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雪乡碎尸(十二)
柳泓的车基本上开到峡谷近前的时候就开不进去了, 此时已经是傍晚的光景了,越野车疾驰一天,也才堪堪只到半山腰。
傅云坐在副驾偶尔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然后就被柳泓一脸怨气的拍醒。
“指路!”
傅云倦怠的睁眼, 朝车窗外看去:“天色不早了, 今晚现在这儿安营扎寨,明天再赶路。”
柳泓看着后视镜, 脸色阴沉的和袁三对视了一眼,还是熄火下车了。
刘安哲和阿贵下车扫去附近的积雪,袁三从后备箱搬出帐篷和睡袋, 柳泓低头生火, 雪山中空气很湿, 她折腾了十几分钟才把柴火点燃。
傅云绕到后座扶陈时越下车:“明天要到峡谷下边去, 车过不去, 你能行吗?”
陈时越脸色苍白的点了一下头, 腿伤隐隐作痛,若是换了平常人在小腿上中了一弹还这么长时间没送医院的话, 这条腿早就废了,陈时越却贴着符纸还能勉力行走, 他这时候才发觉作战组赋予他的灵异功能,已经逐渐改变了他的身体结构。
“没事,小伤。”陈时越虚弱道。
“小你个头!”傅云恼火的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问你什么给我如实汇报!”
“哎!”柳泓靠在车前冲他们喊了一声,指着靠中间的一个帐篷道:“你们俩的。”
“我们俩单独一个啊?”傅云笑问道:“你不怕我们趁晚上直接下山打道回府?”
袁三嗤笑一声,抬起下巴示意他看四周:“你要是有本事下山当然可以, 只怕到时候下到一半, 自己又灰溜溜的回来了。”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他们的车停在半山腰上, 举目望去山顶白茫茫的一片,连飞鸟都看不到,沿途的道路冰土交融,泥泞湿滑,细碎的冰碴子由上而下滚落。
路的另一侧是悬崖,峭壁耸立,如果要下山,就不得不沿着悬崖边上的路小心翼翼的往下挪动,而再往下是缀满冰雕的松树林,一眼望不到尽头。
傅云耸了耸肩:“好吧,晚安。”
夜色降临的飞快,傅云坐在睡袋上闭目养神,陈时越难耐的靠着他的膝盖,略微流露出一点疼痛难忍的神色。
傅云掌心翻转,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他的肩膀,外围已经全然漆黑了。
“我得想办法联系上外援。”傅云合着眼睛道:“不然这样受人桎梏,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来。”
“况且你腿上这个符,只能支撑五天,五天一到,如果不立刻手术,腿就保不住了。”傅云说到这里神情又凝重了几分。
陈时越无声的笑了笑:“没事,我的病假已经到期了,迟迟归不了队,冯元驹该找我找疯了。”
“睡吧。”傅云挨着睡袋躺下去,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帐篷外面风雪呼啸,周遭树林传来哗啦啦的响动,陈时越睡觉一向浅,他闭着眼睛,隐约听到帐篷外传来脚踩积雪时松软的咯吱声。
一下,一下,那东西的脚步很沉重,隔着不远的距离,陈时越隐隐能感受到地面的摇晃。
他抬头一看,只见帐篷外有一簇微小的光亮,大概是柳泓的那帮手下谁睡觉前怕黑,所以留了一个手电在外面,陈时越暗骂一声蠢货,在野外的夜里生火是会引来野兽的。
不过此时外面的东西却不是野兽。
他伸手拍醒了傅云,傅云从睡眠切换到清醒的时间十分短,他安静的坐起身,一点声音没发出来,和陈时越一道望着帐篷外面。
微弱的光影映在帐篷的帆布上,从他们里面的角度可以看到帐篷上投射出的阴影晃动,傅云眯起眼睛,想将帐篷上的阴影看的更清楚些。
那是一个高瘦的人影,从侧面看去腹部凸出隆起,一步一晃的围着光线的来源打转绕圈。
陈时越瞪大眼睛看着它的影子,极具惊恐的摇了摇傅云的手,用口型对他道:候呈玮。
傅云点点头,伸手将帐篷挑开一道细缝,小心翼翼的朝外看去。
只见浑身黑血的候呈玮挺着大肚子,亦步亦趋摇摇摆摆的在空地上走,下身的血水沿着裤脚淌落,上半身几乎是裸露的。
原本的衣物被他膨胀的肚子撑破了,一个青黑脸色的小婴儿从候呈玮的肚皮里探出头来,咯咯一笑,陈时越忍不住被瘆的哆嗦了一下。
候呈玮绝对不可能是活人了,但他依然可以行走自如,这显然是鬼婴的功劳。
傅云伸手朝背包里探去,摸索着背包里的符咒,候呈玮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下一秒他仿佛后背长眼睛了一般,僵硬着脖颈,一点一点将头颅转向这边,脸庞青白,瞳孔漆黑,深不见底。
东北天冷,再加上候呈玮死亡时间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他的面容其实没怎么腐烂,还保留着生前的俊朗,只有那张毫无人色的脸庞,能看出他的死相。
他站在手电旁静静的注视着傅云。
傅云和陈时越不约而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他拖着硕大的肚皮,一步一步,僵直的朝他们的帐篷走来。
傅云一把将陈时越按回睡袋里,扬手一张符纸贴在帐篷内侧。
候呈玮的脚步有片刻停滞,他好像找不到目标了,茫然的在原地转了一圈,肚子里的血滴滴答答的落到雪地上。
鬼婴被他的动作晃动的有点颠簸,在他的肚子里发出不满的哭声。
“他看不见我们了。”陈时越低声道。
“嗯,这个符可以暂时的屏蔽鬼的视线,但是维持不了多久。”傅云无波无澜道:“我杀了他,他是来找我寻仇的。”
陈时越艰难的挪动了一下受伤的腿,发现它还是使不上一点力气,不由得有点气急败坏。
傅云察觉到了他的举动,一把按住他的手,呵斥道:“别乱动,我应付的来。”
帐篷外的鬼婴终于不耐烦了,纵身从候呈玮的肚子里跳出来,在雪地里打了个滚,嘻嘻笑着满地乱爬,然后在虚空中锁定了某个点,正是他们帐篷的方向。
“糟了。”傅云心里一沉。
陈时越转头:“怎么了?”
“阳间有一种说法是,三岁以下的小孩可以看到成人看不到的鬼魂,那置换过来,阴间三岁以下的死人小孩——”
“也能看到活人。”陈时越接完了他的后半句话。
鬼婴歪着头,冲他俩眯嘻一笑,紧接着速度飞快爬行而来,掀起一地血水和积雪交融的泥泞,与此同时符纸的灵力失效,最后一缕保护的金光在空中溃散开来。
傅云抓起陈时越,暴喝一声:“跑!”
两人一前一后冲出帐篷,陈时越腿脚不便,跑的跌跌撞撞,傅云眼瞅着周遭有一个雪坑,便一脚将陈时越踹下去。
积雪扑簌簌掉落,陈时越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从天而降的雪块砸的七荤八素爬不起来。
傅云喘了一口气,转身冷冰冰的直视着鬼婴:“不是想报仇么?”
“来杀我啊,杀了我,就能给你母亲报仇了。”
鬼婴瞬间被激怒了,仰头发出尖利的咆哮追着他一路狂奔,风雪如刀灌穿入耳,震的他脑袋嗡嗡作响。
雪山中树林高大直耸天际,阴霾遮天蔽日如同压城的重重黑云,将目之所及所有树影都衬得鬼影憧憧。
傅云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筋疲力尽的站住了脚步,整个人虚脱似的踉跄着扶树站稳,海拔和凛冽的空气让他上不来气,胸肺疼的快要炸开。
好在鬼婴和候呈玮没有追上来了,傅云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密密麻麻的树林,毫无动静。
然而他再一转头,却见鬼婴倒挂在他扶着的那根树上,正倒立的注视着他,饶是傅云这辈子见过的鬼比吃过的饭都多,此时也险些惊的心脏骤停。
“咯咯咯……”
傅云反手幻化刀影,疾挥而下,砍刀的刀锋快出残影,鬼婴嬉笑一声,瞬间消失,转眼瞬移到傅云身后,在他后背上按了一个手印。
傅云登时痛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觉那处火烧火燎,恨不得把他的心肺烧穿。
候呈玮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鬼婴笑嘻嘻的钻回了他的肚子里,似乎在得意自己帮妈妈找到了杀人凶手。
“候呈玮……”傅云艰难的出声道。
候呈玮面无表情,举步朝他走过来,一双苍白修长的手寸寸攀上傅云的脖颈,然后用力收紧,死人的力道是很恐怖的,傅云几乎顷刻间就被掐的喉咙爆裂般生疼,瞳孔倏然放大——
肺里的氧气快速消耗殆尽,他的整个面容变成了青紫色。
“砰!!!”
石破天惊一声枪响,子弹正中候呈玮手背,巨大的冲击力逼的他不得不后退了几步,茫然的看着自己被子弹整个炸开的手掌。
傅云得到解脱,氧气迅速涌进喉咙,他扶着树干咳嗽的昏天黑地,等他恢复力气抬起头时,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候雅昶举枪站在不远处。
枪口还冒着袅袅青烟,在风雪交加的晚上稍纵即逝。
傅云不敢耽搁,当即起身朝着他的方向狂奔过去,候雅昶漠然调转了枪口,低头咬破食指,一粒血滴宛如子弹激射而出,正中树上挂着的鬼婴眉心。
那鬼婴惨嚎一声,一溜烟钻回了候呈玮肚子里,候雅昶和傅云趁着这个功夫转身就跑。
傅云也不知道自己在雪地里跋涉了多长时间,眼眶里被满地的冰白塞得容纳不下,候雅昶始终在他前面跑着,背影影影绰绰,却始终没有停下来回头看傅云一眼。
候雅昶最后在一个山洞前停住了脚步,他沉默的回头看了一眼傅云,然后转身进了山洞,风声忽地小了。
傅云摇摇晃晃的扶着洞壁上鳞次栉比的冰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
“谢谢。”傅云筋疲力尽的道。
候雅昶不出声,安静的坐在地上,背对着他,仿佛一尊冰冷的雕塑,他低头看着手指尖的血痕,似乎在专注的等它自己愈合。
“你不该杀我大哥的。”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道。
“那是失误。”傅云平静道:“等一切都了结了,我可以为他偿命。”
候雅昶笑了:“偿命干什么,你替我除掉了他,我谢你还来不及,阿云你不会以为,我跟我哥之间,有什么血浓于水的兄弟情谊吧?”
傅云迟疑道:“二十多年了,怎么着也得有一点不是……”
“没有。”候雅昶回答的很干脆。
傅云叹了口气,便没再问了。
候雅昶始终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傅云暂时精力告罄,无暇去想候雅昶今天晚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过了大概十来分钟,候雅昶还是背对着他,身形却不自觉痛苦的弯了下去,嘴里喃喃道:“阿云,我好疼……”
傅云心里一跳,连忙挣扎起身着想过去看他情况,却听候雅昶怒吼一声:“别靠近我!”
傅云定了定神,他直觉候雅昶今天晚上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与平常的性情大不一样。
“哪里不舒服?说具体一些。”傅云耐心道。
“好像有人在拿刀,往我胸口砍,砍完再切割成块,最后把我封在一个人形的雕塑里,满屋子都是石膏的气息……”候雅昶艰涩的出声道。
他说话时声音颤抖,仿佛在忍受某种极大的痛苦,颈椎咯吱咯吱作响,脖颈慢吞吞的前倾,后颈渗出细密的汗珠。
傅云站在他身后,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一时还不敢上前刺激到他。
候雅昶兀自缓和了好一会儿,他此时的神智有点不清晰,说话时颠三倒四的没有逻辑。
“阿云……你知道,候厚为什么会收养我吗?”候雅昶低低的傻笑起来:“因为我本来,就是他的儿子啊。”
他伸出手,冲着傅云撩开自己脑后的碎发。
傅云蓦然瞪大了眼睛,他看见候雅昶的脖颈上,烙了一枚青色的胎记,极其显眼。
和老候总讲述中,阿秀肚子里的那个死婴,一模一样。
第142章 雪乡碎尸(十三)
陈时越躺在坑底, 拖着半条疼的动不了的腿,连滚带爬把自己刨出了雪坑。
然而他在雪坑里探出头,下一秒有人一巴掌抡圆了打过来, 陈时越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只手。
然后拖着对方的手臂, 将他和自己一起摔进了雪坑中。
陈时越翻身而起, 桎梏着那人的半个臂膀,冷声逼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嘶声呻/吟片刻, 嘴里喃喃有声。
陈时越皱紧了眉头,凑近过去细听他在说什么。
“雅昶……”这声音十分的熟悉,让陈时越不由得一怔。
他连忙将那人的脸掰过来, 定睛一看, 不是老候总又是谁!?
陈时越松手放开了他, 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老爷子, 你还好吧?”
