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第25章
谢壑、惠娘又带着谢宣来?到?县城。
惠娘经过米家宴席一事, 她的豌豆黄和杏仁酪已?经在永宁县城打出了名声,县城里有不?少点?心铺子有心招揽惠娘做糕点?娘子。
但一家?*? 人在县城安家花销太大,她和郎君目前还没有攒够在县城买一处宅院的钱, 家里的两座山头也需要人照看着,所以并?不?适合在城里的糕点?铺子做工,只接了定期给茶楼送点?心的活计。
这次进城,惠娘有惠娘的活计,谢壑也有自己的打算, 他先去?县城衙门处探探口风, 看看自己有没有考童试的机会??若他可以在熙州永宁县考童试,那只要学?政不?是谢京或谢氏派系, 他的科举路便还可以走一走, 若他在永宁县连童试都考不?了, 就?该断臂求生, 想别的办法。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 他不?想如此。
谢壑垂下眼睑, 遮住眼眸中的凄哀之色,他不?奢求父亲的偏疼偏宠,只是想得?到?父亲公正的对待就?这么难吗?
哪怕父亲冷待他这么多年,他心中虽然酸楚,但并?不?曾有什么怨言, 可父亲千万百计阻拦自己的科举之路,让他十分费解。
父亲是怕自己通过科举青云直上, 会?向谢氏复仇吗?
他志不?在谢氏, 不?在临安侯府的基业。
谢壑不?知不?觉间攥紧了衣角,心中充满了酸涩。
谢宣的小手摸上了他修长的手指, 小儿掌心的温热瞬间通过血脉传到?了他的心里。
谢宣撒娇道:“车上颠,要阿爹抱着。”
谢壑从善如流,将儿子紧紧的抱在怀里,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查过过所,进了县城之后,谢宣跟着惠娘去?茶楼送点?心,谢壑直奔县衙。
他出具了自己的户籍证明,迁户证明,掌管童试报名的文书递给他一张清单,需要填写祖上三?代的具体情况。
谢壑手中的笔顿了一下,良久之后,他如实填报了祖上三?代,交给文书之后便匆匆离去?,似是不?敢看最终结果。
文书接过谢壑的报名单之后,也愣了,在县衙当差的,多少都有些见识,哪怕不?知名动江南的临安谢氏,也看得?懂临安侯三?个字,勋贵之家啊!
只是不?知堂堂侯府公子为何会?沦落成?边户?实在是匪夷所思。
文书呆滞间不?知裴逸安已?走到?他的面前,见他发呆不?由敲了敲窗棂。
文书瞬间回过神?来?说道:“裴主薄万安,您看这张报名单是不?是十分吊诡?”
裴逸安接过报名单之后,一眼就?看到?了谢壑的名字,他在祖上三?代那里看到?了临安侯的字样,不?禁一愣,也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状况?
正巧赶上谢京来?永宁县的县学?巡察,他不?禁笑道:“怎么裴主薄也变成?了呆头鹅,到?底是什么样的报名单?”
裴逸安下意识的想藏,已?经来?不?及了,单子被谢京顺走。
谢京定睛一看,是谢壑的报名单子,他冷笑一声道:“我临安谢氏并?无此等不?肖子孙,以后不?要让本官看到?此人名字,如若违背,必受严惩。”说着,他将谢壑的报名单子撕了个粉碎,冷哼一声,大摇大摆的走了,并?不?理会?作?陪的裴逸安等人。
裴逸安:“……”见谢京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他弯腰将地上的碎纸一片一片的捡起?来?,攥在手心里。
回到?家中之后,裴逸安将碎纸屑一点?一点?的拼好,他看着谢壑填的直系三?代血亲,皆是世袭罔替的临安侯,他长叹一口气,论理来?讲谢京与谢壑是亲兄弟才是,可是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经济学?问都不?可同日而语,做人的差别还真是大啊。
难怪谢壑能够师承江南陆氏……
难怪是陆氏教?导出来?的学?生,就?是比谢京这种?得?志猖狂又飞扬跋扈的人更具世家公子的气派。
裴逸安拧了拧眉,他自己亦是世家出身,知道世家子的通病,虽然骄矜但行事有分寸,很少会?无故发疯!谢京的态度就?是临安侯的态度,只是他不?理解一个父亲为何会?这样不?惜一切代价压制自己的儿子?!
他思量半宿,决定给家里去?封信,打听打听具体情况再做打算。
几日后,他收到?家中回信,里面只语焉不?详的提到?谢家确实除名了一个子嗣,罪名是淫辱母婢,但紧接着临安侯上书为自己的第六子请封为临安侯世子。
世上没有什么巧合,都是世家出身,裴逸安基本一瞬间就猜到了事情的关键,谢壑的存在本身就?挡了别人的路,这样看来?,谢壑不?仅是临安侯之子,甚至是嫡子,嫡子在永远轮不到其他子嗣继承爵位。
裴逸安长叹一口气,他那日观谢壑之才在他之上,却?被自家亲长打压的连一场童试都没有办法参加,难怪谢壑会?选择西迁来?到?熙州永宁县,只是这样还不?够啊,根本就?躲不?开临安侯府的爪牙。
他看了看童试的报名截止日期,还有一些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到?了休沐那日,他故意偶遇米家的马车,趁机乘着米家的马车去?长留村找谢壑。
谢壑看到裴逸安从米家的马车上跳下来?时,微微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当即客套道:“难得?裴主簿光临寒舍,请进。”谢壑虽居陋室,但依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态度不?卑不?亢。
裴逸安心中暗叹,这才是世家子弟的典范,这等劫难落在别人身上必然会?颓废沮丧,自暴自弃,谢壑心境竟如此安稳。
“家境贫寒,茶水粗糙,裴主薄莫怪。”惠娘给裴逸安端来一杯热茶说道,之后她带着米卓和谢宣去?了前院,简陋的书房里只剩裴逸安和谢壑。
谢壑坐在圈椅上开门见山的问道:“裴兄此次前来?可是有要事?”
裴逸安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的道:“谢贤弟的……童试报名单……恐怕不?妥。”
谢壑有一瞬间血液倒流,浑身发冷,手脚冰凉,他心里越是骇然,表面上越是不?动声色。
“谢贤弟似乎并?不?意外?”裴逸安低声问道。
谢壑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意来?:“习惯了。”
前院孩子银铃般的笑声时不?时的飘过来?,谢壑的目光透过窗外一直看向远处的山际,明灭之间犹如云蒸霞蔚。
长久的沉默之后,裴逸安试探道:“谢贤弟打算如何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谢壑淡淡的回道。
谢宣牵着米卓的手满院子撒欢,裴逸安若有所思的望着米卓的背影道:“熙州地处大齐西陲,由于开荒需要迁户频繁变更,这就?导致了熙州户籍疏漏不?少,熙州百姓连宗并?宗之事频频。”这几乎就?是明示谢壑了。
谢壑闻言心神?一凛,裴逸安的意思他明白,只是改认祖宗……在他心里终究是关卡难跨,并?非他舍不?得?临安谢氏的光环,只是大丈夫存于世只因一时运蹙而改弦更张有些……
裴逸安是真心想跟谢壑结交,此时说出去?的话亦情真意切,他道:“即便谢学?政调离了陕甘道,谢贤弟能够考取秀才,再往上呢,临安谢氏延绵百年不?绝,门生故吏不?知繁几,谢贤弟越往上考越难,一年两年,三?年六年,以谢贤弟之才将一辈子都搭在科场上,可惜了,不?仅是江山社稷痛失栋梁之才的遗憾,更是万千百姓的不?幸。”
只有谢壑不?再承认自己出自临安谢氏,临安谢氏的通天掌才会?从谢壑的头上移开。
午间,裴逸安在谢壑家用了膳,在太阳落山之前,他才乘着米家的马车返回了县城。
裴逸安离开之后,谢壑变得?愈发沉默,惠娘知道他心情不?好,却?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听到?裴逸安对谢壑说的那些话。
她只得?日日在吃食上精进些,好宽宽他的心。
自那日从县城回来?后,谢壑一直都未曾再次进城,他心中知道,无论他再进多少次城,结果都恐难改变。
这日惠娘进城送完点?心之后,赚了不?少银钱,她头一次走进书斋,给郎君裁了两刀上好的纸和一块墨,用防水的袋子包好,小心翼翼的往家赶,中途遭遇了一场很急的雷阵雨。
劲风吹折了惠娘的油纸伞,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往她身上拍,她索性?将袋子揽入怀中,用仅剩的一点?儿油纸面搭在胸前,不?让雨水滴到?防水袋上,那里有郎君最喜欢的纸墨。
等回到?家时,惠娘已?然淋成?落汤鸡,谢壑父子站在家门口等着她,见她这样子俱是一怔,三?人回到?屋里后,惠娘顾不?上别的,喜滋滋的将怀中一直护着的防水袋抽出来?,递到?谢壑面前道:“给!郎君。”
谢壑接过之后,拂去?上面的水珠儿,是两刀上好的白纸和一块墨,他心里掀起?一番惊涛骇浪,面上却?波澜不?惊:“不?是说今天抱一只小羊羔回来?么?”她最喜欢小羊羔了,宣儿也喜欢。
惠娘一边拿干巾擦拭着头上的雨水一边说道:“不?急,但郎君看了这些心里定会?欢喜。”
谢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塞了一团棉花一样酸涩,半晌后他才轻声说道:“我可能……我可能这辈子都科场无名了。”
惠娘一怔,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她本来?就?心思玲珑,结合这些日子郎君的反常,她几乎瞬间猜到?那日裴逸安和郎君的谈话内容,十有八九是童试报名出了十分棘手的岔子。
她想了想说道:“我读的书少,讲不?出许多大道理,可是也知郎君本身便爱读书,并?非汲汲于功名,不?过倘若郎君科场有名的话,上可辅政君王天下事,下可济黎庶安居乐业,即便是不?走科举的路子,郎君亦可教?书育人,一日三?餐虽不?精细,但也可果腹,无论哪种?方式,郎君都会?与自己喜欢的诗书为伴,如此还有何求?”
