修为尽失,哪怕她恨他,可是两个人起码都活了下去了啊。对他们来说,最大的绝望已经过去,可她却不想活了。
他筹谋三百年,在三十六洲前轻贱自身,才换来的一线生机,她却不要了。
“君不见!”
般弱冷冰冰吩咐。
“你来,代替你主人,了结我,给我个痛快。”
琴雪声手脚冰凉,如坠地狱。
君不见插在深雪中,听见她的话,发出嗡嗡悲鸣:本大人才不会干这种蠢事!
般弱冷笑,“你动不动手?什么一切都听我的,原来都是骗我的?你们当剑的都这么贱的吗?”
君不见:“……”
它感觉自己被挑衅了,愤怒从天而降。
琴雪声修为尽失,普通人般的身体让他没来得及反应,眼睁睁看着那剑冲向她的心口。
“不——”
他万念俱灰。
冰凉的指尖指着她的胸口。
般弱愣了一下,从纤细的手腕往上走,锁骨,喉咙,下颔,虎牙,以及,一张棱角分明的少年脸庞,耳边系着一对碧玉流苏。
他同样瞪圆了鹿眼,似是对目前发生的一切感到困惑。
君不见维持了俯冲的姿势,僵在半空。
场景分外诡异。
般弱第一次见到剑灵化身。
剑灵应是没有性别,除非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般弱八卦的毛病又犯了,忍不住采访他,“你刚刚化形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
剑灵少年困惑想了半天,老老实实地说——
“你躺在雪地可能有点冷,我想把你抱起来,抱到一个温暖的屋子里去。”
于是他长出了双手跟双脚。
“那你为什么不变成一个小姑娘呢?香香软软,我喜欢小姑娘!”
剑灵少年心道,骗人的呢,去到街上,还不是色眯眯盯着那些细腰丰臀的少年看。
“算了算了,无关紧要,你动手吧,我做好准备了!”
般弱又给他躺平了。
少年晃着耳际的碧玉珠子,流苏散开。
他虎牙抵着唇,憋出一句。
“你能不能别死?”
“为什么啊?”
“我屁股挺漂亮的,可以给你摸。”
般弱的小脑袋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第128章 师尊白月光(26)
般弱呆滞看着面前的少年。
他长了一张非常符合她审美的奶狗脸, 身体像是雪捏的一样,瓷白得发亮,泛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剑身是刻有黑色符文的, 因此他的肋骨两边完美复刻了纹路, 奇异得漂亮。这小子上身未着丝缕, 腰下反而化出黑金两色的法衣。
瞧着就很高级。
般弱顿时有一种自己氪金抽到了SSR的感觉。
这张SSR还从卡里走到现实来。
君不见却以为她默认了, 他蹲了下来,腰边的坠子哗啦啦扑进雪里,清脆得悦耳。
他埋头扒开一堆瓶子,突然找到了一支, 拔开瓶塞,仔细嗅了嗅。
“没错,是固元丹。”
他捏出一枚珠子,塞到般弱嘴边, 利落道,“吃!”
般弱死活不张嘴。
这女人怎么比自己还难搞。
君不见发愁了会,又恍然大悟,一把抓起她的手,放自己的屁股上。
般弱:“???”
由于太过震惊,她的嘴巴忘记防守, 君不见迅速塞了进去, 还颇有技巧捏了一下她的颈儿, 让人猝不及防地吞咽下去。
君不见望了眼天上的山河图, 严肃地说,“你只有十二个时辰恢复。”
般弱侧过脸,当听不见。
少年冰凉的手掌贴上她的脸颊,像极了薅秃头的老父亲,妥协道,“好吧,除了屁股,其他地方也属于你,行不行?”
君不见虽然是人类少年的形态,但思考方式仍然是“剑”一样的笔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毫不羞耻,一路给般弱打直球。
般弱不应他,他又起了恶劣性子,嚷嚷般恐吓她,“你别忘了,被雷劈会死得很难看,烂脸烂手烂脚,浑身还黑得跟什么似的,一点儿也不漂亮儿!”
“……”
般弱想一下,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儿。
那不能够啊。
绿茶精满血复活,跟他嘀嘀咕咕咬耳朵,“其实我没做好准备,这劫雷肯定渡不过。”
君不见很讲义气,“那本大人帮你扛几道!”
般弱觉得小伙伴都为她做到这个份上了,不努力好像也不行,她勉强点头,“那我就试试。”但她还是叮嘱,“如果我撑不住,你就了结我,我不想死得像一块黑炭。”
“好吧。”
他皱着眉,不情愿地答应了。
君不见帮她护法,让人原地修整。
不二魔窟崩塌,不二禅魔已死,饶是桑欲计谋了得,九大仙洲在仙魔之战中依然渐渐占据上风。
一人之势,终是抵不得万鼎之力。
桑欲浑身染血,拆了一副尸骨,冷笑扔到一边。天边响起惊雷,他撩开眼皮,云层之中,隐约可见一道身影,还有一支剑。
而在下方,站了个人。
他的道袍破破烂烂,单手捂着胸口。
谁能想到,这个如此狼狈的家伙竟然会是琴雪声,曾经一剑震铄古今的剑仙大人。在别人的眼中,剑修如君子,性情坚韧,刚直不阿,说一不二,从不耍花招。可这个琴雪声却是颠覆了所有人的想象。
他欺瞒了三十六洲,设下惊天之计,一举摧毁了他们的布局。
呵,好手段啊。
他眼睛透出讽刺之色。
可尽管你有这般通天手段又如何?