老爷子看上去不怎么好。
老候总嘴唇翳动着, 手指紧紧攥住陈时越的肩膀, 片刻之后,一行泪水倏然从眼角滚落出来, 浑浊而苍凉。
“呈玮死了,雅昶……雅昶……”
陈时越连忙安慰道:“雅昶好着呢, 没有鬼去找他。”
“我快不行了,帮我……”
陈时越一迭声:“您说,您说。”
“我那天晚上,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阿云。”老候总断断续续道:“当年李有德灭门了老主人家以后,我们连夜处理了所有痕迹买机票离开哈尔滨, 李有德带着傅自明回延安的祖宅暂避风头, 我一个人浑浑噩噩的从咸阳机场出来,打车回家。”
“我刚走到家门口的时候, 就看到门口放着一个襁褓里的婴儿,我以为是谁丢弃在门口求领养的,我就上去打开看了看,然后我看到了这辈子最恐怖的场景。”
陈时越半搀扶着他,手心蓦然一手的黏糊,他低头一看,只见老候总的小腹已经破裂开来了,眼看着血水越涌越多,指定是活不成了,此时说话颇有点交代遗言的意思。
这鬼地方是决计没有救护车的,陈时越叹了口气,把手机拿出来,点开了录音,然后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听着老候总最后的话。
“那婴儿被被子包裹起来,布料里全是已经结痂的血块,但是那小小的身体上,却光洁如初,没有任何伤痕……然后我看见他的后颈上横着一个胎记,跟阿秀肚子里那死婴,一模一样……连形状都一样……”
“他还活着吗?”陈时越听到这儿不由得毛骨悚然。
“他身上的血块,都是阿秀一家死人身上流下来的,我吓坏了,以为我们的罪行暴露了,于是就抱着孩子扔进了小区外面的垃圾桶,然后匆匆忙忙跑回去钻进被窝里躲着。”
“谁料我睡到半夜,我听到客厅有婴儿的哭声,怎么都停不下来,我就壮起胆子开灯推开卧室的门,看见原本被我扔进垃圾桶里的婴儿,居然正躺在沙发上,挥舞着手臂哭号。”
“我彻底吓疯了,在雪乡的时候我明明看见孩子跟着他妈妈一起死了,可是为什么他现在会出现在我家里咳咳咳……咳咳……”老候总剧烈的倒气,眼眶瞪大狰狞至极:“他到底是谁!”
“我抱着孩子进了卫生间,又去厨房拿了菜刀……然后我一刀一刀的分割了那婴儿的尸体,再肢解血肉把身体组织冲进马桶,最后拿塑料袋包裹着仅剩的一点砍不断的骨头,找人来处理掉了,在生意场上,我暂时和李有德是一体的,如果这事东窗事发,他身败名裂挨了枪子,我也好过不到哪儿去……”
“所以你为了包庇李有德,再次亲手肢解了你的儿子?”陈时越难以置信道。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我儿子!咳咳咳……”老候总用尽最后的力气咆哮起来,唾沫星子横飞溅了陈时越一脸:“我亲眼看着我儿子还没生下来的时候就在阿秀肚子里断气了,那怎么可能是我儿子,一定是有人整我……一定!”
“从此以后,我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客厅传来婴儿的哭声,吵的我彻夜彻夜睡不着觉,每时每刻都心惊胆战。”
“我让李有德派人来做法,可是他们遍寻全屋,都找不到一丝阴气的痕迹。”恐惧在此时淹没了老候总的眼睛,仿佛隔了二十年那恐怖的场景依然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直到有一天,我在家里打开衣柜,衣柜里坐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小男孩,脖子上带着那块让我触目惊心的淤青胎记,他坐在衣柜里冲我阴笑,我当场吓得连滚带爬跑出家门找人帮忙。”
陈时越的眉心始终没松开,这故事的离奇程度已经超出他的想象范围了。
“很快警察和李有德,傅自明都来了,警察带着那个小男孩做了全面的体检,发现他的身体机能一切都很健康,就和平常的小孩没有区别。”老候总的声音已经很低了,到最后几乎是气声。
“他们经过了几个月的排查,都没有找到小男孩的父母,最后没办法,警察把他送到了最近的孤儿院里,奇怪的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听到过婴儿的哭声。”
“直到几年后,一个小学生敲开了我的家门。”
……
“候总你好,我叫候雅昶,这是我们俩的亲子鉴定报告书,看在这个单子的份上,您能收养我吗?”小男孩的头发剪得很短,脖颈旁侧的青黑色胎记越发的明显了。
老候总险些被此事刺激出心脏病。
他揪着小男孩的领子,遍寻机构连着做了好几份亲子报告单,得出的结果无一例外,候雅昶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他的亲生儿子。
“然后您就收养了他?”陈时越追问道:“候雅昶,就是当年阿秀生下的小孩,他没死透,又回来找你了。”
老候总还要再说什么,喉咙里却骤然发出一阵呛咳,血沫和痰液漫溢出来,半晌他身体慢慢下滑,眼神失焦涣散,片刻之后彻底停住了呼吸。
陈时越抬手将他的眼皮抚上了,心里一片乱麻似的,所有的信息好像团成团的毛线球,解不开拆不散窝在他的脑袋里。
老候总死了。
也不知道话说完了没有。
傅云在山洞里警惕的望着候雅昶的背影,风雪呼啦啦的卷进来,在四面洞壁上来回撞击,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声。
候雅昶的脖颈发出极其干涩的响动,每一寸骨节都嘎嘣嘎嘣的同时运作,直到整个头颅最后彻底的拧过来面向傅云,身体却还维持原状。
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咯的笑声,阴气十足,带着与往日毫不相符的稚气童真,那绝对不是一个成年男子能发出的声响。
候雅昶眯起眼睛,紧接着张开大嘴,神态活像是个小婴儿一般。
傅云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是鬼婴。
“老候。”傅云后退一步低声道:“老候,回神!”
“阿云?你在跟谁说话?”身后传来候雅昶疑惑的声音,犹如一道闪电劈进了傅云的脑海。
、
他猛然回头,却见候雅昶正拿着几根地上捡来的木棍,一副正打算生火的样子,他惊疑不定的看了看傅云身后:“那里有人吗?”
傅云再次转过身,和对面的东西对视上了眼神。
那东西还维持者候雅昶的高瘦身躯,却长了一张小婴儿稚气而胖乎乎的脸,面色却没有寻常婴儿的红润,整个人白气森森的,泛着惨然鬼气。
“没有。”傅云波澜不惊的转回身,走到候雅昶身边:“我看错了。”
“阿云,你好像精神不好。”候雅昶关切道。
“可能吧,如果你碰到的脏东西跟我一样多,精神也不会好到哪儿去的。”傅云移开目光道。
候雅昶闻言便笑了:“你忘了吗阿云,我们这几天一直在一起,碰到的不都是同一批鬼吗?”
“只有活人见了鬼,才会有不适的反应。”傅云平静的反问:“你是吗?”
却说陈时越那边刚在雪地边儿上刨了个坑把老候总埋了进去,兜里的手机就响起来了。
“喂,怎么了?”
“小陈哥,我这儿有个题不会,你给我说一下呗。”蓝璇在电话那头哗啦啦的翻书,嘴里好像还咬着笔,说话时含糊不清的。
“你去问傅云啊,我又不一定会。”陈时越匪夷所思的道。
“哎呀我电话打了,他没接。”
陈时越心里一凉,追问了一句:“他没接?那你打过去的时候有信号吗?”
“忙音,嘟嘟嘟的。”蓝璇一脸苦恼的答道:“我给你念题了啊,就是说灵异天赋者中有一种人,可以分割自己的灵魂,并且按照自己的喜好,将对应的灵魂碎片捏一个属于自己的载体,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别的形态,你说这种天赋对自身的精神力有没有什么负面作用?”
“你不是分割过那个顾祺小姑娘的灵魂吗,照着她的症状找副作用不就完了?”陈时越心不在焉。
“那当然不一样了哥哥。”蓝璇大惊小怪道:“把别人切成片片和把自己切成片片,这两个完全不是一个难度等级好不好?”
“我打个比方,如果我此时想要一个完全听从于我的傀儡,我就可以将我的灵魂切割出来一份,然后给他单独做一个身体,再注入我的灵魂碎片,这样他就有了活人的形态,并且他完全的听命于我,绝不违抗主体灵魂的意愿。”
“就为了得到一个贴心的属下,就要这么伤害自己的灵魂?不值当啊。”陈时越难以置信。
“你不是不知道分割灵魂的副作用吗?怎么能确定这就不值当了?”蓝璇敏锐至极的发问。
陈时越沉默了两秒:“……可能因为我看过哈利波特。”
蓝璇:“……”
“好吧你赢了。”蓝璇干脆的结束了话题:“不过分割自己的灵魂可不止能得到一个贴心的手下,他还有续命功能。”
“怎么说?”
“听说过蚯蚓从中间切开,其中一边还能活这个现象吗?分割灵魂也是一样,灵魂主体死亡后,他所寄生在别的地方的灵魂碎片,可以以碎片原有的身份继续存活,并且保留其原有的记忆。”蓝璇头疼的翻着书:“其实都属于摄魂领域的知识,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打算学着试试。”
电光火石之间,陈时越脑海一片清明。
他被自己脑海中的猜想惊的一阵寒颤,老候总临死前的话回荡在自己耳边,所有的信息和疑点在此刻结合起来,在他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极其完整的形状,如果猜的没错的话……
“蓝璇,我问你。”陈时越急促道:“如果存放碎片的载体必须是活人吗?”
蓝璇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嗯……其实也可以把灵魂碎片放在鬼魂身上,只是没有活人方便而已。”
“所以听命于灵魂主体的傀儡,也可以是鬼,对吗?”陈时越加重语气再次问了一遍:“我要确定的答案。”
“对。”蓝璇没有丝毫犹豫的答道:“怎么了?”
“那可就糟了,傅云那边有大麻烦了。”
第143章 雪乡碎尸(十四)
候雅昶平静的注视着他, 半晌微微笑道:“阿云,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傅云温和道:“合作愉快。”
候雅昶不解的偏了一下头:“怎么讲?”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 雅昶, 我们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好不好?”
候雅昶伸手拿树枝拨弄了一下地上的灰炭,俊秀白皙的半边侧脸在火光下显得格外锋利而晦涩, 他没有抬头看傅云,嘴角却轻轻的勾起来了:“阿云,你知道这几天, 我在想什么吗?”
傅云洗耳恭听。
“我一直在怀念我们大学时候一起做小组作业的那些日子, 候呈玮从来不干, 每次都是你主力, 我在后边给你打下手, 最后临交上去的时候, 你还在ppt上删了候呈玮的名字。”候雅昶说到这里便笑,满眼都是亮晶晶的怀念。
“我故意的, 谁让他什么都不干。”傅云也跟着笑起来,山洞中火光黯淡, 映在四方石壁上,透着几分惨蓝色的幽光。
“我们这几天又合作完成了一次小组作业。”候雅昶声音很轻:“阿云,我很高兴。”
傅云感到后背一阵凉飕飕的阴风,腐烂的气息从他身后一点一点的飘来,他不用回头就知道, 那鬼婴此刻就站在他的身后。
“你现在就要让他杀我灭口吗?”傅云心平气和的开口:“我以为你至少会留一点让我说遗言的时间呢。”
“看在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
候雅昶无声的盯着他, 然后缓缓点了点头,鬼婴便慢悠悠地将脑袋收了回去。
它还维持着那张属于孩童的面容, 傅云丝毫不惧,转头细细的打量了鬼婴一番,眼神中的欣赏一闪而过:“它真完美,出神入化。”
“老詹看到一定会很欣慰的。”
候雅昶认同的点点头:“那是必然的。”
老詹是他们当年灵异学院中,负责摄魂课的老教授,老头子无儿无女,研究了一辈子灵魂上的事,临到终了了变得有点神神叨叨,候雅昶是他最有天赋的学生,最后也是他办的老詹的后事。
“老詹当年怎么都不肯传我灵魂分割术,说人一辈子,就应该完整的来,再完整的走,活得太无聊了自己把自己的灵魂大卸八块算怎么回事,于伦理不合,你知道我最后是怎么说服他教我的吗?”候雅昶面露得色。
山洞外风声呼啸,霜雪一层接着一层的厚,洞内还有个鬼,兀自在后面鬼气森森的放冷气,傅云手指冻得僵硬,忍不住把手揣进了兜里。
“我说,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完整的来,或完整的走的,有些人天生就不完整,怎么活下去,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事情。”候雅昶伸手将地上的灰烬拨拉开来,嘲讽的望着傅云:“阿云,你我都一样。”
傅云这会儿没有讲自己苦难历程的兴致,于是装作没听到后半句道:“所以我们在这里遇见的鬼婴,是你的灵魂碎片,从一开始就听命于你,只按你的命令行事,对吗?”
“它是我的一部分,自然是听我的。”候雅昶招招手,那鬼婴便顷刻间化成原先的形态,乖巧的跑过去倚在候雅昶膝下,磨磨蹭蹭的用青白的小脑袋摩擦着他的腿。
傅云苦笑了声摇摇头:“失策,我自以为算计老候总让他如实交代了当年的实情,不想到头来,你这只黄雀,还等在我后面。”
候雅昶低头笑了笑:“那我总不能真背上个‘杀兄弑父’的名声。”
“于是就借我的手,替你除掉他们两个,这样候家就只有你一个继承者了。”傅云伸手碰了碰鬼婴的脑袋,鬼婴不满的呜咽一声躲开了。
傅云注视着他这位十几年的老朋友,很长时间都没有移开眼睛。
“怎么了?”候雅昶问。
“没什么。”傅云摇头道:“就是觉得,我好像从没真正的认识过你。”
“你到底是谁?”
候雅昶哑然失笑,他俯身抱起鬼婴,然后在山洞里站起来,慢慢的往外走,但却没有回答傅云的问题。
“阿云,我不杀你,但是我赌你不会活着走下这个雪山。”
陈时越拖着半条断腿赶到山洞时,傅云正一个人坐在洞中的石头上。
“候雅昶走了?”他喘息着问道。
傅云:“你怎么知道是他?”
“鬼婴,幻境。”陈时越声音沉冷:“分割魂魄,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当年怨气不散的死婴儿,候雅昶用自己的傀儡,策划了这出大戏弄死了他父亲和他哥。”
傅云抬起头:“老候总死了?”
