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数列
他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过于严厉了, 满屋子没人说话,陈时越在旁边不吭声的注视着他,脸上没有丝毫神色变化, 手心却悄悄握紧了。
蓝璇咳嗽了一声, 推着白喆和安迪往屋内走:“哎白哥我摄魂上有点东西不会, 你给我教教呗。”
白喆不明所以:“摄魂不会你问傅云啊,我会个毛线摄魂?”
然后他就被安迪和宁柯一左一右暴力镇压着带出客厅了:“哎哎哎……急什么!”
蓝璇快步回身合门, 把有可能传出来的话音彻底关在了里面。
“你们三个搞什么?”白喆在门口探头探脑:“他俩说什么值得你们神神秘秘的?”
宁柯刚才帮了好半天忙,这时候才挠了挠头,一脸迷惘的问道:“对啊, 我们为什么要撤出来?”
蓝璇和安迪相互对视一眼, 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无可奈何的神色。
“去玩吧, 乖。”安迪和颜悦色道:“跟你没话讲。”
蓝璇低头笑出了声。
“也没什么, 我大概能猜到他们会说什么, 然后我就想着, 如果我是小陈哥,我肯定不愿意第三个人看到我这么狼狈不堪的情景。”蓝璇道:“以己度人嘛。”
安迪赞同的点点头, 片刻之后反应过来:“了解这么清楚,你有故事啊?”
蓝璇摆摆手:“怎么可能, 我平时就是这么善解人意,只是你们没发现而已。”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陈时越和傅云两个人,经过刚才围观群众那一番兵荒马乱的撤退,原本紧张的气氛也没了,两人不尴不尬的坐在原地。
半晌, 傅云筋疲力尽的靠回了沙发背上, 神色倦怠的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陈时越应道。
傅云抿了一下嘴唇,过了很长时间都没再开口, 但也没赶陈时越出去,一直到陈时越以为他就打算这么死气沉沉的和他无话静坐一整夜的时候,傅云才终于疲惫的开了口。
“在我的成长经历里,家庭和亲密关系的存在,都没有成为过我的避风港。”他突然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让陈时越不由微微一怔。
“事实上我从很年轻的时候就意识到了,我没办法像寻常青年一样谈恋爱,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亲密关系中体会过愉快的滋味。”他无波无澜的抬起头对陈时越道:“你认识冯元驹,你也知道他背后靠着的冯家,正是那个时候的我所需要的。”
“所以我选择和他有一段,因为在我看来,如果能用时间和身体的交付来换取权力和资源,是一个极为划算的买卖,这比家人和虚无缥缈的感情对我来说,实在的多。”
陈时越呼吸急促起来,这话说的很委婉,傅云几乎是以自贬的形式去隐晦的告诉他,自己的态度了。
傅云用那双漂亮而漆黑的眼珠子,静静的注视着他,然后他一把抓住陈时越的手,毫不犹豫的放在了自己的大腿内侧的地方。
陈时越惊的活像是触了电。
傅云身形瘦削而匀称,包裹在西装裤里的双腿修长结实,隔着布料能感受到其中隐隐的体温,那对于陈时越来说简直是滚烫的。
傅云手劲其实不小,此时神情锐利的按着他的手,不让他松开,他的掌心贴在傅云的大腿内侧,仅仅几秒,陈时越就从脸颊红到了耳朵尖。
“知道为什么吗?”傅云轻声道,他的手掌覆盖在陈时越的手背上,指尖温热慢慢的摩挲而过,那动作的暗示意味简直不要太明显。
陈时越盯着他苍白而形状优美的嘴唇,半晌呼吸急促而剧烈:“你松手。”
傅云笑了笑,轻轻捻起他的指骨,带着他的手继续往下探去,陈时越拼命角力:“傅云!”
“我知道冯元驹那类的高位者想要我什么,也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吸引人,能帮我达成目的的人,他们要什么,我就给什么,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东西,比所谓的感情重要了。”傅云笑着道:“对于身无长物的人来说,我这副皮囊,就是最初上桌的筹码。”
“只是冯元驹给我的东西,你暂时给的了吗?”傅云句句攻心,一寸都不肯给他喘息的余地。
陈时越神情痛苦的看着他。
“我出生的环境要求我,光是活着就需要殚精竭虑了,网上说人间自有真情在,但是我没有。”傅云半是嘲讽道:“于我有用的情感,我就回应,没有用的,我就踩在脚底。”
“你有用吗?”他对陈时越偏了偏头道。
陈时越猛然将手抽了回来,因为用力太大,他的虎口被傅云扯的生疼,尽管知道这人在放狠话劝退自己,但他还是生理性难受的胸口发酸,半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傅云神情厌倦的收回手,单手抵着额头,居高临下望着他,眼底神色冷然而毫无怜悯,仿佛一尊俊美的雕像,遥遥的坐在云端。
陈时越低下头,默然半晌:“那我走了?”
“滚吧,不送。”傅云站起身来,绕过他径直上了二楼。
陈时越在客厅又坐了一会儿,才终于站起僵直的身子,慢慢从大门挪步出去。
蓝璇神出鬼没的跟在他身后,蹑手蹑脚的准备看着他离开小巷,然而陈时越转头平静道:“过来吧。”
蓝璇便也不藏了,噔噔噔跑到他旁边,一边絮叨,一边随他一起出门:“小陈哥你别往心里去,人在气头上,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你懂我意思吗?”
陈时越闷闷的“嗯”了一声。
蓝璇见他脸色不虞,便又不忍心的补充道:“他前两天住院的时候,每天晚上打着吊瓶还在看你那个案子的案卷,老板不是心里没有你,他其实对你挺好的,别太失落了。”
“我没失落。”陈时越道。
蓝璇:“……那你们俩到底说什么了?”
“没什么。”陈时越摇头道:“少儿不宜,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平时没见你这么关心我们两个。”
蓝璇看着他,两个人在小巷口的夜色里面面相觑半晌。
“就是……我就是。”蓝璇深吸了一口气,迎上了陈时越狐疑的目光。
“我就是今天看到你的时候,突然就觉得,你一头脑袋往作战组扎的时候,很像我高三拼命想学好数学的样子。”
“小陈哥,我突然有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了。”
陈时越无声失笑,伸手一拍她头发:“别诅咒我啊,谁跟你一起沦落了?”
“有些事情怎么努力都不会有成果的,有些人怎么追逐都很难赶上他的步伐。”蓝璇摊手道:“比如我和我的数学,你和……”
陈时越拍了拍她的肩膀:“高考数学第一道大题做多了吧?”
蓝璇:“什么玩意儿?”
“数列题计算。”陈时越平和的望着她的眼睛道:“数列题是有规律的,但是命运没有。”
“我的意思是,我不认。”
第092章 第 92 章
蓝璇把陈时越送走以后刚回来, 一进门就被客厅沙发上坐着的人吓了一跳。
“我勒个去!老板你坐这儿怎么不开灯?”蓝璇猛的一缩,在一片漆黑中辨认出那道修长的黑影是傅云,险些没吓出心脏病来。
“你不是都上二楼了吗?”
“睡不着, 又下来了。”傅云硬邦邦的说。
蓝璇:“……那你早点睡。”
傅云一个人在客厅里闷闷的坐了大半夜, 一直到楼上电脑传来叮咚的消息提醒声, 他才僵硬的直起身子,从沙发上起身上楼。
电脑光线映亮他冷漠清俊的面容, 屏幕上是樊老太太发来的资料,全是安颜欣这个案子的基本资料。
他一目十行的浏览了一遍整个文档,樊老太太和她律师团的主要思想很简单。
证据链不足, 超过追溯时间, 按照灵异界约定俗成的规矩, 最多争取到赔钱。
傅云靠在椅背上, 神情更加烦躁了。
他没指望仅靠这一缕残魂就把他大姑奶送进监狱里过余生, 但是他想靠手上仅有的一点东西, 给陈时越能多争取一点是一点。
外公生前留下的安家势力盘根错节,在灵异界的方方面面渗透着, 更让人头疼的是,你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心向何处。
樊老太太和安颜欣割席, 最犯难的绝对是他外公生前手下的人,一个是亲妹妹,一个是遗孀,论谁都是安家的核心人物,无论跟谁都不算是背叛。
万一案件中有什么关键人物是大姑奶手底下的, 那一切都是未知的变量。
傅云一只手抚着自己胳膊上的淤青, 一只手扣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不过好在深夜难眠的不只他一个人, 与此同时的安家分堂口。
柳泓坐在办公室里,身后传来慢吞吞的脚步声,她心里一惊,刚要合上电脑,手就被人从身后按住了。
“这么晚了,还在看墓地的事?”安颜欣收回手,在她身后慢慢的说道。
“干妈。”柳泓局促的叫了一声,试着解释道:“我算过了,迁坟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不会耽误工作的。”
安颜欣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一片白茫茫雪山的图片。
“真往雪山上迁吗?”安颜欣问她:“你亡夫故去几年了?”
“四年了。”柳泓低头笑了笑,额前一缕长发垂落脸侧,她在中年女人里算得上容貌姣好那一卦的,此时夜色已深,白天的口红已经褪色的差不多了,就给人带出一种苍白的柔弱感来。
“你女儿多大了?”安颜欣想到什么似的说。
“大班,明年该升小学一年级了。”柳泓回答道。
“回头放到公司旁边那个小学吧,我们有出资。”安颜欣不咸不淡的吩咐道:“这么多年也够辛苦的。”
“有干妈提携,不辛苦。”
她指尖戒指一闪,立刻吸引了安颜欣的注意:“啊……”
柳泓羞涩的笑了笑,然后将戴着钻戒的手藏回去。
“订婚还是?”安颜欣问道:“你有未婚夫了,怎么没同我说?”
“还没呢,男朋友。”柳泓将电脑和上,岔开话题:“干妈今天药还没吃吧,我送您回老宅休息。”
“也是,你这个年纪谈恋爱也好,总不能下半辈子都守寡吧。”
……
“哎呀,今天高考哦!”宁柯大惊小怪的刷着微博:“某些人之前不是还因为离开学校而伤感吗?”
蓝璇从桌上捞起一包纸巾砸过去:“你烦死我得了。”
“不高考还不是好事。”宁柯当空接住纸巾,顺手揉了揉拆开来,放自己办公桌上了:“我当年高考前要是有人突然跟我说你不用考试,你已经因为特殊能力被灵异部门录取了,我能高兴的从教学楼上飞蹦下去。”
蓝璇:“……差点就蹦了。”
傅云推门从二楼房间里出来,一步一步的走下楼梯随口问道:“什么蹦不蹦的?”
宁柯伸出两只手给他比划了一个高空坠落的轨迹:“高中教学楼,一跃——砰!”
傅云看着他定了两秒,叹了口气道:“有时候跟智力障碍的员工交流,真是连白眼都懒得翻。”
他没理会宁柯的抗议,继续不咸不淡的转向蓝璇:“你要高考啊?”
蓝璇:“……我没有。”
“没事去吧,我们事务所允许半工半读。”傅云一边俯身在饮水机前接水,一边心平气和的对蓝璇道。
“哎呀我不考!”蓝璇暴躁道:“我现在参加高考是打算六门拿一百来分吗?”
“那这可是你自己不考的啊,以后不能反悔赖我压榨童工,没让你高考。”傅云伸出一根手指警告道。
蓝璇看了他半晌,毫无征兆的蓦然眼眶一红,然后抬手擦了一把眼睛,低下头没说话了。
傅云:“?”
他看向宁柯,无声用眼神询问他怎么回事,宁柯一脸茫然。
“……我说错话了?”傅云不确定的开口问道:“蓝璇小同学?”
“不考也行,你捉鬼镇魂又不要本科以上学历。”宁柯试探着道。
蓝璇在桌子上趴了半晌没理人,傅云挑了下眉毛,回头示意宁柯闭嘴,然后走过去敲了敲她的桌面:“到底怎么了,起来说话。”
蓝璇猛然抬起头,依旧眼泪汪汪的道:“老板,我能求您个事吗?”
“你说。”
“我要去楼上你房间说。”
“啊?”傅云莫名其妙:“有什么不能在这儿说的?”
白喆和宁柯都不约而同的扭过头来,满眼好奇的看向这边。
傅云犹疑半晌:“你私人心事啊?”
