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终于转过了头,他一脸焦躁地俯下身,隔着玻璃说了句什么。
雨水沿着他倾斜的伞面滑落,模糊了他的口型。
沈伊苒怔愣了下,有点懵地摇下了车窗:“周……总?你怎么在这?你刚才在说什么?”
“我说……”周砚尘顿了下,看了眼她迷茫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回归了平静,“开下车门。”
“哦。”沈伊苒有点手忙脚乱地解锁了车门,正要松了安全带推门下车,就听他有些无奈道,“我是说副驾的车门,虽然这里离车库很近了,我自己还是没有办法开过去的。”
“……”她动作一滞,有点尴尬地将安全带扣了回去,又寻找起了副驾车门的解锁按钮。
等他收了半天的伞,带着一身潮气,动作有点迟缓地坐进来的时候,沈伊苒莫名有点紧张地挺直了后背,偷偷瞥了眼他不太自然搁在腿上的右手,竟发现上面打了一圈厚厚的石膏,将他从手掌到小臂的位置完完全全固定了起来。
前面她邮件慰问他受伤情况的时候他没正面回复,她还以为是真的没什么大碍。
但现在看起来,他似乎还伤得挺严重的。
她不禁有些愧疚地抿了下唇,小心翼翼问他:“你的手腕……不会是骨折了吧?”
“嗯。”周砚尘垂着眼淡淡应了声,单手有点费力地捆着还在滴水的雨伞,“你不是说要叫代驾?怎么还是自己开过来了。”
“代驾等了半天也没人接,我怕周总你等急了……”她匆忙解释。
“我是等得挺急的。”他轻嗤了声,话里有些含沙射影。
闻言,沈伊苒有些尴尬地笑了下:“主要是因为我车技生疏,路上也不敢开快,更没法分神看手机,还请周总见谅。”
“生疏的话,多练练就可以了。”周砚尘语气闲闲,将捆好的雨伞丢在了脚边,又似不经意地斜了她一眼。
听到这句熟悉又陌生的话,她心跳不争气地晃了下,含糊应了句“暂时也没什么机会”,就飞快躲开了他投来的目光,边假装在后车镜里确认周围的路况,边岔开了话题,“所以我该去南车库还是北车库?”
“北车库,可以从前面路口绕过去。”他顿了下,又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兜了回来,“眼前不就有个机会。”
“啊?”沈伊苒脚踩着油门,手打着方向盘,没太能分出神理解他的意思。
“医生说我的手腕起码要养6周,才能拆石膏。所以这期间我都没办法开车,不如你来吧。”
沈伊苒一怔,有点不可思议地扭头看了他一眼:“我怎么来?我也有班要上的……”
“我们公司不是挺近的么,送我上下个班,又不耽误你什么。”
“可我还不一定搬去哪里住,或许离你家还挺远的……”她为难抿了下唇,只觉得他这提议有些荒诞。
“你跟我一起住不就行了,也省得找临时的落脚点。”他轻描淡写道。
???
沈伊苒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滑,差点没把车子开进一旁的绿化带,她赶忙踩了下刹车,心脏砰砰直跳地稳住了手里方向盘。
一旁的周砚尘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急刹毫无防备地晃了一下,打着石膏的胳膊砰地一声撞在了车门上。
车内空气凝固了几秒,他幽幽睨了她一眼:“你是觉的6周不够住,想让我再骨折一次是不是?”
“……不是不是……对不起……”沈伊苒紧张攥了下方向盘,有点语无伦次问,“你胳膊没事吧?”
见她冷汗都快流下来了,他敛了敛眼神,坐正了身子:“没事。”
她倏地松了口气,定了定神,重新组织语言道:“那个……你也看到了,我车技是真的不太行,就算要练,也不能拿你的车来练……”
“你又不是没拿我的车练过。”他嗤笑了声。
“……”她轻愣了下。
当年她说想学开车,他立马暑假帮她报了个驾校,每天风雨无阻地送她去上课。
后来她考出驾照,他特地为她换了辆好上手的小车,两人再一起出去时就让她来开。
她一开始也是拒绝的,担心因为不熟练再把他的新车给剐蹭到。
但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说生疏的话,多练练就好,不用担心剐蹭,他家又不缺车。
沉默半晌后,沈伊苒盯着前方的路,嗓音缥缈说:“那是过去,现在不合适,万一我给你的车剐蹭了,我可赔不起。”
“现在我家也不缺车,蹭了就蹭了,保险会赔。”
她微微噎了下,又顺着他的话继续周旋:“既然周总这么有钱,雇个专职司机不是更方便么?”