澹台般弱那女人,看着笑眯眯好说话,眼里却是揉不得一粒沙子,她对你好,便能倾尽一切,为你抢夺天道经,为你直面三十六洲的追杀。可她不想跟你好呢,那就是恩断义绝,一点道理也不讲的,任性到离谱。
桑欲的心口又隐隐作痛起来。
他又什么资格去嘲笑琴哀素?
那男人,至少曾经得到她全心全意地付出,可他呢,从头到尾都被她利用和背叛。
一丝温情也无。
她当真以为,魔,是不会动心的吗?
桑欲自嘲一笑。
又听得天边一声惊呼。
他下意识伸手去捧。
不止是他,那琴哀素同样做出了这般姿势,然而——
接她的是另有其人。
不,是一支剑。
桑欲气得脸皮都抽筋了。
这算什么,他跟琴哀素斗了半天,结果让一支剑捡漏了?!
“我渡劫失败了。”
般弱吐了口血,气若游丝。
“我就,就,知道不行。”
主要是她是没那个炉火炖青的心境。
君不见往她嘴里又塞了颗药丸子,让她回血。
般弱躺了一下,感觉又活过来了,埋怨这支出尔反尔的剑,“我们都约定好了,你刚才怎么不撞过来?”
少年白玉耳垂晃动着绿珠子,流苏扫过她的脸颊。
他很淡定地说,“本大人忘了。”
“我不管。”般弱蹬着腿儿,胡搅蛮缠,“你看,我被雷劈成这样,跟烧焦的咸鱼又什么区别!我黑了!我不美了!”
她稍微估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还能活一百多年。
爱美的绿茶精自闭了。
“有区别的。”君不见模样很认真,般弱以为他要安慰她,结果听到这样的话儿:“烧焦的咸鱼扒了最外层的黑皮,还能凑合着吃,而你不能吃。”
般弱:“……”
这家伙真是顶着纯洁的脸说最不纯洁的话。
君不见抱着她落到雪地上。
般弱一看到不远处的琴雪声,对方神情落寞,她赶紧把头埋到少年的胸上。
“快走,离开这地儿,我不想见你的主人!”
君不见噢了一声,动作有些踟蹰,但还是乖巧听了她的话。
剑灵少年心想,人间男女的爱恨情仇可真难懂,她要接受主人……还是需要点时间的吧?
一支剑郑重下了决定。
——在此之前,他就替主人守好她吧。
在般弱的强烈要求下,他们没有返回太京门,而是去了般弱列为首选退休城市的鹦鹉洲,也是凡人之洲,虽然经过了魔眼的冲击,但大部分建筑保留完好,人气也不错。
他们买下了一座小院子,种了几棵桂花树,长期住了下来。
剑灵少年虽然不懂般弱嘴里的“美好老年生活”,但也觉得她太懒散了。他跟随主人上千余载,向来勤修不辍,从未有过一日的放松日子。
君不见忍不住问,“你除了看书、种花、养猪、遛弯儿,还能做点其他什么吗?”
“这样啊……”
般弱摸了下巴,“我好像还没有去过花街柳巷之地。”
君不见转身,二话不说拉了院子门栓,还轻松举起了一个大水缸,结结实实抵在门上。
他拍了拍手,叉着小腰猖狂瞧她,那小表情分明是“本大人看你怎么溜出去”。
般弱:“……”
用不用这样幼稚啊。
一人一剑生活了三年之后,君不见非但没能改正般弱的习性,反而被她带进了小阴沟,并且一去不复返。他练剑之余,还学会了挑水、劈柴、烧灶、酿酒、编筐、插香、拜神、放鞭炮、割猪草、洗猪身、伺候猪大爷。
君不见不止一次感到茫然,为什么他堂堂上古法剑沦落到小猪棺的待遇。
他发完了呆,般弱把碗往他怀里一扔,溜之大吉。
“……”
他做饭也就算了,为什么洗碗还是他。
可恶的女人,净会奴役他!
君不见忿忿不平去洗了碗,那小祖宗又绕了过来,趴在他背上。
“我要吃桃子,你去外面看看,还有没有野桃儿买!”
君不见充耳不闻。
般弱声泪俱下,“没有桃子吃,这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我买。”
“阿见最好了。”
她乐得美滋滋的。
君不见感觉窒息。
总觉得这称呼在骂他。
君不见用井水过了一遍福字碗,清洗干净后放进柜子里。他从屋子里翻出钱袋,又在院子里捡了个空竹篓,径直出了门。
昨晚刚下了一场雨,青石板路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雨水与泥土混合的腥气。
街坊邻居很是热情,纷纷打招呼。
“哎哟,小郎君又出门啊。”
君不见一板一眼回答,“给她买桃子,大娘你知道今天哪里有好吃的野桃子买吗。”
“有是有,就是比较远,在东街呢。”
“好的,谢谢您。”
他抬脚走去。
街坊们窃窃私语。
“这小郎君当真俊俏啊,又勤快又体贴。”
“是啊,不过他小娘子美若天仙,可不得紧疼着。”
君不见是法剑之身,对周遭的一切声音都听得清晰无比。
这不是人们第一次在议论他们了。
他从一开始的慌乱解释,到现在的坦然自若。
剑灵尚且不知,某些事已经潜移默化影响着他。
他边走边想。
小娘子。
听着温温柔柔的,怪让他不习惯的,那女人应该是笑里藏刀的小母老虎吧。
而且她们说的“疼”,他一直不解其意。
他所做的一切是在“疼”她吗?这便是“疼”吗?