谢壑闻言怔在原地,他心里默默重复这那句:“还有何求?!”
他忍住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拎着防水袋子回到?了书房。
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防水袋子,里面的纸并?未受到?雨水的侵袭,质白如雪,她未必舍得?给自己买最好的东西,却?将他所用之物全用她能给得?起?的最好的。
谢壑心中酸酸涩涩,又暖融融的,尽管外面风雨再大,世上总归有一处地方留给他遮风挡雨。
谢壑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一声轰隆隆的巨响由远及近,仿佛在耳边炸响,他连忙推开屋门一看,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第026章 第26章
湍急的泥浆自?山上滚滚而来。
谢宣和柱子正蹲在低洼处全神?贯注的钓□□, 并未注意一旁的异常。
等谢壑夺门?而出的时候,已是反应不及,他顿时急出一身?汗来。
这时, 有?一双大手稳稳的把?谢宣捞起来,抱在怀里?,三步两步走到高台上,李二?亦将柱子迅速提到一边去。
山洪顷刻漫过沟渠,携着摧枯拉巧之?势, 谢宣刚刚蹲过的地方瞬间被洪水淹没?, 谢壑闭了闭眼,心中泛起一阵阵后怕, 脚底发?软。
“谢谢阿叔。”谢壑对谢老汉道?谢, 谢老汉摆了摆手道?, “在山里?讨生活要仔细些, 下雨的时候山洪不知什么时候就来了,小孩子可?不能随便在河沟附近玩耍, 很危险的。”
谢壑真诚点头道?:“是。”
柱子那头已经挨上揍了, 李二?脱了草鞋扒了柱子的裤子,将他按在大马凳上就是一顿抽,柱子惨叫不已。
谢宣揭了头顶的苘叶,小心翼翼的讨好道?:“爹爹,我再也不这样了。”意思是你别打我!
谢壑揉了揉眼角道?:“你不哪样了?”
“不去钓□□。”谢宣试探道?。
谢壑指着不远处的河沟说道?:“下雨的时候不许靠近那里?, 听到没?有?。”
谢宣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
谢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如?果?下次下雨的时候, 你还在这里?逗留, 我保证你比柱子挨打挨得还惨。”
柱子的惨叫声高一句低一句的传来,杀鸡儆猴, 谢宣瞬间老实了,由爹爹牵着手,老老实实往家赶。
惠娘已经闻讯赶了来,当着众人的面她不好训斥谢宣,如?今谢宣进了家门?,她当的一声将门?关上,拎着谢宣就进了前院。
谢壑顿了一下,掀帘而入。
惠娘扒了谢宣的裤子,抄起笤帚疙瘩就往谢宣屁股上招呼。
平时喋喋不休的小嘴,这会儿?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一声不吭。
谢壑:“……”
“记住了吗?”惠娘厉声问道?。
“记住了!我早就记住了,你还打我,你不是想让我长记性,而是想打我了。”小家伙不服气?的说道?,“爹爹明明都饶了我了。”
“还会犟嘴了?”惠娘继续打,谢宣干脆一声不吭了,小脖子梗的很硬,心里?显然不服气?,只是人小鬼大要面子,死活不吱声。
谢壑见状道?:“刚刚多亏隔壁的阿叔,我们是不是要感谢一下人家?”
惠娘一听这话有?理,只是她刚刚被吓昏了头,一时忘了这茬儿?,既然郎君给递个台阶,她正好借坡下驴,放下手中的笤帚疙瘩,去外间盛了一碟点心去往隔壁家道?谢。
谢壑拿了一瓶红花油来,要给小家伙涂上,没?想到这小家伙人小气?性大,死活不在这屋里?待着了,他只好抱着孩子回了后院。
在后院的榻上,小家伙被药油激的嗷嗷叫,最后还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这会儿?倒是不逞强了。”谢壑摇了摇头笑道?。
“我才不要被柱子听见呢。”谢宣别别扭扭的说道?。
挺小的人知道?要强了。
“这叫家丑不可?外扬,就像柱子的伯母悄悄让柱子他爹以耕牛做抵押借官府的钱,这事儿?谁都不知道?吧。”谢宣一边悄悄跟他爹说话一边让他爹上药的动作轻一点儿?,怪疼的。
谢壑心中画了个魂,原来李大家的是用这个办法借到的青苗钱啊,这就不奇怪了,只是这事儿?若让李二?家的知道?了,恐怕不能善了。
长留村这一片人家,除了谢老汉是军户,不参与保甲,其余人家各个都跟李大家连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二?贴补他哥贴补习惯了,耳根子又软,被他大嫂软硬兼施很快便会妥协。
只是李大是个臭名昭著的赌鬼,拉的窟窿相当于无底洞,地里?即便有?出产,变换的银钱也只会让李大得了去,这也是谢陈两家为何不给他家作保借青苗钱,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李大家的十有?八九是还不上这钱的,借贷人还不上这钱,只能没?收这一甲里?的上等户的私产,救急不救穷,谁愿意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当被人拉走充公?!
一颗老鼠屎搅坏满锅粥。
这样下去,与李大家一甲的人家都得倒霉。
谢壑垂首,边给儿?子上药边思索着什么。
却说惠娘端着一盘点心来到隔壁,薛氏在跟自?己的老伴儿?愁眉相对,怎么算怎么觉得二?十亩田打不过锣鼓来,除了交租、还了青苗钱,剩下的余粮即便换成粗粮都很有?可?能出现青黄不接的情况,只是一天吃一顿饭又实在干不动活儿?,愁啊愁。
薛氏叹了一口气?,回想起当年还在汴梁的日子,那个时候多好,一大家子都还活着,并未分家,分到的地也多,军中也不抑配青苗钱,每日虽然劳累,但总过得下去,尤其是他们的孩子还活着,一到汴京城放榜的时候,便和朋友挤到街道两侧看状元游街,每当这时他总会悄悄说:“等我长大了,也要考状元。”
可?惜她那可?怜的儿?子福薄祚浅,只有?当兵的命没?有?当状元的命,而且那时候军户是不能参加科举的,薛氏摸着手里?的一纸命令,心里?发?苦,现在可?倒好,熙州屯官向朝廷求了恩典,允了下面的兵将可以参加科举。
只是当兵的打打杀杀的还行,捏笔读书写字实在是难为人,报名的人极少,屯官急了,规定一户必须出一人参加科举。
众军户傻了眼,这下可?倒好,不仅租子和青苗钱裹摞不清,又多了一项读书的任务,属实是……
“婶子在家吗?”惠娘端着点心在门?外脆生生的问道?。
“哎,来了!”薛氏听到惠娘的声音,忙将人让到了里?屋。
惠娘将点心递过去道?:“刚刚多亏阿叔及时抱走了宣儿?,不然山上的水一灌,河沟子里?瞬间就满了,小孩子人小力气?小,少不得吃亏。”
薛氏这才明白了惠娘的来意,她忙摇了摇头道?:“乡里?乡亲的住着,搭把?手的事儿?,惠娘客气?了。”
惠娘轻轻摇了摇头道?:“于阿叔讲是举手之?劳的事儿?,对我来讲确是救命之?恩,宣哥儿?是我的命根子。”
薛氏也当过娘,自?然知道?独子在父母心中的地位,她不禁红了眼眶道?:“看到宣哥儿?这活泼可?爱的性子,总令我想到大山小时候。”大山便是她已亡的独子。
她拭了拭眼角岔开?话题:“只宣哥儿?一个到底太单薄了,你们夫妻还年轻,怎么不多要几个。”
惠娘哪里?好向外人说道?她与谢壑之?间的关系,只摆了摆手搪塞道?:“儿?女皆靠缘分,岂能是说有?就有?的?”
薛氏长叹一口气?道?:“这也是。”她捏了捏自?己手中的告令作难道?,“婆子我还真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婶子但讲无妨。”惠娘说道?。
薛氏摊开?手中的告令,小心的说道?:“你家郎君是识字的,能不能教?你叔写几个字?屯官下了命令,熙州的军户家里?得出一个人去参加科举,我们哪是那块料,连个大名都写着困难,哎,这不是闹呢?!只是军令下来了,不去恐有?惩罚,要是家里?有?小辈就好了,也不必老头子那么大岁数去作这个难,小辈们年纪轻读书认字总是比我们这老榆木疙瘩强。”
跟在谢壑身?边这么久,惠娘多少是识字的,告令她看得懂,一时有?些震惊,不是说大齐文臣武将泾渭分明吗?而且文臣自?诩才高八斗,一直以为都是压着武将一头的,武将也不爱舞文弄墨那一套,这告令出的着实奇怪。
哎,这世上就是有?这种事儿?,想参加科举的苦无门?路,不想参加科举的被硬赶着去,上哪儿?说理去。
惠娘内心五味陈杂,她一时半刻没?敢替谢壑揽下这活儿?,只道?是:“既然如?此,我回去问问郎君。”说着她站起身?来。
薛氏笑着把?人送了出去,回来时见自?家老头子在后院砍柴,他虽然腿脚不便,但做活儿?很麻利,一堆柴三下五除二?就劈完了。
老两口前后脚进了屋,谢老汉拿干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低声问道?:“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薛氏一合掌笑道?:“我给你请了个先生来,茶余饭后歇着不做农活时,可?以顺道?学几个字,岂不妙哉?!”