“死了,尸体上有撕咬痕迹,应该是被他大儿子刨腹死的,死前留下了这个。”陈时越把手机里的录音放出来。
老候总临死前的声音夹杂着风声和他痛苦的喘息声,一起回荡在山洞中。
傅云默不作声的听完了。
片刻之后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苦笑一声,朝陈时越伸出手,示意他拉自己起来。
傅云有一瞬间的站不稳,陈时越连忙伸手一扶墙壁,强撑着把自己和傅云一道扶稳了。
“没事。”傅云低声道。
“老候死了,二姑奶和三叔爷进了监狱,做儿子,做手下,我都对得起他们。”傅云身形摇摇晃晃,话虽是这么说,可仍能从他脸色间看出几分隐隐的咬牙切齿。
陈时越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江湖风云变幻,世代仇恨恩怨积累,至亲疏远众叛亲离,如此这些全数压在一个人身上,硬生生逼着他把自己粉身碎骨的献祭在旧事里,也难以抚平过往的一丝沟壑。
陈时越心里面悲凉又酸楚,裹挟着吹在脸上的风雪,冰凉的眼底发酸。
“带我去重新埋一下老候总吧。”傅云按了按他的手臂道:“就当是祭拜了。”
两人回到方才那处雪坑旁,将老候总冻的梆硬的尸身从雪地里搬出来,傅云慢腾腾的收拾着他残破的身躯,老候总的腹腔已经完全干瘪下去了,一张圆胖的脸底下,胡茬和血块混杂凝固,惨不忍睹。
陈时越吭哧吭哧的在旁边挖土,傅云将老候总的遗容简单整理了一下,最后放进土坑里埋上了。
再抬头时,却见雪山之巅隐约透出光亮,日出升起来了。
陈时越聚拢了一个结实的坟堆,山上积雪深厚,他担心若是来年春天积雪消融化作春水,万一将坟土冲开了怎么办,于是就不放心的上去用鞋又压平了些。
然而就在下一秒,脚下冻得硬邦邦的土层忽然发出异响,傅云眼疾手快伸手拽他,但是还是晚了一步。
陈时越脚底一滑,不知怎么的底下轰然一声巨响,坟堆顶上细细簌簌的滚落下去无数土块,陈时越脚下一空,连人带马摔下去。
一瞬间,连人带坟堆,都没了影子。
地面上横亘着一个巨大的凹陷土坑,仿佛一张血盆大口,倏然张开了爪牙。
这是什么东西?
老候总的尸骨也不见了。
傅云的心登时沉到谷底,他紧随其后蹲下身伸手探查了一圈周围的土质,他不觉一怔,思绪飞转。
是新土,最近有人动过。
陈时越在底下“嗷”的嚎叫了一声:“傅云——”
“哎哎哎,来了。”傅云登时把什么过往恩怨情仇全抛到脑后了,一迭声的应着,单手一按土壁跳下坑去。
一落地就见陈时越呲牙咧嘴的歪倒在土坑里,身下还压着老候总的尸体。
周遭一片漆黑。
傅云俯身把陈时越拉起来的时候,才注意到此处居然别有洞天。
这是一个极其空旷的地下区域,头顶是陈列着的冰棱和霜花,朝远处看,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灰暗,只有方才坟堆破开时倾泻下来一线天光,照映着两人周边的场景。
“在那里,泓姐!”头顶窸窸窣窣有人声传来。
还有保险栓拉开的声音。
陈时越神色一紧:“糟了,柳泓他们追上来了。”
第144章 雪乡碎尸(十五)
陈时越从地上捡了个树枝, 一瘸一拐的支着行走,腿上的符纸经过一宿的折腾,隐隐已经有了脱落的迹象。
傅云喘息着蹲下身, 低声道:“来, 我背你。”
“你行吗?”陈时越神情惊恐。
“少废点话, 过会儿他们追上来了。”傅云不耐烦的一把将他拽上背,俯身就走。
山洞的洞顶很低, 陈时越不得不小心翼翼的躲藏头顶的冰棱,他最开始的时候担心这是个死路,不过事实上陈时越发现, 现在最应该担心的是这条路是不是没有尽头。
“如果被追上了, 你就撂下我先走。”陈时越低声道。
傅云冷冷的斜了他一眼:“我被抓到了尚且可以靠地图威胁他们, 你被抓到了打算怎么办呢?”
“直接送死吗?”
陈时越默然不语。
“说话之前过点脑子!”傅云呵斥道。
陈时越乖顺的在他肩头伏着, 下巴搁在傅云临近锁骨的地方, 耳朵尖微动, 好长时间都没说话。
傅云以为是自己方才说话语气太过严厉,把这位小同志伤着了, 便缓和了语气,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 这里应该离柳泓最终的目的地不远了。”
“这条地道出去,应该就是龙溪谷的入口。”
“可看上去太远了,完全看不到尽头啊。”陈时越忍不住道。
“一点一点来,总能走到的,况且他们不知道路线, 未必敢一直跟着我们走到黑。”
与此同时, 西安市。
地下室里十几台电脑高速运转,一眼望过去屏幕亮眼, 一片嗡嗡声响。
“嘀嘀嘀——嘀嘀!”警报声响起,一个戴着耳机的通讯员从工位上霍然起身狂奔而出,火速按下了电梯键走上去直奔顶层。
他朝保镖出示了工牌,一路畅通无阻,径直来到顶层最里的房间。
推开门,只见樊老太太站在茶几前,见他急慌慌的进来,不由的叹了口气:“着什么急?”
“老太太,有大麻烦了,我想您得听一下这个。”
通讯员难得顾不得那么多礼数和尊敬,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耳机扣在樊老太太的耳朵上,音量调到最大,直把她震的耳膜一跳,手速飞快的又把声音调回去了。
“我是老了,不是聋了。”
樊老太太向来不和做实事的手下计较那么多,她沿着茶几旁的小凳子坐下来,一手扶上耳机,神情专注。
通讯员在她身侧神情紧张的看着。
“滋滋滋……”先是一阵电音细细密密的涌过来,樊老太太耐心的等着,直到——
“干妈,我们把傅云跟丢了!”
“什么叫做跟丢了!那么大的雪山如果跟丢就麻烦了,你丈夫的骨灰回头再放都行,先找傅云!”
“干妈放心,他们没有物资跑不远,下山唯一的一条路已经被我们的人埋伏好了,等时机一到骨灰盒落葬,我们就动手,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离开雪山。”
最后一句话语气很重,几近癫狂。
樊老太太摘下耳机的时候,只觉得半边手臂都冰凉到发麻,她缓缓的抬起眼,和通讯员对视了片刻。
“这是一分钟之前拦截大奶奶和柳泓的通话录音。”通讯员急促道:“眼下可怎么办,我们刚才尝试过联系傅老板和陈小哥,但是都毫无信号。”
樊老太太看似镇定的走到座机跟前,只不过微微抽搐的眼睑暴露了她的紧张。
“组织人手,现在就去老宅。”
手下不敢怠慢,立刻领命去了,片刻之后十几辆装甲车倾巢而出,转瞬间消失在马路上。
410号灵异事件研究所内,蓝璇寻摸着拿手机拨电话,电话那头一阵忙音。
蓝璇疑惑的把电话挂断,又疑惑的抬起头:“白哥,我打不通老板电话了。”
“明明昨天晚上还打得通的……”
白喆大步流星穿过走廊:“打不通就对了,老宅出事了,安迪留下看家,你和小宁拿上东西,跟我走。”
蓝璇和宁柯不明所以,但见他神情严肃非常,一时也没敢轻视,飞快的拿了武器跟出门去。
白喆带着他们直奔安家老宅。
蓝璇刚一下车,就听头顶直升机轰隆隆的由远及近,飓风狂卷险些将她吹的一个仰倒,红外线对准老宅富丽堂皇的窗户挨个扫描,密密麻麻交错成网,将老宅围的密不透风。
白喆快步走到为首的装甲车旁,和负责人低声对接了几句,然后他转身招手,示意蓝璇过来。
“你用摄魂检测一下老宅里的活人灵魂浓度,我们怀疑机器出了问题。”白喆指了指一旁的红外线探测仪:“它刚刚显示的结果是,这间屋子里没有灵力流动的痕迹。”
“但是不应该啊,安家老宅是安颜欣的总根据地,平时安保措施严密,随时能调动的手下就有十几号人,但是现在里边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怀疑这是在给我们唱空城计。”白喆疑虑道。
然而驾驶座上的负责人脸色却极其苍白:“应该不是空城计。”
蓝璇和白喆同时回头,投去疑问的目光。
“我们刚刚拦截了安颜欣和柳泓的通话录音。”负责人将手机里那十几秒的录音放给他们听。
蓝璇眼睛蓦然瞪大了:“我去!那可就不是空城计了。”
“对,我们也想到了这一点,就怕安大奶奶是真把所有的人手全部派到雪山去伏击傅云了,那傅云的危险就大了。”
“可是小陈哥跟着他,应该不会有事吧。”蓝璇忐忑道。
白喆深吸一口气:“你觉得陈时越一个人,能干得过对面一个连队还配枪的灵异天赋者吗?”
蓝璇掌心翻转,一手朝老宅的方向虚空探去,气流交织登时萦绕在她的指缝间,白喆和几个负责人站在边上,神情凝重。
片刻之后,蓝璇放下手,简短的道:“直接开火攻门,里面没有灵力流动。”
负责人一挥手,车上狙击手就位,红外线瞄点,几发子弹激射而出,瞬间打穿了门闩和正面的几扇玻璃窗,众手下纷纷跳下车破开大门鱼贯而入。
蓝璇和白喆紧随其后。
大厅,楼梯,花园,厨房,都没有人,仿佛安家一夜蒸发了。
蓝璇单手持刀慢慢的踱步上二楼,家具和摆设都还很干净,不像是久无人居的样子。
那就是不久前才撤出的了。
樊老太太的手下在一楼和二楼地毯式搜索了一番,都毫无所获,蓝璇低着头慢慢思忖,片刻之后刀尖向前沿着楼梯踱步到了阁楼,阁楼上有间小房子,门窗紧闭,看着和平常房间一般无二。
但是蓝璇却极其快速的警觉起来,她鼻尖翳动,门中隐隐传来香火气。
自古香火都是供鬼的,蓝璇小心翼翼的用刀柄戳开阁楼的房门,然后不由得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门一开,正对着她的,是一张老旧的太师椅。
太师椅上坐着个佝偻瘦削的身影,靠在椅背上,背对着她。
露出的半边手臂上皱纹纵横,青色血管凸出来,无力的搭在一边。
那是个老人,坐在太师椅上,好像睡过去了。
蓝璇心知这地方绝对有问题,但是又担心贸然喊人会惊动里面的东西,于是她大气不敢出,一点一点的挪动到椅子前面。
然后蓝璇狠狠倒抽了一口凉气。
老人身上穿的是一身寿衣。
“蓝璇?”白喆走进门来,不满道:“你怎么老一个人乱跑……这是谁?”
蓝璇抬起头:“安颜欣在阁楼里,藏了个死人。”
白喆皱了皱眉头,招手让后面的手下跟上来,埋伏在阁楼两侧严阵以待。
他自己绕过去站在蓝璇身侧,然后在看清楚老人的面容时目瞪口呆。
“老……老爷子?”
蓝璇茫然:“什么老爷子?”
“安老爷子,樊老太太亡夫,傅云的外公。”白喆低声道:“十几年前安家真正说一不二的掌门人。”
为首的那负责人是安家的老臣,当年跟着安老爷子打天下的小弟,闻言即刻拨开人群冲到安老爷子面前。
见到老爷子安详遗容的一瞬间,登时老泪纵横:“老哥哥,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你……”
他颤抖着就要伸手去触碰安老爷子蜡黄的面容。
白喆突然反应过来,高喝出声:“等等,别碰!!”
“安老爷子当年病逝,是我亲自看着火化的!他的尸骨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此话犹如一道惊雷,将在场所有人劈的瞬间清醒了。
“快往外撤!”
然而已经晚了。
就在老负责人将手触碰到安老爷子脸颊的一刹那,老爷子“唰”的睁开了双眼。
霎时间阴风大起,一楼的门窗无风自动,“砰砰砰”接连几声,所有的出口入口全部紧闭关严实了。
阁楼里“呼——”的一声阴风拂过,满堂烛火登时亮起,摇曳着青黑色的光。
蓝璇这才看清阁楼里这是个什么地方。
满墙的死人牌位居高临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围绕着底下众人。
都是安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这是一间灵堂。
“糟糕,我们中招了!”白喆急促转头:“快走!”
安老爷子“咯吱咯吱”但摇晃着身体站起来,很怪异的歪着头颅,死气沉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身后影影绰绰站了几十个虚无缥缈的影子,阴恻的和他一齐转头,盯着这些不速之客看。
安家的祖宗集体活了。
第145章 雪乡碎尸(十六)
无数座灵牌化作阴魂, 黑压压的矗立在狭小的屋中,蓝璇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确定自己没看错。
一眼望过去, 满屋子男女老少都有, 全数低着头站在房中, 鬓角的发丝几近透明,但蓝璇仍能看出阴气袭卷之下的无风自动。
她慢慢的伸出手臂, 挡在众人身前,手中刀锋隐隐颤动。
安老爷子自始至终站在原地,阴沉沉的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 老负责人的眼眶已经被泪水盈满了, 他看着昔日的大哥, 忍不住往上走了几步, 却冷不丁被白喆拦住了。
“别过去!”
老负责人置若罔闻, 推开他的手, 一步一步的朝前挪去,嘴里喃喃有声:“老安……”
身后一个年轻的手下忽然惊恐万分的尖叫起来:“啊!啊啊——鬼啊!你们都看不见吗?”
说着一声枪响, 子弹正中安老爷子身后的一个老太太,瞬间打穿了她的魂魄, 那鬼魂尖啸一声,眉目痛苦的紧皱起来,仿佛一张脱了水的苦瓜皮,迅速萎靡倒下。
蓝璇不可思议的朝左右看了看,这一枪就把鬼打趴下啦?
现代驱鬼武器这么厉害, 灵异鬼校还教那么多传统的驱鬼辟邪招数做什么?
闲得慌吗?
那边白喆勃然大怒, 转头怒吼;“谁准你轻举妄动的?快组织防御——”
下一秒,那开枪的年轻人骤然捂住胸口, 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脸色急剧惨白,捯气的声音活像是要把肺腔搅碎了咽下去。
他身边的同伴一叠声的惨叫:“医生!医生在哪儿?”