“不是,是你的私事,准确来说是咱俩的私事。”蓝璇信誓旦旦道。
傅云一个激灵往后一退,向来冷静自持的脸上很少见的露出惊惧的神色,四周众员工再也难以掩饰八卦之魂,噌的抬头看这边。
“什……什么?”傅云听见自己的声音因为惊恐而颤抖:“你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不是,你想哪儿去了?”蓝璇莫名其妙。
她从吓得没法动弹的宁柯那儿把自己的卫生纸捞了回来,随手抽两张把脸擦干净了。
“你让我上楼跟你说。”蓝璇坚持道。
傅云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一圈活爹员工,最后放弃抵抗般的招招手:“上来吧。”
蓝璇面无表情的径直上楼,虎视眈眈的在门口等傅云进来之后,就“砰”的一声合上门,把外界的目光隔绝出去。
傅云一边盘算着心道这孩子到底受什么刺激了,一边在办公桌后面坐下来:“你说。”
蓝璇忸怩半晌,然后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抬起头:“老板,冯元驹知道一中的事情了。”
“他本来就知道。”
“那他现在也知道是我干的了,他在船上说了,出来以后要连我带你一起处理。”蓝璇道。
傅云神色自若:“哦,那你让他处理呗。”
“我不行。”蓝璇崩溃道:“我被处理了可不就得复读高考了,而且十有八九还得回生源所在地上高四,还得再做她的学生,到时候顾祺上了大学肯定还会来看她……”
她和傅云面面相觑半晌,然后眼眶一酸:“我不要。”
傅云抬手抵了一下额头:“等等,弄了半天你担心的就是这个事?”
蓝璇:“那不然呢?他又不会处理你,我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傅云放下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他不可能越过我处理你的,你老板我还没废到那个地步,放心吧,你进事务所的第一天就已经登记在册了,就是进去蹲监狱也不可能让你再回去正常人的学校上学的。”
蓝璇刚刚松下来的半口气又连喘带呛的咽回去了:“什么?!监狱!”
“对啊,违反灵异界的法律也会有刑期和处罚的。”傅云这会儿知道没什么大事了,就心情很好的忽悠起了怨种手下:“判多少年看你运气。”
蓝璇脸色刷白,一个箭步上前越过办公桌扑到他眼前:“那怎么办?”
“我会给你祈祷的。”傅云毫无同情心的温和道。
“你们男的好像都不太重视清白这种东西是吧。”蓝璇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思忖道。
“别乱讲,我重视——”
“反正冯元驹对你有所企图这么多年余情未了,你牺牲色相为我打点一番还是有机会的!”蓝璇毅然决然的提出了她的想法。
傅云一脸被雷劈了的神情。
他隔了好半晌才灵魂归位的意识到眼前这位天才在说什么。
果然招聘的时候不应该不卡高中及以下学历!
“所以你要我去——”
“反正他喜欢你,船上的时候他看你那眼神跟隐忍多年的情圣似的,算我求您了老板,我以前勉强还能上个民办本科,再来一年估计民办大专都不要我,您忍心吗?”
“忍心。”傅云面无表情的说。
“冷血!”蓝璇愤怒道。
与此同时的作战组,冯元驹低头猛然打了个喷嚏,连线的视频会议那边一顿。
“冯组长?”
冯元驹摆了摆手:“没事,您继续说。”
“哦,就是灵异学院亚当斯轮船的破阴局您也参加了,我们仔细研究了您提交的报告,觉得这艘轮船十分有勘探价值,但是目前轮船的归属权还在费校长手里,费校长不同意在官司结束前转让轮船——”
“官司?什么官司?”冯元驹打断道。
他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妙来。
“傅云和安家大太太的官司,费谦做个顺水人情,应该等结束了就可以跟他们谈轮船的事情了。”
冯元驹这边的视频通话“嗡”的一声掉线了。
第093章 第 93 章
“你刚从医院出来, 真的不多躺几天了?”
白喆快步走在地下车库里,傅云在他前面一手拿着车钥匙,步履如风的走到车前:“哪来那么多废话, 上车。”
白喆无奈, 只好亦步亦趋的跟上去坐进副驾:“走走走……”
“费校长喊你过去干什么, 轮船后续再有什么问题怎么也该轮到学校出手解决了吧,还能逮着一只羊死劲薅?”白喆不满道。
傅云开车一路疾驰, 神情维持着死气沉沉的平稳:“轮船没问题了,合同的问题处理一下。”
“费谦在签合同的时候跟他们商量好,打捞出来的遗物按比例分一部分给进阴的师生, 万一死了就当抚恤金。”
白喆消化了一下信息:“所以费校长其实还挺靠谱的, 比当年魏南山靠谱多了, 然后就是我们现在是相当于要去领你自己的抚恤金, 但是你本人还活着。”
傅云:“……是的我还活着, 你看上去显得还有点遗憾。”
白喆翻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了。
他们刚到灵异学院的时候, 刚刚打上课铃没多久,校园里一片寂静, 费谦发信息说直接来放轮船地下室。
傅云和白喆来到地下室推门进去,地下室里已经站了几个熟悉的人影了。
“傅老师, 这边。”费谦在桌前朝他招手道。
地下室里依旧放置着巨大的轮船,但是由于阴气消散的缘故,它现在看上去完全没有昔日的森然了,安静的矗立原地,有种古朴的典雅感。
傅云简单的把眼前几个人扫了一圈, 然后微微一怔。
还是原先那些人, 侯总,候雅昶候呈玮父子三人, 更重要的是,李有德也在。
幻境中的场景顷刻间浮现在眼前,傅云迟疑了片刻,毕竟没有证据,他还拿不准李有德是不是他小时候那个李总。
“愣着干什么,就差你了。”
“嗯。”傅云应了一声走过去。
“本来说要给你们办庆功宴的,结果你们一出来就直接躺医院去了,三层蛋糕都没吃上。”费谦半是埋怨的开玩笑道。
“啊?”傅云问道:“那蛋糕去哪儿了?”
“分给学生了。”费谦摊手道。
傅云笑了一下:“没浪费就行。”
老侯总和李有德坐在后面的茶座上,各占一边的喝茶,候呈玮站在父亲身后不言不语陪着。
候雅昶见了傅云倒是高高兴兴的招手过来:“阿云!你什么时候出院的,怎么都没跟我说,我还想着订花呢。”
傅云:“……那倒也没有这个必要。”
他看着候雅昶年轻清俊的面容,半晌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肩膀:“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候雅昶一愣,接着便神情舒展开来:“你同我客气什么哈哈哈……”
“身体好全了?”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的着补道。
傅云点头:“嗯,没事了。”
费谦在那边准备好纸笔和合同,朝侯总和李有德微微欠身道:“两位,签个字就可以了,等海底打捞工作彻底结束之后就可以划分了。”
傅云侧了侧头,用余光注视着李有德俯身签字,然后再不急不缓的坐回原位,他忍不住朝那男人正面望了一眼,就和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傅云很难形容李有德给他的感觉,就好像是碧海中最温和的一片浅滩,浪花很有规律的节奏起伏,看上去波澜不惊,但是再往深处走便一眼望不穿底了。
李有德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举杯朝他微微一笑。
“你们两个随便去一个人签就行了。”老侯总靠在茶座上懒洋洋的和两个儿子说道。
候雅昶便没多想,拍了拍傅云就主动过去了:“来了。”
费谦将笔递给他,他刚要接过来,身后老侯总的声音便又横插了进来:“算了,合同是大事,得由长子来。”
“呈玮去吧。”
候雅昶的脸色很明显的僵硬了一下,慢慢的收回手,费谦只好抱歉的朝他笑笑,手中圆珠笔一转,递给了身后面露得色的候呈玮。
傅云冷眼旁观着这一场面,一直到候呈玮把侯家的那一份签完了他才移开视线。
“冯组长打电话来说他和小陈的那份都以作战组的名义捐给学院,就差你了阿云。”
傅云朝他扬了扬前两天陈时越包扎好的手臂:“手骨受伤了,医生说不能握笔,小候替我签吧。”
候雅昶没反应过来:“啊?”
“阿云这是你的东西,我怎么替你签?”他急急的道:“打捞出来的东西不知道价值多少呢,你别闹。”
候呈玮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傅云这解围的意思不要太明显,但是给候雅昶解围不就是摆明了拆他的台么?
“我不要死人的东西,你不签也是归灵异学院。”傅云淡淡道。
见候雅昶还在犹豫,他便干脆利落的将他一推,然后给费谦使了个眼色,费谦立刻心领神会,就将圆珠笔递到候雅昶手上了。
候雅昶全程茫然不知所措的签完了字,抬头看向傅云:“阿云……”
傅云没给他矫情的机会,转身对费谦道:“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待会儿在医院还有个复查,就先走了。”
费谦摆摆手:“没了,去吧。”
傅云带着白喆转身就走,一刻钟都没打算在是非之地多待。
候雅昶依然维持着那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他下意识看向父亲。
只见老侯总沉吟不语的啜了口茶水,慢慢道:“既然是给你的,就拿着吧。”
李有德一直注视着傅云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略带笑意的收回目光,对费谦轻声道:“茶不错。”
“您喜欢就好。”费谦温声细语回答道。
候呈玮低声对父亲说了一句:“我去趟洗手间。”
傅云刚启动车子,打开的车窗就被人猛的一按,惊的他连踩刹车,才稳住车身没直接冲出去把那人带翻在地。
“候呈玮你什么毛病?”他惊魂未定的停车怒道:“危不危险?”
候呈玮气喘吁吁的按住他的车窗道:“我有话跟你说。”
傅云没好气道:“说。”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侯家的事你不要插手?”
“我没插手。”傅云否认。
候呈玮一把从车窗外扣住傅云瘦削的手腕,大怒道:“那你刚才在干什么!你还没插手!候雅昶的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凭什么就拉偏架?”
傅云简直被他气的没话可说:“我什么时候拉偏架了!你们兄弟的事跟我没关系,今天易地而处的是你我也会帮忙的,还有,放开我!”
“不放!有本事你撞死我!”候呈玮手劲极大,几乎要在他手腕上扣出淤青来。
白喆伸手过来帮忙,试着拉开:“哎呀候公子有话好说,好说啊,要不您上车来我们事务所一起吃个饭叙旧?”
“闭嘴!”傅云回头断喝:“我没兴趣跟他吃饭,你再不松开我喊你爸了啊。”
“他不是我爸亲生的!”候呈玮被逼急了,猝然低吼出声。
空气中一时凝固了两秒。
“啊?”白喆大脑一片空白。
片刻之后傅云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他一巴掌把白喆拍回副驾去,另一边转头开口轻声嘲讽出声:“候呈玮。”
“你有毛病吧?”
候呈玮明显有些后悔一急之下说出了点不该说的秘密,但是话说出来就吞不回去了,他只好更低声的解释道:“我说的是真的,你别管这是什么渠道的消息,假的真不了,我发誓我说的绝无半字虚言。”
傅云一掌摁在他握住自己的手臂上,反问了一句:“是吗?”
“你当年怀疑我是老侯总亲生的,要跟你争候家,后来证实我对候家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傅云说道。
候呈玮看上去想反驳点什么,然后又被傅云堵回去了。
“然后你现在怀疑跟你一起生活了快二十八年的弟弟不是亲生的,我现在很好奇,你爸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老侯总生意场驰骋半生,没想到晚年留下个生育机器的名声。”傅云匪夷所思道。
当年的事确实是候呈玮理亏,傅云在候家寄人篱下的时候,候呈玮没少给他使绊子,傅云提起这一茬他就没话讲,只能气呼呼的瞪着傅云:“你就是不相信我。”
傅云耐心告罄,拎起旁边的水壶在他手背上一砸,逼迫他放开手:“我相不相信都对候家对你没影响,再说管我什么事,蛮莫名其妙的。”
油门朝下一摁,车身疾驰呼啸离去,很快就在候呈玮的视线中彻底消失了。
傅云从医院出来后身体素质极剧下滑,稍微忙点什么就极容易精力不济,这会儿困的整个人恹恹的,眼皮直往下耷拉。
他本来以为从灵异学院跑一趟回来就可以直接上楼睡觉了,然而回到灵异事务所的时候,却已经有三个人在一楼大堂等着他了。
其中两个他认识,是他外婆那边的私人医生。
另外一个他也认识,但是绝对没有想到这人会出现在这里。
“打扰一下,老爷爷,您是来我这儿看病的吗?”傅云客客气气的对着工位上的老中医道:“上次一拳把我打吐血的售后服务?”
澹台公隆老中医看着他笑得见牙不见眼:“你说过我要是有需要可以来找你还那一掌的恩情的,我这不就来找你来了?”