很奇怪。
搞不懂。
君不见抛开杂念,走到东街,果然见到一个卖桃的老大爷,他蹲下来,往筐里仔仔细细挑了好几颗,她惯爱吃皮薄肉多、品相完美的。选完了桃子,他原地又想了会儿,她的衣裳好像穿得旧了,头绳朱钗也得买了。
绕完了东街,他的竹篓满了,钱袋也瘪了。
君不见往回走。
他脚步一顿。
不远处的屋檐下站了个年轻男人,黑色道袍,面容苍白,眼底有青灰,眉心似乎坠着沉沉的压力,仿佛油尽灯枯了般。
他沉默着,低着头走近。
琴雪声咳嗽了下,从袖袍取出一个青鹤小瓷瓶,腕骨瘦硬得厉害,“这是延年丹,你化在茶水里,让她喝下去。”
君不见抿着唇,“她不喝茶。”
年轻男人怔了一瞬,抽魂般失落,喃喃道,“是吗,我都不知道。”
他才三年没见她,却感觉世事骤变。
她不喝茶了。
她不逛庙会了。
曾经爱吃的桃花糕也冷落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正慢慢地,从他琴雪声的记忆里抽离,从熟悉到陌生,从浓烈到淡薄,似一段烧尽的檀香。
而他无力挽回。
琴雪声垂下眼眸,掩下声息,“那就换另一种方法吧。”
君不见点头。
少年回到了院子,般弱冲上来迎接他,撵着人去洗桃子,顺便担任削皮工作。
到了晚上,君不见给人烧水洗澡。
火光映着少年脸庞,他心不在焉地多扔了两道火符。
这导致了——多出一桶热水。
般弱奉行勤俭持家的美德,准备洗两遍,一滴水也不能浪费,却听见少年说,“我洗吧。”
她震惊看他。
世界奇闻,剑也要泡澡的吗?!
虽然但是,她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并大方贡献出了自己浴桶。
君不见定定看了她,声音很低,“不用。我不用你的东西。”
般弱很气愤,“你这是看不起我的桶!我把它刷得干净!”
少年轻飘飘来了句,“那不是我刷的吗。”
她一噎。
“虽然事实是这样,但你也不能瞧不起人!我的桶怎么就配不上你了!”般弱挺起胸,吵架从来都不怕输。
她为她的浴桶真诚代言!
少年的眉尖紧紧绷着,似乎压抑到了某个点,突然爆发,将她撞到屏风上。
眉眼暴躁,缠绕上一缕阴郁。
他压着声质问她。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啊?明明跟他做过那么亲密过分的事,却还不会跟男人保持分寸?”
“什么男人啊?你在说你吗?”般弱很奇怪看他,“我没把你当男人啊,你不就是一把剑——”
剑你个鬼!
少年泄愤般啃噬她的嘴唇。
利刃一般,长驱直入。
般弱呆住了。
谁能告诉她,这是个梦,有一把剑对她动手动脚!
“你是疯了吧!”
般弱试图推开他,反而被抱得更紧,他嗓音嘶哑,“我就……不行吗?我是剑灵,就,不能跟你好吗?你们去过的地方,金鹭洲,云雾岭,琉璃殿,灵字小天外天,我也在啊。他怎么牵你的手,吻你的唇,我都看过的。”
“你出嫁那日,是我接的你。”
“你死心那日,是我陪的你。”
“你渡劫那日,是我护的你。”
剑灵身躯冰冷,心意却如炉中火炭,“我……不行吗?真不行吗?”
他黑眸潋滟,委屈极了。
般弱觉得自己真是被当下美色迷昏了头,竟然说,“也不是不行……”
第二日,她意识回笼,抱着被子愣了一早上。
这他妈的太离谱了!
而剑灵也很紧张,笨拙地给她系衣裳,系了几次都不对。
他越来越恐慌,直接当机。
变回了一支剑。
咣当。
落在她脚下。
般弱:“……”
法剑装死了一阵子,倏忽冲出了窗户,在外头狂飞千里之后,又径直回来,吧嗒一下,滚在她脚旁,化为人形,重新替她穿衣裳。
这次剑灵镇定了很多。
般弱怀疑这小子在外边学了点什么,可惜她没有证据指证他。
转眼到了人间中秋的前夜。
鹦鹉洲有燃灯的传统,尤其是刚经历过一场浩劫,人们迫切希望用喜气驱逐邪气。
般弱也没有出门,跟剑灵少年在院子里扎灯笼。
起先是要削竹条,般弱直接让君不见变回原形,拿剑砍竹。
君不见:“……让我来行不行,你握着我,感觉怪怪的。”
般弱:“有什么奇怪的?我之前还用布擦你呢!”