队伍中的随行医生狼狈不堪的挤到前面,将探测仪往那人脉搏上一戳,一条平直的长线从显示器上划拉过去。
白喆心里一凉。
医生冲几个负责人摇摇头,示意人已经没气了。
从病发到断气只用了十秒不到。
“这个症状……怎么像是心脏病发作。”他不确定的俯下身又看了一遍:“可是小刘没有心脏病史。”
蓝璇的大脑快速运转,她将脑袋转过去,神色凝重下来。
“因为那个老太太是心脏病发作死的。”她开口道。
白喆惊疑不定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老太太的灵体化作硝烟散开。
如果伤害这些灵体,那他们的死亡方式,就会对应在加害者身上。
头顶的灯泡砰然炸开,整个老宅此时没有一丝光线,彻底的陷入了黑暗。
蓝璇握着手机,划亮了屏幕,试着朝前照射过去,一张惨白的人脸瞬间逼近了她的眼前。
那是个涂着艳丽口红的中年女人,眼眶黑洞洞的,看样子生前被人挖去了眼球,死状恐怖。
她看着蓝璇,忽的咧嘴笑开了,一双鬼爪直抓过来,裹挟寒气,阴风惨惨,蓝璇下意识就往后仰身躲避,白喆闪电般伸手按灭她的屏幕。
蓝璇只觉得临到面门的寒气和腐烂气息一点一点的后退,白喆抓着她的袖子将她拽到身后。
“它们在黑暗中看不到我们?”
“是。”
“但是我们已经被困住了,既没办法打伤它们,也逃不出去,除非有人从外面暴力破开禁制。”
蓝璇反应过来:“我手机有信号,可以打电话给外援。
白喆叹了口气:“你开的了机么?”
这话说的没错,按照眼下的情况,不等她拿出手机点到通话页面,就会被黑暗中寻光而来的安家祖宗们撕碎。
“那你配合我不就完了。”蓝璇低声道。
白喆:“……怎么配合?”
“带人拖延时间,我打电话给成纱发定位。”
白喆轻轻的“哼”了一声:“你跟傅云,一个两个的平时都看不上作战组,遇到事了都找人家求助。”
“你少说几句吧,成纱可比冯元驹靠谱多了。”蓝璇握着手机环顾四周,她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于是四下观察起路线来。
十几个手下在负责人的指挥下一点一点退到阁楼底下,那些鬼魂萦绕游走在阁楼上,见他们往下走,便也步步紧逼飘下楼梯,安老爷子仿佛这群鬼的定海神针,始终站在众鬼中间,他依旧维持着生前的威严神情,自始至终没有动作。
最终樊老太太的手下们在同样一片漆黑的客厅中央站稳了身形,都不敢轻举妄动。
阁楼上的群鬼围成一圈,将他们圈在中央,不声不响,但也不出手攻击。
安颜欣设下此局的目的是什么呢?蓝璇心想。
“拖延时间。”白喆突然道。
蓝璇悚然转眼:“什么?”
“那段录音是真的,他们确实打算在雪山上伏击傅云,但是要先设局,把西安这边的人手全部调虎离山,困在一个地方暂时出不来,然后他们调动所有火力,进攻雪山。”
“就像现在这样。”白喆淡淡道。
却说傅云此时背着陈时越在山洞里慢慢的挪动,头顶泄下来一线天光,正射在山洞前方不远处,陈时越看见石壁上有光点闪动了一下,他不由得一怔。
“傅云,你看那边!”
傅云循声望去,却见前面有口井,刚才那粼粼水光就是井口反射出来的,再往前就没有路了。
“我们走到死路了?”
傅云噤声不语,似乎是在沉思,眼下身后有带枪的追兵,前面又无路可走,陈时越还负伤难行,眼看着就到了绝境。
他将陈时越放下来,两人一步一步搀扶着往井口走去。
“眼下是死路一条,你怕死吗?”傅云问道。
“不怕。”陈时越想也不想:“死了也值了。”
傅云哑然失笑。
“你好好的,死路一条只是表面,这里一定还有生路。”傅云说话时眼睛望着井口。
陈时越立刻心领神会:“你是说我们得跳井啊?”
“试试,大不了就淹死,跟你淹在一起,做对儿湿淋淋的水鬼,百年后后人挖开这口井取水的时候,发现两具泡的森白的枯骨,然后崩溃的把我们捞出来……”
“啊呀,越说越恶心了。”傅云打断他道:“我赌这口井下面有条生路,你跳不跳?”
陈时越斜睨着看他一眼,然后一个俯身坠下井口,井下传来一声水花翻起的响动,傅云向下看了看,然后紧跟着跳下去。
那井口不大,好在陈时越和傅云在成年男性里都算偏瘦的体型,刚好能容下他们潜进水里,水道漆黑幽长,无数道暗流冲刷过身侧,陈时越一条腿难以发力,只好一边拨拉水底的杂草,一边拼命往前游。
胸腔里的氧气渐渐流失,他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身后傅云仿佛感知到了他的疲态,在他小腿上用力一推,陈时越登时顺着顺流又往前蹿了几米。
转机在下一秒发生,一股急流从井流中间穿插而过,倏然将陈时越的身形整个卷起,抛向旁边的水路,情急之下他张开口,想喊傅云,然而只吐出一串咕嘟咕嘟的泡泡。
“呼啦——”
陈时越重重砸在地面上,他一头一脸的水,来不及擦拭,就忙不迭的起身找傅云,傅云跟在他身后从狭小的石壁口滑了出来。
水流将他们冲到了一个漆黑的甬道里,甬道底座有一排粗大的水渠,沿着道口汹涌而下,但是却刚好给他们留下了行走的空间。
这规整的走道和水渠设计,说什么也不能用自然鬼斧神工来解释了。
柳泓到底把他们引来了什么地方?
“像是一条墓道。”傅云气喘吁吁的从水渍里爬起来:“古代皇宫贵族为了死后墓葬的山水格局,会在甬道里修建水渠,一直通道墓室门口才截止密封,防止水汽进入墓室,使尸身受潮。”
“那我们往前走就好了。”陈时越拍了拍身上的水,俯身将傅云拉起来:“走。”
“我说了吧,死路里面一定有一线生机,就看你敢不敢了。”傅云的声音带着笑意,年轻而温润。
陈时越小心翼翼的在前探路:“有你在,我没什么不敢的。”
两人一前一后,相隔很近的走着,挡去了大半风霜严寒,地底下的空气阴凉潮湿,脚步声重叠在一起,陈时越心底浮现出一股奇怪的冲动。
如果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就好了,如果他能就这么跟傅云一直的走下去就好了。
不过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少顷之后,墓道走到了尽头。
陈时越摊开手,咬破指尖,将血水滴在紧闭的墓门之上,生铁和血腥相撞,散发出一股生冷的铁锈气。
“你在干什么?”傅云奇怪道。
“理论课上说,将活人血涂抹在死人门上,可以有敲开生死的可能。”
傅云面部表情定了定,半晌沉重道:“那是童子血可以,你是童子吗?”
陈时越:“……”
傅云笑着瞥他一眼,漫不经心的走上前去拨弄门锁:“耳朵红了。”
陈时越:“……拜你所赐。”
末了他又气急败坏的补充道:“童子血和耳朵都是。”
傅云寻寻摸摸的在旁边的水道里找了半天,最后一无所获,不免气馁的站起身来。
“你在找什么?”陈时越问。
“我以为这里有人进入过,应该会留下痕迹的,实在不行炸药痕也行,起码得让我们知道,这门之前是怎么进去的。”傅云失望道。
“等等,你是说炸药?”
“昂。”
陈时越慢吞吞的卸下手上的探测腕表,递给傅云:“作战组员每人配备的测量仪器,万不得已的时候有自爆功能,应该能把门炸开。”
傅云接过来不满道:“你不早说。”
“但是。”陈时越顿了顿,神色有些犹豫:“它上面带有定位,如果我炸了它的话,我们就真的和作战组失去联系了,和柳泓干起来,或者在雪山中途物资短缺,没有向总部求助外援的可能性。”
傅云想了想,然后抬头:“炸了它。”
陈时越点头:“听你的。”
“这里是死人的地盘,死人的地盘就是我的地盘,枪火什么的,在地底下可不管用。”
陈时越快速转动腕表上的机关和装置,将它放置的紧靠墓门,然后转身一把将傅云按着伏在地上,身后惊天动地一声炸响,滚滚硝烟弥漫四起,轰然将墓门炸的粉碎。
不知道是不是陈时越的错觉,头顶的水声仿佛大了一些。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进入墓室。
墓室中的景象似乎有点超出他的想象,迎面是一座巨大的神龛,龛里供奉着的东西看不清模样,周围灰尘缓缓漂浮,神龛的正对面有一个方块形状的石盒,镶金雕玉,尽管被时间打磨数年,但从风化的黑痕里还能看出它曾经的明艳。
“这是何方神圣?”傅云拿手电筒朝神龛的方向打过去,仔细观察着:“看着有点邪啊。”
那神龛里所供奉之物青面獠牙,左手一捧不明物体,右手一柄天秤。
陈时越茫然道:“我怎么觉得它不太像中国古代的产物呢?”
“这个形象好像是那个……”
“阿努比斯之秤。”傅云接话道:“古埃及的死亡审判。”
“在古埃及人的观念中,心脏承载了一个人一生的善恶因缘,死后天秤左边放亡者的心脏,右边放羽毛,如果心脏重于羽毛,那么死者就会被冥府之神所吞噬,反之则可以进入来世,你看他左手上放的东西,是不是心脏?”
陈时越眯起眼睛,然后肯定道:“是。”
“这古墓搞什么玩意儿?中西结合?”
傅云转身将手电筒的光束照射在地下的石盒上,然后示意陈时越打开它,陈时越上前挪动了一下石盒的盖子,发现它沉的超乎想象。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开了石盖,然而里面什么稀奇东西都没有,准确来说,只有一捧灰,还有几根零落的白骨。
“……我怎么不知道,中国古代的王公贵族们,还流行过火葬?”陈时越再一次的难以理解道。
傅云走过来蹲下身,和他一起端详着盒子中的骨头渣子。
“这不是火葬的骨灰。”他平和道:“这是一个被挫骨扬灰的人,简称凌迟而死。”
陈时越:“……凌迟而死,还修这么大墓厚葬他?”
“历史上有这号人吗?”
傅云摇摇头:“我暂时想不到,这墓穴的成分太复杂了,古今中外的结合,老实说我现在有点茫然。”
陈时越:“我也是。”
正在两人面面相觑之时,身后的神龛上簌簌掉落几捧灰尘,陈时越率先回过头去。
只见神龛里的那尊阿努比斯像,缓缓的冲他们咧开了嘴角。
一行血泪沿着神像破败的脸庞顺流直下,“啪嗒”一声,打在了地上。
它掌心里的天秤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在傅云和陈时越的注视下,倾斜了下去。
第146章 雪乡碎尸(十七)
阿努比斯手上的天秤缓慢倾斜, 陈时越眼疾手快一手抓住地面的一块凹槽,一手扣紧了傅云的手腕。
事实证明,他这个决定十分的有先见之明。
因为下一秒, 墓室的地板地动山摇, 四面八方的石壁地面一寸寸的分裂开来, 在地面上横亘出数十道巨大的裂缝,缝隙里是黑不见底的深渊, 傅云身形一晃,连忙就着陈时越抓他的力道蹲身下来,才勉强将平衡稳住。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 只见那数十道裂缝迅速扩张延伸, 随着惊天动地一声巨响, 墓室周遭所有的石块地面“咔嚓”一声, 和傅云陈时越脚下的那块地面分离开来, 紧接着轰然坠落。
只有一道长长的石桥, 一端连接着他们脚下所剩无几的地面,另一端连着不远处的一道紧闭的石门。
阿努比斯神像高高矗立在深渊对面, 居高临下的朝他们微笑。
陈时越小心翼翼的沿着石桥的方向,试图探身过去, 不料却被傅云一把拉住:“等等先别过去!那石桥有问题。”
他话音刚落,石门便轰然洞开,倾泻下来一地粉末石渣,陈时越蓦然瞪大眼睛,注视着对面的人影。
袁三, 阿贵, 刘安哲并排站在对面,中间是抱着骨灰盒的柳泓。
两方人马隔着石门相对而立, 脚下是无边无垠的地下深渊,伸手不见五指,稍有不慎就会失足跌落,被黑暗所吞噬。
“二位,又见面了?”袁三一手拎枪松散的垂落身侧,挑眉朝对面挑衅道。
傅云无暇理他,猛然转头去看天秤中央的阿努比斯神像,再和眼前这尊修长的石桥构造比对了片刻,陈时越看着他的眼色,立刻想通了其中关窍。
他们眼下就站在阿努比斯的天秤上,这尊石桥类似于一个跷跷板,按照善恶一伏一起之间定人生死。
只不过,这个善恶的标准是什么呢?
傅云正想着,陈时越闪电般扑过来用力将他往过一掰,耳畔一声巨大的枪响,袁三的子弹擦着耳朵尖灼烧而过。
惯性的作用力太大了,傅云慌乱中扒住地面的石纹,看着一寸之遥的深渊,手心渗出了一掌的冷汗。
陈时越扶着他的腰身,粗重喘息着回头朝他们望了一眼,然后用自己的身形将傅云挡了个彻底。
袁三嘴角勾出一丝冷笑,再次抬起冒烟的枪口,对准了那年轻人的后心,眼看着就要按下扳机,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石桥的天秤骤然倾斜,柳泓等人毫无防备,一连串的尖叫出声,危机关头阿贵眼疾手快放下绳索,将几人依次死死拉住,借着缓坡的弧度才勉强将几人挂在了石桥面上。
傅云从陈时越的挡护中稍稍探出头,微笑着抬起眼看向袁三,朝神龛的方向转了一下脑袋:“你开枪了,那就是坏人,坏人都会受到惩罚的。”
柳泓抱着骨灰盒,一身大汗淋漓,指骨几乎在骨灰盒上攥出青白色,她艰难的维持着平衡,低头嘱咐了一句:“别乱动。”
柳泓扣着凹槽,咬牙嘶声道:“那可未必,傅老板这辈子做恶何其多,用一句罄竹难书形容都不过分。”
傅云喘息两声,站稳了身形:“来,那你仔细说说,我都做什么孽了?”