“有钱人也是有想省钱的时候的。”
“……”沈伊苒嘴角抽了下,换了个角度拒绝说,“可让我住在你家,实在有些不方便吧……”
“我住的是酒店公寓的套房,两个卧室,两个卫生间,起居室也足够大,没什么不方便。更何况我现在右手不能用,还需要有人照顾下起居。”他不咸不淡道。
什么?这男人不仅要让她当司机,还要让她当保姆???
还真是资本家啊,要白嫖劳动力就白嫖了个彻底。
虽然这也帮她解决了租房周转的难题,但……
“我们孤男寡女的,还是不太合适吧。”
她尽量以一种平淡的口吻抛出了心底有些异样的想法。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们也算是知根知底的前男女朋友。”他顿了下,眼神探究看向她说,“你不会还对我抱有什么想法吧?”
她微怔了下,匆忙否认:“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
周砚尘阒黑眸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才敛了眉眼:“那为什么要拒绝?某人早上邮件里还写着会谨记我的救命之恩,会好好感谢和报答我的。”
“……”沈伊苒僵了下,盯着前方缓缓升起的车库栏杆,含糊解释,“我那时想的是别的感谢和报答方式……”
“什么方式?”
“给你送面锦旗挂在公司里什么的……”
“……”周砚尘眉间抽动了下,有些好笑地瞥了她一眼,“就这?”
“这不是挺光荣的吗?还能让你的员工和生意伙伴们对你刮目相看,提高公司的凝聚力,增加业务谈成的概率……”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扯得太过离谱,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最后变为了沉默。
“沈伊苒。”
他叹了口气,原本想提醒她杆子已经升好了,可以继续往前开了,但过于心虚的她立马抢答道:“好好好,我之后会帮你开车,照顾你起居,报答你的恩情的!”
周砚尘轻愣了下,嘴角不易觉察地勾了起来:“那前面直接掉头吧,抓紧时间回去拿你需要的行李。”
“……知道了。”沈伊苒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又小心翼翼地将车从狭窄的车库进道里开了出来,然后停在了酒店大厅门口。
“停车做什么?”他蹙了蹙眉。
“你不下去吗?”她不解反问。
“我跟你一起去。”
“但你只剩一只手能用了……”她受宠若惊地张了张嘴,刚想跟他客气两句,就听他淡淡补充——
“我只是监督下你开车,防止你再冲进绿化带。”
“……我刚才也没真冲进去。”
沈伊苒略带不满地小声嘟囔了句,重新踩下了油门。
-
因为现在的房子她也没住几周,即使所有东西都拿上,也不过填满了她回国时拖回来的那两个28寸行李箱。
只是箱子填满后,对她来说还是有些过沉了,她不得不分两趟往楼下搬。
但当她费劲扛下一个箱子塞进后备箱,准备再上楼的时候,发现原本在房檐下抽烟的周砚尘已经没了踪影。
以为他可能是等得不耐烦所以去别处转转了,沈伊苒也没在意,又呼哧呼哧地爬上了五楼,却不曾想一抬头,就撞上了单手拎着行李箱从她家里走出来的周砚尘。
“……你怎么来帮我搬行李了?”她愣了下,一脸意外瞅了瞅他。
“因为你动作太慢了。”他不咸不淡。
“主要行李箱太沉了,我每下一层都要稍微休息下……”她有点局促地抿了下唇,瞥了眼在他手里似乎变得没什么重量的行李箱,“你单手能拿动吗?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当然能。”他拎着箱子,淡然从她身边走过,“你再检查下有没有遗忘的东西,抓紧下来走人吧。”
“哦……谢谢。”她回头看了眼他健步如飞下楼的背影,将继续和他客气的话咽回了肚子。
沈伊苒进了屋,目光扫了遍房间里的各个角落,最后停留在了厨房窗台上的仙人掌上。
说实话,这确实不是个方便带走的东西。
但她已经抛弃过它两次了,这一次,她不想再放弃。
想到这,她快步走过去,将那盆仙人掌抱在怀里下了楼。
担心放后背箱里转弯时会倾倒,她迟疑看了眼已经坐进副驾的周砚尘,试探问:“你能不能帮我抱下这盆仙人掌?不然倒在后备箱里,也会弄脏你的车……”