君不见:“……”
等姑奶奶折腾完了,君不见总算能用回人类少年的身子。
他帮忙编织,而般弱沾了墨,在纸上写字。
“嗯……写什么好呢?”
君不见很直男地回答,“写祝贺中秋不就好了?”
般弱白了他眼,“所以说你是剑啊,都不懂女人的心思。”
君不见冷漠哦了一声,“那下次我不做饭不洗碗不给你猪猪洗澡了。”
般弱赶紧跑过去安抚这支脆弱的剑,对方单手摁着半成型的灯笼,另一只手则是抄起她的后脑勺,尽情索吻。
“我很难受,今晚你疼我吧。”
剑灵发言利落。
他是很直接的,从不懂得迂回转折,想要就要,也不会遮遮掩掩。
般弱捏了他的脸,“先把灯笼做完!”
君不见点头,手速飞快,一口气做了三十六只。
到了中秋夜,鹦鹉洲燃起万顷琉璃火。
年轻道士踏着满地的灯影,来到了一处院落。他手里捏着一杆竹灯笼,写着当初在灵字小天外天的谜面。
琴雪声站门口站了很久,手腕发抖,气息微喘。
他放不下师妹。
哪怕只有渺茫的希望,哪怕一身傲骨碎裂,他也想让师妹回心转意。
琴雪声深吸一口气,忐忑不安抬起手,正欲敲门。
灿亮的光突然落了下来。
他一怔。
一支细长的竹竿从院子里伸出来,顶端系着一只竹灯笼,烛火把字衬得清晰。
一人一剑一猪一百年。
墙的那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你绑好了没?我举得手酸啦!”
“唔……等等。”
“你好慢啊!”
“快了快了别生气我真的快好了!”
男女的说话声由高转低,她埋怨着他,他也哄着她,在灯火之夜奇异和谐。
又过一会儿,竹灯笼不在摇晃,仿佛寻到了一个最安心妥帖的位置,慢慢安定了下来,像是一对男女,从成婚到安家,开花结果,儿孙满堂,再共赴白头。
喧闹过后,一切都安定了。
而对其他心存幻想的人来说,这种安定就像是一种排斥的力量,拒绝着,让他进入。
琴雪声木然地低头。
他的灯笼……好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琴雪声提着灯笼,慢慢离开了白墙院子,又在黑暗的路边,捧起灯笼,轻轻吹熄那一缕,本就摇晃的灯焰。
这灯火三千,却无一为我。
第129章 师尊白月光(番外)
君不见诞生于上古。
那个时代尚未有统一的王朝, 法度混乱,充斥着神话、图腾、部落、战争。
各方混战,权柄更替很快。
而男女婚嫁也仿佛成了一件可以交易的筹码,用来巩固部落统治。
它的第一任制作者是部落著名的锻造大师,男人很年轻,也很沉默,他爱上了部落首领的女儿,是难得的两情相悦。然而他们部落战败了, 对方指名点姓要首领女儿,他们被迫分离。才过不久,女方死了, 死在对方的暴虐之下。
男人泣着血泪, 捶打出了它的剑胚。
男人用它屠了那个部落和仇人。
男人同样也死在它的反噬之下。
它是情剑,亦是魔剑。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它混沌之时, 被人捡了回去,从剑胚到剑形。
第二任主人是心怀家国的谏臣, 他奉行以法治国, 它随他上朝廷,随他游周国, 随他斩昏臣,随他流放千里, 它的气势越来越盛, 也被冠以法剑之名。
谏臣同样没活多久, 君王的猜忌令他身心俱疲,于是为了自证清白,他佩着君不见跳入了湍急的江河。
一片丹心,以身殉国。
谏臣赴死之前,给它取了个名,叫君不见。
君不见酒池肉林家国腐败。
君不见尸俘遍野万古长碑。
沉入江河的那一刻,它从情剑蜕变为法剑。
当它佩戴在君子身侧,奉行的是君子之法,刚直不阿。当它佩戴在帝王身侧,奉行的是天子之法,言出法随。而当它出了庙堂,入了佛坛,又奉行众生之法,普渡天下。
它随着主人而更换自己的“法”。
因为它是一把剑。
只是一把剑。
它并没有情绪,也没有归属,只有来处,没有永远的归处。
而表现出的喜怒哀乐,其实也在模仿主人的心情。
上万年之后,它长进不少,至少人类的情绪模仿得更像了。
它会在主人失落的时候安慰他们。
君不见希望它的每一任主人都能活得长长久久的,最好比千年王八的命还硬。主要是它的每一任主人都很任性,临死之前让它殉葬,它不是沉在江底看了几百年的鱼,就是躲在棺椁里跟尸虫眼瞪眼。
漫长的等待时间让它无聊透顶。
轮转了十多任主人之后,君不见又一次殉葬在陵墓里。
这次拔出它的是一个白衣少年,扎着马尾,面容冷厉。
是个小道士。
小道士来自于一个叫太京门的地方,根据名声和规模来看,是个二等宗门。然而小道士却是很了不得,天赋碾压一众妖孽,扶摇直上,青云万里。哦,对了,小道士还有个六岁的小师妹,啧,还是个臭美的爱哭鬼。
君不见每次听这家伙哭,都恨不得掘土埋了自己。
但它自认为是一把成熟的法剑,不跟小孩儿一般见识。
难为小道士还有耐心照顾她。
不仅如此,小道士还喜欢上了小师妹。
一次人间庙会,在姻缘树下,小道士给小师妹吹了催妆曲。
而君不见在干嘛呢?