“罔顾人伦,残害血亲,不敬长辈,哪一桩哪一件说出来不是罪孽深重?”柳泓语气急促,她的手快握不住凹槽和绳索了。
天秤的弧度再次发生翻转,渐渐朝着傅云那头倾斜而去,陈时越发狠攥紧了石板,汗水湿润,让他的手心变得滑腻腻的,只要稍一松力,就会连人带马两人一起滑下去。
“你们做神明的,就只听信一人的一面之词么?”傅云捏了一下陈时越的掌心以示安抚:“残害血亲,柳老板是指你和安颜欣勾结二姑奶和三爷试图将我和外婆孤儿寡母赶出家门。”
“还是说,你出轨我继父,破坏别人家庭,和你身后那位刘安哲沆瀣一气,我不得已而反击的‘残害血亲’?”
身畔的阿努比斯脸上笑意加深,僵硬的石面上竟神奇的多了几分神采。
天秤骤然停止,刘安哲眼见着势头不对,嘶声吼起来:“能被母亲当庭扇耳光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
“您翻来覆去也就这一件事攻击我了,是不是?”傅云不甚在意的笑道。
“那你就说你坑害宗族,忤逆父母是不是真!残忍狠毒,牢狱构陷是不是真!”
陈时越冷笑一声:“坑害宗族,牢狱构陷,那是诸位为富不仁,害人性命在先,我们一般管这种行为叫替天行道大义灭亲,如果论背弃本心水性杨花,谁比得上你刘先生?”
刘安哲气的两眼通红,脚底下的石板避无可避的朝着他们这边倾斜过去,一行人登时没了打嘴仗的心思,无一不尖叫着狠命抠抓石板,在石壁上划下道道白痕。
傅云扶着缓慢上升的石台低声对陈时越吩咐一声:“得想办法夺他们的枪。”
陈时越一怔,眼前这场景,他们在这头,柳泓等人在那头,中间隔着万丈深渊的天堑,稍不留神滑下去,连个尸骨都找不到,这种境况下,如何跨越鸿沟去夺枪?
傅云显然也发觉这想法不可能,他便苦笑一声,摆摆手示意陈时越他再想办法。
然而陈时越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决然转过头去,双手一松朝着柳泓等人的方向纵身滑下!
“陈时越!!”
傅云在他身后惊喝一声,陈时越恍若未闻,单膝跪地护住受伤那条腿,身形紧绷,目光几乎压成一线——
刘安哲还没反应过来就眼前一花,腰间配枪被人一掠而走,不到三秒的功夫,陈时越就从石板这头滑到了那一头,他手臂猛然用力,一手握枪一手死抓石壁,把自己硬生生吊在了半空。
“你做什么!还给我!”刘安哲大惊失色,慌忙转头朝袁三和阿贵求助:“快把他打下去!”
袁三和阿贵刚要动手,只听另一边傅云扬声高喝:“继父刚才说的没错,我是曾经对母亲极为苛刻,待长辈也无理至极,愿意接受上天给我的一切惩罚。”
柳泓的第一反应是这神经病是不是戳到痛点被刺激疯了?
怎么打着打着自爆了?
紧接着她就意识到不对,脚下的天秤再次扭转,朝着傅云的方向慢慢滑下去,两端石秤持平的时候,他和陈时越隔空对视了一眼。
刹那间无数次生死陷阱之中锻炼出来的默契在两人之间爆发开来,陈时越单手握枪,用牙咬开保险栓,借着重力倒塌时的惯性将枪身一甩而出!
“唰——”
黑色的枪管在石面上滚出一连串的满泼火花,下一个瞬间傅云抬手一够!稳稳将枪握在手里。
他闪电般起身,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都好像被时间拉的格外长,天秤倾斜之际无数风声袭卷,身侧神龛黑影重重阴风四起,脚下石板晃动万丈深渊在地底下尖啸。
傅云瞳孔紧缩,举枪的瞬间瞄准神像的眼睛,毫不犹豫按下扳机。
只听天崩地裂几声枪响,阿努比斯神像的两个眼珠子尽数被子弹打的粉碎,稀里哗啦的掉下一连串的碎石,毫无悬念的摔进深渊。
傅云调转枪口,又是砰砰两声,干脆利落两个点射,击碎了神像的耳朵。
与此同时,天秤缓缓停在了半空,彻底不动了。
他开枪的时机和速度都把握的十足精准,天秤不偏不倚,停在一个相对平衡的位置上,四下皆静。
陈时越颤抖着吐出一口带着血腥的气息,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天秤对面那人持枪侧过身,目光里是尚未褪尽的血色和煞气。
傅云轻轻一掸枪口青烟,神色又恢复成原先平和含笑的模样,他抬起眼对着刚刚挨了四发子弹的神像轻慢道:“眼盲心瞎的东西,你也配审我?”
空旷的黑暗里传来一股尿骚味,一旁的阿贵已经吓尿了,袁三缓过一口气,忍着嫌恶伸手去扶他,却听这个一米九几的大男人喉咙里呜咽一声,颤巍巍的将手一松,任由自己向后仰去。
下一秒身形就坠入进深渊的黑暗中。
陈时越伸手抓他却抓了个空:“都结束了你怎么又不活了?!”
“没用的废物。”柳泓暗骂出声:“这就扛不住了。”
傅云转过身,朝陈时越伸出手,陈时越费劲巴拉的从石桥的这头挪过去,最后被傅云一把扶稳,腿上的枪伤已经隐隐冒血,符纸快要支撑不住了。
“柳老板,那里是不是就是你此行的目的地。”傅云朝神龛面前的小石盒子点了一下:“把你亡夫的骨灰埋在古人的坟里,享受风水宝地和前人福祉的庇佑,可保来世富贵。”
柳泓警惕道:“你怎么知道的?”
傅云叹了口气:“我早说过,灵异界是时候该广泛普及一下义务教育了,古代墓葬与阴阳风水,大二的必修课,占两学分,我一进来就知道了。”
柳泓抱着骨灰盒子一步一步的往过爬,哆嗦的祈求道:“你别乱来,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的风水宝地……生人的恩怨不祸及死人,求求你了,让他入土为安……”
她说着说着便涕泪横流,哭的好不可怜。
傅云静静的看着她,片刻之后朝刘安哲的方向转过眼睛,讥诮道:“你看,她爱他,她根本不爱你,你为了柳老板背弃婚姻,抛妻弃子,流落到如今的田地,值吗?”
刘安哲咬牙不肯说话。
傅云无声的静立在石桥上,半晌让开了身形。
柳泓登时大喜过望,伏身在地冲着他磕了几个头:“多谢傅老板,多谢傅老板!”
她三步并作两步抱着骨灰盒狂奔着纵身一跃,滚到神龛面前去了,忙不迭的将盒子打开,其中骨灰扑簌簌抛落而下,尽数倒在神龛前的石盒中。
玉质的盖子合在壁上,最后一丝尘土尘埃落定,柳泓依然维持着那个俯身背对着众人的姿势,她口袋里的手机嘀嘀嘀发出响动,回荡在空旷的四下里。
陈时越隐约觉得不对劲,他猛然一抬头,忽地发现头顶的山洞顶稀稀拉拉泄下来一串灰尘。
众所周知,此处是一个地下空间,头顶是巍峨的雪山山麓,荒无人烟,那怎么会突然的地动山摇呢?
除非……
柳泓举着手机缓缓起身,脸上神情很奇怪,要哭不哭,要笑不笑:“傅老板,您别怪我,我也是受人指示,不得已而为之。”
傅云终于看清了她手机屏幕上所显示的画面。
那是一个监控视角的画面,位于客厅的斜上方,安文雪正站在厨房里,对着锅碗瓢盆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摄像头缓缓转动,一直扭到窗外的楼顶,上面蹲着三个狙击手,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安文雪。
傅云的脸色终于变了。
“我干妈说,要让你也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
“据我所知,樊老太太公司总部现在的所有的精锐都已经被调出去了,公司现在是一座空城,我们的人手会在十分钟内赶到。”
柳泓的手机分出了另一个屏幕,是樊老太太空旷而华丽的办公室,她握着座机不停的拨电话,却毫无回音。
“我干妈说,她要你亲眼看看她们死。”
第147章 雪乡碎尸(十八)
半个小时之前, 安家老宅。
“你要我怎么配合你?”白喆注视着面前一众虎视眈眈的群鬼,难以忍耐的焦头烂额道。
谁也没见过这种离奇的束缚方式,往常的鬼要么是心怀怨气经久不散, 要么是戾气深重暴起伤人, 总归得有个破解之法, 可老宅里的这群祖宗,只是将他们困在此处, 也不出手也不吓人。
但是你要是动他你就死,这战术显然十分流氓。
蓝璇深呼几口气,沉吟片刻然后将手机递出去给白喆:“我来引开他们, 你打电话, 其他人跟我上楼。”
樊老太太的手下们面面相觑, 只见白喆朝那为首的负责人点点头, 示意他们听她调遣。
片刻之后, 十几个持枪年轻人小心翼翼的从阴森林立的祖宗中间穿行而过, 依次走上阁楼,蓝璇默默的跟在队伍的末尾断后, 她一步一步的面朝群鬼,倒退着走。
手中刀柄被汗水濡湿, 安老爷子的鬼魂和她面对面的站着,蓝璇往后退一步,老爷子就带着群鬼往前跟一步,就这么慢慢的挪动到了阁楼的小门前。
前方没有路了,所有的活人被死人逼到了尽头。
“小姑娘, 接下来怎么做, 你有头绪吗?”队伍最前面的年轻男人明显不大信任她,但是碍于上司的指令又不得不照办。
蓝璇也不知道她方才头脑中闪过的一线念头有没有用, 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一把了,看能不能给白喆争取到打电话的时间。
“诸位如果肯信我,就上前一人拿一个灵牌,然后在屋中躲开灵牌主人的袭击,尽量拖延时间,不要往白喆那里去。”
立刻有人提出质疑:“拿灵牌?”
“小朋友你疯了吗?这地方这么邪门,动了灵牌会死也说不准,你有经验吗上来就让我们送死。”
蓝璇沉默了两秒,然后面无表情的径直走到一整墙的灵位前,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突然出手,一股脑将墙上的牌位全部拨拉砸在地上。
一时间在场众人皆惊。
下一个瞬间只听阁楼外阴风四起,狂卷哭号,鬼魂们尖利的哀嚎起来,发狠冲破了活人的阻挡,愤怒的朝蓝璇直扑过来!
蓝璇身形快如闪电,只一刹那功夫挥刀而起,刀锋却巧妙的避开了所有的鬼身灵体,沿着活人和死人中间的那道缝隙,刀影化作细线直劈而下,硬生生在人鬼中间开辟出一条通道,却没有伤到周遭分毫。
小姑娘眼神沉冷至极,顺手拿起一个灵牌揣在怀里,电光火石间狂奔而下。
鬼魂们在阁楼间愕然怔愣了几秒,紧接着房间中爆发出极其恐怖的锐响,大群的鬼魂朝着蓝璇狂追而去。
为首的负责人见此场景都傻了,但好在他反应的还算快,立刻下令:“所有人各自去拿一个灵牌!围绕二楼和三楼之间跑,不准去一楼!”
白喆在一楼。
这方法果然有用,鬼魂们追蓝璇追到一半,不由自主的纷纷回头,咆哮着发现自己的灵牌被人捞走了,庞大的群鬼队伍霎时分散,各自去追各自的灵牌。
二楼三楼乱成一团,众手下上蹿下跳的躲避身后鬼魂的追赶。
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小青年抱着灵牌,一个没看路脚下一绊,“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手上的灵牌滑的好远,他肩膀上缓缓伸上来一只骨瘦如柴的鬼手,苍白而皱纹纵横。
手背上还插着密密麻麻的针管,“咯吱咯吱”的捏断了小青年的肩胛骨。
青年痛的失声惨叫,拼命挣扎着回身,转头却撞上了一张不算陌生的脸。
安家的三叔爷阴沉的盯着他,面容还维持着死前最后的遗容,他一身狱服,病容憔悴,显然生前吃了不少苦,周身怨气惨重至极,萦绕间几乎能将小青年吞噬掉。
青年颤颤巍巍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灵牌,一边嚎叫一边把灵位往鬼身上撇:“不是我!不是我!我把牌位还给你你放过我!”
三叔爷无神而漆黑的瞳孔闪了闪,鬼气森森的张开黑洞洞的大口,朝他扑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喆抄着板砖从天而降,一脚踹飞了三叔爷的牌位,拽着已经吓傻的小青年扔到蓝璇身后:“定位已经发过去了,作战组很快就到!”
“我可算知道安颜欣为什么突然发难了。”白喆气喘吁吁的道:“安家老三前不久在监狱病逝了,她三弟没了可不得悲痛欲绝找送他进监狱的罪魁祸首算账吗?”
蓝璇一偏头躲过了一只迎面抓来的鬼爪:“可那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也能怪到我们头上?!”
“不是怪到我们头上,是怪到老板头上。”
“有什么区别?”蓝璇咆哮道:“我们现在不就是在跟着一块遭殃吗?!”
白喆苦笑了一下:“你说得对。”
“不过你现在后悔上贼船也晚了。”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蓝璇冷冷道。
就在此时安宅的大门被轰然撞开,第一缕阳光照射进大门,顷刻间驱散了所有的黑暗,众鬼魂们仿佛经年埋葬在地下的吸血鬼,被阳光骤然一晃,就原地在空中消失了身形。
成纱一手拽下拖拉机的手刹,开门跳下车,进来查看他们的情况,她身后只跟了零星几个手下,救援队伍并没有白喆预想的那么浩浩荡荡。
“姐姐,你怎么开个拖拉机过来了,你们作战组的装甲车大坦克呢?”蓝璇茫然道。
“全都在山里,跟着总部一起迁走了。”成纱简短道:“我手上只有这个,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安宅中死里逃生的一众手下惊魂未定,从阴气森森的大宅子里鱼贯而出,好在樊老太太平时的手下也算精挑细选,成纱暴力破门也来的够快,没有多少伤亡。
还没来得及有人回答她,蓝璇和白喆的手机就同时响起,两人不约而同的接起电话,脸色均是倏然一变。
“果然是调虎离山,喂,小陈哥!”蓝璇急促的对电话那头道:“不好了——”
“你先别说话。”陈时越伏在地上喘息道:“现在去安文雪家。”
“糟糕,老太太!”