傅云看了他外婆的两个私人医生一眼,实在没精力猜他葫芦里卖的迷药,就无可奈何的摆摆手:“那你得等我一会儿再还了,我先应付这两位,那个你们谁放他进来的,谁自己招待。”
说完他强打起精神,转向两个私人医生:“上去说吧。”
“不必了傅老板,时间紧任务重,我们在这儿说就好了。”其中一个医生温和道,同时示意另一位拿出一只一指长的小瓶子递给傅云。
“今天晚上凌晨前提交证物,您把残魂刨出来就好了,剩下的交给我们。”
傅云盯着掌心里半寸玻璃瓶,神色不明的注视了半晌,然后低声道:“等我十五分钟。”
医生从包里又递了一管针和药给他:“这个是止疼的,这个是止血的,辛苦了。”
傅云没什么异样的上楼合上门,他径直走到自己桌前,俯身拉开柜子,从中拿出一把匕首放在掌间把玩了片刻。
刀锋出鞘的瞬间,刀尖上光芒雪亮,一时晃眼。
傅云提着刀柄,脸上神色毫无变化,泠泠刀锋上映亮他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眸,然后一刀扎在了自己的大动脉处。
鲜血喷涌而出。
傅云颤抖着手,将玻璃瓶接在自己伤口涌血而出的地方,血水汩汩而出,他身形一歪靠在墙上,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腕逐渐因为失血而苍白。
直到一缕黑魂缓缓在血流中蔓延而出,傅云神色一凝,快速接住“哒”的一声,恶魂被关进玻璃瓶中。
房间里已经盈满了血腥气息。
傅云推开门的时候,蓝璇和白喆一人一边已经在门口站着了,见他出来快步一齐上前,忙不迭的问道:“老板,你没事吧?”
“血止住了吗?”
傅云疲倦的点点头,没要他们搀扶,脚步虚浮的自己下楼,将手中玻璃瓶递给医生,低声道了一句:“辛苦两位了。”
两个医生点了点头,对傅云躬身一礼算是致意,蓝璇探身问要不要她帮忙护送回总部。
“不必,这么重要的事,樊姐不可能只让我们两个来的,姑娘放心,一定将东西安全送到证物所。”
两人转身大步出门,院子里果然传来枪械拉开的声音,汽车随之启动。
等人都走完了,蓝璇跟过去合上大门,回来的时候傅云已经又上去了,门合的紧紧的,活像是自闭症儿童。
“让他再睡一会儿吧,明天过后就没多少安稳日子过了。”白喆感慨道。
傅云一觉睡到了天黑,但睡得并不安稳,大概是日有所见夜有所梦,他昏昏沉沉间噩梦缠身,梦中清晰的鞭子声清脆作响,炸响在他耳畔。
眼前影影绰绰的,有傅自明的身影,他能听见父亲临死前断断续续的喘息声,似乎还有破碎的哀求,纷乱嘈杂,在他梦里穿插行走。
傅云蓦然睁开眼睛,一身冷汗的正对上天花板,屋内漆黑一片,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哑,从前陈时越在的时候,会在他半梦半醒间端进来一碗熬好的梨汤。
而此时的桌角空荡荡的,傅云在被褥中挣扎起身,下楼找水喝。
“我的老天,爷爷这红枣汤是甜的!”
“哈哈哈红枣汤当然是甜的,要再来一碗吗?”
“要!”
傅云神情倦怠的走到厨房门边,只见老中医澹台公隆和蓝璇小同学并肩站在锅铲跟前,一人捧一碗红枣汤。
蓝璇吸溜吸溜的喝,老中医一转身看见他连忙朝他招招手:“来来来,刚才大出血的同志,红枣最补血,跟红糖水一个效果,滋补养颜恢复气血,你来一碗?”
傅云翻了个白眼:“我不来大姨妈,谢谢。”
“哎呀老板,你坐嘛!”蓝璇放下碗,过来拽着他坐在餐桌旁:“可好喝了,诺!”
傅云拗不过她,正好也渴了,就顺从的端着碗一饮而尽,一放碗看见老中医倚在门边正对他笑。
温热的甜水顺着喉咙一路涌到小腹,他冰冷僵硬的躯体登时蔓延上来一股暖意,竟让傅云少见的有了几分放松的惬意感。
傅云不觉微微怔然。
太苦太疲倦的人,就好像冬夜里冒雪行走的赶路人,一碗红枣汤就能让他从内而外的温暖舒展开来。
“好喝吗?”老中医笑着问他。
傅云略有些不自在,矜持的答道:“还行。”
“喝了就再去睡会儿吧,你要是同意我住下来,我天天都能给你熬汤。”老中医轻飘飘道。
傅云猛然从刚睡醒时昏沉沉的状态清醒过来:“啊?你要住我这儿?”
老中医起身绕到他身后,粗糙苍老的手指拂过他的太阳穴和后脑勺,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按着,规律而节奏起伏,傅云知道他没胆量在自己的地盘给自己来两下狠手,就随着他去了。
奇怪的是他整个人随着老中医手指所过的地方真的缓缓放松下来,仿佛有某种魔力一般,傅云被他按的有点迷瞪。
“我会有让你留下我的理由的。”老中医在他后颈穴位一按:“不过明天还有一场硬仗,先休息吧,什么都别想了。”
他手指猛一用力,傅云后颈疼的闷哼一声,他还来不及骂出声就身体一软,下一刻眼前一片黑暗,意识彻底陷入了深渊。
第094章 第 94 章
“我要请假。”
陈时越站在冯元驹办公室里直截了当的说。
冯元驹握着他的假条看了一会儿, 然后漠然抬起眼睛:“理由?”
“理由你知道。”
冯元驹将假条放在一边儿,对他淡淡道:“那边多的是人给他坐镇,你去也没什么用。”
“那我也得去, 那也是我姐姐的官司。”
冯元驹又将他注视了片刻, 半晌叹了口气, 挥笔在假条上把字签了,然后起身拿车钥匙对他吩咐道:“你跟我走。”
“现在过去估计开庭有一会儿了。”车上冯元驹慢慢道:“我们去了都帮不上忙的。”
“连你也不行么?”陈时越顿了一下:“你不是家大业大。”
冯元驹冷笑一声:“你以为安颜欣是什么小门小户吗?”
陈时越心头更沉了几分, 他看着车窗外一闪而逝的风景,树影斑驳呼啸而过。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样?”他开口问道。
“不会怎么样,傅云身后还有樊老太太, 他要是不愿意, 没人能把他怎么样。”冯元驹道。
陈时越简单的“嗯”了一声, 那他就放心多了。
“但是你有可能一分钱都拿不到。”冯元驹话锋一转:“如果安颜欣选择跟你死杠到底的话。”
陈时越好笑的摇摇头:“这没什么。”
“假清高。”
“……根据原告出示的灵魂鉴定证明显示, 残魂碎片确实属于被告人安颜欣, 而在我们刚才播放的灵体内部画面中显示, 被告残魂所附身的恶鬼确实对受害者进行了主动攻击行为,被告对原告所提供的证据做质证发言, 陈述你方意见。”
安颜欣坐在被告席上,面容苍老, 神情却沉稳。
“首先呢,我年轻的时候灵脉不稳,进行过分裂魂魄手术,这一点我的医生可以作证。”她慢慢道:“其次,从医学上来说, 残魂碎片脱离本体超过一年, 他就会逐渐有自己的意识,那残魂在我本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做出的事情, 很难全部判定是我的责任。”
“你说大姑奶说的对吗,阿云?”安颜欣和蔼可亲的问对面道。
傅云坐在原告席上,白衬衫黑西装,将他衬的身形清瘦挺直,他神色极冷,看上去没有任何开口接他大姑奶话茬的意思。
安颜欣也不恼,兀自平和的转向法官。
“原告有要补充的证据和发言吗?”法官转向傅云问道。
“可是十年后我们此次进阴,被告的残魂依然通过迷惑冯元驹的神智对我的员工展现出了攻击行为,这一点冯组长也可以作证。”傅云答道。
陈时越和冯元驹刚在旁听席里坐下来,冯元驹闻言起身应答:“对,我可以做人证。”
傅云转向安颜欣:“那十年后你的恶魂袭击蓝璇我们姑且不论,十年前残魂分离导致陈雪竹在阴间溺亡,也不算你的责任吗?”
“算。”安颜欣坦然道:“但是残魂的行为,并不能代表我本人主观意识,从生物医学的角度上是这么说的。”
法庭上陷入一片死寂,底下隐隐传来交头接耳的声音。
“况且本来这算是自己家里的事,家丑不外扬,阿云,这个道理没人教过你吗?”
安颜欣靠在椅子上缓声道,她年纪大了中气不足,但是声音却还是能一字一句的传进庭上所有人的耳朵里。
“你大姑奶说的没错!”
旁听席上的中年男人霍然起身,指着傅云的方向怒道:“把自家长辈告上法庭,普天之下也就你傅云一个人了,我们安家何德何能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你干什么!放开!”
陈时越攥着他的领子将傅云的三叔爷连人带马拎起来:“你刚刚说什么?”
三叔爷身后的保镖顷刻出手,七手八脚就要拦陈时越,冯元驹顺势起身挡在他们中间:“这儿有你们动手的份儿吗?”
“你再说一遍呢?”
“再说一遍?”
陈时越指骨抵着三叔爷的喉咙,又狠又准一用力,三叔爷登时就疼的泪花直冒,说不出一句话来。
“肃静!肃静!”
“底下的干什么呢!再扰乱开庭秩序就只好请诸位都出去了!”
陈时越放开了三叔爷的领子,拍了拍手坐回原位,傅云默不作声的朝这边看了一眼,又很快淡然的移开眼光,仿佛刚才被骂的不是他一样。
“阿云,你不会真想靠这个就扳倒安家吧?”安颜欣哑然失笑着摇摇头,像个慈祥的长辈,在低头看着闹脾气的孩子。
“我方原告的诉讼请求是恢复名誉和灵异学院毕业证,以及要求赔偿受害人家属相应的金额。”
律师站起身回道:“并不存在对方当事人所说的扳倒谁的目的。”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
“我从来没说过我要扳倒安家,大姑奶有点多虑了。”傅云一只手支撑着下巴温和道。
这个姿势带着点倨傲感,但是同时又很好的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倦色掩饰过去了。
“那你大张旗鼓这样做不就是更不懂事了?”安颜欣谆谆善诱道。
“你当年进轮船那样危险,大姑奶只是关心你,而你出来之后非但不领情,还当庭指控大姑奶是残害你同学的凶手,你说我能不生气吗?”
傅云平静的看着她,半晌点头示意她继续。
“那我找你们老师扣发你的毕业证,只是想让你长个记性,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能真把你怎么样不成?你外公外婆年轻的时候工作忙,都是把你妈妈放在我家里养大的。”
她的语气骤转温和起来,转头和旁听席上的安文雪对视了一下目光。
陈时越全身冷汗才霎时间下来了。
他这才注意到傅云的妈妈安文雪,带着他继父刘安哲,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此时背对着他看不清神色,但是明显背影僵直,很久没动了。
傅云当着他母亲的面,和他大姑奶对铺公堂,这要背负多大的心理压力?
陈时越的目光再次转回原告席那人的身上,傅云最大的要求是赔偿受害者家属,也就是他说法庭最主要的目的,是要安颜欣为陈雪竹的死给陈时越赔款。
陈时越一时间心里各种滋味混杂,难以描述。
“你回去问问你母亲,我从小待她好不好?她最喜欢吃我做的炸鱼排了,是不是?”安颜欣笑着道。
旁听席上的安文雪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傅云抬头转向法官,温文的开口道:“你们听清楚她刚才的话了吗?所以可不可以据此得出一个结论。”
“被告刚才主动承认十年前就有进入阴间的主动意识,并不存在是残魂自己在轮船内部滥杀无辜的可能性,进入阴间是她的主动想法,无论杀人是不是她的主观想法,但是她确实造成了被害人的死亡。”
傅云思路极其清晰,自始至终一眼都没有看对面,一字一句的开口阐述:“我提议赔偿金额再加一档。”
台上法官和原告隔空相对,半晌他开口道:“原告发言完毕,被告还有要辩驳的点吗?”
傅云身形松下来,他转头和律师对视了一眼,律师几不可察的朝他点了点头,意思就是差不多了。
最重要的残魂基本已经可以让安颜欣脱不开干系了,只消再抓几个破绽之处,将赔偿金额的砝码加高,确实已经达到了最终目的了。
灵异界的法律体系和正常社会区别比陈时越想象中的大的多。
陈时越环顾了一圈旁听席,众人神色各异,除了安颜欣一众手下,傅云的母亲和继父,410事务所的大部分人也都到了。
白喆和蓝璇,安迪并肩坐在第一排,樊老太太没有亲自到场,派了手下四五个心腹来旁听记录,作战组应该就到了他和冯元驹两个。
各方势力交错混杂,陈时越隐约觉得不仅仅是一场家族纠纷那么简单,不然怎么会惊动这么多人。
安颜欣脸色发青,靠回椅子上,胸口起伏剧烈喘息,身后连忙有人拿着药瓶上前,将其中药丸喂给她。
“原告坚持全部诉讼请求。”傅云简短的结束道。
场内一片哗然。
庭审结束,择日宣判。
安颜欣被手下扶着喝了几口水,气喘吁吁的起身出去了,身后手下紧随而去,庭审现场登时少了一大半人。
“您要喝水吗?”律师低声问道。
傅云摆手示意不用,他脸色还是泛着虚寒的苍白,但是眉宇间已经轻松下来不少了,仿佛了结了心头一件大事,他不由自主的松懈了身形,脱力似的的靠回椅背上。
“辛苦你了。”
律师笑了笑:“证据链是您自己拼凑起来的,我不辛苦。”
“走吧,家人还在那边等您,需要我扶您一把吗?”