它在看蚂蚁搬家。
说实在的,它曾经是情剑,但它完全弄不懂这人间男女的感情,分分合合,由爱生恨,反目成仇,逼事儿太多了,它都有些不耐烦。又比如说,明明是一个解释就能破镜重圆的事,双方倔强着,矜持着,谁也不肯开口,唯恐失了尊严和脸面。
所以说,感情真的太麻烦了。
现在它的剑主也陷入了这种事之中。
君不见感觉很秃头,但它只是一把剑,一件附属品,它的本分就是挥剑杀敌,管不了剑主的私事。好在它这一任的主人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当小师妹拒绝了他,他也没有过多纠缠,继续专注于自己的剑道。
它很欣慰。
女人有什么意思呢,不如驰骋战场来得酣畅淋漓。
剑主最初修的是太京门的第一法,王法,刑法,律法,一法灭诸邪,将法度推向极致。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很好,结果有一回,剑主听闻他的小师妹被邪修掳走了,在琅琊府大开杀戒。这原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君不见杀戮惯了,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但它没想到,小师妹涉世未深,竟然恐惧起了保护她的师兄,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好长一段时间避着剑主,如同避着满手血腥的杀人狂魔。
剑主开始忧虑,动摇了自己的“法”。
没过多久,剑主因为小师妹的缘故,改修太上忘情。
君不见作为一把剑,都感觉自己“傻”了。
他们修了多久才修到这个程度,这说不要就不要,说重头再来就重头再来,它能气疯的好吗!
但君不见只是一把剑,它没有资格对主人指手画脚。
随着剑主功法的转换,君不见同样要剥除痕迹过重的“法”,涤荡剑心,重头再来,经历了一遍脱胎换骨的痛苦。
由于过程太恐怖,导致它有点儿不待见小师妹。
在天才辈出的三十六洲,小师妹的资质算是刚入门的,而剑主又是千古奇绝的天生道体,两人修炼速度天差地别。它能察觉,小师妹对剑主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她自卑、怯懦、敏感,又相当要强,不想被师兄比下去,也不想别人提起她就说是琴雪声的师妹。
她竭力摆脱师兄的光环,姿态甚至是有些伤人的。
君不见心想,这对别扭的师兄妹肯定没戏了。
谁知过了九百年,俩人又牵扯了起来。
绝岭琼楼里,君不见又一次“见”到那女人。
因为徒弟桑桑以下犯上,她在剑主怀里嘤嘤哭着。
它就漂浮在剑主身边,好奇望着她。
对方也发现了它,左眼冲它眨了下。
君不见猝不及防惊住了。
这好像还是第一回 ,人类冲它眨眼。
寻常它一出鞘,往往伴随着惊慌逃窜,世人畏它是饮血之刃,恐慌、惊惧、厌恶、逃离,没人愿意亲近它的。
她好像“好吃”了很多——它也不知道人类能不能这样形容,但它的确是感受到了一股馥郁的香气。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仿佛命运般的邂逅,小师妹跟小师哥熟悉了起来,他们一起去了金鹭洲,途中经过琉璃殿、云雾岭、静心庵等地,小师妹有些自由散漫,偶尔脱了鞋袜,去溪边玩耍。它就跟着剑主,默默地守在不远处,谨慎着周围动静。
它偶然瞥见那雪般的脚踝。
它开始记得她的笑声。
一次赶路,地上布满荆棘,它想都没想去开了路。
它以为自己会得到某种夸奖。
而她却说,“师兄,你怎么变得这么体贴啦?”
她拽着剑主的袖子撒娇。
她好像忘记了它的存在。
君不见想,或许它不该记住最初那一眼,记住女人那双含着潋滟春情的眼。
它重新变得克制起来,一丝不苟尽着自己的剑灵职责。
它看着剑主为她失控,杀了吞天红蛟,又毁了那身喜服,为她穿上自己的道袍。它看着剑主在灵字小天外天与她打情骂俏,在街头提着一只灯笼,与她吻了一炷香。
那是什么神仙滋味儿?
它的剑心在琉璃灯火下沉沉浮浮,竟会胡思乱想到这个地步。
无论何时何地,它始终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见证这对有情人从相遇到相知,从相恋到相守。
他们进展顺利,一切都水到渠成。
道侣大典很快就举办起来,是它亲自去接的新娘子。君不见巡过人间,见过无数场婚事,但远没有这一场,来得让它在意。香帝为新娘子在额头注了一枚红砂,盛装艳饰下更添惑人风情,无端让它惊心动魄起来。
这感觉太过于离谱,让它难以求证。
仙之洲有驱逐邪祟的器礼,通俗点说,就是让各自的法器较量一番,讨个彩头。
基本是点到为止。
而那天,它似乎是有些冲昏了头,与惊寒剑打得天昏地暗,毁了她的四座琼楼。
“再打下去我就不嫁啦!”
