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尉迟乙就在附近,听到枪声,立刻就往这边赶过来。

    看到苏彧手中的枪,尉迟乙一边发愣,一边抽出长刀砍人,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苏彧,但是长刀依旧砍得十分精准,一刀一个刺客,犹如砍西瓜。

    相比之下,年轻的尉迟佑就稍稍差一点,偶尔还得给刺客补第二刀。

    谢以观来得比尉迟乙稍晚一点,但是他来的时候,也狠狠愣了一下,皇帝手中的枪实在是太匪夷所思——

    不得不说,苏彧身上实在是有太多让人惊喜的地方。

    但是他更快注意到,苏彧将崔玄护在身后,他不自觉皱起眉头,抽出胡禄囊里的利箭,一箭便将一个刺客的喉部射穿。

    尉迟乙稍稍转头瞥了谢以观一眼,看不出来,谢以观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杀起人来也是相当麻利。

    苏彧的枪里就5颗子弹,她连发了3颗,发发致命,眼见着刺客还不够尉迟叔侄俩砍西瓜的,她便默默将手枪收起,藏进怀里,“留活口——”

    她的话才落下,还活着的唯二刺客竟然双双咬下藏在舌下的毒药,吐血倒在了地上。

    尉迟乙:“……”

    那两个刺客离他太远,他来不及阻止,只能为难地看向苏彧。

    苏彧等到刺客全部倒下,才慢悠悠地说完后半句:“不留活口也没有关系,朕就是想试试他们会不会自尽,三个字换他们自我了断,挺好。”

    还没有死透的刺客:“……狗……”皇帝!

    服毒的刺客没把话说完就咽了气,尉迟乙迅速命跟随来的卫军将刺客脸上的黑布拉掉,露出他们原本的面貌。

    谢以观指着其中一人说:“此人是东川节度使的随从之一。”

    他一向过目不忘,看过两眼之后便能精准地认出。

    苏彧摸了摸下巴,说:“将这些尸体都带回去,将随行的太医叫到朕的营帐中。”

    尉迟乙和谢以观齐齐看向苏彧,苏彧却是回头看向崔玄。

    崔玄与她对视了一眼,迅速移开视线,声音稍稍有些沙哑:“臣没事……”

    然后便听到“撕拉”一声,崔玄低下头就看到苏彧抽出挂在蹀躞带上的匕首,然后将他的衣摆切开一个口子,再撕下两条布条。

    崔玄:“……”

    苏彧执起他受伤的手,动作轻柔地用布条包扎他的伤口,并解释着:“先临时包扎一下,待等会去朕的营帐再叫太医仔细处理。”

    崔玄:“……”

    “嗯?”苏彧没有听到崔玄的应答,稍稍抬眼,正对上他垂着的丹凤眼。

    而崔玄倏地别开脸,耳廓通红,声音更是哑了两分:“臣没事。”

    “你双手受伤也骑不了马,和朕骑一匹马回去吧。”苏彧骑上马,将手伸向了崔玄。

    崔玄:“……”

    苏彧狐疑地看向崔玄,怎么觉得崔玄木木的,像是脑子受伤了一样,看他光洁的额头也没看到伤。

    她又喊了一声:“崔阁老?”

    崔玄像是猛地被惊醒一般,朝后退了两步,才再上前将递给苏彧,苏彧拉住他的手腕,让他借力上了马坐在她的身后。

    苏彧说:“扶好了,别掉下去。”

    她主动拉过崔玄的手,让他将手放在她的腰上。

    共骑在一匹马上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崔玄不必低头,他的鼻尖便能似有若无地碰到苏彧的后脑勺,他长长的睫羽轻轻颤抖了一下,不敢轻举妄动,放在苏彧腰上的手臂更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马骑到皇帝的营帐前,苏彧跳下马,本来还想扶崔玄下马,结果谢以观率先一步走上前,他笑着说:“臣来扶崔阁老吧。”

    尉迟乙拍了一下手,笑着说:“臣力气大,臣来抱崔阁老下马!”