谢老汉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惠娘回去跟谢壑一商量,谢壑当即便应了,这对他来讲,不算难事。
薛氏得了准信儿?,心里?更加高兴。谢老汉不干活的时候,谢壑就教?他来认字,笔墨纸砚舍不得买,就在院里?沙土地上写,虽然于练好字无益,可?到底省钱又方便,能写了便好。
之?前帮谢家砌屋的军户们,隔三差五会来长留村看看谢老汉夫妇,来来回回见着好几次谢壑在教?谢老汉认字,他们当着谢壑时,十分拘谨,一本正经。
等谢壑一旦回了家,这帮人立马活跃起来,甚至有?人凑到薛氏身?旁道?:“咱家姓谢,他家姓谢,我看我叔认字实在费劲,不如?你们两家并了宗,参加科考的人都是现成的了。”
“混说什么呢?”薛氏轻轻拍了一下那人的后脑勺笑骂道?,“纯属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看看人家是庄户出身?吗?也配这么想?!”
“不拘他什么出身?,总是一条路子嘛。”那人本也是玩笑,如?今倒真正正经经讨论起这事儿?来了。
“你这话可?就吃凉不管酸了,长留村小,可?屯田的就这二?十亩地,其余都是山头,不归咱军中管,两家合并一家,租子也得翻着番的送往军中,地却还是那么多,你让一家人喝西北风去吗?”又有?人反驳道?。
“害,倒也是。”于是几个军汉便不纠结这事儿?,倒是薛氏暗中朝隔壁望了好几眼,显然是起了心思。
第027章 第27章
薛氏起了心思, 于是待谢壑一家子就更?殷勤了,她想的长远,依谢壑之才只要考取功名, 他们一家可?就从此免租免役了,二十亩地?只供自家花用?,足矣。
只是自己也知这事儿有点悬,谁会平白?无故的跟人并宗,又不是穷的过不下去了, 哎, 她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时机啊。
有日闲聊的时候,薛氏旁敲侧击的问惠娘道:“宣哥儿的父亲是不是也要科考?每日空闲时间?来这里会不会耽搁了他自己的学业?”
惠娘笑容一顿, 只回道:“无妨, 夫君心中自有成算。”
几日后, 她去县城里给茶楼送点心, 意?外遇到从县学出来的谢京,谢京认得她, 特意?令贴身?仆人将她引至偏僻角落, 而后他现身?警告道:“别让谢壑白?费力气?了,只要我在?西陲六州做一天的学政,谢壑将永无出头之日,即便我离了任,他也别想科场有名, 莫说区区一个秀才功名,他连童试都报不上名的。”
惠娘气?得狠了, 她忍无可?忍怒道:“你?们欺人太甚, 就不怕遭天谴吗?”
“遭天谴?官家之下我临安谢氏便是天。”谢京冷笑道。
他这句话太过狂妄,惠娘咬牙切齿道:“是吗?那就走着瞧, 到底是大齐乾坤清朗还?是你?临安谢氏只手遮天?!”
谢京掸了掸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趾高气?昂的走了,谢壑如今的境地?他十分满意?,失去临安谢氏嫡子身?份,失去家世显赫的未婚妻,如今蜗居在?大齐西北边陲之地?,穷困潦倒,终日与身?份微贱的烧火丫头为伴,功名无望,投靠无门,看着就令人解气?,谢京此刻心情舒畅极了。
惠娘紧紧攥着竹筐的背带,直到这一刻她才深切的感受到郎君的悲凉,本应是至亲之人却死命压制着他,令他永无翻身?之日,而那些才干不如他的人,却凭借着家族势力跻身?庙堂。
她慢慢走着,眼圈却渐渐红了。
豆大的泪珠儿一串一串的滑落脸庞,甚至回到家里时也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还?在?哭。
谢宣懵了。
本来前两日阿娘打了他,他记仇不跟她睡,日日黏在?父亲的房间?里,可?也只生了两天气?,等她过后与他和好,他一定会答应的,他们还?像以前那样是天下第一最最好。
“阿娘……”谢宣站在?惠娘面前,忐忑的问道,“阿娘怎么哭了?”
惠娘揉了揉儿子的冲天鬏,从竹筐里掏出一块肉饼来递给他道:“去跟柱子玩吧,阿娘没事儿。”
谢宣觑了一眼手中的肉饼,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酸涩,他抹了一把?眼睛,攥着肉饼去后院书房寻他爹去了。
贪嘴的小家伙也顾不得吃肉饼,拽着他爹的袖子使劲往前院拉,着急的很。
谢壑推开前院房门时,惠娘还?坐在?炕上淌眼泪呢,见谢壑进来,她猛然吃了一惊,连忙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
谢壑拍了拍儿子的小脑袋说道:“去玩吧,一切有爹爹呢。”
谢宣应了,小小的孩子心事重重的蹲在?屋外的窗户下,假装在?看蟋蟀打架,其实一双小耳朵一直仔细竖着偷听屋里的动静。
谢壑关好屋门,顺势坐在?惠娘身?边,他垂头问道:“怎么了?是谁欺负了你??跟我说说。”
惠娘倔强的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那为什么哭?”谢壑一双绝妙的金丝丹凤眼半垂着看着她,神色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认真,“让我猜猜,茶楼里不要你?的点心了?”
“没有,我做的点心天下第一好吃,他们才不傻呢。”惠娘回道,粉腮因?为委屈而鼓鼓的,水灵灵的杏眼里透着小小的骄傲,这副模样跟谢宣很像,谢壑心底不由软了几分,他又道,“是喜欢的小羊崽儿被人抱走了?”
“不是,我还?没去挑,等下个大集,带着宣哥儿一起去。”惠娘依旧否了这个说法。
她是跟村子里的人一道进的县城,但?不大可?能是受了别的方面的欺负,谢壑想了想,低声道:“他找你?了?”
惠娘一愣,呆呆的问道:“你?怎么知道?”当即,她又遮遮掩掩的摇了摇头,屈膝埋头继续啜泣,良久才闷闷的嘟囔了一句,“屈得慌。”
“后悔跟着我了?”谢壑挑眉问道。
“才不是呢?我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何要那样对你??!恨不得将你?踩在?泥土里再跺上两脚。”惠娘愤愤不平的说道,“明明你?比那些人都好。”
“惠娘,人与人之间?的缘法是不同的,抓住我们能抓住的即可?,其余的不必强求。”谢壑安抚道。
“可?是,郎君自幼苦读,十年寒窗,却连一个进科场的机会都没有,若是实在?考不上,也就认命了,可?明明不是,我真的替郎君好不甘心啊。”惠娘说着说着呜呜的哭了起来。
谢壑喟叹一声,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拍了拍她的后背,沉默了下去。
“我们去江西找大小姐,找陆先生,他们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惠娘抬头问道,“大小姐是你?的同胞阿姊,血脉亲缘当比旁人更?近一步,不会不管这事的。陆先生是你的授业恩师,江南陆家声名显赫,也能让他们收敛一些的,对不对?”
长久的沉默,惠娘等不到谢壑的回答,她联想到年初他重病的时候,便是从江西回来就病了的,一直到临安又到熙州,断断续续闹了好几个月,差点命丧熙州。
大小姐和陆先生若有办法的话,郎君不至于绝望成那副模样,这么一想,她心里酸涩的不成样子。
“天无绝人之路。”谢壑轻声道。
“嗯!”惠娘抽抽噎噎的委屈应道。
惠娘伏在?谢壑怀里,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心情好多?了。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抬起头来不好意?思的看了谢壑一眼,然后又借故做活儿面红耳赤的逃出了这间?屋子。
谢壑慢悠悠的踱步而出,谢宣蹭一下子噌了过来,见阿娘没事了,他也挤了一个笑容出来,父子俩正你?一口我一口的分吃肉饼,忽然听到隔壁的隔壁传来一道尖锐的哭嚎声,谢宣握着肉饼的手蓦然一抖。
谢壑轻轻乖了乖他的小身?子道:“不怕,不怕,有爹爹在?呢。”说着他将孩子抱去后院,远离喧嚣。
很快,四邻八家都知道哭声是从李大家传来的,哭的是李大媳妇儿,因?为前几天雨水大,李大家的山头被山洪冲挎了些,那个山头播种的粮食都毁了。
要说李大家也真是可?怜,李大是个赌鬼不正干,家里但?凡有一文钱也被他拿去赌了,别说攒家当了,就连赌债都还?不清,李大媳妇虽然尖酸刻薄一些,倒也肯干,家里的孩子也被她按着老实肯干,可?摊上李大这么个人,一家子被拖累的不成样子,他们的大儿子大虎都到了年纪,依旧说不到合适的亲事,一相看大虎都中意?,一打听李大其人,都告吹,活生生将李大媳妇愁白?半脑袋的头发。
李大媳妇带着大虎没白?天没黑夜的将山地?垦荒出来,为了多?垦些地?,山上能伐的树都伐了,这也是为啥雨水大却只有她家倒霉的缘故。
那座山头已经开垦好了,都贷了青苗钱买了粮种种上了,这下毁了,不仅粮食将颗粒无收,就连青苗本钱大约也还?不上了,之前勤勤恳恳开荒的山间?田地?都白?费了,这怎能不叫李大媳妇椎心泣血?!