傅云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不用,我自己可以。”
陈时越等一众人起身等在席边,冯元驹隐约流露出一丝欣慰的神色,不过紧接着就恢复了平时的冷漠,低头给老司令回信息汇报情况。
“老板!我们一起回去啦!”蓝璇高高兴兴的朝他招手道:“你刚才好帅!不卑不亢,气定神闲,四两拨千斤,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哪来那么多形容词。”傅云笑着在她脑袋上一拍,回头看了一眼陈时越道:“你怎么也来了?”
陈时越站在身侧注视着傅云:“想来就来了。”
傅云这会儿心情不错,就很利落的把前两天吵架的事情给揭过去了:“行吧,等赔偿下来了别忘了给雪竹说一声,让她在天上记我一功。”
“好。”陈时越松快道。
就在这时,一旁席上刘安哲试图阻拦无果,被妻子重重推开:“文雪!文雪你冷静点!阿云!”
众人循声转过头去,就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当口,安文雪三步并作两步走近前来,扬起手掌,一耳光打在了傅云脸上。
四下皆静,周遭安静的连根针掉落都能听见。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才七手八脚的把安文雪拉开,陈时越第一时间去看傅云:“没事吧?!”
“你就是条喂不熟的狗。”安文雪急促的喘息着道:“白眼狼!”
陈时越反手把傅云推到身后,不让他母亲近身了,蓝璇登时就要跳起来骂人。
“刘哥,带着人走,别让我们说第二遍。”白喆快速反应过来,冷声对刘安哲不客气道。
刘安哲不敢违抗,半哄半劝的拖着老婆强行离开:“还是孩子,别跟孩子计较,孩子不懂事别气坏了身子……”
“我大姑本来就身体不好!这下还要背那么多赔款!没良心的东西!”安文雪带着哭腔的控诉越来越远:“你别拉我!”
那一巴掌又狠又重,几乎没有留力气,震的傅云耳膜隐隐作痛,他恍惚间听到了类似“白眼狼”的字眼,仿佛万千银针穿透心脏,疼的难以喘息。
过了大约十几秒,傅云慢慢的抬手碰了碰火辣辣的脸颊,妈妈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门口了。
“傅云?你说句话!”陈时越一迭声的问他。
傅云全身冰冷的站不稳,周围探照灯似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落在他身上,或关心,或嘲讽,幸灾乐祸皆有之。
而片刻之后,傅云静静的转过眼睛,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四平八稳的镇定模样,没人看清他眼中方才一闪而过的泪光。
半晌,他自嘲似的笑了笑,推开陈时越搀扶他的手臂,轻声道:“没事,走吧。”
第095章 第 95 章
“傅云!”
“我开车先回, 你过两天有空了来找我一趟,我把赔偿的后续事宜跟你交代清楚。”傅云不轻不缓的拨开他的手敷衍道:“好了,我没事。”
他神色是那么平稳, 仿佛刚才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心平气和的从口袋里找出车钥匙打算出门开车。
末了又想起什么似的, 转身对冯元驹道:“哎,那个, 蓝璇在一中跟她同学的那事……”
“我知道,我不追究了,你回去休息吧。”冯元驹简短的打断道。
傅云松了口气似的“嗯”了一声:“多谢。”
白喆终于看不下去了, 一把拽过他老板的手臂, 带着他就往外走:“你一天天哪来那么多心要操?”
傅云被他拽的一个踉跄, 但也没有反抗, 顺从的就被带出去了, 从这个角度看, 他的背影清瘦孤峭,仿佛摇摇欲坠。
陈时越刚准备跟上去的时候, 就被身后的冯元驹一把拎住了:“回来!跟我回去把假条补好。”
他恼火的转身打算跟这没眼力见的领导掰扯两下,然后就听见门口汽车发动引擎的声音, 再出去的时候,傅云的车已经不见踪影了。
“我早上不是找你批过假条了?”陈时越怒道。
冯元驹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就是不想你跟上去而已。”
陈时越:“?”
蓝璇原本打算直接上410第二辆车离开的,然而她在经过冯元驹身侧的时候忍不住顿了一下脚步,忽的转身面朝他, 紧接着双手交握, 朝他鞠了一躬。
冯元驹挑了一下眉,没说什么。
蓝璇直起身, 转身又匆匆跟着傅云他们走了。
偌大的大厅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冯元驹和陈时越两人。
陈时越没办法,只得跟着冯元驹回到作战组,一路心神不宁的潦草签了几个假条和保证书,具体内容是一个字没看,直到冯元驹重重的咳嗽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你又怎么了?”陈时越不耐烦道。
“你有看清楚你刚刚签的什么东西吗?”冯元驹握着笔问他。
“不就是承诺打扫整个后半年洗手间的保证书。”陈时越心不在焉的道:“还有要吩咐的吗,我要一并请后面一天的假。”
冯元驹满意的将他手上写好的纸张拿过来:“没了,我给你批假,虽然我确定以及肯定你今晚会无功而返。”
“为什么?”陈时越维持着他在假条上签字前的最后一点耐心问道。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喜欢搭理人,你都不一定找得到他,以前我们在学校的时候,傅云就是这样的。”
冯元驹在纸上唰唰签好了自己的名字,陈时越翻了个白眼,一把抽走了。
“你懂的还挺多,前夫哥。”
冯元驹:“……”
蓝璇和老中医在沙发上排排坐,一人手里一个苹果在啃。
“爷爷,您以后就住这里了吗?”蓝璇问道。
老中医把半边烂掉的果核扔进垃圾桶,叹气着道:“这不还得傅云拍板吗,我等一天一夜了也没见个人影,你们都回来了他也没回来。”
蓝璇犹疑了一下,刚要琢磨着开不开口说话,大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了,陈时越裹挟着一身寒气推门进来和他们面面相觑半晌。
“小陈哥?”蓝璇起身:“你是来找老板的?”
陈时越走的急,出租车没办法开进小巷,一停在路口他就下车狂奔过来了,这会儿略微有点气喘的冲她点点头:“是,他在楼上?”
“不在,刚才白哥一个人回来了。”蓝璇朝客厅一指:“诺。”
还真让冯元驹那神经病给说中了,他确实找不到傅云人在哪儿,陈时越心烦意乱的站在原地,神色阴沉。
蓝璇被他晃的心里发毛,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小陈哥你要不然,先坐一会儿等等?”
安迪学校有事,这两天不在,白喆把宁柯叫上楼去处理灵异学院那边的轮船后续方案,客厅里就他们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坐着。
陈时越一等就是大半个下午,一直到夕阳西下,门口也再没传来有人回来的动静。
白喆中途下来接水的时候看见陈时越,实在是受不了这人直白询问的眼光,便无奈的答道:“我不知道啊,他把我送回来就又把车开走了。”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陈时越靠在沙发上,眉心微蹙的注视着茶几上斑驳的纹路。
蓝璇在旁边对着笔记本电脑敲字,他目光随意的掠过电脑屏幕,只见画面上放了一张灵异学院的外景照片,悠长的走道和绿荫,穿过拱门是蔚蓝色的湖水,教学楼在四周林立。
“这是什么?”陈时越指着图片问她。
“学校公众号,这期我负责编辑。”蓝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的打字道:“好看吧,我从他们那儿选的一张最好看的图片做封面。”
陈时越盯着她的电脑看了半晌,忽然站起身,一声不吭走出去了。
蓝璇:“哎,小陈哥你去哪儿?你不等老板回来啦?”
“我大概知道他去哪了。”
陈时越裹紧了衣服,在冷风中穿梭着,他一路溜达到了附近市区唯一的一块湖景区。
公园里路灯光影笼罩,两三行人在走道穿梭来回,路边摊上小灯摆放星星点点,迎合着天边唯剩的一抹夕阳灿若云霞,石拱桥上柳树畔被微风拂过。
绿化带围绕着硕大的湖泊整整一周,灯影映在树枝绿叶之间,显得梦幻而陆离。
陈时越绕着整个公园走了一圈,这个天气已经没什么蚊子了,湖水边的夜风微冷,夜跑的人不时从他身边经过,陈时越来回绕了几圈,不由的有点气馁。
就在他垂丧着尾巴蹲在湖边开始玩石子的时候,身后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那人特有的疲倦而冷淡的腔调。
“你瞎转什么呢?”
陈时越猝然回头,只见傅云长腿舒展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单手握着啤酒瓶对他晃动了一下。
陈时越紧绷了一整天的心神骤然放松下来,他走到傅云身前,俯下身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喝多了?”
傅云翻了个白眼,一把拨开他的手:“没。”
“还没。”陈时越嘀咕了一声,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从台阶上拽起来:“起来,地上凉。”
傅云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他脚下步履有点踉跄,身形晃晃悠悠的沿着阶梯往下滑溜。
陈时越一把给他扶稳了:“你酒量不行啊,就一瓶就这样了?”
“你烦死了,我哪样了?哎你——给我!”
陈时越一手镇压住他软绵无力的反抗,一手从他掌中把酒瓶夺走了,扔进道旁的垃圾桶才转身将他扶好,一级一级的带着个醉鬼下台阶。
傅云喝醉的反应其实并不大,有人喝醉喜欢大吵大闹涕泪横流的回忆往昔,而有人喝醉就只是安静如鸡的坐在那里,看上去神色如常,其实已经醉了一会儿了。
傅云属于后者,那种让人比较喜欢的安静醉汉。
“我带你回去,好不好?”陈时越把他扶到健身器械旁边靠着,好声好气的商量道:“嗯?”
傅云睁着一双晶莹而黑亮的眼睛迷惘的看着他,良久歪了歪头:“不好。”
陈时越:“……”
“那我陪你待会儿?”陈时越继续商量。
傅云眼睛亮晶晶的笑了一下,陈时越心神不自觉的猛然一晃,他那片刻间的神情几乎是柔软而明媚的。
他从未在傅云脸上见过这种笑容,好像无论什么时候,这人都是一副紧绷而思虑过重的模样,只有在方寸醉意之间,才能展露出一丝平日看不到的松懈。
陈时越下意识伸手去触碰他苍白的脸庞,半边红肿的掌印已经消退了,他掌心贴合的地方一如既往的冰凉白皙,毫无血色。
傅云偏头躲开他的手,朝湖水的方向一昂下巴,命令道:“我要去那儿。”
湖面上波光荡漾,上面横着几艘供游客划的小船,静静的朝彼岸流淌而去,身后没有系船绳,好似无根无萍的浮草,不见来处,了无归途。
陈时越顺着他的眼光看了片刻,然后回身拍拍他:“等着,我买票去。”
于是傅云坐在原地看着他去售票口排队,这个季节是没什么人来划船的,队伍并不长,傅云就那么直直的注视着那年轻人的背影,目光一错不错的看了很长时间。
以至于等陈时越回来的时候,他依然维持着那个迟钝直白的神情,白天法庭上的慷慨激昂和锐利清晰消失的无影无踪,完全变了一个人。
“走吧,上船了。”陈时越过去拉他起来。
傅云顺从的被他拉着上船过去,陈时越带着他踏过船板和岸边之间的空隙,然后微微让开了身形,推着傅云进到船舱里去了。
晚上八点,夜幕彻底的降落下来,陈时越慢慢的划着船,桨下水波轻快荡漾,晕染着周边的凌凌光影,水声潺潺流淌,洇入浸人的夜色之中。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傅云突然开口问道,湖风冷凛,似乎将他的醉意吹醒了几分。
“湖水。”陈时越答道:“市区附近就这一个公园有湖。”
“你曾跟我说过,学生时代在灵异学院,姐姐最喜欢在湖边看书,你们那时是朋友,喜欢去的地方应该也大差不差。”
傅云靠在船边没说话,半晌赞许的点了点头:“行。”
两人相对静默了半晌,耳畔只有风声呼啸吹过,水波上流转的光纹落在傅云的眼睛里,竟让陈时越有了几分流光溢彩的错觉。
“傅云。”他突然开口道:“我知道我入行太晚了。”
“嗯?”
“但是我会进步很快的。”陈时越低声道。
“怎么突然说这个?”傅云半阖着眼道。
“你能不能再等我几年,我就是年纪小,我不是比他们差。”陈时越急促的说完了后半句话,然后正视着傅云,眼里是说不出来的烦躁和悲哀。
“我进入作战组的每一天,都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所有家世,阅历上的不足,我都可以用努力去弥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偏偏晚出生了这么多年?如果我再强大一点……”
如果我再强大一点,是不是就可以在你身前挡下所有风刀霜剑了?