“轰——”
一声巨响,红云交织着白炽光哗然炸开了整个天际,爆炸声震的街上行人耳膜发疼,轰鸣和滚滚尘烟铺天盖地湮灭周遭的一切建筑物,那正是樊老太太公司总部的方位。
白喆一瞬间如坠冰窖。
“这是第一处炸药。”
山洞里柳泓筋疲力尽的说道,紧接着又是轰然一声巨响,头顶石块裹挟尘灰如雨点般稀里哗啦砸下来,仿佛天崩地裂,有人从雪山外部用火力,强行的攻开了地底墓穴的天花板。
抬头是天堑,脚下是深渊,万籁俱寂的雪山中传来卡车的轰鸣声,傅云恍若未闻,始终注视着柳泓手机屏幕上的画面。
樊老太太公司总部上空被滚滚烟雾笼罩,残垣断壁周围警车和救护车环绕,一片惨状。
“你被包围了。”柳泓轻声道:“抬头看。”
傅云慢慢的抬起头,此时的墓穴口已经被全然的炸开,整个地宫暴露在雪山凛冽的寒风中,安颜欣站在炸开的地洞边缘,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们,身畔是一辆辆硕大的卡车。
傅云张了张口:“大姑奶。”
“阿云,这时候才认大姑奶这门亲戚们可是晚的很了。”安颜欣微笑道。
两人离得有些远,傅云眯起眼睛,看不清安颜欣脸上神色,只见身后密密麻麻的枪口林立,在雪山荒岭中漆黑如铁,寒意涔涔。
柳泓在此时仿佛终于卸下了全部力气,崩溃的喘息着:“干妈!我完成任务了!快拉我上去!快拉我上去!”
安颜欣懒洋洋的一挥手,身侧的保镖抬手一枪,正中柳泓眉心!
血水瓢泼从女人的天灵盖中飞炸开来,脑浆和头盖骨被弹片撕得粉碎,溅满一地。
刘安哲凄厉惨叫着,上去接住柳泓缓慢倒下的身躯:“阿泓!阿泓!你为什么杀她!她殚精竭虑为你筹划了这么多——”
安颜欣置若罔闻,懒洋洋的摆手道:“吵死了,阿云,我还是跟你说话顺心一些,虽然你也没多少时间了。”
傅云的手指扣在扳机上,静静的抬头矗立着,未见一丝惧色。
“大姑奶知道,你从小就不爱听大姑奶唠叨,但是有些话,大姑奶今天非说不可了。”安颜欣语速缓慢安详,神色和寻常的慈祥老人并无二致。
傅云低头笑了笑:“可今时不同往日,今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您说。”
“倒挺有自知之明。”老人在漫天风霜里咧开嘴:“你害了我三弟和二妹两条命,我就从你这儿也讨回两条来,不过分吧?”
傅云握枪的指尖狠狠哆嗦了一下,脸色苍白了几分。
“你外婆的命,我已经收下了,安文雪住宅小区的炸弹,会在三分钟后引爆,楼对面三个狙击手听我指令,随时开枪。”
“当然,如果你束手就擒的话,我可以在三分钟之内撤掉炸弹,并且不会下达开枪指令。”
傅云隔着悬崖,和她遥遥对视:“我怎么能确定,你不会反悔呢?”
安颜欣悠然笑道:“阿云,就算我反悔,你现在也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
她的目光落在傅云手里的枪上。
“那是我给柳泓的配枪,如果没猜错的话,它里面只剩两颗子弹了。”安颜欣道:“或者你可以选择,自己一颗,你身边那位小朋友一颗。”
陈时越手心攥着尚在通话中的手机,他右腿上的符咒终于脱落了,膝盖骨以上钻心的疼。
电话的音量放到最低,他隐约能听到对面灵力波动时嗡嗡作响的风声。
傅云身形清瘦,不偏不倚的挡在他面前,将所有枪口严丝合缝的和陈时越相隔开来,耳畔风声呼呼,陈时越顾不得膝盖以下的剧痛,拼命挣扎着傅云的裤脚抓去。
“傅云……”
傅云转过身来,极轻极温和的朝他笑了一下,叹息道:“没事。”
第148章 雪乡碎尸(完)
蓝璇一手夹着电话, 大步狂奔跟在成纱后面,身后几个手下跟着一起冲进居民楼,成纱甚至来不及敲门, 按照傅云给的门牌号地址直接破门而入!
安文雪从厨房仓促回头, 成纱刚要出声喊她快跟我们走, 然而却被蓝璇一把按回来:“阿姨您先别动!”
成纱顺着她的目光朝着窗口看过去,只见狙击手的枪口明晃晃的立在马路对面的窗户中。
她瞬间冷静下来, 安文雪站在厨房柜台前,惊疑不定的看着她们,片刻之后她认出了蓝璇:“你不是阿云手底下那个……”
“阿姨, 您身后有狙击手, 现在听我们指挥, 无论发生什么, 都不要动, 好吗?”蓝璇喘息着说道, 她带着成纱一点一点退到狙击手的视线死角处。
安文雪很快沉稳下来,她将湿漉漉的手背在围裙上擦干净, 似乎已经对家里这些明晃晃的斗争见怪不怪了:“行,需要我配合什么?”
“我们现在需要搞清楚的问题是, 炸弹在哪儿?”蓝璇尽量稳住自己的心神思索着,下一秒她蓦然想到了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卧室!”
已知刘安哲出轨柳泓,而柳泓是安颜欣手下的人,如果要在安文雪家里的其中一个角落里投放炸弹, 那最有可能的地方, 就是这对婚外情恋人在家里寻刺激时有所苟且的地方。
两人沿着墙角,借沙发遮挡着身形, 一路爬到了卧室里去,安文雪装作若无其事的没去看她们,继续自顾自的洗碗,身后却已经渗出了一身冷汗。
“没事,没事……”蓝璇小声的安慰自己。
此时已经彻底离开了窗外狙击手的视线范围,成纱迅速打开手腕上的检测仪,起身上上下下将四周全部扫描了一遍,最后在床头柜和床榻的缝隙间发现一抹极其微弱的红光。
成纱卸下腕表放在一边,示意蓝璇扒住床缝,将其中的空隙撑的更大了点,自己从头上拆了根发卡下来:“你的摄魂可以达到远程射杀狙击手的程度吗?”
蓝璇目瞪口呆:“姐姐,你有点过分看得起我了。”
成纱深吸一口气:“那探物呢?”
“探物是什么?”蓝璇快哭出来了。
“用灵力探测物品的情感。”成纱将炸弹的外壳撬开,露出其中一红一蓝两根线来,她抬头直视着蓝璇:“就是把摄魂的对象从人,换成物,你问问这两根线,断掉哪一个,才是生路。”
蓝璇觉得她简直是疯了。
成纱在旁目光炯炯的看着她,空气里看不见的威压逼的蓝璇有些喘不过气,她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将雕刻刀落在其中那条红线上,刀锋与线路轻轻触碰,毫无动静。
蓝璇擦着汗移动刀柄,蓝色线路也是毫无动静。
她不由得心生恼火,人有七情六欲,可以靠魂魄感应心灵从中击破,光靠两根电线她能感应出来个鬼?
“宝贝,你不是澳本理科女吗,这些东西你为什么不靠物理知识去破解它!?”蓝璇崩溃道。
“我是搞金融的!”成纱怒道;“在SYDNEY不学物理!”
“高中,高中的呢?”
“你是高中生不应该问你吗!”
“我高□□学啊姐姐!!”
成纱急的脑袋发懵,恨不得一剪刀下去世界毁灭算了,然而就在这时蓝璇一把抓住她的手:“等等我有思路!”
“最上面的是电阻器,蓝线并联在□□两端,如果没有蓝线,红线就会和时间显示器串联,拿你的手表测电流!”
成纱立刻将表放在红蓝两线上,计时器滴滴滴……进入最后一分钟的倒计时。
……“又被物理老师批评了,是不是?”冯小银拿过水杯,接了一杯水递到她手上。
蓝璇怔怔的望着她,手中热水的温度隔着杯壁,一点一点的渗透掌心。
她将水杯放在办公桌上,手心烫的有些发疼,鼻尖萦绕着年轻女老师身上特有的甜香气息。
“没找物理老师给你讲一下错题?”
蓝璇摇摇头:“没有,他会骂我。”
冯小银笑了,伸手揉了一下她的脑袋:“可怜巴巴的。”
“没事,数理化不分家,物理卷子拿来吧,我看看。”
蓝璇登时眼睛一亮。
“你看哈,电流会偷懒,走电阻小的地方,如果要避开a灯的话,就要在它周围并联一条新的线路……”
……记忆碎片纷至沓来,蓝璇一时间眼睛通红,胸膛剧烈起伏,但是握刀的手却前所未有的稳。
“蓝线并联在□□两端,是为了防止红线和□□,计时器显示灯直接串联——”
“切红线。”蓝璇斩钉截铁。
成纱没有丝毫犹豫,猛然按着蓝璇的肩膀逼迫她俯下身子,另一只手从她手里夺过刀,一斩而下!
万籁俱寂。
蓝璇颤抖着直起身,眼睫上全是刚才因为过分紧张而滚下来的汗水,成纱握着她肩膀的手难以控制的痉挛着。
“没事,没事了。”成纱虚弱的拍着她,计时器在最后十秒停下了走动。
蓝璇喘过一口气,从怀里掏出手机,断断续续的艰难道:“小陈哥,我们成功了。”
雪山峭壁之上,陈时越蓦然松了一口气,对着手机听筒低声道:“好。”
前面不远处傅云的耳朵尖轻轻动了一下,陈时越便知道他听到了。
冰天雪地,安颜欣调动了所有兵力来狙击他,前面是黑洞洞的枪口,后面是无底深渊。
他们无路可退了。
陈时越强撑着支起身体,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
“大姑奶这一局走的着实巧妙。”傅云抬了抬手:“侄孙甘拜下风。”
安颜欣愉悦的眯起眼睛,谆谆教诲:“想要抓一个人的弱点,便是要看他在意什么。”
傅云了然的点点头:“受教。”
安颜欣笑笑:“受教便好,可惜你没有实践一番的机会了,袁三,缴了他的枪,押他上来。”
“等等。”傅云出声止住袁三的动作,对大姑奶温声道:“再给我一分钟,好吗?”
安颜欣不置可否:“那你可得快点,还有三十秒,安文雪家的炸弹就要启动了,你想亲眼看着你妈妈在面前被炸成灰吗?”
傅云没有理会她,转身和陈时越在漫天风雪中对视。
陈时越心里发急,腿上的伤势越来越严重,他咬牙想起身,想着起码能和袁三同归于尽,不让傅云真的被押上去。
傅云在他面前蹲下身,轻轻的抚摸了一下陈时越的肩膀,抬头看向刘安哲:“叔叔,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刘安哲抱着柳泓的尸体丢了魂似的发呆:“凭什么?”
“凭我可以帮你的柳姑娘报仇。”傅云的声音极低,只有刘安哲,陈时越能听到。
陈时越隐约觉得不妙,当即挣扎起来:“你打算干什么!”
“好,好……我帮你,你帮我报仇……”刘安哲浑浑噩噩,一步一踉跄走到他身边:“怎么做,你说……”
陈时越瞪大眼睛,心里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一声“傅云”还没喊出声,只听下一秒傅云霍然起身,抬手一枪正中陈时越另一条没受伤的腿。
陈时越一时间连疼痛的感受不到,大脑一片空白,血水刺眼顺着他的膝盖骨涔涔留下来,紧接着他失声伏在地上,粉碎般的剧痛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人在极度的痛苦下,意识会不由自主的涣散,陈时越半边脸颊贴着冰凉的雪地,泪水涌出眼眶:“傅云……”
傅云为什么要开枪打他?
周围安颜欣袁三等人见此场景,不由得都是一脸茫然,傅云这是疯了不成?
“叔叔,帮我按住他。”傅云心平气和的摸着滚烫的枪口,朝陈时越走过来:“手背到后面去。”
刘安哲依言照办。
陈时越拼尽全力挣扎,但奈何实在两条腿伤的太重,失血过多浑身的力气快速的流逝殆尽,他只能拼命抬头瞪着傅云:“为什么?”