锥心泣血的何止李大家,李二家、陈家、谢家这三家上等户也都个个脸色发白?,李大家穷的叮当响,迟迟还?不上官府的青苗钱的话,差役是要去他们三家上等户搬东西抵债的。
陈家得知李大家的遭遇,非但?不同情,反而先官府一步去李大家搬东西,本来就家徒四壁,有什么可?搬的?!听说连李大家的铺盖卷都卷着走了。
然而最最吊诡的是,李大家的山头被冲毁,李二听说后,头往后一撅就晕了过去,醒了之后两腿发软走不动路了,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热,把?李二媳妇急了个够呛,深更?半夜问惠娘讨退钱的草药。
第二天李婆子不仅不惦记李二的病情,反而问李二媳妇手里有没有余钱?有的话先拿给她大嫂去救急,因?为下个月就要还?青苗钱了。
李二媳妇气?笑,她没好气?的说道:“我们要是有那闲钱还?让大嫂一家借什么青苗钱,直接借我们的多?省事?!”
李婆子被二儿媳妇怼的面上讪讪,她揪了揪衣角撇了撇嘴道:“没有?*? 就没有,说这些风凉话作甚?!”
李二媳妇气?个仰倒!这么偏心眼的婆婆也是少见。
李婆子走出李二家后,李二媳妇重重的关上房门,她瞅了一眼巴巴伸头往外张望的丈夫一眼道:“别瞅了,你?家老太太可?没心进来。”
李二叹了一口气?,开始惦记自己家的牛,若媳妇知道真相后,会不会气?得不跟他过了?
真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
惠娘听说李大家的遭遇后,心里急得团团转!等官府的差役来搬东西,交的就不仅仅是青苗钱和利息钱,还?有罚款,官府那群人还?不像抄家一样想搬什么就搬什么?!
别的她都没往心里去,只是郎君的书不能被人夺走,这是她的底线。
谢壑安慰道:“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一切皆有可?为。”
第028章 第28章
一个月后, 惠娘一家搭谢老汉的牛车去县城茶楼送点心,攒的钱差不多了,顺便挑个小羊羔抱回家喂养。
二十多里的山路, 一行人为了赶路起了个大早,谢宣坐在他爹怀里困得打盹儿,谢壑伸出一只手?来摊平垫在他的小脑袋下?,防止磕了碰了惊醒他。
突然前面的路上传来一阵啼哭吵闹,尖锐的声音刺破朦胧的晓色, 路上呼啦啦的堵满了人, 吵吵嚷嚷的,低声咒骂的。
拉车的黄牛怔住, 一步也?不肯朝前, 谢老汉下?车打探情况, 谢宣此刻亦清醒了过来, 好奇的抬头张望,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 兜头被一个斗笠罩住, 眼前蓦然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谢宣刚要挣扎,被他爹紧紧按住:“别动!”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惠娘的手?下?意识攥紧谢壑的胳膊,她眼帘垂下?, 识趣的不再看那群人,唇色微微有些发白。
闹哄哄的人一直不曾散去, 前去打探消息的谢老汉叹息的将牛车扭到一旁, 拉着?牛躲远了些,站在一棵大柳树下?等?着?那群人离开。
“老头子, 前面到底出了什么事?”薛氏低声问道。
“吊死了,一家八口。”谢老汉摇了摇头说道。
薛氏嗫嚅了一下?,声音有些发抖,她一向心善,最是听不得这些信息,闻言又道:“是什么过不去的大事?非得走这条绝路。”
谢老汉倒是抬头瞅了谢壑一眼道:“青苗钱闹的,听前面的人讲这户人家本?是村里的上等?户,因为给?别人担保了青苗钱,到期别人耍无?赖,还不上,官府的人只能将这户人家的家产充公,这家户主想不开,趁着?夜色一家老小吊死在了路边,村边那户便是借青苗钱不还的人家,推门就看见了这惨状,据说那户人家的婆子一推门也?给?吓了过去,没救过来。”
本?来惠娘只是看到上吊人的惨烈死相,一时心里受到冲击,有些胆颤,可如今谢家阿叔一提青苗钱,她几乎瞬间想到了李大家,李大家上季借的青苗钱也?该还了!
上个月若不是雨水大,冲塌了李大家的一座山头,那座山头开垦早,去年秋就播了麦种?,今年五月该打粮了,一场雨过后,山塌了一大块,什么都没了,李大家这青苗钱大抵也?还不上了。
惠娘瞬间打了个寒颤!
“郎君……”她微仰着?头看谢壑,谢壑眼神安抚了她一下?,轻轻摇了摇头道,“无?妨。”
薛氏犹豫了一下?,开口叹道:“咱们村里那个李大,实在是不好相与,若是踏实肯干的人家,周济他些银钱,来年丰收还了倒也?无?妨,只是李大有那么个赌癖,接济不成反被黏上就吃力不讨好了。我听说他家借了两季的青苗钱,又被雨水冲塌了一座山头……”
薛氏的话音未落,便有两个官差骑驴过来,道上尘土飞扬,官差手?里拿着?一册本?子勾勾画画,对前面的惨状充耳不闻,依旧急催青苗钱,对还不起青苗钱的人家,抓鸡捉狗,田地家产充公。
“大褚村这两日就要完工了,接下?来便是长留村了。”官差骑在驴上念念叨叨道,“怎么这一季的青苗钱这么多户拖沓着?尚未还清?若是烂了账,县太爷那里可不好交代啊。”
与他同行的官差若有所思的回道:“无?妨,有上等?户做担保烂不到你我二人手?里,再者?说实在不行再问朝廷要人迁边也?是可以的,天高皇帝远的,我们只做好手?头分内之事即可。”
二人身后是大褚村的牛车,拉的是充公的破衣烂套,锅碗瓢盆等?物?。
在那牛车之后是个干瘦的妇人坐在黄土路上歇斯底里的号哭道:“天杀的老天爷,不开眼啊!旁人借的青苗钱还不起,抄我的家干什么?!是逼老婆子我回头也?吊死吗?!这日子没法过了。”
尖哨的哭声令人毛骨悚然,吊死在路边的一家八口被人从绳子上解了下?来,在不远处挖了个大坑一道埋了,连卷裹身的破草席子都没有,亦没有过丧事,一是没亲近的人了,二是谁家也?没这个闲钱办事。
兔死狐悲,一个低矮的坟头堆好了。
谢家的车可以重?新赶路了,几人却陷入了沉默之中?。
惠娘默默的想:李大家是个老大难,一保一甲里出这么个不过日子的破落户,早晚也?得把别家日子拖垮,今日之事像面镜子一样,仿佛照见的是她们的未来。
郎君若能参加科举还好说,自己家免租免役,亦有法子逃脱出李家的阴影。可如今……
哎,努力过来过去,还要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境地,这可如何是好?!
谢壑垂眸看着怀里的儿子,经过刚刚那一遭,小儿神色恹恹的,半晌后方才试探的问道:“这些日子柱子娘和柱子爹一直在吵架,柱子说他大伯家怕是还不起青苗钱了,官差会来抄家的,我们家也会被抄吗?”
在场的大人神色一滞,无?人应答。
永宁县城近在咫尺,大家验过过所之后,一一排队进了城,薛氏走在最后面张了张嘴,到底是想说些什么,只是一时没好意思张口而已。
这次谢老汉进城是去官衙里报名?参加县试。
两家人在县衙处分开,惠娘一家去茶楼送点心。
今日得到的点心钱不少,合着?前些日子一直攒着?的银钱,足足可以挑个上等?的小羊羔了,可一家人俱都面无?喜色。
路上耽搁了一下?,惠娘一家从茶楼出来时已经临近晌午,惠娘想着?自己养羊的经验并不丰富,不妨去找薛氏帮忙来挑,在此之前两家人先汇合在一处吃顿馄饨。
惠娘三人在约定好的地方,左等?右等?还是没等?来薛氏夫妇,无?奈只得去县衙处找寻,却见这对老夫妻正坐在县衙不远处的大槐树底下?哭。
上前一打听,却得知谢老汉跛足,不符合县试报名?要求,而他的军户未销,必须出人考试,军令如山,不得违抗,这就离谱了。
谢老汉户籍底下?就他一个男丁,他去哪里找人替他考试?!
老两口愁出一口燎泡。
薛氏见到惠娘眼睛一亮,她将惠娘拉到一旁道:“惠娘,老婆子我有个不情之请。”
“阿婶请讲。”惠娘道。
“谢郎君他报名?县试了吗?”薛氏急问道。
惠娘眼神一暗,摇了摇头。
薛氏大喜,她期期艾艾的问道:“能不能……让谢郎君替……”
“恐怕不行。”谢壑出声道,“非是小子不愿,实在是情非得已。”
县衙门口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谢壑寻了个安静的饭馆,点了几道可口的小菜,一行人边吃边谈。
谢壑并没有夹菜,只是手?中?握着?一盏温热的茶徐徐说道:“我们两家来往甚密,阿叔阿婶亦不是藏奸之人,今日我不妨交个底,我出身临安谢氏,是临安侯谢靡的第?七子。”
薛氏夫妇闻言一震,眸中?神色愈发灰败。
“只不过我乃家族弃子而已,如今已脱离原籍,自立门户,但陕甘道学政是我亲兄,他在熙州一日,我便永无?机会参加科举,所以……不是我不愿帮二老的忙,实在是爱莫能助。”谢壑神色淡淡的说道。
豪门恩怨不是他们这种?寒门小户所能理解的,谢老汉长叹一声,不知所措。
薛氏揪弄着?衣袖,沉默半晌方鼓足勇气提议道:“既然如此,谢郎君有没有并宗之念?!”