后面的话他哽在嗓子里没有说出来,他害怕傅云会像往常一样冷淡的丢给他一句嘲讽,问他“那你现在有什么用?”。
但是又怕今天安文雪那一闹过后,那人当真以为从此身后无人可依,无路可退。
他隐忍着满腔酸涩,不肯退让的望着傅云。
然而过了很长时间,傅云很轻的勾了一下嘴角,抬眼问他道:“你喜欢我啊?”
陈时越一哽,默然半晌回道:“这不是,很明显么?”
船行至湖畔柳树旁,轻巧的恰好在案边撞了一下,头顶枝叶掩映,阴影交织。
傅云抬了抬手,对他吩咐一声:“桨放下,过来。”
陈时越依言放桨,顺从的移过去,在他身侧坐下。
下一个瞬间,傅云单手扣住他的下颌,猝然拉近自己,毫不犹豫的吻上了陈时越的嘴唇。
陈时越整个人从头木然到了尾。
一直到傅云意犹未尽的放开他,陈时越才彻底的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怔怔的看了傅云几秒,紧接着一把拽过他清瘦的手腕,将傅云整个人按在船壁上,掠夺似的亲吻了回去。
唇齿交缠间傅云气息不稳,断断续续的喘息仰头配合他的动作,陈时越手臂禁锢住他的腰身,在狭小的空间里避无可避。
“我今天打官司,吃了那么多亏,才从那些老狐狸手上敲了一大笔赔偿金,你打算怎么回报我?”傅云稍稍侧开头,在旖旎而漆黑的船舱里低声引诱道:“嗯?”
陈时越扣着他竹清松瘦的腰身,力道大的几乎要将傅云揉进怀里,以此来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
“什么都行,只要我有。”
傅云一口咬在他纠缠的唇吻上,疼的陈时越“嘶”的一声,下意识退开少许,紧接着被傅云攥着领子再拽到近前。
“我今晚心情不好,要么你留下,要么现在滚,我换别人来。”
陈时越登时一个激灵清醒了:“你说什么?”
“你不是喜欢我么?”傅云笑了笑:“怎么,有贼心没贼胆?”
第096章 第 96 章
傅云攥着他的衣领一字一句道:“还是说, 你就是只会说,别的还不如唔……”
下一秒陈时越用力将他往地上一掼,修长有力的手掌护在他脑后不让他磕碰着, 整个人俯身居高临下, 将傅云压在了船舱的地面上。
“你说我不如谁, 嗯?”陈时越摁着他双腕禁锢在两侧,那是一个完全压制的姿势, 他膝盖骨摩擦着傅云的大腿内侧。
傅云艰难的喘了口气,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嘲讽的讥笑来:“这才对嘛,这才是真实的你, 你从最开始的想法就是侵略, 占有, 情/欲, 而这些都跟你嘴上说的守护没有半点关系。”
“年纪轻轻的, 装什么情圣。”
傅云挣动了一下手腕, 却被陈时越攥的更紧,他瘦削的脊背在船板上硌的慌, 因为角度的原因他不得不抬头仰视着陈时越。
陈时越的膝盖抵在他的腿间,压迫感十足, 几乎没有傅云反抗的余地,不过他也没有要反抗的意思,任由他压制着:“我说的对吗,情圣?”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 陈时越的眼睛霎时间红的可怕。
陈时越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状态, 他只感觉胸腔里仿佛有一团无名的火气在泼天燃烧,沿着四肢百骸簇簇炸开, 炙热的欲望让他忍不住全身打着哆嗦。
他低头注视着傅云,那人瘦削苍白的手腕被他攥出红痕,被蹂躏过的嘴唇红润微张,仿佛案上鱼肉,完全任人宰割。
傅云屈膝顶撞了一下他小腹以下的位置,声音含着一丝浪荡的风流,眼中神色魅然,他低声道:“你看,你有反应了。”
陈时越从脸颊红到了耳朵尖,全身燥热血水流涌,好似一坐沉默的火山,□□的矗立在黑暗里隐忍不发。
“想要就快点,趁着今天我乐意。”傅云唇吻触碰着他呼吸急促的鼻尖,笑意晏晏间讽刺道:“下次记得伪装的再好一点,世上至亲的人之间,我都没见过几分真心,更遑论你了。”
陈时越浑身颤抖,死死瞪着他,似乎恨不得用眼神把他撕碎了吞进去。
傅云躺在地上,等待着他下一步动作,他毕竟大了陈时越那么多岁,年轻人就是不经挑逗,把持不住是一个太容易的事了。
他的心情左右不会比现在更糟了,他就是想看看这么刺激完陈时越之后,今晚身体上的痛苦还能不能比之更甚。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陈时越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放开了对傅云的钳制,转身出船舱,纵身跳进湖水里,发出“扑通”一声滔天巨响。
傅云:“?!”
他刺激过头了?
不是,小同志,你怎么一言不合跳湖了?
傅云从船舱里坐起来,就往外看:“陈时越!”
湖面尚有涟漪微荡,但毫无陈时越的人影,大概是潜下去了,这里是人工湖的边缘地带,距离打捞站还是别的都很远,建设初期也没太处理周边的杂草,附近看上去比别的地方荒凉很多。
傅云看了一圈水面,终于心急起来:“陈时越!给我上来!”
水面毫无动静。
就在傅云打算掏手机报警的时候,身后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陈时越从水中翻身而起,抬手扶住船板,然后爬了上来。
他全身在湖里浸了个透,从头到脚湿漉漉的,额前碎发滴着水珠,上船后看也没看傅云,默不作声的自己坐在船尾了。
仔细看能发现他的身体轻微的打着寒战,西安初冬的天气,在南湖里钻了一个来回,不冷才有鬼了。
傅云张口结舌,半晌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没事吧?”
陈时越抱臂维持着所剩无几的体温,背对着他摇摇头,没有出声。
“那你跳下去是因为生气了?”傅云再进一步的询问道。
陈时越又摇了摇头,头发上的水渍顺着脸颊淌落:“我没有。”
“那……”
“太热了,我冷静一下。”陈时越坐在船尾,单薄的衣料被水浸透,贴合着他精悍漂亮的身体线条,他往那儿一坐神情却又极为委屈,两相结合让傅云心里生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他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对不起这位小同志。
傅云一时不知道怎么进一步开口了,于是他下意识往过挪着想安抚几句,不料陈时越转身瞪着他道:“你别过来!”
傅云:“?”
“船是你家开的,我不许过来?”傅云没好气的凶道。
“不是。”陈时越低下湿漉漉的眼睛,沙哑着声音对他道:“我好不容易把火降下来,你再离我近一点,我待会儿还得下去一次。”
傅云:“……”
这他没话说,确实是傅云自己先耍酒疯招惹人家的。
“对不起。”傅云迟疑道:“但是你这样粗暴的排解,是不是对身体不好?”
陈时越又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
傅云默默把后半句“要不要我帮你”给咽回去了,冷风一吹,冻得陈时越直打哆嗦,登时什么旖旎气氛都没有了。
沉默在空气中发酵凝固,陈时越在船尾坐了好半天,再开口时带着一点轻微的低落。
“不管你相不相信,世界上都总有人对你是诚挚而别无所求的。”他拨了拨湿淋淋的头发,水珠落在眼尾处,将他的目光衬得晶莹而略微带着苦涩的意味。
“起码我才不是你说的那样。”他嘟囔着小声抱怨道。
然后乖乖起身去扶船桨,慢慢往回划。
傅云终于忍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了,他咳嗽了一声:“哎你,现在还……还硬吗?我其实可以帮……”
陈时越愤怒的一甩船桨,船身顺流而下,转瞬间划出去几丈远,水花泼然溅起,扬起满面的清凉寒意。
傅云心虚的躲回了船舱内不敢出声了。
两人下船靠岸,陈时越拖着一身浸透水的衣服,一路浑身又湿又沉的走到傅云停车的地方。
“你还回作战组吗?”傅云拉开车门道:“我送……”
他对视上陈时越幽怨的眼光,立马改口:“我带你回我那儿换个衣服吧,作战组不着急,我帮你给冯元驹请假。”
陈时越不动声色的抽了一下眼角,耷拉着眼皮让自己看上去更委屈了一点。
他像从前一样坐到副驾上系好安全带,转头看向傅云。
傅云神色不明的看着自己的车座,蹙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时越立刻马上反应过来,带着震惊的语气控诉道:“你是担心我衣服上的水弄脏车吗?”
傅云迅速打断他,三下五除二收敛神色,连忙摆手一迭声道:“不不不……车哪儿有你重要,我刚好约的明天去洗车,不要紧,一点都不要紧。”
他在陈时越灼灼眼光中恢复镇定,单手握住方向盘,刚要发动引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动作:“我刚刚是不是喝酒了?”
陈时越注视着他缓慢的点了下头。
回事务所的路一波三折,今天这一天过的比陈时越过去大学四年加起来都精彩,最终他俩换了位置,陈时越伸出被冻得发抖的手握上了方向盘,慢悠悠的开回了灵异事务所。
“哎哟!老板你怎么领了个落汤鸡回来?”宁柯大惊小怪道:“小陈哥你下海游泳去了?”
“西安哪来的海?”蓝璇笑眯眯的用手支着脑袋:“爱情海吗?”
“那叫爱琴海!前后鼻音不分啊你。”白喆敲着墙上的中国地图怒道。
“不重要,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小陈哥不是去找老板去了吗?怎么还湿着一身回来了。”
陈时越冷笑一声:“是吧,差一点就失了。”
蓝璇瞪大眼睛,看看他又看看傅云。
傅云没敢制裁陈时越,只好转头伸手就要敲蓝璇:“啧,话多!”
“哎呀!”蓝璇往后一缩:“谐音梗扣分!”
“行了去洗澡吧,洗完自己去我房间找衣服,今晚先凑合一下。”傅云推了陈时越一把催促道。
陈时越顺从的上楼去了,熟门熟路的找地方洗澡,跟他以前在事务所的时候一样。
被陈时越这么乱七八糟的一搅和,傅云已经差不多快把早上被他妈甩了一巴掌的事给忘了。
他趁着这点空闲的时间筋疲力尽的坐下来,酒精的作用让他太阳穴隐隐作痛,但是意识却格外的清醒。
晚上灌进去的那点酒量在此时就显得格外尴尬,完全没到能彻底喝醉不省人事,足以让傅云迷糊到把烦心事忘了的地步;
陈时越今晚往湖里那一跳,完了酒精也没起到办事前小酌怡情提高兴致的作用。
一言以蔽之,酒是白喝了,现在头还开始疼。
“来,那位厨房边儿站着的老爷子,过来坐。”傅云掀起眼皮招招手:“据说你要找我,然后就一直呆着不走了。”
澹台公隆哈哈笑了两声,端着碗筷从厨房走过来:“醒酒汤,来一口?”
傅云:“……”
“你到底在我的厨房捣鼓了些什么?”傅云转头怒道:“蓝璇!”
蓝璇朗声应答:“哎!在呢!”
“你放他进来的?”傅云审问道:“你认识他是谁吗,随随便便就让陌生人进来,有危险怎么办?”
“这锅我不背昂。”蓝璇摆手:“我问了白哥的,他同意老爷爷暂住,我就是喜欢喝他煲的汤而已。”
傅云一拍扶手:“白喆人呢!”
白喆从书房探出头来,叹气道:“老板,你自己处理吧,主要是他确实有让我为难要不要留他的理由。”
傅云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就是正常住所你突然放个陌生人进来也很不符合常理吧?我这是孤寡老人收容所吗?”
白喆又默默缩回去了。
“先喝汤,先喝汤,不急,我慢慢跟你说。”老中医陪笑道:“此事两个原因,说来话长。”
傅云看了一眼桌上散发着飘香的醒酒汤,又揉着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最终还是伸手端了起来。
“说吧。”他吹着汤面道。
“第一个原因,安总是为了找您身上的证据才把我从农村老家硬带出来的,最后她证据没找到,也不肯给我出回程的票钱,我只能来找您了。”
傅云深吸一口气:“你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您说过可以找您要那一掌之恩的报酬的,我没处可去,我就想让您留我几日。”
傅云点点头,耐心道:“那您具体想留几日呢,要我出票钱也可以。”
“啊,我现在的想法是不走了。”
傅云:“?”