傅云没有看他一眼,直接抬腿跨过他的上半身,来到陈时越身后,俯身抽出自己腰间的皮带。
他腰线清瘦,冲锋衣里的衬衫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陈时越隐约想明白了他此举的原因,登时不顾自己受伤的两条腿,更加用力的挣扎起来:“不行……傅云不行……”
傅云不耐烦的将他的后脑勺拍了一下,然后摁着他的手,将陈时越双腕反拧,拿皮带束缚在了身后:“老实一点,听话。”
“把他给我按住了,就呆在这个石台上,不要动,听明白了吗?”傅云低声问刘安哲。
刘安哲惶惶点头。
“走吧。”傅云起身对袁三轻快道:“落子无悔,愿赌服输,我跟你们回去,要杀要剐随大姑奶心情。”
陈时越声嘶力竭的吼叫起来想阻止那人,但是他伤的太重了,肺腔几乎全是血腥气,断断续续的喘气声犹如临终前的倒气,带着悲怆到极点的抽泣:“傅云……别扔下我……”
或许是陈时越的声音实在是太凄厉了,傅云隔了很久,才慢慢转过身来,施舍了他一个眼神。
那一眼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陈时越如同一只丧家犬,伏在地上,他的眼球通红,血丝暴涨,生离死别的最后关头,他只想最后多看傅云几眼,尽管这人在片刻之前刚刚一枪打断了他的腿。
傅云低头注视着陈时越,神情很温柔,但是什么都没说出口,片刻之后他俯下身,清瘦修长的手指抬起陈时越被血水沾湿透的下颌。
然后在他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陈时越的泪水刹那间汹涌而下,血腥气和眼泪的腥咸交织,他喃喃着想跟傅云说我不想独活,你松开我,松开我好不好……
那是个极其短暂而一触即离的吻,傅云的眼睛最后弯了弯,似乎是笑着在同他告别。
然后再无丝毫犹豫,抽身而起。
“你的人生还长着呢,跟我折在一起,多不值得。”
袁三阴沉的在旁盯着他,傅云懒洋洋的转身没等他,径直朝崖边走去。
悬崖边上垂下一道长长的云梯,直通安颜欣的身侧。
“我好心劝你一句。”袁三在他身后开口道:“现在自杀还来得及,如果落到大奶奶手上,连死都是奢望。”
云梯晃荡,脚下是万丈悬崖峭壁,飞鸟不过。
傅云抬头望着云梯,漫不经心的答道:“行,谢谢。”
袁三见他自己不想要个全尸,就翻了个白眼懒得劝了。
一直到傅云登上最后一节云梯,站在安颜欣的众保镖身前时,他才按灭手机上显示通话界面的屏幕。
“安总!安总不好了!!”有手下慌慌张张的从车上下来:“那边传来消息,说,说文雪小姐家的那枚炸弹突然失效了!”
安颜欣勃然变色,一瞬间面色狰狞惨白:“怎么会这样!”
老太太哆嗦了两秒,后知后觉的转向傅云,难以置信道:“你做的?”
傅云的眼睫垂下一个好看的弧度,他神情很无奈的答非所问摇头道:“大姑奶,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您一直都被总部压着一头吗?”
安颜欣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快速吩咐周围的人:“启动狙击手准备射击,还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我拿下!”
傅云闻言歪了一下头,笑着伸手用枪口点了点不远处刚才那个手下跑上的那辆车:“雪山上应该是没有信号的,那是你们用来放通讯设备的车吗?”
安颜欣一惊,不过已经来不及了,周围所有人同时扑向傅云想要阻拦他疯狂的举动。
然而子弹如离弦之箭狂飙而至,“砰!”的射穿前盖,发动机在瞬间引爆!
“因为我从不惜命。”傅云安详的说道。
灰尘火球滔天而起,熊熊燃烧顷刻间吞噬了车身。
“现在诸位可没办法给西安那边传信息了,对吧?”
傅云向后躲闪一步,众手下救火的救火,上来七手八脚抓他的也有,枪械保险栓拉开的声音不绝于耳,但是没有安颜欣的下令谁也不敢开枪。
“开枪!不用留活口!”大姑奶彻底暴怒,手机信号一格没有,如果狙击手没有收到指令及时开枪,给大嫂一家真留下了安文雪一命——
那后续麻烦简直不敢想象。
“你又猜错了,大姑奶。”傅云叹息般的感慨一声,抬手举枪的瞬间和缓道:“枪里有三颗子弹。”
子弹“咔哒”上膛,最后一枪直指头顶悬崖绝壁,山顶的积雪覆盖整个丛林,牵一发而动全身——
在场所有人目眦欲裂,枪响震碎了寂静的山野,只见崖上松雪扑簌簌的发出几声动静,紧接着大面积的雪崩以毁天灭地之势倒灌而下!
半山雪树葱翠毫无还手之力被悬崖高地上的终年积雪层层叠叠压的动弹不得,雪浪如潮,在重力压榨下疯狂推进,转瞬间就逼近了人群面前。
尖叫惨嚎不绝于耳,人类的刀枪火器在自然的雷霆之怒中犹如螳臂当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无可避免的被碾的粉碎。
安颜欣一声令下,子弹如暴雨倾泻,密密麻麻狂射而出!
接下来的场景在日后的几年里犹如梦魇,日复一日的缠绕着陈时越,将他的心神摧毁到底。
雪尘暴涨,将悬崖畔所有人的身影笼罩其中,陈时越其实没看清傅云中了几弹,只见那人仍然握着已经打空了的枪,身形踉跄后退,陈时越的瞳孔蓦然放大——
那道清瘦的身影,穿着黑色冲锋衣,从悬崖上坠落而下。
“傅云——!!”
紧接着眼前雪崩就如帷幕落下,倒塌和覆盖之声震彻四野,陈时越被刘安哲一把按下头去,千层雪浪纷纷扬扬扑卷,天地苍茫,巨大的震颤过后就是彻底的寂静。
……
“氧气罐拿过来,快!”
“膝盖骨粉碎性骨折,小腿里有弹片嵌入,作战组医疗部直升机就位,马上登机准备手术!”
“小心手腕,他手腕也脱臼了!”
陈时越的世界一片黑暗,几乎感受不到身体上的疼痛,也完全不知道周遭救援队的嘈杂和自己被抬上了直升机。
他的意识随着傅云一起,坠入了深渊。
第149章 第 149 章
“你说什么!老太太还活着?”
冯元驹“蹭”的从地上站起来, 险些一个腿软跌倒在地上,脸上神色迅速从茫然转化为狂喜:“快!快找人通知傅云,老太太没事!傅云人呢?”
他身后站着浩浩荡荡一众连夜从山里总部转移到市区处的作战组队员, 众人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
四个小时以前他们从宿舍的床上被紧急集合的警报声惊醒, 一分钟之内穿戴整齐被齐刷刷塞上了车, 十几辆装甲车火力全开,翻山越岭把他们从作战组总部的山沟沟一路狂飙拉到了市区。
好不容易上级通知在市区把他们放下来, 结果一开车门,见到眼前景象众人都是目瞪口呆。
市中心的大楼被炸的稀巴烂,浓烟滚滚从大片的废墟中升腾而起, 残垣断壁随处可见, 救护车和浩浩荡荡的医疗队。
军警将受损最严重的建筑围合起来, 民警在外围拼命将举着摄像机围追堵截的记者推搡回去, 场面一片混乱。
冯元驹跳下车回头朝队伍里呼哨一声:“小季, 带着你的人疏散群众!”
车上下来一个胸前挂着蓝色工牌的年轻长官, 按照冯元驹指的方向摊开掌心,他身后的几个组员合力将放射性仪器搬出车厢。
一瞬间黯然银光沿着他掌心的纹路飘向空中四散开来, 仪器开关电源一接,立刻将他灵力的波动作用放大了几倍。
只一刹那的功夫, 周围所有嘈杂吵嚷的人群仿佛一齐按下了暂停键,记者举着摄像机的手木然停在空中。
朝禁戒线拥挤而去的人群一脚踏在空中,几百号人仿佛同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紧接着一个个慢慢的转过身,朝禁戒线相反的方向鱼贯离开。
满头大汗的警察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神色恍惚木讷, 行动僵硬的民众缓慢离开现场, 按照各自来时的路线一步步走远。
警察们面面相觑,心道这大约是见了鬼了。
为首的军警快步走上前:“是灵异部门的同志吧, 上级指示我们配合你们工作,有什么吩咐尽管提,我们全力配合。”
冯元驹焦躁的揉了揉口袋里的烟卷,把心头莫名的一阵烦躁忐忑克制住了。
他还没来得及搞清这是什么状况,就被旁边废墟里一个眼熟的logo吸引住了目光。
那不是樊老太太公司总部的图标吗!
“傅云人呢!”冯元驹猝然出声,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无比,脚下一时站不稳:“爆炸的时候他在楼里吗?”
“抱歉,这个我们还不清楚,但是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爆炸时楼里的大部分员工都被派遣出去了,人员伤亡不多,我们还在搜救幸存者中。”
冯元驹浑浑噩噩的点点头,被身后的李毅伸手扶住,在他耳畔低声提醒道:“老大,公事重要。”
冯元驹心烦意乱的含糊应了,对为首军警道:“先跟我大概讲一下情况吧。”
接下来的二十四个小时对于作战组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场艰苦而惨绝人寰的战斗,搜救和侦查的工作量大到恐怖。
冉怀宸在废墟上挣扎到最后甚至需要挂水打葡萄糖才能继续维持灵力搜救,数十台从山上运下来的机器高速运转,无一不外壳发烫,不堪重负的发出对超负荷工作的抗议。
“老太太呢?联系到老太太了吗?”老司令从昨天晚上开始眼睛都没合上过,一直远程跟进搜救现场。
“没,据幸存员工交代,爆炸时樊老太太一个人在顶层办公室……您做好心理准备。”冯元驹按着耳麦,语气说不出的沉重。
老司令在那头沉默半晌,良久开口道:“先找吧,搞不好是老天让安家灭门。”
冯元驹极其敏锐的从老司令话中提取到了他最关心的信息。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安家灭门了,您有傅云的消息了?”
老司令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那边搜救人员一声高喊:“快过来帮忙!找到樊老太太了!”
冯元驹没顾上那边,继续一迭声的想追问下去,不料老司令一戳屏幕把频道切到了搜救组那边。
“喂?喂!”冯元驹瞪着一片忙音的耳麦恼火道:“这老头子。”
搜救组七手八脚的将老太太从废墟堆里抬出来,冯元驹挤进去的时候看到她浑身上下都是灰尘,但是……老太太看上去并没有太多大难不死惊魂未定的神色。
“快,找人通知傅云,老太太没事,傅云人呢!”
“老大……”
然而樊老太太嘴唇翳动挣扎着想说什么,但是周围太嘈杂了,众人忙着把她往车上抬故而没有注意到老太太焦急的神情。
冯元驹见状便出声喝道:“等一下!听她要说什么。”
李毅立刻制止了众人抬担架的举动,俯身到樊老太太耳畔:“您说。”
“底下还有人……还有人……”樊老太太气息很虚弱的断断续续道:“在我下面……”
“所有人继续挖!”冯元驹提起声音喝道,然后他安抚的拍了拍老太太的手:“没事,我保证公司的全体员工一个不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冯元驹朝后示意了一下,冉怀宸和齐林只得提起一口气上前换搜救组的班,然而他们一铲子刚下去,就听地底下一声惨叫:“嗷——”
冉怀宸和齐林:“?”
这位幸存者怎么如此的中气十足?
听着不太像从地底下挖出来的。
众人连忙扔了铁锹,七手八脚的把里面的人拽出来了,那是个精神抖擞的老爷子,一边被人拽,一边自己十分利索,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冯元驹眯起眼睛:“老爷子,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那人挥挥手:“我叫澹台公隆,410编外人员,他们傅老板认识我。”
冯元驹疑惑的回头找李毅确认了一下,李毅摊手,表示我也不知道啊老大。
冯元驹无奈的挥挥手,示意他们带老爷子上救护车,自己则转向在旁边等候已久的属下:“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老大,雪山的救援队那边传来消息。”属下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似乎是不忍说出下面的话:“天山雪崩,傅老板和安大奶奶,几百号手下……都被埋了。”
冯元驹“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陈时越在医院昏迷的第二十一天,这期间他经历了四场大手术,分别从两条腿的骨肉里掏出了两块弹片,最开始止血的那枚符纸已经在摩擦中溃烂,纸张的纤维丝丝缕缕的嵌进他的血肉里,医生不得不一根一根的用钳子将它从中挑出来。
每挑一下,昏迷中的青年就会难以克制的在睡梦中哆嗦一下,眉心紧蹙似乎难以抵御这种猛烈的痛楚。
“手腕也脱臼了。”白大褂的女医生低头端详着陈时越无力搁在一边的手:“小宁过来,帮我摁着他,正骨以后不能动。”
“哎好。”旁边的助手依言照办:“不过老师,你说他伤的这么重,是怎么活下来的,我听说雪崩埋了大半个山头,安家分部凡是参与行动的人全折进去了……”
“不止。”医生淡淡道:“傅云不也死了么?”
“嘘!”小助理连忙道:“可别让冯组长听到了,你是不知道,冯组长带人在雪山挖尸骨,已经三天没合眼了,雪崩后山地危险,还有松动的迹象,冯老爷子从北京赶过来都没能把他拽回营地。”
“我知道,我们是同学。”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清秀而锐利的面容:“他当年就爱傅云爱的死去活来。”
小助理遗憾道:“真的吗,可惜我没机会见见傅云了,听上去他风韵犹存。”
“没关系,等老冯把他的遗体找到送回来,你就能在太平间里见到了。”医生最后调试了一下陈时越床头的呼吸机,对小助理嘱咐道:“把灯一关,这位小兄弟没个十天半个月是醒不来的。”
“不管怎么样,先好好睡一觉吧,你的命眼下是这个营地里最值钱的,幸运儿。”
病房的门轻轻合上,黑暗中陈时越的脸庞安静俊朗,四周只有医疗器械在夜色中嘀嘀作响的声音。
然而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一滴泪水从他眼尾倏然淌落,无声无息的湮没在枕头里。
“我再说一遍傅云不可能死,如果仅仅是因为你们搜寻不力,找不到他那是你们工作的失职!我可以投诉你们知道吗!”
蓝璇在冯元驹办公室里声嘶力竭的咆哮,小季摄魂师在门外忍无可忍推门进来:“你怎么跟我们老大说话的!他为了找人已经三四天没合眼了,你们410的人有没有点——”
“行了!”冯元驹无比疲倦的打断了他:“你先出去,我喊他们来的。”
小季不满的退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蓝璇和冯元驹两个人,蓝璇睁大眼睛,隔着办公桌死瞪着他。
过了很长时间,小姑娘哆嗦着嘴唇,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一发而不可收拾。
“傅云不会死的。”蓝璇极其剧烈的喘息,将所有哽咽拼命咽回胸腔里,仿佛呼吸都成了困难。
“不可能。”
第150章 古墓神佛(一)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这里很危险,山体不稳,你带着人这样大动干戈随时会引发二次雪崩, 到时候死的就不止这些人了!”