周砚尘无言凝了她几秒,才伸手接了过来。
“多谢了。”她松了口气,感激朝他笑了笑。
“不客气。”他微微顿了下,不咸不淡补充说,“你还真是喜欢仙人掌。”
怕他会提当年唯一被她带走的那盆仙人掌,她含糊解释了句,“毕竟才买没多久,丢掉怪可惜的”,就匆匆绕去驾驶座。
刚准备系安全带,周砚尘忽然又出声叫住了她:“等一下。”
“怎么了?”她手一顿,转头看向了他。
“先帮我系下安全带。”他瞥了眼她有点呆住的表情,补充解释,“我唯一能用的手已经在帮你抱仙人掌了。”
“……哦。”
沈伊苒微抿了下唇,身子不太自在地往他那边倾了倾,捡起他座椅旁的安全带,非常小心地环过了他散漫靠着椅背的身子,摸索起了座椅另一端的安全带卡扣。
但因为不熟悉他车的构造,她摸了半天也没摸对地方。
周砚尘瞥了眼她为了和他保持距离而快抻断的胳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再靠近些,不就可以看清卡扣的位置了么。”
她身子微微僵了下,眼神飘忽说:“我怕靠太近,会被你怀里的仙人掌刺扎到。”
周砚尘嘴角轻抽了下,将仙人掌往旁边挪了挪:“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嗯……”
已经没了再和他拉开距离借口的沈伊苒轻咽了下喉咙,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人又往他身边探了探,佯装淡定地垂下眼,目光越过他突出的喉结,看向了座椅旁的卡扣。
虽然昨晚他冲进楼道将她护在身前的那一刻,两人就有过了重逢后最亲密的一次接触,但当时她惊魂未定,大脑里除了恐惧就再装不下其他多余的情绪。
可此刻就不一样了,只是感受到了他温热的呼吸,细细喷薄在了她的发丝间,沈伊苒感觉自己的耳廓就已经在发烫了。
担心会被他窥见她耳朵的秘密,她欲盖弥彰地低了低头。
垂落的发丝遮住了她泛红的耳尖,也似有似无地扫过了他高挺的鼻梁,像是羽毛轻拂过那般痒,也像是蛛丝缠上那般让人动弹不得。
周砚尘不禁绷紧了身子,喉结也不自觉地滚动了下。
随着咔哒一声响,她笼罩在他身前的清甜气息散去,束缚也随之解除了。他重新恢复了散漫的坐姿,淡淡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沈伊苒舔了下发干的唇,内心长舒了一口气。
但在神经放松下来的这一刻,她猛然意识到,她刚才也没必要给他系安全带啊!
只要她先帮他拿一下仙人掌,他不就能自己系了吗?!
真的是,她每次在他身边一紧张,大脑就会短路!
沈伊苒一脸懊恼地系上安全带,在内心警告自己在接下来和他同住的6周里,她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千万不能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不过……他难道也没想到让她帮忙拿仙人掌这一选项吗?
她不解蹙了下眉,偷偷瞄了眼身边的男人。
他脸已经转向了车窗外,注意力似乎被飞掠过地面的鸟吸引走了。
算了,管他怎么想的,她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足够了。
沈伊苒默默收回视线,低头发动了车子。
这次,她熟悉了路线,没用半小时的功夫,就返回到了他酒店公寓的车库。
下了大半天的雨,也总算见停了。
沈伊苒一手拖着一个行李箱,跟着抱着她仙人掌的周砚尘走进了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厅。
“先去前台登记下访客入住信息。”他偏头示意她道。
“哦,好。”沈伊苒点点头,心中开始觉得有点疑惑。
他家本来就是北城,他没事干嘛要住在酒店公寓里?
而且他昨晚说回家顺路送她,这地方和她家也不顺路啊……
等办好登记,上了电梯,进到他几乎毫无生活气息的顶楼套房时,她心中的疑惑到达了顶峰,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你平时就住在这酒店里吗?”