他放下碗起身就作势去拉老中医的手臂:“流浪汉收容所这个点应该还没关门。”
“别急别急,这不就是我的第二个原因。”老中医连忙安抚他坐回去。
傅云端起碗喝汤,打算看看他到底还能编出什么更扯淡的瞎话来,编的好听就留一晚,不好听就直接赶出去。
“我是候雅昶亲外公,这次进城,我想让他认祖归宗。”
傅云一口醒酒汤呛得死去活来,伏在案上咳了个惊天动地,险些没彻底被这话给呛的背过气去。
过了一分钟多,他才放下碗,震惊未消的看着老中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啊,我还有他小时候的照片呢。”老中医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递给傅云:“诺。”
傅云接过来注视着照片,上面是一老一小两个人,老人很明显能看出来是老中医本人,而靠在他怀里的那个小朋友,大约八九岁的样子,傅云的目光蓦然一滞,心道我的老天。
他和候雅昶从十几岁在灵异学院就认识,毕业后他最潦倒那几年是在侯家打的工,再怎么也能一眼认出候雅昶小时候的样子。
这确实是侯家二公子候雅昶本人。
但是候雅昶的外公他也见过啊,当年候家兄弟俩的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他给老板娘跑腿,去过她的娘家,也见过候雅昶的亲外公,跟眼前这个乡下来的老中医一点关系都没有。
傅云思绪乱飞,转了几个来回,在“这可怎么办”和“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之间转了几个来回。
蓝璇和老中医一人一边的围着他,观察他的脸色。
过了好半晌,傅云才慎重的开口道:“我也觉得你暂时不用回了。”
蓝璇和老中医脸上都流露出欣喜的神色,却又听傅云话锋一转。
“但是你住我这儿也不是个事,这样蓝璇,去我书房的柜子上,第一层架子上有一张银行卡,帮我拿过来。”傅云吩咐道。
蓝璇噔噔噔跑上楼,片刻之后再噔噔噔跑下楼,手里举着银行卡:“这个?”
“带着你的煲汤爷爷和我的银行卡,去巷口那个酒店给他订半年的客房,他万一离开了,就让前台跟我打电话说一声,现在去。”
“我天老板你这么大方,那他行李……”
“叫宁柯帮你拿。”傅云端着空碗放回厨房:“让他先住着,等我过段时间空了再处理这事。”
有人给他掏酒店钱,老中医求之不得,当下乐颠颠的就跟着蓝璇走了。
傅云一边把碗洗了,一边在厨房沉思了半晌,发现自己一点头绪都找不到,就在他把碗放回柜子里的时候,楼上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巨响。
傅云猛然抬头,意识到那是自己房间里的动静。
他飞奔上楼,打开房门,就见陈时越浴巾半裹,赤裸着上半身站在他衣柜前,大概是找衣服的时候手滑了一下,衣柜顶上的大箱子轰然落地。
傅云:“……”
“不是,我请问呢?”他真心实意的问道:“让你拿个衣服而已,你是打算把我房间拆了吗?”
陈时越不好意思的挠了一下头:“我不小心,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他稍微把右手往身后藏了一下。
傅云皱了皱眉心:“手砸着了?过来我看看。”
陈时越犹豫了片刻将手递了出去,虎口果然红了一片,不过也就是有点红而已,傅云看了一眼就放心了。
“哦,没事就行,快点弄完出来。”他说着就出去转身要关门。
“哎等等——”陈时越出声道。
“怎么了?”
陈时越更加不好意思的举起手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虎口,然后指了指吹风机:“刚砸的有点重,我握不住吹风机,你能帮我……吹一下吗?”
傅云今天晚上第无数回被这位人才和他惊人的言行举止劈的呆立原地,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陈时越,你今天晚上是专程回来找事的吧?”
第097章 第 97 章
“可是我手真的受伤了。”陈时越一脸无辜的道。
傅云瞪着他:“用另一只手拿吹风机。”
“我现在头还晕, 嗓子也疼,好像有点哑。”陈时越扶着床尾的栏杆,慢慢后退坐在了傅云的床上, 大有傅云今天不给他吹头发他就不走的意思:“我这个月的请假额度已经用完了, 如果发烧冯元驹不会再给我批假了。”
他说着适时的露出一点微妙的歉意来, 就好像自己真的是个弱柳扶风的娇花,含羞带怯对着自己的护花使者表示感谢那样。
傅云匪夷所思:“你是在跟我扮柔弱吗?”
陈时越垂头温雅的笑了笑, 坐在床上没有起来的意思:“那你给我吹不吹,这里没有暖气,就你房间还凑合, 我害怕着凉, 就先不走了。”
傅云磨了磨后槽牙, 他现在无比后悔晚上搁公园喝的那半罐酒, 耍一次酒疯的代价是要承受几天他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过来吹头发!”傅云恼火道:“你敢往我房间睡试试。”
陈时越从善如流的从床上跳下来, 跟在他身后进浴室, 自己从门后搬个小板凳坐好,仰头一脸期待的看着傅云。
傅云粗暴的把他的脑袋摁回去, 打开柜子取出吹风机,抖落抖落上面的灰尘, 然后出风口轰然炸开,暖风呼啸袭卷在陈时越的头发上,转瞬就将他的头发吹成了一捧炸开的向日葵。
傅云胡乱拨弄着他的头发,手法实在算不上耐心,陈时越却依旧乖顺的坐在原处, 任由他摆弄自己。
浴室之内水汽氤氲, 头顶温暖光线笼罩这方小小的天地,陈时越能感受到他手指修长, 触碰到他发顶的力度,满室之内萦绕着傅云衬衫上飘来的冷淡香气。
他不自觉的往后再靠了一靠,傅云站在他身后,笔挺修直的长腿支撑着他的后背,陈时越上半身没穿衣服,仅隔一层布料,其中隐隐透出傅云的体温。
“行了!你别吹了。”陈时越猛然转身,握住他的手腕阻止道。
傅云莫名其妙:“你有毛病吧,马上就干了,转过去坐好。”
陈时越霍然起身,从傅云手中把吹风机夺了过来,然后顺势推他出门:“我自己吹。”
傅云一脸茫然的看着他,片刻之后不可思议的自言自语:“我真是年近三十脾气越来越好了,这种神经病我都能放他进家门……”
陈时越动作顿了一下:“主要是,浴室里的味道,跟你身上的一模一样。”
“那不是废话,这是我的浴室,你用的也是我的沐浴露,不一样的话这个家里就该进贼了!”
傅云后退一步,双手一摊示意他继续:“还有什么愚蠢的问题,一次性问完。”
陈时越潦草的拨弄了一下头发,就将吹风机放回原处了,看样子也没打算继续吹:“就算愚蠢,这也是你的锅。”
傅云:“?”
陈时越侧身从浴室里出来,随手关上门,将满堂沐浴液的香气关在门里边。
“你知道吗,作战组训练最艰苦的时候,我都没有像刚才那样,觉得挑战生理极限。”
傅云:“……”
“还有道德底线。”陈时越又补充说道。
傅云:“……”
“我年纪小,身体好是正常的,但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考验我,就是你的问题了。”
他稍微垂下眼睫,居高临下注视着傅云,然后抱歉的笑道:“所以你刚才离我太近了,我有点紧张。”
我就应该让他湿着衣服冻死在外面的,傅云木然的想道。
话是这么说,不过等到他发现陈时越第二天早上起来果然有点发烧的时候,傅云还是坐立难安了起来。
“那个,柜子里有药,自己拿。”他路过陈时越身边的时候含糊的说了一下。
陈时越去作战组的时候,傅云就让人把他空出来的那个工位收拾收拾当杂物堆了,以至于陈时越现在除了沙发没地儿可呆。
“小陈哥!药!”蓝璇从厨房端碗一路小跑过来。
陈时越裹着毛毯咳嗽了两声,凑过去拿碗喝药:“谢谢。”
“所以你们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你为什么会浑身湿透着回来了?”蓝璇八卦道。
“划船,掉下去了。”陈时越简短的解释道。
蓝璇:“你们俩为什么去划船?”
“你问他。”
二楼傅云的房门猛然合上,陈时越听见动静抬眼,不觉好笑的摇了摇头,隔着八丈远都能想象的来那人恼火摔门的神情。
“所以那个老爷子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就先让他在酒店里住下?”白喆推门进来问道。
“先安顿他呆在那儿就行了,我暂时没心力管候家的事。”傅云把手边的轮船资料放下,神情看上去略微有点烦躁:“我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事情不都解决了,不要这么悲观。”白喆劝道:“最近反正没什么事情,你不如跟樊姐说一下,出国去做个手术把苗蛊……”
他的话音被一阵电话铃声给打断了。
“苗蛊个毛线。”傅云漫不经心的敷衍道。
他看了手机屏幕一眼,然后示意白喆出去,自己接起电话:“喂外婆,你说这周家宴啊,我当然去不了了,开什么玩笑,我愿意我妈都不一定愿意……”
白喆无奈的叹了口气,对着这神经病心里骂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然后转身出去了。
下楼好半天,他还是不太放心。
原因是他怕傅云真的答应了他外婆,去这周末的家宴上跟安文雪还有刘安哲父子吃饭,那简直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在外人看来,傅云和樊老太太的关系一直是个谜。
他们是血浓于水的亲祖孙,也是十年前并肩作战拼死从姑奶奶们手底下撬出安家半壁江山的战友,这么多年在道上相互扶持,早也应该超越了寻常祖孙的羁绊。
按理讲这种关系理应是亲密无间的,但是依据白喆的观察,傅云对樊老太太始终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尊敬态度。
饭局上酒过三巡,感情上来了,就亲热的喊声外婆;平时在内在外,樊老太太是当家人,傅云是二把手,他也从未越界。
好像心里就有一道明晰而直接的红线,横贯在他和樊老太太之间,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约定。
仿佛他们生来就是上下属,在安家覆灭前十余年的祖孙孺慕从未有过,那个老太太首先是大当家,其次才是外婆。
傅云一般不会违抗樊老太太的指令,一来好歹是外婆,不会真把他往火坑里推,二来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也不放心让别人上。
安文雪向来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姑姑们不会对大哥唯一留下来的孩子做出什么不利的事,这算是两个水火不容的势力间唯一默认和平的临界点。
“他万一真答应了去家宴可怎么办?”白喆头痛的自言自语道。
陈时越闻言抬眼:“什么?”
白喆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蜷缩在毛毯里不时咳嗽着的身形:“如果傅云这个周末去和他母亲,继父,以及樊老太太吃饭的话,你能保证帮忙解围吗?”
陈时越和蓝璇对视一眼,也觉得此话荒谬。
“出了这么大的事,然后矛盾刚爆发完,完了大家还要在一起吃饭?”蓝璇忍不住质疑道:“哪个天才想出来的主意?”
“那也不能怪老太太,早就订下的事了,他们订餐厅的时候亚当斯轮船还八字没一撇呢。”白喆解释道:“不去确实不好,但是去了傅云跟安姐往那儿一坐多尴尬。”
陈时越朝楼上看了一眼,把温度计往腋下一夹,抛下蓝璇和白喆两人,起身上楼去了。
傅云在屋里跟他外婆拉锯战似的周旋,费尽口舌的胡说八道推脱周末的家宴。
“……真的去不了,我手头三个案子资料没整理。”
“我明天就派我的文员过去帮你。”
“……我周末跟冯元驹有饭局,找他打点我员工的事,蓝璇的档案还没正式落在我这儿呢。”
“不用,我找司令办,比冯元驹快的多。”
傅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破罐子破摔道:“我就不去,您把我怎么着吧?”
樊老太太平和的继续道:“你确定吗,你妈现在就在我跟前听电话。”
傅云:“……”
“她想让你来的,但是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跟你说。”樊老太太补充道:“母子没有隔夜仇,互相递个台阶就下了,听话。”
傅云沉默良久,忽然觉得心里冰凉。
“外婆。”他隔了很长时间才再次开口,语气里没了方才故作轻松的玩笑意味:“我以为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早就不在乎表面上和和美美这种东西了。”
“有些东西注定是不得两全的,团圆只是个千疮百孔的表象,内里需要有人牺牲和忍让着去维持,那这和外公在的时候有什么区别?”傅云疲倦的微笑道。
“只不过位置对换,您从维持者变成了上位者,仅此而已。”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长时间,傅云能听到对面外婆平稳的呼吸声。
“傅云,我这两年是不是太纵容你了?”樊老太太轻声道。
傅云刚要开口,门就被陈时越一推。
只听那死孩子站在门口平地一声惊雷,高声打断:“傅云你是不是不打算对我负责了?!”
傅云握着手机转过头,看着他一脸茫然:“啊?”
樊老太太那边也是话音一滞,问道:“怎么了你那边?”
“我不知道啊。”傅云伤感的思绪被打的一团乱,一边回他外婆,一边不明所以的问陈时越:“我对你负什么责?”
“你昨晚给我折腾那么狠,我都发烧了。”
傅云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开裂了:“啊?不是你等等……”
陈时越一个箭步扑到他身前,一边仗着身高优势夺他手机,一边声泪俱下:“我要是个姑娘我都怀了,你是不是周末想跑?我都听见了,我告诉你不行!周末陪我去医院!”