她拎着喜服,发着脾气,它竟产生了一种隐秘的念头——那就不嫁好啦!
这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君不见还是把她接去了太绝山。
很久以后,君不见越来越像人类,它才明白这种情绪,叫丑陋的嫉妒。
它嫉妒剑主与她有肌肤之亲。
它嫉妒剑主得到了她。
尤其是在太玄群仙塔,它惊愕目睹了全程。
她像戏文里说的那个妖精,勾魂夺魄的,单是一滴眼泪,一声喘息,它就变得不像是它。
它第一次那么难受。
难受她在男人怀里笑和哭。
它贪心地,想成为“他”。
人类的“他”,男性的“他”,夫君的“他”,以及她可以依靠的“他”。
这样……它是否离她更近一点?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它等来了这个机会。
“你躺在雪地可能有点冷,我想把你抱起来,抱到一个温暖的屋子里去。”
这是它作为“他”之后,同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这句话其实还有后半句——“到屋子里去,我要把你抱着,给你取暖。”
每一个剑灵都没有性别,那是因为性别容易产生软肋,若是男性剑灵,便容易被女性妖魅蛊惑,反之则然,兵器应当没有一丝一毫的把柄。
而它却是义无反顾化作了人间少年。
她说过她喜欢有犬齿的少年,他就长出了两粒雪白的犬齿。
抱起她的那一刻,那扇朦胧的窗纸仿佛照进了日光,炙热的,暴动的,随时都要捅破。
而真正捅破的时机,却是在三年之后,当君不见再一次见到他的前主人。
从琴雪声修为消失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羁绊同时也解除了,君不见又成了无主之剑。他并没有立即去寻找新主人,反而在般弱身边待了下来,并时不时地,充当中间人,把琴雪声的东西用在她的身上,温养经脉,增加寿元。
他莫名恐慌起来。
琴雪声用情至深,她会不会,再一次回心转意?会不会丢下他?
他会不会又一次看着他们同证天地?
难道这场故事,他只能当旁观的、阴暗的配角吗?
当天晚上,他失控了,主动捅破那一层窗户纸,将炙热情意尽数倾吐。他就是想要她,不顾一切占有她,他要她眼中,只剩下他的存在。
从上古至今,君不见变换了四重身份,情剑、魔剑、法剑、忘情之剑,又在这雾气喧闹的一夜,在她的抚摸下,重新化作情剑。
如同一场轮回。
剑从诞生时起,便是凶险之物,两边开刃,生而为杀。
与她亲热之时,他刻意收敛他的肆虐、凶残、暴戾、冷酷,隐藏这见血封喉的利刃,像旁人所说的那样,当个会疼人的小郎君。
他时刻感到不安,他是否会伤了她?
鹦鹉洲的中秋之夜,他们做了好多只竹灯笼,系在细长的竹竿上,一杆杆挂到院墙、瓦檐、露台。
满院子错落着灿亮的光影。
她站在斑驳的灯影中,如同一场温柔旧梦。
那样的不真实。
他迫切想要个名分。
君不见用布条绑着竹竿,固定地方,装作不经意喊了声,“娘子,布条好像不够了,你再拿点来。”
她脆生生哎了一声,从竹篓里扯出一条,给他递上。
女人乌发簪着他新买的朱钗,仰着脸望着他,澄澈的眼眸荡漾着波光,也映着他。
君不见忽然很想吻她。
他双腿绞着柱子,往下折腰,以诡异扭曲的姿势,吻上女人的唇。
她震惊无比,含糊叫了声,“我去你老腰不会断吗。”
君不见用他的身体力行证明了他的腰不会断。
剑,兵器,无情物,主杀伐,而他最后入了情。
当月光铺在桂花树之上,院子夜凉如水。竹灯笼高悬四处,偶尔摇曳出嘎吱的散漫清响。
她又一次困倦趴在他的胸前。
少年摇着耳边的碧绿珠子,吻了吻她额头,低声说,“百年之后,我殉你的葬吧。”
这一次,是真正意义的殉葬。
他会折成两半,守着棺椁,永远地,陪着她沉睡不醒。
总不教她寂寞的。
“……什么掌?我不吃鸭掌……混蛋,我要吃鸭脖子……”
“好,明天起早就买。”
剑灵难得好脾气地应允她。
今夜灯火三千,他为他的姑娘,入了最后的鞘。
从此我不当人间兵器。
当你枕边最温柔的情郎。
第130章 小狼狗巨星白月光(1)
她的甲方爸爸似乎有点失落。
般弱暗琢磨着。
是满意呢?还是不满意?
可能接受不了跨越物种的恋爱?
“师兄他是真的很喜欢你。”女鬼顿了一下, 似乎在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我从没见过他为一个人, 可以做到这个份上。他从小教我, 做人要无愧于天地,不畏强者, 不欺弱者, 坚守道义, 超凡脱圣。”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 “我一直都以为,师兄是那种宁愿殉道也要坚持己心的人。如果, 如果师兄愿意为我欺瞒三十六洲, 我, 我可能……”
剩下的话难以启齿。
般弱很贴心给她接上,“你可能会接受你师兄?”