“薛氏!”谢老汉大喝一声,试图制止自家老太婆的话头,她可真敢想!那是凤凰窝里掉出来的金疙瘩,岂是寒门小户可觊觎的。
薛氏不顾自家老头子的喝止,又继续道:“长留村里有李大家,并非安宁长久之计,惠娘每日辛勤劳作亦不愿自己攒的家当不知哪会儿便充公吧?只有并宗军户才能脱离原有的保甲,虽然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侯门里的弯弯绕绕,可那做什么学政的大官亦是因为你是侯爷的儿子才下?死手?压制你,若你不是了,他调任了,以后并非没有你的出头之日。”
“当然,也?有缺憾,长留村只有二十亩地的屯田,并过来之后,虽然宣哥儿还没成丁,可依旧得多拿谢郎君一份租子,既每年多纳十五石的粮食给?军中?,不过无?妨,我有些私房钱,可以去别处买些地,倒也?能将日子互拉着?过下?去。”薛氏一口气将心中?的话吐露完毕道,“我的夫君有哥仨,夫君是老大,我们早些年有一个儿子,后来从军战死了,二弟家是两个女儿,皆已经出嫁了,只有三弟从军的时候尚未娶妻就已战死,若能并宗的话,谢郎君可并入三弟那一支,无?妨,我们三兄弟没有分家,都是一样的。”
这样一来,谢老汉夫妇只是谢壑名?义?上的伯父伯母,称呼什么的并不尴尬。
“虽然军户需要服兵役,出生入死的可怖,只是现在朝廷不对外?用兵了,军户人家主要是屯田,而且将来谢郎君科场有名?的话,能立即脱离军籍。”薛氏继续说道。
她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可见这个念头在她心中?不是存了一天两天了。
谢壑沉默良久,他垂眸看了谢宣一眼,然后拾杯轻啜一口香茶,饭桌上菜香袭袭,但无?人举箸,所有人都在等?谢壑的答复。
片刻后,谢壑哑声道:“好。”
谢老汉蓦然睁大双眼,他没料到谢壑真的会答应,世?家公子心气高傲,怎肯轻易改弦更张?!他连连说道:“好……好……委屈你了,好孩子。”
谢壑心中?蓦然一顿,他摇了摇头道:“算不得委屈。”家世?显赫又怎样,那些所谓的亲人不照样将他踩入烂泥里吗?!
薛氏松了一口气,压在心中?的大石头瞬间放下?,她抄起手?边的竹筷给?谢宣夹了一箸可口的小菜道:“乖孙,多吃点儿!”
谢宣埋头干饭,惠娘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谢壑,谢壑给?谢老汉和薛氏各自布了菜,亦给?惠娘夹了一箸她最爱吃的清炒虾仁。
吃过饭后,薛氏跟惠娘、谢宣去行市挑选小羊羔。
谢老汉和谢壑赶去屯所办理户籍,屯所亦在永宁县城内。
其实军户人家并宗,屯官们是鼓励的,前些年大齐战乱不休,军户锐减,军力是有所下?降的,并宗之事有利于补充兵源。
只是寻常人家嫌弃军籍,轻易不肯并宗,大齐腹地的将领们也?说不过文官们,导致军户待遇低下?,一直倍受歧视,当地官员亦轻易不肯给?百姓办理这样的事儿。
可在边地就不一样了,这里离西秦人很近,很多事都是军将们说了算,有人想办理并宗,也?极简单的很。
屯所内,年轻的文书正在整理军籍册子,半晌后长舒一口气,对下?首的文士抱怨道:“郑启可真是鸡贼,汴梁拨到熙州的军户皆是些老弱病残绝户之类的,到时候战事一发,吃亏的还是大齐。”
那文士冷笑道:“郑启是临安侯的狗腿子,这件事儿若没有谢靡的暗示,他如何会这样嚣张?!”
那文书摇了摇头道:“我父已尽量避免党争了,一退再退,只是这样妥协下?去,越会被临安侯为首的保守派认为我父软弱可欺。”
那文士道:“但凡相公进一步,便落入党争的陷阱里,之前惠宗朝那场新政匆匆一年就夭折,便是吃了党争的亏,相公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文书敲了敲案上的公文道:“熙州的军户摸底,不容乐观啊!”
二人正谈论着?,外?面的差役忽然进门禀告道:“蔺文书,有人来办并宗之事,这是相关说明。”
蔺冕摊开单据一览,不禁一怔,叹道:“好字!好字!”
裴逸安凑上前去,迅速一扫道:“哦?原来是熟人,快办,快办!”
蔺冕凝眉道:“怎么?你认识?”
“新交的朋友,他这是终于想开了,不容易。”裴逸安道。
蔺冕素知裴逸安自恃身份,很少结交寒门子弟,一时对这个叫“谢壑”的人产生了兴趣,他揶揄道:“到底是何等?龙章凤表的人物?能被你称为朋友?”
“少打趣我,我不信你看不出这字有陆氏的影子。”裴逸安道,“他爹你也?认识,刚刚还吐槽的欢呢。”
“什么?临安侯的儿子?”蔺冕惊了!
裴逸安将他所知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蔺冕,蔺家个个都是君子作派,干不出落井下?石的事儿来,听闻这段公案之后,一拍桌子道:“谢靡真是……一言难尽。”
蔺冕知道临安侯谢靡在京城的那几个子嗣,在临安的子嗣倒不清楚,谢家那几块料,蔺冕摇了摇头,不提也?罢,原来谢家不是没人才,只是容不下?,真是家族衰亡都是从内部开始败落的。
蔺冕大笔一挥,将此事办好,裴逸安瞅了瞅,对下?面的人说道:“谢壑在长留村的那两座山头也?无?偿划过去吧,谁让他是我朋友呢。”论理山头属于官府的,谢壑改籍需要归还这两个山头的,只是这不过是裴逸安一句话的事儿,他乐得卖谢壑这个好。
蔺冕眨了眨眼道:“看起来还挺投脾气。”
裴逸安道:“有时间给?你引荐,他可跟临安侯是截然不同的性子。”
第029章 第29章
片刻后, 屯所的差役拿着办理好?的凭证交给谢壑。
谢壑随手翻了翻,见原先做为?民户分得的那两座山头,官府没?有收回去, 还?属于他,他不禁一怔,抬眸问?道:“劳烦问?一下,这里是不是弄错了?”
差役想着刚刚裴主簿的态度,这会?儿对谢壑的问?询, 恭敬耐心了许多, 他忙道:“没?什么,此事是裴主簿和蔺文书做的主。”
谢壑点了点头, 心道:还?真是凑巧。而后将裴逸安的人情?记在心里。
谢老汉挠了挠头道:“此事已办妥, 左右来?县城一趟, 阿壑不妨将县试的名报上, 他们应当没?什么理由拒绝了。”
谢壑心头一紧,有些抵触。但转念一想, 有些事是逃不掉的, 行不行的且试一试,不行再想别的办法,不能因噎废食。
谢老汉见他面色松动,暗自一喜,他拘谨的说道:“我的三弟叫谢徽, 我爹叫谢致,我爷爷叫谢昉, 是这么个音, 具体哪个字我也不清楚,不过户簿上有写, 你一看就?明白了。”
“嗯。”谢壑轻轻点头应道,报名县试是需要填写祖上三代?的。
今日坐镇报名处的文书是新来?的,没?见过谢壑,不知道谢壑曾经报过名,只?是被?谢京撕了报名单。
他早上因谢老汉是跛足,拒了谢老汉的报名,这会?儿见谢壑来?报名,他不禁笑着对谢老汉说道:“你有侄子,自己一把年纪了还?来?凑什么热闹?!”边说边把谢壑的报名单归了档,然后叮嘱道,“年前来?一趟县城,看县学门口处的公示名单,若在列便是通过了报名,若不在列便是有些问?题需要处理,莫忘了。”
谢壑谢过那人之后,便与谢老汉出?了县衙。
此时的牲畜行里,薛氏已经替惠娘挑好?了小羊羔,肥嘟嘟的,十分水灵。
薛氏抱着小羊羔,惠娘抱着谢宣,谢宣嘻笑着摸着小羊羔背上的软毛,开心极了,口中连连学小羊羔咩咩叫,玩得不亦乐乎。
薛氏的心里也好?久没?这么欢快过了,比起抱着小羊羔,她更想抱乖孙孙,她抬头看向惠娘提议道:“并宗到底是桩喜事,我做东,今天咱们多买些菜肉回去好?庆祝庆祝。”
惠娘笑道:“哪能让您掏钱,我来?吧。”
“一家人莫说两家话,这哪有让你们小辈掏钱的理?快莫争论了,还?是我来?吧。”薛氏笑道。
惠娘想了想,指着不远处的酒肆道:“那我打两坛好?酒。”
薛氏道:“好?嘞,就?这么说定?了。”
娘仨打了酒,买好?了菜肉,正要往县城门口走?呢,便见谢老汉驱车过来?,谢壑帮着她们将东西搬到车斗里,谢宣要搂着小羊羔坐。
谢壑长手长脚,揽着儿子与羊羔。惠娘和薛氏一人抱着一坛酒,生怕路上颠簸把酒坛磕碎了。
一行人准备好?了,正要出?城门呢,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谢壑的名字,谢壑转头一看,是裴逸安策马而来?,身后跟着一位颇为?俊秀的年轻郎君。
谢壑整袍下车,郑重作揖道:“今日多谢裴兄相助。”他是指那两座山头的事儿。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裴逸安摆了摆手说道,“刚刚公务繁忙,未曾抽空一见,这会?儿下了值正好?赶上,也是凑巧。”
他看了车斗里的瓜果蔬菜一眼,有些了然,然后道:“不知谢贤弟将酒席开在哪一日?”