    崔玄:“……不必。”

    崔玄咬着牙,用还在流血的手硬撑着从马上下来,坚决不让谢以观和尉迟乙碰到自己半点。

    谢以观却不合时宜地补了一句:“崔阁老果然不喜被人碰触。”

    崔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直到这会儿,崔玄才算是恢复正常,他让自己的随行去把自己更换的衣物取过来,这才跟着苏彧进了皇帝的营帐。

    一同进营帐的还有谢以观。

    太医很快就来了,帮崔玄的一双手上药重新包扎,吩咐着:“崔阁老的手在结痂前能不碰水尽量不要碰。”

    听到这话,崔玄的眉头都快打两个结了,盯着太医看的眼神叫太医害怕,拎起药箱就连声告退跑路。

    苏彧笑出了声,顺手敛了巾帕,“行简,你脸上溅了血,朕来帮你擦……”

    “臣来吧。”站在一旁的谢以观立刻接过苏彧手中的巾帕。

    崔玄:“……我自己来。”

    谢以观呵呵一笑,“可不能碰水。”

    谢以观一把就将巾帕糊在崔玄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崔玄觉得谢以观想要谋财害命,他一把推开谢以观,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藏在眼中的怒火。

    崔玄半眯了一下眼睛,谢以观针对他的怒气似乎有些莫名,更叫人深思。

    苏彧笑眯眯地说:“行简和知微倒是关系挺好。”

    崔玄、谢以观:“……”一点都不好!

    谢以观轻咳了一声,将巾帕放回盆里,他其实十分好奇苏彧身边的那支枪,不过眼下不是好时机,等回京城以后他再慢慢向皇帝请教,眼下最紧要的是找出行刺的幕后主使人。

    想到这里,谢以观的目光冷了下来。

    尉迟乙又调了一队禁军守在苏彧的营帐外,这才进来,他率先向苏彧报告:“陛下,这些刺客的尸体臣都已经检查过,有蜀地之人亦有中原人,像是两拨人。”

    苏彧来的时候把之前做的沙盘也一并带过来了,现在刚好在沙盘上复刻之前刺客埋伏的场景。

    她将代表刺客的泥人摆到沙盘里,说:“这些刺客能埋伏在这里,必然是跟着狩猎的队伍混进来的,而不是避开四周守卫。”

    尉迟乙沉默了一下:“可要将东川节度使叫过来?”

    苏彧还看着沙盘,过了一会问尉迟乙:“哪个口子的防御最弱?”

    “啊?”尉迟乙呆了一下,立刻说:“陛下放心,臣已加强整个同官狩猎场的防备,如今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更是进不来,绝对能对幕后主使进行瓮中捉鳖。”

    谢以观却提醒了他一句:“那要是幕后主使人不在这里呢?”

    尉迟乙目光一敛,“谢舍人是说幕后是西川节度使?”

    刺客之中有蜀地之人,不是东川,那便是西川。虽说西川和东川面上看着十分团结,但是背地里就未必,尤其是西川节度使王剑本是个野心勃勃之人,这几年借着东西川友好的名义,还占走了东川一些地盘。

    “只是有这个可能,倒也未必。”谢以观严谨地说。

    尉迟乙:“……”听君一席话,那真是一席话。

    崔玄开口说:“以他们手中的弓箭来看,未必是蜀地的。”

    自从各藩镇自己负责武器之后,各地方军队的弓箭会略有些区别,比如南方的弓拉力会小一些,而北方的弓拉力就会大些。

    崔玄直面过刺客的弓箭,能感受到这些弓是来自北方的。

    尉迟乙却说:“各地的武器虽然规制有些不一样,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流通,也有可能是刺客用来混淆视听的。”

    比如他手中就有各地藩镇军队的武器,想要冒充哪家都能冒充。

    “不用猜来猜去。”苏彧说,“把那具蜀人的尸身搬到朕的营帐里。”

    她又问几人:“前面朕开枪的声音大不大?能传到多远?”