“胡扯!我周末陪你去医院干什么?我周末有事——”
陈时越成功将他手机抢到手里,对着电话那头怒气冲冲:“你到底在跟谁打电话?”
他一手高举手机,然后顺势俯身将傅云压在沙发上,另一只手拦着他挣扎的动作:“我不管,你摊上事儿了!”
“周末必须带我去医院,谁说话都不好使!”陈时越扣住他的手腕,咬牙切齿的把手机扔到他够不到的地方。
傅云实在是没忍住,乐的仰头笑出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你打算去医院产检吗?”
“反正你这周末有空没空我说了算。”他意有所指道:“听见了吗?”
樊老太太深吸一口气,低声斥责道:“你注意点私生活,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傅云:“……”
千古奇冤。
枕头那边的手机传来通话挂断的提示音。
傅云的心神随之放松下来,轻轻拍了拍陈时越的肩膀:“行了宝贝,起来,你压的我喘不过气了。”
“没事,这下我不用去了。”
“现在你得跟我具体说说,我昨天晚上把你怎么了?”傅云单手挑着他的下颌道:“嗯?”
第098章 公路惊魂(一)
“所以你不用去了啊。”陈时越顿住身形, 确认一遍似的问道。
“不用了啊。”傅云被他一秒严肃的神情唬得一愣,继而温和的解释道:“老太太年纪大了,没你想的那么难说话。”
陈时越一骨碌从他身上爬起来:“那我出去了。”
傅云慢慢从床上坐起来不解道:“你怎么了?今天雷厉风行的。”
“我不要和你在一个房间里呆着, 你放完火又不管灭。”陈时越轻描淡写的抓起衣服, 转身就要出门:“一点分寸感没有。”
傅云:“……”
你骂谁没有分寸感?
“等一下!”傅云叫住他:“体温计给我看一眼, 我看烧到多少了你非去医院不可。”
陈时越回身把温度计递给他。
傅云接过来一看,然后仿佛怀疑自己看错了, 狐疑道:“三十六度五?”
陈时越讪讪转身。
傅云一个枕头砸过去,咆哮声响彻走道:“三十六度五你给我说你要去医院!?陈时越你是专门给作战组节省医保,来坑我医药费的吧!”
陈时越大笑着飞快逃窜下楼, 和迎面而来的穿堂风撞了个满怀。
傍晚的时候屋外开始下雨, 雨水沿着屋檐倾斜的弧度顺流而下, 劈里啪啦的点滴打在地上的水坑中。
屋内灯光暖黄, 气氛静谧, 最近没什么事, 灵异事务所的众人各回各房休息,偌大的事务所中只有客厅里的烧水壶在咕嘟咕嘟的响着。
“叮铃铃……”大门处传来的门铃提示的音乐声在屋里响起。
蓝璇原本窝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一个激灵被铃声惊的坐起来,傅云选的这个门铃声实在是太像以前一中的上课铃声了, 她条件反射的心里一悸,而后才回过神来打伞出门,去院子里开门。
她打开门,茫然的抬头看着门外湿漉漉的年轻女孩:“您是……”
“我有事找傅先生,他是住这里吗?”
蓝璇连忙点头, 手中雨伞倾斜过去帮她挡着雨:“是是是您请进, 老板!有人找你——”
片刻之后,傅云坐在办公室里, 示意陈时越给对面的姑娘倒茶,蓝璇从浴室里找了一条干净的毛巾递进来。
“擦一下吧,您头发都是湿的。”
“谢谢。”
姑娘感激的点了点头,接过茶水和毛巾,屋里的空调调到二十六度,房间里弥漫着令人安心的檀香气息,她这个时候才微微松开绞紧衣袖的手指,不甚明显的放松了身形。
“是有人推荐我来找你的,说傅老板能帮的上忙。”姑娘开口道,她看上去还是很局促:“真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们,我出来的急,一打听到您的联系方式就过来了。”
“没事,您慢慢讲,时间还早呢。”傅云温声安慰道,他跟姑娘们相处的时候向来都是风度翩翩的,形状柔和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善意,这无疑很大的安抚了眼前的这位受惊的客户。
女孩犹疑了一下,开口道:“我叫叶子静,今年二十七岁,前段时间碰到了一点不干净的东西。”
傅云注视着她,点了点头:“很好,您继续。”
“您有听过410国道的传闻吗?”
傅云抱歉道:“我平时不怎么看新闻,陈时越,查一下。”
陈时越迅速在笔记本电脑上敲了几个字,百度页面上很快出现了相关新闻资料,他将电脑屏幕转向傅云。
“十月十四日至十月二十三日,国道接连发生翻车事故,共计十三人死亡,一人重伤,目前事故原因还在调查中……”傅云低声念完了报道,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看向对面的女孩。
叶子静掀起自己的裙摆,露出被纱布厚厚包裹着的小腿,惨笑着道:“对,我就是那个唯一的幸存者。”
宁柯从门外进来:“这事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但是你那会儿还在住院,应该没看手机。”
“410是几十年修的老国道了,一直都没什么事,前几个月突然频出车祸,而且基本一死死一车,侧翻,爆炸,什么死法都有,家破人亡的,从车底扒拉出的尸体全是血肉模糊,根本分不出人样,有的是一家人死在一起,现场的惨烈程度超过想象,媒体能爆料出来的已经是经过筛选的版本了,现在路已经封锁,估计再过一段时间就要交到作战组手上调查了。”
陈时越疑惑道:“作战组还管这个?我怎么没跟着处理过相关的事情?”
“作战组分的部门种类多了,你和冯元驹进的类似于军警,轻易不会让你们出动的,但是如果这事再往严重里发展,也就不一定了。”傅云将茶杯往叶子静面前推了推:“不好意思,您继续。”
“出事的那天晚上,您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那天原本是和我未婚夫一起回老家的,我们夜里赶车,视线不好,那天刚好还有大雾。”叶子静道:“晚上车少,但是因为看不太清路,我们一直开的不快,甚至来说比平时还慢。”
“最开始的时候,是我先发现不对的。”叶子静低声道:“我靠着车窗昏昏沉沉的睡,他突然说冷,让我把暖气打开,但是暖气开了以后,过了很长时间,车里空气还是很冷。”
“这时候我抬头看窗外,发现我们前后左右,都没有其他车灯。”
蓝璇一边做笔记一边抬起头来问:“你的意思是说,你前后左右的车都没有开车灯吗?”
“当然不是。”傅云心不在焉道。
“她的意思是,视线范围内的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在行驶。”
“那怎么可能呢!马路又不是谁家开的。”蓝璇反驳:“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高速路上只有一辆车的情况呢,叶小姐您真的没看错吗?”
“不会有错的,马路上除了我和他,没有第三个人了。”叶子静低声道:“因为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没办法用常理来解释。”
“事发前我就总觉得心神不宁,就在我们经过一处路灯的时候,突然有个浑身是血的小女孩,站在了我们的车窗前。”
第099章 公路惊魂(二)
房间里一时鸦雀无声。
“她在什么位置, 你们车的正前方吗?”傅云紧追着问道。
“不是完全的正前方。”叶子静摇头道:“就是一个路灯,高速路上很平常的一个路灯底下,站着个红色短裙的小女孩。”
蓝璇听的寒毛倒立, 空无一人的高速公路上, 路灯下孤零零的红衣小女孩, 多么经典的恐怖片开头。
“她面朝着我们,一下一下的冲前车窗招手, 我丈夫想停车看看什么情况,不过我把他拦住了。”
叶子静双手再次不自觉的交叠在一起,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 她此刻提起来的时候, 还是禁不住冷汗涔涔。
傅云从身后抽出毛毯, 示意蓝璇接过去披在她身上:“您在发抖, 需要我把空调温度调的高一点吗?”
叶子静喝了口热茶, 表示不用:“没事, 谢谢。”
“我丈夫很不解,他看那个小女孩一个人站在那里, 就想去帮她打电话找爸爸妈妈。”叶子静继续道:“但是我逼着他继续开车走了,我跟他说不许停车, 把油门加到最满提速,现在立刻马上拼命往前开,一步都不要停。”
陈时越和傅云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一直到彻底看不见那个小女孩的踪影,我们的车速才减缓下来, 我丈夫很不高兴, 他觉得我没有同理心,弃一个走失的小姑娘于不顾。”
叶子静苦笑了一声, 但是语气中并没有太多责怪的意思。
“您这么做一定有您的原因,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吗?”傅云温和道:“那个小女孩,到底有什么问题?”
“我说出来您可能不会信我,她的头和身体,是反过来的。”
“她的脸和手臂是正对着我们,冲我们招手的,但是她的身体却是背对着我们的,那场景太诡异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叶子静说到这儿瑟缩着打了个寒颤。
“她就好像是,一个被拼凑起来的洋娃娃,各个部位,都长在了畸形的地方。”
傅云沉思着将手上的资料翻了一遍,半晌没有答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上去不太像是活人。”蓝璇紧着嗓子开口道。
傅云不咸不淡的瞥了她一眼。
陈时越小声呵斥道:“开什么玩笑,那当然不是活人。”
傅云从电脑里调出车祸现场的报道:“冒昧问一下,您的未婚夫现在是已经……”
“是的,早在两个星期前他就已经火化过了,彩礼什么的也都退还回去了。”叶子静解释着说道。
“他是车祸现场去世的吗?”
“对,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讲的事情了。”叶子静裹紧了毯子,握茶杯的手指攥的越发紧,仿佛这样就能给她更多的安全感。
“我们因为这个事情吵了一架,两个人都不是很愉快,一路都没有太说话,直到脚下的油门突然失灵了。”叶子静叙述道:“汽车慢慢停下来,无论他怎么点火踩油门,就是分毫不动。”
“他这个时候才有点慌了。”
“因为大雾天气,路面上还没有别的车灯,目之所及只有我们一辆车,我们就看着车速一点一点慢下来,然后在马路中间彻底不动了。”
“几分钟之后,我们的车灯也灭了。”
陈时越在脑海里构建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发觉就算不看灵异元素,那也是一个十分危险的情况。
漆黑的公路,昏暗的路灯,车灯突然熄灭,高速公路上行驶风驰电掣,这个时候假如身后随便来一辆车怼过来,都是车毁人亡的下场。
“你们当时有赶紧下车查看吗,那种情况立刻下车打求助电话才是最安全的吧。”陈时越道。
叶子静无奈的点了点头:“我们确实是那么想的。”
“然后就在我准备开车门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在敲我们的车窗。”她顿了一下,时间好像回到过去,那个恐怖黑暗的夜晚。
“声音很有节奏,一下一下的敲击着,震感很强,我几乎能感觉到车座椅在抖动。”
“我丈夫打开后置手电筒去看,他刚要开门下车看是谁在车外,被我一把拉住了。”
说到这里叶子静急促的呼吸了几下,求助似的看向傅云,仿佛想起了什么极为惊悚的回忆。
“我们俩同时抬眼,就看到了车窗上密密麻麻的血手印。”
“拍门的声音越来越大,血手印也越来越密集,我丈夫最开始还朝着外面吼了几句,让他不要搞恶作剧了。”
“然后外面拍门的动静真的停下来了,我们两个心惊胆战的隔着玻璃朝车窗外看,紧接着车窗一花,我看到有一只小手抹开玻璃窗上的雾气,窗外露出了一张脸。”
“那是个满脸死白的小女孩,顶着两只没有眼珠子的漆黑眼眶,朝我们咧嘴笑。”
屋内安静的鸦雀无声。
蓝璇看上去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个团安放进椅子里。
“安迪,我今晚可以跟你睡吗?”她哆哆嗦嗦的说道。
安迪冷酷的拒绝:“不行,在整个事务所里,只有你的形象最符合那个小女孩,我也害怕。”
“形象不符合的,差的远了。”叶子静道:“你是高中生吧,我们见的那个小女孩,大概只有三四年级,她身高只到我腰。”
“所以你还是下车见她了?”傅云敏锐的提取到了关键信息。
“对,我后来下车了。”叶子静声音突然变得很低:“因为我们的油门突然就恢复了。”
傅云喝了一口水,知道她后面终于该讲到重点了。
“油门踏板是突然恢复的,我丈夫当时吓坏了,他一直在疯狂踩油门,然后我听到了一声巨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就是你们出车祸的原因,油门突然恢复,没控制住导致了车祸。”傅云问道。
“对,直接冲断了护栏,侧翻撞上山壁,等我再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报废了。”
“我下半身被压在车座底下动不了,全身都是血,疼的我几乎要再次失去意识,我拼尽全力喊我丈夫的名字,我拼命喊卢志,卢志你还好吗……但是没人理我。”
“后来我失血过多,又昏迷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身边就站着那个小女孩,她抱着着卢志的脑袋,咯咯笑着放在我身边。”
时间滴答滴答的走着,不知不觉已经是深夜了。
傅云转头给白喆递了个眼色,又朝桌边看了一眼。
白喆从十年前就跟着他了,立马心领神会,俯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卷红色符纸,再拿打火机咔哒一点,火舌舔吻符纸,散发出一种诡异的焦香气息。
叶子静疑虑的转头看他。
“没事,这是驱邪的,确保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听我们说话。”白喆小心翼翼将符纸放进傅云的烟灰缸里,转瞬间化作灰烬。
“然后呢,您继续说。”傅云柔声道。
“我吓的完全说不出话来,她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卢志已经死了,我觉得我也离死不远了。”
“就在这时,从身后我看不见的地方,跑过来一对夫妻帮我,那个小女孩顷刻间就在我面前消失了。”
陈时越听着她的叙述,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来不合理的地方。
“那对夫妻来的很及时,帮我打电话叫了救护车,然后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让我不要睡,直到我听见救护车的声音,我那时候太虚弱了,全靠他们让我捡回一条命。”
“在我的印象里,那对夫妻都是慈眉善目的长相,声音温和沉稳的安慰我,让我再坚持一下,我当时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傅云抬手止住她的话音:“等等,你的意思是说,那对夫妻是在空无一人的高速公路上凭空出现的吗?”