“三日后,正好?休沐,若裴兄有空前来?,再好?不过了。”谢壑道。
“一定?一定?。”裴逸安顺势引荐道,“这是蔺冕,在屯所里做文书事宜,这次贤弟之事多亏了他。”
谢壑朝他点了点头道:“还?请蔺文书一同赏光。”
蔺冕好?奇的打量着谢壑,听谢壑之言后道了一声:“自然。”
他往日在汴京的时候,是见过临安侯谢靡的,有一说一,谢靡也算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但……总给人一种花架子的感觉。
但谢壑不会?,粗衣布裳也遮掩不住灼灼风华,怪道眼高于顶的裴逸安肯上赶着结交,确实一表人才,他又想起自己见过谢壑亲笔写的单据,听说谢壑师从江南陆氏,心里更是郑重了几分,说来?汗颜,当年他父亲带着他们兄弟几个去陆家拜师,只?有惊才绝艳的大哥被?陆氏挑中,他也很想知道,陆氏看上了谢壑哪里?他又是何处及不上了?!
好?奇!十分好?奇!
薛氏夫妇见了当官的,下意识敬畏拘谨,见有谢壑自如应对,心里的紧张戒备渐渐放松了些。
惠娘亦跟老两口站在一处,谢宣的注意力都在新买的小羊羔身上,这会?儿见了有过几面之缘的裴逸安,亦站在车斗里随心招呼道:“裴伯伯好?呀,什么时候来?我家玩呀?”
“过两天就去。”裴逸安笑道。
“那裴伯伯可有口福了,你爱吃什么告诉我,我请阿娘做。”谢宣十分大气的喊话道。
“那日的杏仁酪好?吃!”裴逸安真就点上菜了。
“好?嘞,伯伯来?我家的时候带壶新鲜的牛乳来?,到时候就?有美?味的杏仁酪吃了!”谢宣笑道。
谢壑抬手轻轻敲了他的小脑袋一下,然后说道:“胡说八道。”
谢宣也不反驳,只?将脑袋埋在小羊羔的颈前,咯咯直乐。
稚子憨态可掬,逗笑了一群人。
谢宣这一番话倒提醒了裴逸安,如今谢壑生活拮据,还?真不一定?买得到好?牛乳,无妨,开宴前一天他命人将上好?的南杏仁和鲜牛乳送去长留村便是。
几人又寒暄了一阵子,这才作别。
蔺冕看着远去的牛车感慨道:“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裴逸安意味深长的看了蔺冕一眼道:“他可不是孔颜乐处。”
“哦?”蔺冕来?了兴趣。
裴逸安牵着马往城中走?道:“三日后你便知晓了。”
蔺冕:“……”
三日后,休沐。
常来?谢家走?动的军户们听说两个谢家并了宗,顿时喜乐参半,喜的是谢老汉家终于摆脱了绝户的窘境,忧的是就?二?十亩的屯田,之前也只?够出?谢老汉一个男丁的赋税,谢壑怎么办?
军户男丁一年出?十五石粮食交给军中,这不是个小数目。
长留村没?了多余的屯田,其?他附近几个村落里的屯田也都?一一分清楚了,都?是有主之地,便是买地也不好?买,即便买到了,离长留村太远,交给佃农种又不划算,也是挺愁的。
不过,谢老汉一家不拿这当难事儿,他们亦不好?多说什么,如今两家并作一家,两家又相邻,便不再合适走?两个门了,那群军汉做主,将两家的隔墙痛快拆掉,又重新归置了大门的位置,几个汉子哐哐一顿干,没?用半日就?把活干好?了。
他们用小推车将多余的墙坯推走?,刚将院落收拾利落了,裴逸安与蔺冕便骑着高头大马来?到长留村。
谢老汉主动接过来?二?位贵人手中的绳缰,将这两匹马拴在不远处的树下吃草。
谢壑将他二?人迎入后院的书房中,三人在书房中说话。
惠娘沏了一壶茶进来?,便退下了,去院里和薛氏一道准备今日宴席上的菜肴。
柱子见谢家这边实在热闹,他爬上墙问?道:“阿宣,你们家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吃席来?了。”谢宣神秘兮兮的说道。
柱子纳闷:“这不年不节,没?婚没?丧的吃什么席?”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席,有很多好?吃的,你来?不来??”谢宣问?道。
“来?!咱娘做好?吃的,我必须得来?!”柱子说着,小腿一迈,噌的一下子跨过墙头,跑到谢家这边来?。
两个皮小子又凑到了一堆儿,一起瞄上了门外的那两匹高头大马,他们好?奇的围着两匹马团团转,想骑又无从下手。
谢宣这孩子,打小就?心眼多,看上什么东西,想方设法也要试一试,他嘚嘚嘚的跑到书房里大献殷勤,给裴逸安端茶倒水,给裴逸安揉肩捏背,搞得裴逸安一头雾水。
谢壑捏了捏眼角,将小兔崽子提到自己腿上问?道:“你又想发什么坏?”
谢宣这才施施然说出?自己的目的:“裴伯伯,你的大马真威风。”
裴逸安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尖道:“想骑?”
“嗯嗯嗯!”谢宣疯狂点头。
裴逸安哈哈大笑道:“走?吧,伯伯带你去威风威风。”说着,他从谢壑怀里将小家伙抱走?。
蔺冕和谢壑跟在后面,蔺冕不由笑道:“令郎十分可爱。”
谢壑微笑道:“被?我和他阿娘惯的不成样子,见笑了。”
蔺冕不是没?见过乡下的孩子,要么木讷要么顽劣,总是不那么讨喜,不像谢宣这般活泼机灵,莫说乡下的孩子,便是城里的孩子这么讨人喜欢的都?少见,一想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倒也觉得正常。
关于谢壑的事情?,他听裴逸安说过一些,对谢宣的来?历也有了几分推敲,此事若打在别人身上,难免对谢宣有几分忌讳,但见谢壑绝无此意,甚至比一般父亲更加疼爱孩子,他倒真有些佩服起谢壑来?了,对自己的糟糕境遇不迁怒无辜稚子,如此看来?谢壑确实有君子之风。
也是,谢靡看不上的人那基本都?是好?人了,蔺冕如是想。
这时,出?去推墙坯的军汉们也回来?了,旁人不认识蔺冕,他们岂能不认识?!连忙过来?行礼问?候。
蔺冕摆了摆手道:“你们走?亲,我来?窜友,不是在军中,不必多礼。”
军汉们看向谢壑的眼神就?更敬畏了,能和蔺文书交上朋友,厉害了。
他们转念又一想,谢家如今有蔺文书做靠山也不错,不用再担心谢家人丁单薄被?人欺负了去。
只?是他们暗地里将谢壑悄悄拉至一边,轻声问?道:“郎君可知那蔺文书的来?历?”
谢壑心中大致有些猜测,不过还?是做出?愿闻其?详的模样,听听别人怎么说?
领头的伍长悄声说道:“他是蔺相公的小儿子,不久前考中举人,到熙州军中历练来?了。”
谢壑点点头,他猜蔺冕是蔺家人,没?成想竟是蔺相公的幺子,考中举人便来?军中历练,不骄不躁,十分务实,倒颇有几分乃父之风。
裴逸安在陪谢宣骑马,伍长悄悄跟谢壑说了几句话后,又领着军汉们去收拾谢家别的活儿。
此时前院中只?留谢壑和蔺冕,蔺冕看着远处青山中夹杂着金灿灿的麦穗儿,迎风招展,一层层的麦浪铺陈开来?,田野里有三五个农人在辛勤劳作。
蔺冕突然来?了谈性,他问?道:“临渊觉得朝中新政如何?”语气颇为?骄傲,他显然很看好?新政。
临渊是谢壑的字。
孰料谢壑轻叹一声道:“文书从县城到长留村,二?十多里地的山路,想必沿途遇到不少丰收的老农。”
蔺冕点点头,不明所以。
“你可曾看到他们的脸上有笑容?”谢壑隐晦的问?道,农民最盼望什么?最喜欢什么?最盼丰收,最喜丰收呀,可为?什么到了丰收的时候,反而一脸呆讷,毫无喜色。
蔺冕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无法说出?口,最后只?道:“大齐不少士子反对新政,临渊也反对吗?”