“……嗯。”他微妙顿了下,才看向她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只是觉得有点意外,你不住家里。”她斟酌着措辞道。
“没人的房子称不上是家,不如住酒店公寓方便。”他敛了眼神,俯身将手里的仙人掌放在了落地窗边。
沈伊苒一怔,仿佛有块巨石砰地一声砸在了她的头顶,震得她耳朵嗡嗡直响。
当年她与他分手出国的时候,他父亲明明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怎么会……
原来他这些年经历的痛苦,远比她预想的还要多么?
她不由攥紧了手里的行李箱,小心翼翼问他:“那……你母亲呢?”
周砚尘直起身,回头瞥了眼她煞白的小脸,忽然轻笑了下:“我接手公司后,我爸妈都搬去郊区的别墅养老了。”
嗯?爸妈?所以刚才是她误解了他话里的意思?
意识到这一点的沈伊苒小脸立马由白转粉,有些窘迫地“哦”了一声,也顾不上再追问他什么,匆匆转了话题:“酒店公寓的话,是不是会有保洁和管家服务?”
“是的。”
“那好像也不需要我再做什么?”她不确定地瞅了他一眼。
她一开始以为他所说的照顾他的起居,是给他打扫房间做饭洗衣服什么的,结果现在一看,保洁和管家都可以包揽了。
“还是有些需要你的地方。”
“比如?”
“比如我一只手完成不了的事情。”他淡淡回道。
“……”
这回答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沈伊苒嘴角抽了抽,差点没忍住翻他一个白眼。
他却毫无自觉地往客厅沙发上一坐,丢了本酒店菜单给她:“你看看想吃点什么,我准备叫客房送餐了。”
她轻愣了下,快速扫了眼菜单上的价格,就合了起来:“我还不饿,你先自己吃吧,我整理完行李再说。”
“都快2点了,你还不饿?”他轻挑了下眉梢。
“不饿……我早上吃的晚。”她勉强笑了下,心想在下个月发工资前,她必须得缩衣节食着点,才不至于到月末去喝西北风。
闻言,他也没再说什么,转头拿起了一旁的电话,拨通了酒店服务电话。
在客服甜美的询问声里,沈伊苒默默拖起行李箱,走进右边空着的卧室,关上了门。
等她收拾完房间,再走出来时,发现他已经吃完了饭,从餐桌边站起了身。
两人视线刚好撞在了一起,沈伊苒不太自在地抿了下唇,和他打招呼说:“我下楼去吃个饭,你现在应该没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吧?”
“有。”他顿了下,指了指桌上还没拆的两个饭盒,“我不小心点多了,需要你帮忙吃掉。”
她愣了下,才心情有点微妙地点了点头:“哦,好。”
当年两人还没在一起,但在学生会共事的时候,他经常会点多外卖,让她帮忙解决掉。
那时她就摸不清他是看她舍不得和大家一起点外卖所以在特地关照她,还是真的是单纯点多了。
现在也一样。
沈伊苒思绪万千地坐到餐桌边,打开了剩下的那两个餐盒,发现里面竟是她最爱吃的葱油鸡和腐乳空心菜。
她不禁抬起头,望了眼周砚尘离去的高大背影,猜不透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他有意为之。
但为了不让自己的心绪被他扰乱,她直接将这答案定为了巧合,就拆开筷子,低头吃了起来。
之后,回了卧室的周砚尘似乎忙起了工作,一直都没再出来,沈伊苒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了下来,还抽空去楼下的超市逛了逛,买了些食材,准备晚上饿时随便下个面条来填饱肚子。
毕竟没有什么比自己做更省钱的吃饭方式了,她总不能每顿都蹭他点多的外卖。
就这样,两人相安无事地过到了晚上。
忙碌了一天的沈伊苒正瘫在床上看同人本放松,忽然听到房门被轻叩了两下。
她慌忙将本子往枕头下一塞,才翻身下床,随便扯了件衬衫罩在睡裙外,走去打开了房门。
“有事要我帮忙?”她探出了半个脑袋,看了看吊着石膏立在门外的周砚尘。
“嗯。”他微微颔首,淡淡说,“我要洗澡。”
“……你房间里不也有浴室吗?”她有点迷茫地眨了眨眼,以为他要借她卧室里的卫生间。
“对。”他顿了下,深潭似幽邃的眼眸注视着她说,“但我没办法自己脱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