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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纷纷朝林杳杳看去,有人茫然不知所措,有人却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
林杳杳并非江湖中人,脚步虽不沉重,但也算不得轻飘。
深夜里有人沉睡,有人醒着,醒着的自然会有所觉察。只是谁也没料到,竟有人出去了一趟,此人甚至还是林掌柜。
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
林杳杳的扇子仍掩着脸,她瞳仁微颤,反问:“昨夜遇见,我坦言下楼找水,你如今污蔑,是不是居心叵测?”
“那也得掌柜句句属实,我才算得上污蔑。”桑沉草气定神闲,说着她又瞧向奉云哀。
帷帽下,奉云哀两眼一闭一合,索性道:“昨夜林掌柜脚步声沙沙作响,我们二人心中猜疑,便出门一探,才知从客栈外门到楼上,多了不少细沙。而在此以前,地上沙子已全由楼中伙计清扫干净。”
“林掌柜,为何撒谎?”桑沉草话音徐徐,听着不像威逼,只像戏谑。
躲在林杳杳身后的小丫头,蓦地拉住林杳杳的袖子,露出惶惶之色。
林杳杳轻拍对方手背道:“常有沙从天井处卷入楼内,扫自然是扫不干净的。”
桑沉草轻笑了一声,如今地上沙迹早被踩乱,她已无法证实林杳杳的行迹。
就这一刻,一位伙计颤巍巍道:“如若昨日搜找无误,楼内应当是没有钉子的,那钉在虎逞身上的,必定是外来物。”
“说来,也只林掌柜一人行迹蹊跷,林掌柜日日外出,还无旁人在侧。”桑沉草伸出一根手指,手腕慢转,将此处所有人都指了一通,“再看其余人,谁有机会逮得到虎逞?”
奉云哀默不作声地握住身侧薄刃,并非怕林杳杳亦或是旁人忽然遁逃,只是不想突然有人出手作祟。
桑沉草话还未尽,又道:“原先我还觉得古怪,此处多数人的武艺都在虎逞之下,想要伤其性命,的确得靠算计,但要辨清一个人死未死透,想必根本费不上吹灰之力。”
有人恍然大悟地附和:“你说得对,虎逞身上为什么有那么多处针痕,死前死后都曾补针,就像是怕虎逞诈尸一般!”
桑沉草轻晃酒碗,看碗中酒水晃荡,意味不明道:“不知道这杳杳客栈是何时建的?”
林杳杳未回答,却有伙计犹犹豫豫道:“是……九年前。”
“九年前。”桑沉草又笑,“九年前寻英会结束,虎逞碰壁,他也便是在那时,到了这聆月沙河的吧?”
传闻中确实如此,只是沙河地广人稀,期间虽有人来寻过虎逞,企图与之比试,可惜都无功而返。
正如奉云哀所想,虎逞的追随者蓦地暴起甩刀。
“我要杀了你!”那人目眦欲裂,一副要将林杳杳就地正法的架势。
那三尺大刀已悬到林杳杳头顶,再往下,怕是就要血肉模糊。
叮一声作响,雾白真气疾如雷霆,破空声好比电光叱咤。
一把短刃破空而出,恰恰击中那人水中的大刀。
短刃明明薄如蝉翼,其中蕴藏的内力,却能震得使刀人虎口发麻,人也随之往后一个踉跄。
大刀攻势锐减,最后悬空不动,硬生生被那道真气遏住了。
那袭上前的薄刃,叮当一声落在地上,竟还是完好无损。
奉云哀出手很快,收手亦快,若非她身上刀刃无数,众人也不会如此笃定地将目光投向她。
这般真气,这般武力,岂能是寻常人?
“稍安勿躁。”桑沉草转而当起好人,“谁说就是林掌柜杀的虎逞?证据如今还差得多呢。”
奉云哀可不觉得此女出声是出于好心,淡声道:“不如暂先劳烦林掌柜待在屋中,以防不测。”
林杳杳才刚逃离一死,整个人僵在原地不作动弹。
被断了攻势的人扬声:“此人用的可是逐日教的邪术,不为虎逞前辈报仇也就罢了,你们竟还要放任逐日教余孽!”
“我不知道什么逐日教!”林杳杳颤声。
几个伙计连忙为林杳杳说话,都说林掌柜不可能杀人。
“怎可能是林掌柜,掌柜平日待众人都好!”
“掌柜与那虎逞无怨无仇,她可不曾参与过你们那腌臜的江湖事!”
另有人道:“既然掌柜说这几日出行都为采购,那就去掌柜去过的地方问问,不就能理清行踪了?”
“林掌柜,你可有头绪?”桑沉草不紧不慢问。
林杳杳艳绝的脸陡然一沉,久久没能给出说法。
“掌柜的!”伙计心急如焚。
不答,便是无从辩驳。
遂桑沉草发问:“你昨夜出去见了谁,针与毒,还有尸上的钉子,你可有见过?”
林杳杳放下扇子,被遮掩了许久的唇角终于敞露,唇角是抿着的,久久才逸出很苍凉的一丝笑,摇头道:“既然没见过,我又如何证明我没见过?白日艳阳大,夜深出门也是常有的事,我又能说些什么。”
“那便先请掌柜回房。”奉云哀道。
林杳杳只道:“多谢。”
躲着的丫头仰头哭道:“姐姐,人不是你杀的,对不对?”
林杳杳摇头,将丫头捏在她袖上的手指根根掰离。
“林掌柜请。”桑沉草起身,作势要将人送进屋中。
众人瞠目结舌,尤其是那位仰慕了虎逞许久的,厉声质问:“她已无话可说,不是她还能是谁,事已如此,还要将她袒护?”
“头脑简单。”桑沉草讥笑,继而又抬臂,“请。”
林杳杳似已不怕再有人突然出招,但上楼时不稳的步子还是暴露了她的心绪。
奉云哀与两人一同上楼,在房门合上的一刻,转头对桑沉草说:“万一她身后还有人,你此举是不是太打草惊蛇了?”
“不打草。”桑沉草不以为意,“如何逮得到蛇?”
“你这么迫切,倒像为了掩人耳目。”奉云哀直白且冰冷。
桑沉草嗤道:“你我都为揪出凶手,不过是道不同。”
“我如何信你。”奉云哀冷声。
“你怀疑我,不论我说什么,也无法叫你信服。”桑沉草漫不经心地转身,半点没有要为自己洗脱嫌疑的意思。
奉云哀无声地看着紧闭的门扇,久久才转身下楼,白裙轻悠悠曳动。
她隐约觉得,事情不该如此简单,人即便真是林杳杳杀的,那背后原因,万不可能只是寻仇。
尤其这中间还沾了逐日教。
杳杳客栈里外鸦雀无声,众人互相怀疑,不曾想事情竟是掌柜所为。
一位自开店起便在此地的老伙计忽然道:“我从未听掌柜提起过江湖事,不曾听说她与江湖人有过纷争,不过说起来谁也不信,她初到聆月沙河,竟是孤身带着妹妹一人。”
奉云哀坐回原处,余光扫在桑沉草身上,将之不舍须臾地锁在眼皮底下。
桑沉草浑不在意,悠悠道:“九年前,掌柜应当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而妹妹大约尚在襁褓,两人多半是遭遇不测,家道中落。”
“初时听掌柜的口音,并不像沙河中人。”老伙计叹气。
“总不能说,她年纪轻轻便别有用心。”奉云哀淡声。
桑沉草哂道:“该说你善解人意,还是不通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