谢壑摇了摇头道:“蔺相公的想法很好?,我没?必要反对。”
“那为?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事,而且在汴京府界都?试行过,没?有问?题,可熙州田间的农人却在丰收时面无喜色?”蔺冕十分纠结道。
蔺冕问?出?这句话来?,谢壑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这几乎是世家公子的通病,他们生来?富贵,不够接地气,即便是蔺家这种辈出?能吏的清贵世家,与普通百姓之间也隔着一道鸿沟,彼此无法真正的理解。
蔺冕勤奋好?学,刚刚中举就?来?到熙州军中,从小小的文书做起,开始磨炼,只?是这便是底了吗?在普通士兵眼里,即便是小小文书那也是正经的军官,普通兵卒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存在。
但大齐的新政基础,却是田间的农人,屯田的军户,走?街串巷的商贩。不知这些人的疾苦,便不知普通百姓的疾苦,不知普通百姓的疾苦便不知天下苍生的疾苦。
新政若与黎民百姓是割裂开来?的,甚至是背道而驰的,新政便如空中楼阁一样不切实际,于百姓无利,于达官显贵也无利,这样的新政注定?会?失败。
谢壑沉思良久方道:“青苗法的初衷是好?的,免去穷苦百姓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或者灾荒年份,被?无良富户盘剥导致的家破人亡之苦,我想蔺相公构想此法的时候并非是以汴京府界为?范本,而是以宏县为?范本的吧。”
蔺相公考中进士后,曾任宏县知县,将贫穷落后的宏县治理的井井有条,蔺相公当年在宏县的时候,其?实就?暗中实行过青苗法,效果显著,百姓交口称赞,甚至蔺相公卸任的时候,百姓拦路送了万民伞。
宏县其?实才是青苗法的初行地。
蔺冕错愕道:“临渊怎么知道?我爹他当年……”他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谢壑弯了弯唇角继续道:“宏县在江南,我在鹅湖书院求学的时候,老师曾提起过,江南的气候条件与熙州这边不同,相同的时间里,江南的水稻要比熙州的小麦或者豆子成熟的快,青苗法的问?题恰恰出?在了这里,熙州暂时达不到放青苗钱的标准。”
“虽然朝廷有法令规定?,不许抑配青苗钱,可实际上军中一直存在强行摊派的情?况,比如我家那二?十亩田地,家里已经留了粮种钱,依旧被?强放了青苗钱,如此到了收获的季节,除了还?青苗本钱,还?要多交出?二?分息来?。本来?二?十亩地除了供给军中的,还?要还?青苗钱的本息,让日子比以前艰难了不少,但到底还?能凑合着过下去,你可知永宁县大褚村不久前发生了一家八口齐齐吊死的惨案?”
蔺冕大受震撼,他喃喃道:“因为?还?不起青苗钱?”
谢壑摇了摇头道:“因为?别人还?不起青苗钱,那户人家是上等户,替人做了保的,借贷人一旦还?不上,官差便将上等户的家产充了公以抵青苗钱的本息,那家的户主一时气不过想不开,便吊死在了路边,一家老小随之上吊而亡。”
谢壑短短一番话将蔺冕说得不寒而栗,他倒吸一口凉气,缓了半晌方低声道:“军中强抑青苗钱我有所耳闻……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大齐勒紧裤腰带攒上两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西边防线不能拖太久,西秦也不能留太久了,临渊是聪明人,当明白我的意思。不过只?是军中严些,这些民户们……”蔺冕说着说着皱起了眉头道,“永宁知县好?大的胆子!”朝中不乏浑水摸鱼之人,借着新政滥放青苗钱,为?自己捞业绩,不管百姓的死活。
谢壑弯了弯唇角没?再说话,门外传来?谢宣?*? 畅快的笑声,还?有柱子羡慕的惊叹声。
忽然,有两个骑着灰驴的官差从黄土路上走?来?,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一边翻一边轻声念叨着:“长留村,李大,是这边吧?”
第030章 第30章
两个官差从西边来, 骑着?驴,打老远就看到?了山前的那两匹高头大马,仰面看了看, 见是裴逸安在带着?一个小儿骑马,忙下了驴向前去见礼。
裴逸安坐在马背上,略说了两句话,摆摆手便命官差去忙自己的事儿了。
见催青苗钱的官差进了村,村正急急忙忙从家里赶来, 巧了, 村正正好姓陈,是给李大家担保青苗钱的三家上等户之一。
拿着?账簿的官差一页页的翻着?, 等看到?了李大的名字, 目光一顿, 随之眉头一皱道:“青苗钱本?息一文没还?此处的村正呢?”
“官爷, 小的陈有荣正是长留村的村正。”一个满脸堆笑的中年汉子挤上前来。
官差冷声道:“今春的青苗钱官府打五天前就张罗着?缴还了,你们长留村怎么迟迟没有动静?这?个李大怎么借了这?么多?又一文都?没还, 岂有此理。”
说来也是长留村倒霉, 这?个村是去年才陆陆续续成村的,人们拖家带口的从大齐各地迁来,还都?互相不了解,李大当初装的着?实辛苦,逢人笑迎, 东家有活,西家有事都?乐得去帮忙, 干起活来又麻利爽快, 因为他家来得早,家里有李父、李大、虎子三个成丁的, 每个男丁分两个山头,李大家足足分了六个山头。
当初谁家日子都?紧巴巴的,但只要有手勤劳肯干,日子就有奔头,所以李大提出想?借青苗钱,几户人家都?是点过头的。
当时?李大家并?未将六个山头都?垦出来,但他干活麻利,只要肯受累,这?些活计倒也好说,他要贷六个山头的青苗钱,旁人也无异议,那些山头不过晚几日垦出来,想?必误不了农耕,也就担保了。
谁承想?李大根本?就是个赌鬼,青苗钱一到?手就拿出去挥霍了一多半,而且后?来连装都?懒得装了,也不干活了,有钱了光知道出去耍钱,根本?不顾家里死活。
这?也是李家第二次青苗钱没人作保的缘故,乡里乡亲的住一起久了,都?知道了李大的真面目,真担保了指不定会害得自家家破人亡呢。
这?会儿官差频频蹙眉,村正陈有荣想?了想?李大家那几个山头,满打满算能借出的青苗钱也就一贯钱左右,紧巴紧巴,也就挤出来了。
谁道官差冷声道:“李大欠官府二十两的青苗本?息钱!”
“什么?!”陈有荣惊住了,冷汗瞬间从额头渗出,怎么可能这?么多,二十两够庄户人家一年的嚼用了,李大家的六个山头听着?唬人,可满打满算开垦出来都?不到?四十亩地,怎么……
陈有荣简直难以置信,他喃喃道:“官爷,是不是看错了?”
那个持账簿的黑面官差瞬间恼了,连催了这?么多村镇缴纳青苗钱及夏税,他心里烦躁的很,说出口的话也就不那么中听了:“你是怀疑官府敲诈你们这?些升斗小民?白纸黑字写?着?呢!还想?抵赖不成?诬告官差,你可知是何等罪名?”
被官差这?么一恐吓,陈有荣立刻双腿发软,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称自己只是一时?惊诧,并?不是有意质疑官府的。
立在一旁的官府摆了摆手道:“既然如此,你们村里有识字的吧?叫他来看看账簿即可,你信不过我?们还信不过他么?”
长留村里唯一穿长衫的就是谢壑,而且谢家也是替李大家作出担保的三家上等户之一,想?要置身事外都?不行?,陈有荣如实想?,于是他鼓足勇气站起身来,派儿子去谢家请人。
此时?,谢壑正在跟蔺冕谈论新政,见陈家的人来叫,遂扭头对蔺冕说道:“成冠不妨随我?来看看。”
二人随陈家的儿子一道去李大家,刚一进门谢壑就被陈有荣拉了过去,他指着?账簿道:“谢家郎君,你读的书多,看看这?李大家的账目,可是真的借了官府二十两的青苗钱。”他说话的声音颤抖着?,似是将所有翻盘的希望都?寄托在谢壑身上。
谢壑接过账目仔细一看,瞬间气笑了,他抬头问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李大道:“你何来六百亩上等田?”
李大直到?此时?嘴里还振振有词道:“那不是这?样说可以多借点出来吗?我?有什么错?!”
听得谢壑这?么问,陈有荣的眼前一黑!他气恼的抓起李大的衣领道:“借借借,你还得起吗?!”
“不借,不借我?儿娶新妇的钱你掏吗?”李大总有自己的理由。
陈有荣气愤道:“你儿娶什么媳妇?钱全被你造了,你打量我?们不知道?!”二人争执着?争执着?,瞬间扭打起来。
李大再不济也是李大虎的亲爹,大虎哪能看着?他亲爹被人揍而无动于衷的,恰巧陈家儿子陈旺也是这?么想?的,爹打爹,儿揍儿,大虎和?陈旺也瞬间撕巴起来。
李老太?锤着?二儿子的胸膛道:“你是个死的吗?见你大哥跟人打架还死站着不动弹?!”
李二嘴里发苦,他脸上皱皱巴巴的纠结成一团道:“娘,你也疼疼我?吧,大哥借了二十两的青苗钱还不上,我?们全家都得去喝西北风!他要不是我?哥,我?也想?揍他!”
陈有荣媳妇听到?这?话,瞬间来了精神,当即破口大骂道:“李二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哥是什么德行?,当初我?们接触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往火坑里跳,这?会儿又充什么大度?亏不亏心?”
李二被陈家媳妇窝得哑口无言,李二媳妇却是不干了,她当即反驳道:“那时我三番两头点你给人作保的事儿再思量思量,为着?这?事儿你没少跟人嚼舌根说我善妒,见不得妯娌好,怪不得公婆不喜,妯娌不睦的,这?会子吃了亏了倒想?起我?来了?!你有什么挂落且受着吧!”
陈家媳妇不是善茬儿,一叉腰就开骂道:“我?受着?你受着?,谢家媳妇没得罪你,不照样被你坑吗?依明里来说,你们两家还走?的近,关系好,我?呸!”