冯老爷子的咆哮响彻山谷, 作战组一众手下不约而同装聋子, 各自分散猫在雪洞中吭哧吭哧的挖掘。
冯元驹站在他老爹对面,一脸阴霾毫不相让, 仔细看的话能发现他下巴上的胡茬已经冒出了一大截,眼睛里布满血丝,很显然已经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了, 但是并不妨碍他此刻挺直了腰板梗在冯家一众保镖面前跟他爸叫板。
“我的话也撂这儿了, 我不撤, 我的人也不撤, 我答应过樊老太太, 家里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您这是在逼我失信吗?”冯元驹一字一句逼问他爸。
冯老爷子气的手脚发抖,向后扬手指挥着保镖:“去……给我把这个孽障捆了带走, 还由得了你了?”
冯元驹闪电般向后一退,瞬间肌肉紧绷, 那是一个随时准备格斗的姿势。
·就在这时那边冉怀宸倏然从雪坑里抬起头:“老大!你过来认一下,这个是不是大奶奶!”
冯元驹转头就奔到雪坑边上,抬手扳过尸体冻僵的面容,动作粗暴的掸去上面冻到结结实实的冰碴子,露出那人临死前惊恐万状的脸庞和神情。
“是。”他深呼出一口气, 踉跄着退开几步, 让组员将尸体封进裹尸袋里抬出去。
茫茫冰原之上,已经陈列了几十个裹尸袋了, 作战组的军用大卡车停在周边供应补给,离这里最近的殡仪馆已经被完全承包下来了,灵车一趟一趟的拉尸体过去停放,通讯组通过安大奶奶家保镖雇佣名单一个一个核对身份信息,再给家属打电话。
坐飞机急匆匆赶到的死者家属们围着拉了禁戒线的雪山外围嚎的惊天动地,不绝于耳。
这是事故发生的第三十天。
“这是安颜欣当日带到雪山的所有人员名单以及在公司对应的职务,尸骨已经全部找到,身份也都核对过了,基本可以断定,当日参与围剿的所有人员,已经全部遇难。”李毅将文件“嘀嘀嘀”几声,上传到冯元驹电脑上。
“你看一下,没什么问题我就上报了。”李毅注视着冯元驹,半晌欲言又止。
冯元驹呆滞的将文件点开,一行一行的浏览下去。
“别找了。”李毅忍不住道:“这么多天了,就算活着也该冻硬了,况且他们是一起埋下去的,那么高的悬崖,不可能有生还希望的。”
冯元驹出声打断:“我知道。”
李毅很识趣的噤了声。
冯元驹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他慢慢的沿着椅子坐下来,看上去很疲惫的将脸埋在了掌心里,然后就那么维持了很长时间的静默。
就在李毅觉得他老大快要把自己闷死在手掌里的时候,他听到冯元驹发出了一声哽咽似的喘息,短促而无力,仿佛痛的难以言说。
陈时越身上所有绷带拆线那天,他隐约有了一点要醒的意识,医生俯身掀开他的眼皮研究了一会儿,含糊的“嗯”了一声:“可以,差不多了。”
“小宁啊,再给他加一点剂量,我看能不能早点醒来。”
“可是沈老师,他这么虚弱,身体受得了更大剂量的药量吗?”小宁助理忐忑不安的问。
“我说能就能,今天有家属来探视吗?”
小宁遗憾的摇摇头:“没有,怪可怜的,这么重的伤,都没人管他。”
沈医生若有所思的用圆珠笔支着下颌:“行吧,人各有命,今晚你去休息好了,我在监控室盯着。”
小助理受宠若惊:“沈老师,您……”
“去吧。”沈医生温和的笑笑,低头去看别的病例报告了。
小助理万分感激的出门去休息了,作战组组员灵力强悍者居多,大部分愈合能力和身体素质就极好,所以医疗组的配备相对而言就不那么完善。
这次救援和调查行动任务量巨大,灵异医护人员三班轮倒,忙的四脚朝天,中途还倒下了几个,人手实在紧缺,为此小助理已经连熬三个夜班了。
她一回到帐篷,就倒头昏睡过去了。
却说病房里沈医生抬起手,在仪器上点了几下,昏迷中的陈时越突然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几乎要从病床上弹跳起来,沈医生眼疾手快扶住他的肩头,顺手在他胸口穴位处一拍!
陈时越再次倒回了床上,只不过他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沈医生盈盈笑着对他道。
陈时越嘴唇动了动,但是因为太过虚弱,并没有发出声音来。
“你说什么?”沈医生好脾气的侧耳倾听:“大点声儿,我没听清。”
“他说的是‘傅云’。”身后传来一个疲惫而苍老的声音:“沈题,我老了,你也耳朵不好使了么?”
沈题医生微笑着转过身来,欠身对樊晓道:“许久不见了老太太,他们没告诉您吗?傅云不在太平间,害您白跑一趟。”
“我没指望他活着回来。”樊老太太闭上眼睛:“但是至少可以给他收个尸,你们连我这个孤苦伶仃老婆子最后的愿望,都不肯满足了吗?”
“我们?”沈题饶有兴趣的咬重了这两个字:“啊不,老太太您误会了,以冯组长为首的作战组成员都极其的希望傅老板平安归来,更何况是收殓他遗体这样的大事。”
樊老太太面无表情的移过目光,斜着注视着她。
沈题依旧保持着微笑,半晌顿了顿,试探性的道:“那……节哀?”
“好笑吗?”樊老太太心平气和的说。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沈题被她平静的语气瘆的有点发毛,火速开口道歉。
“年轻人,你和你们那位李总,是不是真的以为我坐稳安家这么多年,靠的全是傅云在外面的那点风流债?”
或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樊老太太的眼睛里不太常有情绪,那双苍老而略泛黄的瞳孔里,冰冷而古井无波的时候占了大多数,她此刻就这么静静的凝视着医生。
然后从昏黄的眼睛里,滚出了一滴泪珠,沿着沧桑倦怠的面庞顺滑而下,最后隐没在皱纹里。
沈题心里七上八下的打鼓,直觉不妙。
下一秒她瞳孔紧缩,闪电般的朝右一闪,空气中震慑出一道看不见的气浪,瞬间将沈题逼的连退几步,单膝跪地抵御压力的片刻之间,她从口袋掏出手术刀自上而下横劈划过——
只听“咣当!”一声,手术刀在空中裂开,碎成两半。
樊老太太动了动手指,掌心中气流渐渐旋转,沈题几乎能看见其中被高速气浪裹挟而起的尘埃。
“等等!”她嘶声叫道:“我知道傅云的尸骨在哪里!”
樊老太太停下了手上动作,幅度很小的侧了一下头,冷冷吐字道:“说。”
沈题艰难的喘息了两声,指着病床轻声道:“他可以带我们去,您信我。”
樊老太太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了,她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刚才为傅云流的那滴泪只是错觉。
病床上陈时越无声的睁着眼睛,他身体还动不了,但是意识已经恢复了。
他能听见沈题高跟鞋走在地面上的声音,离病床越来越近了,高挑纤细的阴影笼罩在陈时越身上,针管的微芒在他眼角一闪而过,陈时越小臂痛了一下,他能感受到有东西被注射进了他的体内。
这是什么?
陈时越昏昏沉沉的想挣扎,但是周身一丝力气也没有,他竭力仰起头想挣脱,目光颤抖间他看到樊老太太就在门边站着。
她却没有阻止沈题。
冯元驹第二天得到消息说樊老太太来雪山基地的时候,他刚好在和他的上级做最后的挣扎。
“还有人没找到,现在下达撤退的指令是不是太武断了!”
“元驹,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打算把作战组未来三年的预算全砸进去找一个人的遗体吗?”
冯元驹张口辩解:“我们可以顺便清理积雪,降低雪崩再次发生的概率。”
“那是地质学家们该研究的事。”电话那头毫不容情的打断了他:“搞清楚自己的定位,干点正事!”
冯元驹闭了闭眼睛,冷静下来道:“抱歉我不明白,您是怎么突然变成现在这样的。”
“小兔崽子你——”
冯元驹挂了电话,向基地总部下达了撤退指令。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望着窗外吊挂在屋檐下的冰棱,天光反射出斑驳幻影,亮的刺眼。
冯元驹低头擦拭了一下被晃痛的眼睛,他忽然想起当年分手后,他在正式场合第一次和傅云重逢的场景。
那时候他刚毕业一年,还没进作战组,在爹妈的安排下接手冯家的一部分事务,被迫到各种类型的商务场合应付形形色色的人。
然后他就在一场沙龙晚宴上见到了傅云。
那人懒懒散散坐在角落里,西裤修身笔挺,颀长白皙的手指握着威士忌的杯壁,见到冯元驹就轻轻点一下头,没有丝毫愧疚之意。
冯元驹心里的火“蹭”一下就烧起来了,众目睽睽之下他上前一把拽住那人清瘦的手腕就要质问。
傅云没什么力道的抵抗了一下,然后就顺从的被他拽着禁锢到身前,侧着头在他耳畔温声道:“你们冯家,就是这么对待合作伙伴的吗?”
冯元驹咬牙切齿:“合作?不弄死你就不错了,你怎么还敢让我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见到你?!”
傅云和他离得很近,冯元驹几乎能看清对方乌黑眼睫睁眨时弯起的弧度,他气急败坏的瞪着傅云,恨不得当着所有人的面扒下他斯文俊美的伪善外皮——
然而傅云笑着用另一只没被桎梏住的手,亲昵的将他肩膀一搂:“好久不见冯公子,我都想你了。”
冯元驹僵硬的立在原地,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瞪着傅云那双笑意温和的眼睛,宛如注视着一个摄魂夺心的怪物,心里灼灼燃烧的火气却奇迹般降落下来,一路坠入冰点。
傅云天生知道怎么利用自己的美貌去勾人心神,冯元驹心想。
旁边的人看到冯大少怒意稍有退却,就连忙上来打圆场,吵吵嚷嚷的拉着冯元驹回去喝酒,人群将他和傅云隔开了。
余光里那人依旧执着酒,长身玉立,单薄修削。
冯元驹在办公室里抓起水杯,合着药片往嘴里灌了下去,苦的心口发凉。
李毅和小季恰好这时推门进来。
“都准备好了吗,上级的指令是今晚之前返程。”冯元驹又喝了口水,神情恢复到最开始的波澜不惊。
“嗯,随时可以出发。”
冯元驹挥挥手,大步走出临时驻扎的办公室,示意众人上车返程:“出发。”
他临上车前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了似的,转头问道:“陈时越呢?”
“在医疗组的车上,跟沈题医生一起走,哦对昨天老太太来过以后去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回去了。”
冯元驹上车的动作一顿,然后转身下车:“我跟医疗组的车走。”
陈时越身上插着管子,腿上的石膏还没拆干净,面色灰败,嘴唇干裂。
冯元驹探身进车,正好和他的目光对上。
“什么时候醒的?”他冲沈题点点头,回身关上车门。
装甲车队一阵扬尘轰鸣,浩浩荡荡的从雪泥交织的地面上行驶而过,天地苍茫,尘埃落定。
“昨天晚上就有意识了。”沈题道:“但是还没法开口说话,你要审他的话,可能得再等几天。”
冯元驹没有意外,淡淡道:“行。”
沈题看上去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冯元驹转头问道。
“他从医院转出去之后,你会刑讯报复他以此泄愤吗?”沈题忍不住道:“如果是的话,能不能麻烦你稍微下手轻一点,我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
陈时越躺在担架上,闭着眼睛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冯元驹冷冰冰的朝他望了片刻,只见这青年死气沉沉,遍体鳞伤,活像个被拆了线的破布娃娃。
“我尽量。”
沈题叹了口气:“傅老板的事,倒也不是他造成的,生死有命,不必强求。”
“是。”冯元驹看着陈时越,少见的搭了她的话茬:“我只是在想,死的为什么不是他。”
沈题深吸一口气,闭上嘴彻底放弃和他沟通了。
山中数月,世上千年。
冯元驹一行人在雪山不过短短两个月的功夫,道上已经从头到尾的经历了一遍大洗牌。
在安老爷子去世的第二十年,他的妻子和姐姐终于爆发了彻底的窝里斗,安家大奶奶在雪山之巅设下杀局,三方位同时包抄安家总部,将公司总部炸了个稀巴烂,樊老太太险些葬身其间。
410号灵异事务所的老板,安家总部的二把手傅云以命相搏,在雪山上和大奶奶等几百号手下同归于尽,至今埋在厚厚的雪层下,尸骨未存。
二十年前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在多年内斗中终于耗尽了生气,死的死,散的散。
作战组和军警合力在总部附近收拾了两个月,才把爆炸过后的断壁残垣全部铲走,街道恢复如常。
但因为始作俑者安颜欣已经在雪山上丧生,且生前并未留下子女,唯一的直系血亲安家二奶奶还在监狱里关着,故而无人补偿损失。
安文雪在刘小宝的陪同下,在老司令的办公室不吃不喝的坐了三天,旁人怎么劝都不肯回去。
最后老司令不得已,去医院将樊老太太请过来了。
两个月时间,樊老太太看上去憔悴苍老了一大截,老司令不得不搀扶着她踏上办公室二楼的阶梯。
安文雪呆滞的坐在沙发上,听见动静就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樊老太太的那一刻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妈妈……”
“阿云没了……”
樊老太太的身形微微佝偻着走到安文雪身前没有说话,半晌她垂下眼睛,将女儿的头按在怀里,叹息道:“这下真是孤儿寡母了。”
天边乌云笼罩,苍穹血色无边。
劲敌和血亲同时离去,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然而生活还要继续。
冯元驹每天数着日子给医疗组打电话问情况,看陈时越什么时候能开口说话,晨昏定点,比护士查房还准时。
小宁护士被他弄的烦不胜烦,在这天晚上第三次被冯元驹要求查房过后,她拖着疲惫的步伐推门走进陈时越的病房。
下一秒却直接愣在了原地。
病床上空空如也,原本插在陈时越身上管子和医疗仪器还在,但人却不知所踪。
“不好了!不好了!!病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