对方没吭声。
般弱就知道这样。
按照她以往失败惨烈的任务经验来看,冤魂连自己真正想要的什么都不知道,她们口口声声说痛恨着男人,却又情不自禁渴望着男人为她们咣咣撞大墙, 甚至还会怨恨她下手太狠了。哎,所以说做一个完美的乙方真的太难了。
女方见她坦然自若, 又忍不住问,“你难道就没一点动心吗?”
般弱唔了一声, 斟酌着发表自己的看法, “我讨厌那种为了我好就无视我意愿的人, 我的人生我会自己安排, 我宁可站着死,都不想跪着生,你懂我意思吗?”
她的性子有时过于散漫,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就喜欢跟着感觉走。
那当然是越爽越好。
她不可能跟让她不痛快的人在一起,就这么简单。
结束了这单任务之后,城管哥哥崔珏终于想起他还有租金没收。
“最近好像又有一位少帝渡劫失败了。”
崔珏这样跟般弱说的。
她嘴里的一口茶差点没喷出去。
作为一个凹温柔貌美人设的绿茶精,她非常优雅地用帕子沾了沾唇,矜持而不失礼貌发表自己的看法,“这九重天的少帝看来也爱赶时髦,渡情劫都扎堆的。”
令她稍微欣慰的是,她的甲方爸爸也是扎堆上门。
般弱不禁有一种自己爆红地狱的感觉。
“哎哎哎,别急别急,慢慢来,排队啊。”
般弱心满意足发了自己手写的号码牌。
她终于也是要“预约”的精英人群了!看来她的寒酸小卫生间很快就要晋升为大豪宅了!
为了这个目标,般弱格外温柔询问了甲方爸爸的愿望。
对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极其怀疑,“你们地狱村通网了吗?”
从这短短九个字中,般弱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杠精气味。
果然,她下一句就是,“追过星吗?小鲜肉男团的那种?哦,对了,你知道小鲜肉是什么意思吗?”
般弱对此保持了无懈可击的职业微笑,“他们追我算不算?小鲜肉也睡过呢。”
她成功把甲方爸爸杠到自闭。
对方捂着胸口,怒道,“你还想不想要功德了?!”
般弱很无辜,“亲亲,我实事求是。”
女人看了看她,若有所思,突然一拍桌子,豪气冲天,“很好,我要找的就是你这种绿茶杠精!”
般弱:……谢谢您的夸奖?
总而言之,般弱接了这一单。
她一看剧情,哦,这该死的甜美的榴莲味的娱乐圈。
雇主唐般弱是个大学生,人美声甜,性子有点小辣椒,完全符合白月光的人设。她呢,机缘巧合,大三跟一个当红男团的老幺谈恋爱,谈着谈着,她心态崩了。
怎么着的呢?
这个老幺是圈子内的头号神颜,百分之八十都是女友粉,虽然公司没有明令禁止他谈恋爱,但是女经纪人知道了两人的事儿,亲自找上门来,话里话外全是让她忍,别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毁了爱豆男友的大好前程。
当时雇主还是个大学生,诚惶诚恐地答应了。
女经纪人给她甩出了一堆要求,公共场合保持距离,也不能私发任何有关于恋爱的围脖,想要约会的话,必须要提前给她打报告。更令雇主窒息的是,哪怕是她打了报告,这约会期间经纪人也跟鬼魂似的,跟了他们一路,堪称全程视奸。
而且两人是有约在先,不能将这件事告诉偶像男友,免得他在巡回演唱会上分心。
就这样,雇主屈辱忍了一年。
在这一年间,男方忙于事业,他们的见面几乎是一月一次,话题越来越少,交流越来越尬,她忍到快要精神抑郁。于是雇主决定不再忍了,买了演唱会的门票,去了男方的舞台场地。她在后台却看见令她愤怒的一幕,她的男友被其他女人“膝枕”了!
这个女人不是其他人,正是他的女经纪人!
雇主当场就跟人撕了起来,掌掴了女经纪人一巴掌。
沸沸扬扬的,闹出圈儿了。
她也黑出翔了。
雇主大受刺激,开始剑走偏锋,各种场合宣扬自己的正牌女友身份。
尽管她被女友粉们撕得很惨,但是呢,在她的不懈努力之下,女经纪人也冠上了小三的帽子,全网都在开麦骂人,她的爽感难以言喻。然而她扬眉吐气没多少天,女经纪人在微博上贴出了医院看病的证明,说她患上了中度抑郁症。
事情反转开始。
女经纪人恳求网友放过她,她跟手下的艺人真的只是合作关系,并不是想得那样难堪。
也因为经纪人生病这事,偶像男友跟她正式说了分手。
后来前任男友单飞成功,成为全球巨星,而女经纪人一直不离不弃地陪伴,从三十岁等到了四十岁,终于得到了对方的松口,两人步入婚姻殿堂。
般弱不由得啧了一声。
这剧情要素齐全,又爽又甜,都可以写《巨星背后的王牌一姐》、《经纪人与小鲜肉的恋爱风云》、《娱乐圈之近水楼台捞个男神》等等热门小说。而她嘛,就是这些小说里面不知好歹的白月光,前期很白,后期很黑,彻底走上了不归路。
每当恶毒女配歇斯底里想报复主人公,没有例外的,把自己给作死了。
也难怪雇主疯了似的,要她给对方来点苦头。
来就来吧。
般弱都做好当头号黑粉的准备了。
哦,对,现在她还在高一。
般弱真是痛哭流涕,这点儿有点不对吧,把她嗖嗖穿到大三那多好啊,她一定手撕双标女经纪人,踹飞当红炸子鸡男友,走上自己的人生巅峰!