两家男人打成一团,女人吵成一团,屋里院里乱糟糟的,官差们烦不胜烦怒喝一声道:“够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有什么好撕扯的?!”
李大媳妇哭天抹泪跪到?官差面前哀求道:“官爷们容禀,非是我?家不还,实在是月前雨水大,冲塌了一座山头,种上的麦子全毁了,颗粒无收,望大老爷们再宽限几日。”
“宽限你几日,你家的山头就能长出麦穗了?”官差打量着?李大家冷讽道,他对李大家的家产粗略的估计了一番,六个山头几家破茅草屋是不值二十两银子的,但如果加上陈谢李二三家的家产,差不多可以平账。
官差们松了一口气道:“等一会儿里正的牛车来了,就可以清算账目了。”
二十两银子动不着?牛车,牛车是干什么来了,大家心知肚明。
陈家媳妇瞬间扑倒在地哭嚎道:“不活了,我?不活了,让人把家都?抄走?了,还过什么过?!”
李家的热闹早就把四邻八家吸引来了,有好事的站在墙头院外看热闹指指点点。
陈家媳妇看向一直冷静自持的谢壑道:“谢兄弟,你是读书人,办法多,你倒是想?想?辙子啊!”
有好事者看热闹不嫌事大:“人家想?什么办法啊?人家早就悄无声息的并?到?军户那边了,这?边的事儿拖累不到?人家。”
陈家的人与李大媳妇瞬间一愣,原先?他们见谢壑读书识字便觉得谢家很有家底,而且单门独户的,刚刚他们又哭又闹一场不过是逼着?谢家将钱乖乖掏出来,替李大补上这?个窟窿,也省的被抄家了。
只要谢家出点血,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承想?谢家悄悄跟人并?了户,这?还了得?!
陈家媳妇和?李大媳妇当即一致对外道:“说句公道话,莫说谢家并?去军户,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们也得摊这?份钱!”那架势端得一个气势汹汹,咄咄逼人。
李大家吵吵闹闹的,惠娘一早便听见了,知道是官差来敛青苗钱,这?会儿她饭也做不下去了,拿干巾擦了擦手,然后?来到?李大家。
“惠娘来了!惠娘来了!惠娘你倒是说句话啊!”陈家媳妇和?李大媳妇逼着?惠娘表态,生怕谢家不认账,她们不敢狠逼谢壑,认准了惠娘性?子软,好说话。
惠娘道:“该我?们的我?们不往外推,不该我?们的,我?们绝不冒认。”郎君的两个朋友此时?都?在谢家,又是当官的,她心里有了几分底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大媳妇瞬间有种不祥的预感。
惠娘道:“当初李大嫂家要去县里借青苗钱,需要我?们家来作保,不巧那时?郎君正在重病中,我?未拿此事烦他,此事也就是我?一人做主?的,只是我?是个妇道人家,也知道给人作保之事需慎之又慎,跟在郎君身边多年,我?也识得几个大字,当初李大嫂家借青苗钱时?我?签的凭证,想?必官府有存档。”
官差点了点头道:“这?些自然是有的。”他从册子后?半部分翻了翻,然后?把惠娘签过的凭证找出来递过去道,“呐,就是这?个了。”
惠娘仔细看了看道:“白纸黑字红章,官府也是认的,对吗?”
官差又点了点头倨傲道:“自然。”
“我?一个妇道人家,生来谨慎,当时?郎君害着?病,家中拮据,并?无甚家产给人担保,只因着?朝廷法令如此,不得已而为之,量入为出,我?估算了一下李大嫂家需要借的青苗钱,限定了自家作保的数额,不超过三百钱,这?是我?能拿出来的极限,官章在此,也是承认了的。”惠娘缓缓说道。
她是有理,可若无底气在,道理便不在她这?边,而是官差怎么说怎么是,即便李大还不上青苗钱,依理讲她只出三百钱即可,可官差允你如此吗?!允了你就会坏账,影响县太?爷的仕途。
但是这?群官府的人从来也不想?想?,若不是他们在百姓借青苗钱的时?候,诱惑引导百姓能多贷就多贷,手松的不行?,甚至根本?没有底线,百姓又何至于因为青苗钱便害得家破人亡。
当初李大媳妇来磨惠娘的时?候,李二媳妇隐晦的提醒了几句,惠娘心思是何等的玲珑,当即多了一个心眼,不过那时?办理此事的官差们也并?未当一回事儿,随意盖戳存档,如今却成了最有力的物证。
官差刚欲反驳,便看到?不远处的裴逸安在抱臂看着?这?边,是了,这?谢家是有来头的,不可任由人轻易拿捏。
别看官差们平时?对普通老百姓吆五喝六,作威作福,可裴逸安不仅有功名还有官身,而且家世显赫,随便哪一点都?是他们惹不起的存在。
裴逸安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他们疯了去惹这?样的人?!
官差们犹如吞了苍蝇一般,若赶在平时?,他们自是有数不清的办法赖掉这?张凭据的,作保之家该怎么抄就怎么抄,可今日不行?,强行?抄谢家会踢到?铁板,今日就暂且放过谢家,至于来日,便让上面自己去撕扯,不关他们这?些小差的事儿。
惠娘趁机掏出三百钱来交给官差,将谢家从永宁县民户青苗钱账簿里彻底摘出来。
有裴逸安和?蔺冕关照着?,谢家没被抄,三百钱一缴,谢家也跟李大的青苗钱作保一事再无关系。
惠娘皱了皱眉头,她抬眸对谢壑说道:“郎君,酒席准备的差不多了,快请贵客入席吧。”说着?,她没有什么看热闹的心思,转身走?出了李家。
谢壑引着?蔺冕转身就走?,路过裴逸安的时?候,将谢宣抱在自己怀里,顺手揉了揉他的冲天鬏。
谢家的人体?面退场之后?,李老太?瘪了瘪嘴道:“老二啊,你倒想?想?办法啊,总不能让你哥家真被抄了去吧,你那院里的牛……”
李二苦笑道:“娘惦记晚了,不光是大哥家,我?家也保不住。”
“你那牛怎么也能换六贯钱吧……”李老太?不死心的合计道。
“那牛如今未必就是我?的,已被大嫂磨着?抵给了官府换了今秋的青苗钱。”李二坦白道。
李二媳妇瞬间觉得五雷轰顶,她不可置信的看向李二道:“你说什么?”
“作保抵给官府了。”李二破罐子破摔,垂头丧气道。
李老太?一拍大腿抱怨道:“老二糊涂啊,你大哥一家花钱没溜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还能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
李二闷头蹲在墙根底下,手上都?是被藤条磨出的老茧和?血泡,他娘现在开始抱怨了,若他真的不给大哥家作保,他娘头一个便饶不了他,指不定怎么哭闹数落,他也是图个安静,可谁曾想?他大哥敢这?么干?!贷了将近二十两的银子,将六座山头的地块全部说成是良田,这?下好了,都?毁了。
李二媳妇闻言照着?李二便撕扯了过去,曲起手指来一通乱抓,李二的脖颈脸颊瞬间被尖利的指甲划破,李二理亏,由着?他媳妇打,并?不还手。
李二媳妇都?要气死了,一口气上不来委在地上道:“那牛是我?给柱子留着?上学用的,你凭什么随意处置了?李大是你哥不假,柱子可是你的亲儿呐,你凭什么随意动我?的嫁妆,走?,跟我?去见官,我?要跟你和?离,你赔我?的牛!”
李老太?也跟在一旁数落道:“老二你也忒不会过日子了,你让你大哥怎么办?”
李二媳妇被气的直喘粗气,一声高一声低的,眼泪鼻泣糊了一脸,凄惨又狼狈,她冲婆母咧了咧嘴角道:“婆母这?话说的,早就分家各过各的了,怎么我?家还得养着?大伯家一辈子啊?没这?道理。”
“你个做媳妇的,这?里哪有你说话的?”李老太?脸色一沉,白眼一翻,“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还能抱怨我??可见不孝。”
李二媳妇损财损物,到?头来还落得个不孝的名声,眼皮一翻瞬间气晕过去。
这?时?里正来了,架着?牛车来的,官差核准了李大家那几个山头可以值十两银子,还差十两银子的空缺,李二家的地和?牛被官府收走?了,陈家的地和?牛车被收走?了。
长留村的村民最早去年在这?里安家落户的,地刚分着?还没捂热乎呢,便被官府收了去,怎能不让人焦急。
李二媳妇醒来之后?听说牛和?地被官府收走?了,怒极攻心,呕了一口老血上来,人却虚弱了下去。
柱子知道家里出事了,也不缠着?谢宣了,只一个劲儿的跟在家里大人身后?进进出出,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二受了一顿窝囊气,心里又恼又怒,见柱子跟脚跟的急,他烦不胜烦抬腿踹了两脚道:“没个眼力见儿,滚一边去。”
李老太?拽过小孙子来教训道:“都?是因为你,你娘才会想?不开急病了,你真真是我?们家的讨债鬼,怎么不去死?!”
柱子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打,又受了一顿骂,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心里莫名的屈得慌,心想?是不是这?个家没有自己了,阿娘就会好起来了。
隔壁谢家很热闹在开席,与他的委屈格格不入,他没有去找谢宣玩,而是一个人来到?河沟子旁,他脱鞋拿脚拭了拭河沟子里的水,凉凉的,他一咬牙往河里趟了去。
突然脚下一滑,水瞬间没过他的头顶,咕噜噜,咕噜噜……
不知谁大喊了一句:“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