叶子静短促的笑了一下:“您也听出来不对了,是吗?”
“这就是我今晚急匆匆来找您最终的原因了。”她从手提袋里掏出一张老旧的报纸,伸出手来将它铺平了一点递给傅云。
“您看一下吧,再结合我今晚说的一切。”
傅云低头注视着报纸上巨大的横幅,不觉怔住了神色。
“一家三口在公路旁横死,丈夫残忍杀害妻女二人,并在道旁的树林里分尸掩埋,而后自己撞车而亡,目前案件已在处理中。”
“那个小女孩,和救你的夫妻……”傅云抬起眼睛,神情略显错愣。
“对,他们就是新闻上的一家三口,我看过照片了。”
第100章 公路惊魂(三)
她话音落下了很久, 屋子里都没人出声,气氛诡异而压抑。
傅云用茶匙轻轻挑起符纸的灰烬,把报纸朝外推了一些, 神情间带着不动声色的嫌恶, 陈时越察觉到了这一点, 过来帮忙把报纸收好了。
“我有什么能为您做的吗?”傅云道:“去您的住宅帮忙驱个邪什么的,我都随时乐意效劳。”
“我最近, 有种被人盯上了的感觉。”叶子静犹疑的开口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感觉家里一直有人盯着我看。”
“您一个人住吗?”傅云问她。
“对,我们的婚房, 他死后我还没来得及搬出来。”叶子静不舒服的抿着嘴道:“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但是如果您愿意的话……”
“当然愿意了。”傅云笑道:“您什么时候方便, 带我去看一眼都行, 处理个凶宅而已, 举手之劳。”
叶子静稍有些宽慰的笑了:“谢谢。”
傅云起身送她出去, 顺手拿起玄关处的伞,撑开举到头顶, 温柔而细心的扶着叶子静的手臂,带她一路走出巷口等车。
“您一定要注意安全。”叶子静突然没头没尾的抬头对他说了一句, 眼中满是担心。
傅云一怔,旋即温声道:“为什么这么说?”
“给我推荐您名片的那个人告诉我,说傅先生一定会全权负责这个案件的,让我不要担心,我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笃定, 但是这个事情很危险, 您一定小心。”叶子静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道。
“谁啊,这么看得起我。”
叶子静犹豫了一下道:“候伯伯。”
路边雨水飞溅而起, 出租车疾驰而来。
“候总,让你来找我帮忙?”傅云难以置信中夹杂了一丝荒谬,他不太相信的又问了一句:“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爸爸是他的生意伙伴。”叶子静解释道。
傅云撑伞护着她上车,依旧是柔和体贴的模样:“这样啊,那我知道了,注意安全,回去有什么问题给我发信息就好,我们改天把去你家的时间订一下。”
“好。”
出租车呼啸远去,傅云撑伞站在原地,不多时就沉冷了神色,陈时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后。
“怎么跟出来了?”傅云转身将伞倾斜到他头顶:“不是感冒还没好全吗?”
“骗你的,想多留几天。”陈时越懒洋洋的从他手里拿过伞给二人撑起来。
雨声溅落在伞上,噼里啪啦的嘀嗒声响笼罩四方,傅云和他并肩站在伞下,从陈时越的角度可以看见他遮盖在俊秀面容上的片刻阴影。
傅云无声的笑了一下,他注视着伞外瓢泼的雨幕,出神的道:“我最近总觉得,我在走傅自明的老路,用自己所剩无几的健康和青春,和那些没名堂的旧怨纠缠。”
陈时越低声道:“你也可以抽身而出的,就此打住,也不无可能。”
“可是我不甘心。”他冷冷道:“我攒了这么多年的力量走到可以和他们抗衡的地步,如果就此打住,那过往的牺牲又算什么。”
傅云没有停留太久,兀自举步往回走了,陈时越只得举伞快步跟上。
“你真的打算跟进叶小姐的这个案子吗,我刚才听到了,候总为什么那样笃定你会参与进来,万一其中有什么——”
傅云顿住脚步转身,和他在伞下对上视线,陈时越蓦然住声,半是喘息半是焦躁的望着傅云那双毫无情绪的漆黑眼珠。
“你明天就该收假了,回去好好训练吧。”傅云握着他的肩膀,轻声开口,语气里尚存一丝刚才对待叶子静时没有用尽的温和:“别再多想了。”
陈时越的心气儿再次难过的气馁下去。
傅云好像一个严丝合缝的蚌壳,在被生活锤炼的支离破碎时好不容易露出一点要打开的端倪,让人能从中窥出他柔软的内里,结果陈时越还来不及更前一步,他就又防备而快速的再次合拢上了。
第二天,训练场还笼罩在一片阴沉的雨后薄雾里,初冬时节气候凉爽,作战服又厚,过程并没有那么难捱。
陈时越盯着地上来回爬动的蚂蚁走神,完全没注意到冯元驹走到了他身前。
“咳咳!”冯元驹咳嗽一声。
陈时越莫名其妙抬眼:“啊?”
“今天早上有人给我打电话,说你烧还没退,身体没好全。”冯元驹阴沉的瞪他:“你需要申请见习吗?”
冯元驹嘴上是这么说的,不过看此人神色,大有陈时越要是今天敢提出见习,他就连人带马把他团成球抛出作战组的意味。
“那多不好意思。”陈时越心情愉悦的委婉道,他瞟了一眼领导,又迅速的收敛了神情,正色道:“哦,不用,帮我谢谢那位打电话的先生。”
冯元驹重重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那就好好训练!我最讨厌搞特殊的下属。”
“拉倒吧,要不是我你还接不到前任的电话呢,傅云早给你拉黑了……”
“你刚才嘀咕什么?”冯元驹旋身怒道。
“冯组长!有人找!”
训练场那头传来门卫大爷的叫喊声,由于此时的位置有点太过于巧合了,大门正对着的就是训练场,一组全体队员都能看见。
片刻之后傅云就从门里进来了,他大半个身形裹在风衣里,面容冷白秀丽,从训练场上横穿过来。
陈时越有点不可思议:“他怎么来了?”
冯元驹转头倨傲道:“你刚才听见了,来找我。”
“……”
傅云是冯元驹前任,也是陈时越前老板的身份在一组基本上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这个风姿俊秀的年轻男人在作战组无人不识,眼下见此场景众人隐约开始交换八卦的眼光。
傅云走到冯元驹身前,简短的问道:“你这会儿有空吗?”
“……有。”冯元驹绷着脸道。
底下站军姿不敢出声的员工面面相觑,嘴角压的死紧不敢笑出声。
“领导耳朵红了。”冉怀宸小声道。
“方便跟我进去聊一会儿吗,我有点事想找你帮忙。”傅云泰然自若单手插兜,将一众打量的眼光视为无物。
他知道冯元驹不会拒绝他的,从上学的时候就是这样。
冯元驹看着傅云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好,跟我来。”
傅云转身冲陈时越一点头:“你也来。”
冯元驹不满道:“你到底是找他还是找我?你带他的话我就不去了。”
一组组员:“……”
傅云:“……”
“亲,我只是想让他去医务室躺一会儿,没打算让他来听我们说话,可以吗?”傅云耐着性子跟他道:“你多大的人了……”
“你搞清楚,现在是你来找我帮忙!”冯元驹怒道,紧接着伸手把他往过一拉一拽,推到前面:“去办公室等我。”
然后转身对陈时越恶狠狠的道:“自己去医务室!”
陈时越和冉怀宸对视一眼,冉怀宸无不同情的看着冯元驹的背影道:“我可算知道他为什么只能是前任了。”
“是吧,我知道。”陈时越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你也差得远。”冉怀宸一盆冷水泼在他心上:“领导情商低,但是帮得上忙啊,你……”
“闭嘴吧你。”陈时越恼火的转身跟上去了。
办公室大门被“砰”的砸门式合上,在走廊里发出一声震天巨响。
“你是不是疯了!”冯元驹关了门,怒吼咆哮声响彻房间。
“上次是轮船!这次又是公路!怎么你是嫌人生活的太长了,一门心思想快点死是吗!”
“我只是来问你一下相关情况,你激动个什么劲?”傅云略微往后仰了仰身形,偏头避开他的咆哮。
冯元驹气呼呼的瞪着他不说话。
傅云神情一动:“所以说这事的报道你们作战组也接到通知了?”
“嗯!”
“很严重,很危险?”
“废话,那么一条公路,一连几个月谁过谁死,能不危险吗!下个月会封锁整条路线,你不要再想这个事了,那个当事人的电话号码给我,我们会保护她的人身安全。”
“别那么激动,我就是随口一说。”傅云劝道:“你反应也太大了,平时就是这么吼着跟组员讲话的吗?”
冯元驹抓起桌上的杯子想喝口水冷静一下,就见傅云条件反射的起身闪躲。
冯元驹:“……”
“我不泼你!”
“我害怕,上次吓着了。”傅云叹了口气解释道:“你继续说,这个公路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跟几年前的那个死了一家三口的刑事案件有关系吗?”
冯元驹把水杯放下,从柜子里抽出一沓资料出来:“我可以跟你说清楚这个事,让你跟委托人交代,但是你不能再插手了。”
“一家三口在公路附近遇害的案子,是好几年前发生的了,案件调查结果在当时可谓轰动一时。”
“具体内容你应该也知道,夫妻二人带着孩子自驾出游,深夜在国道上赶路,半路两人争吵爆发矛盾,丈夫应该是喝了酒,失手将他的妻子掐死在车中,然后慌乱掩埋。”冯元驹说到这里,不忍的蹙了一下眉心。
“那小朋友呢?”
“小朋友的遗体在她妈妈身边被找到了。”冯元驹顿了顿:“死状很惨,就不赘述了。”
傅云点了点头。
“这事残忍的令人发指,在当时的社会上引起了很大轰动,但是鉴于凶手,也就是父亲在作案后因为醉酒不省人事在马路正中央,被后面正常行驶的车辆碾死了,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事情过去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再掀起风浪,那条公路也是正常开放的路段,直到前两个月突然开始陆陆续续有车辆侧翻。”
“最开始我们都以为这就是最寻常不过的意外,没人往灵异方面去想。”
“结果最近国道路段以每天三四个的频率,大面积发生车祸事故,受害者无一生还,唯一存活下来的人你昨天已经见过了。”
“叶子静小姐吗?”傅云道。
“是的,她给我们讲述了她经历的一切事情,立刻就有人联想到几年前的那起案件,最近上面正打算封锁公路,着手调查。”
冯元驹特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叙述:“你就不要管了,还有,上次在办公室是你先动手的,我挨了你一拳,还在老司令面前已经被冤枉好几个月了,事实上我从上学开始到现在从来没跟你动过手。”
“就算被你利用完就甩的时候也没有。”他摩挲着骨节,面无表情的道:“我爸现在还在嘲笑我那时候气的在家摔东西自残的愚蠢行为。”
“但是我知道那时候樊老太太根基不稳,所以我没有用冯家的权势找过你事。”
傅云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苦笑道:“那,我跟你说声谢谢?”
“反正离开我这么多年,你过的也不好,算了。”冯元驹冷笑一声。
傅云:“……”
“前任做到我这个份儿上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一边收报纸,一边怒道:“出去的时候记得关门!”
傅云哑然失笑。
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两人同时回头,只见陈时越推门而入:“傅云!”
“太好了你没走!我想到一个事!你记不记得我们在轮船幻境里的时候,你父亲威胁二姑奶和三叔爷时说的话?!”
陈时越扶着墙壁气喘吁吁,声音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
“十来年前,二姑奶他们承包的高速公路建设项目,国道附近的线路,开工前埋下去十几条人命。”
“他说的和这次出事的公路,是不是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