她有点儿郁闷,但还是乖乖跟王后雄、薛金星、荣德基等高中教科书巨头相爱了。
高考那天,般弱非常潇洒地提前交卷,刚走出去就被一堆话筒怼脸。
跟雇主平淡的高中生涯不一样,般弱觉得自己该高调就得高调,所以她高一下学期转了学,去到了有着状元工厂之称的横北一中,并且以最快的速度晋升为老师们的宠爱的小甜甜,平时各种零食投喂她,是一群促使她小肚皮长肉的残忍凶手们。
记者:“你觉得今年的数学题怎么样?”
般弱:“挺简单。”
记者:“所以你对自己很有自信喽?”
般弱:“必须的。”
记者:“你要不预估一下你全省排名多少?”
般弱:“全国前十。”
记者:“???”
靠着十个字,般弱成功把自己送上了今日份的热搜,网友称她为史上最狂考生。
这段视频火到什么程度呢?
连她还没见面的未来巨星男友,都被他女经纪人拎着耳朵念了一通,“看到没,这就是反面教材,你可不能学她说话,不然圈子里的人全被你得罪光了。”
打着手游的男生冷漠哦了一声,浓眉压低,应得很不耐烦,“那就得罪呗,反正我还有家产,饿不死我。”
明明白白一匹桀骜不驯的小烈马。
室内开着空调,然而他依然脱了T恤,赤着冷白的背,脊线优美,脊柱微凹,张扬着男孩子的旺盛荷尔蒙。
女经纪人被性感的小鲜肉煞到,顿觉喉干舌燥,她去倒了一杯白口水,润了润喉咙,才严肃地问,“周璨,你跟那个女团队长是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她喜欢我,故意摔在我身上了。”
小烈马极其不配合,“就这点破事,房舒颜,你从早上问到晚上,你烦不烦啊。还有,你别老是盯着我,奚耀那小子明明比我更嚣张,把女朋友带回宿舍,都亲人嘴上了,你也不管管啊。”
房舒颜哼了声,“奚耀可比你让人放心多了,他有分寸,我不担心他,倒是你,看着就不安分的,遇见漂亮的小姑娘就想勾搭。”
男生翻了个白眼,说话百无禁忌,“姐姐,我十八了,当然要勾搭漂亮的小姑娘过成人礼啊,难不成勾搭你啊。”
房舒颜脸上浮现酡红,骂他小小年纪心思龌蹉。
“……”
这更年期吧。
周璨懒得理她,咔哒玩着自己的游戏。
房舒颜气得眉毛发抖,一把抢过他的手机,面对男生冷淡的目光,硬着头皮,“你今年没参加高考,网上都议论纷纷的,公司也被骂惨了,正好今天高考结束,你发条学习的围脖营业一下吧。”
周璨懒懒答应了,拿出自己的教科书,随意做了几道题,咔嚓几下,拍完了,发围脖。
他继续死鱼眼,在沙发上演绎了葛优躺的经典姿势。
半个小时后,出现了一条相当火热的杠精评论。
【抓个知了炸着吃:高考加油?都考完了你发高考加油?为人偶像能不能再缺心眼点?你是不是不把我们这一届的高考生放在眼里?除了高考其他人就不配得到加油了吗?我加花生油炒面碍着您的眼了吗?你对花生油有什么不满?花生油现在已经不配待在食用油的行列了吗?!】
下面还全方位嘲笑了周璨的错题,甩出了不下五个解题方式,秀了自己一把的同时,建议他重读小学。
房舒颜都疯了,“你发东西怎么不跟我商量?”
周璨咬着薄脆薯片,撩开眼皮,事不关己,“小事而已,怎么了?”
女经纪人忍下这口气,顺进了杠精的围脖,新账号,女性,19岁。
个人简介只有一句话:饿了就吃知了。
周璨的名字有蝉的谐音,粉丝就叫“知了”。
她有些刻薄讽刺,“漂亮小姑娘是没有,黑粉小姑娘要不要?你自己看看你闯了什么祸!”
周璨用脚趾头把他手机夹了过来,翻开一看。
看到第一段,是暴躁夹着冷笑的语气,“哇,可恶心的黑粉啊。”
看到第二段,来了点兴趣,“噢,其实我也爱吃花生油。”
等看到第三段漂亮利落的解答,周璨突然沉默了。
房舒颜看到他这样子,又难免心软了,转而骂起杠精来,“就她逼事多,全世界就她一个会学习吗!”
深夜十一点五十分,般弱喜提第二个热搜。
【周璨V:姐姐谈恋爱吗?可以床上辅导的那种!】
般弱:“?”
这位弟弟,姐姐受到了强烈的屈辱!
请你认真尊重一下我个人的黑粉事业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