    “枪是指……”谢以观谨慎地问了一句。

    苏彧斜睨了他一眼,将怀中的枪拿出来晃了一下,像逗他一般,在他看清之前迅速藏回怀里。

    她笑着说:“你们可以对外宣传,朕手上有天赐神器,杀人于无形之中,那些刺客一旦靠近朕就会自动被神器所杀。”

    崔玄、谢以观、尉迟乙:“……”皇帝是懂宣传的。

    “仲云将那三具被枪所杀的尸体找个风水好点的地方给埋了。”苏彧又吩咐。

    尉迟乙几乎立刻就懂了:“臣知道了,臣这就去找块风水宝地把他们埋了。”

    皇帝这是要拿这三具尸体做饵,引蛇出洞。

    不管是刺杀的幕后主使人,还是怀有二心之人,必定会对皇帝手中的“神器”有所忌惮,想要搞清楚到底是什么“神器”,偷尸体是最便捷的,而那些人一旦来偷尸体,他便能派人跟踪上去。

    怪不得皇帝刚刚问他防备之事,他还得找个防备不那么严、便于人偷尸的好地方。

    “嗯,要是看到有人来风水宝地,跟着就好,也不必打草惊蛇。”苏彧吩咐了尉迟乙一句,又看向沉默的崔玄,见他一直皱眉,关心地问,“行简可是伤口在痛?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崔玄摇摇头,“臣的伤口不碍事,臣有事禀告,能否……”

    他看了谢以观和尉迟乙一眼。

    苏彧立刻说:“仲云和知微在门口等一下。”

    谢以观淡淡看了崔玄一眼,率先走出去。

    尉迟乙出来后站在谢以观的身边,笑问他:“这崔阁老神神秘秘的,是要和陛下说什么?”

    谢以观淡淡地回了一句:“大约是请罪吧。”

    他在心底想着,那些刺客可以随狩猎队伍混进来,但是皇帝狩猎非同儿戏,他们自带的武器都是经过严格的检查,带什么弓多少支箭都是有规定且登记在案的,刺客所使用的弓箭要么就是军中之人所安排,要么便是事先便埋藏在那里——

    前者的嫌疑在尉迟乙,而后者的嫌疑在全权负责这一次秋猎的崔玄。

    谢以观并不怀疑尉迟乙,也不怀疑这一次带过来的禁军,毕竟这一次的禁军都是刚刚整顿过的,他倒也不怀疑崔玄,但是崔家内部必然是有问题的。

    其实这一次是顺便除掉崔家的好时机,就是不知道皇帝心里怎么想的,谢以观暗自想着。

    他望向远处听闻皇帝遇刺急匆匆赶回来的官员,又想起方才皇帝与崔玄之间的亲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全然褪去,唯有一片冰冷。

    尉迟乙看了他一眼,又笑了笑,“那些人回来了,我不善与人打交道留在这里也帮不上谢舍人什么忙,就先去做陛下吩咐的事了。”

    高大的武将走人的速度却是极快,一个晃眼,人就找不到了。

    谢以观:“……”谁说尉迟乙没心眼,这家伙贼得很!

    而在营帐之内,苏彧不急着开口,崔玄却是第一次跪在苏彧的面前——

    他虽是臣,但是五大世家皆有特权,遇皇帝亦可以不跪,尤其是骄傲如崔玄,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跪皇帝。

    但是他一想到,今天的刺杀完全是因为他的疏忽,或者说源于他对崔家内部的盲目自信,他就恨不得再给自己补上两刀。

    苏彧一边摆弄着沙盘,一边说:“你再跪下去,等会儿仲云该扛尸体回来了。”

    崔玄仰起头,望向苏彧,他看着帝王双目含笑走向他,向他伸出手,将他扶起来,“起来吧,朕相信行简,不过崔家你得自查,给朕一个结果。”

    崔玄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应下。

    “陛下,崔阁老的衣物送过来了。”营帐外传来声音。

    苏彧放人进来,随从放下衣物就要走人,苏彧愣了愣,“你不帮崔阁老换吗?”

    随从有些为难,平日里崔玄并不许他们近身伺候,换衣穿衣那都是崔玄自己的事,不过如今崔玄的手受伤了,随从看向崔玄。

    崔玄却说:“你去吧,我自己来便是。”

    苏彧看着崔玄打发了随从,然后艰难地要自己解衣更换,她默了默,上前帮崔玄解开衣带,“朕帮你吧。”

    崔玄浑身僵住,他的脸依旧板着,只是冷白的脸上却满是通红,就在苏彧以为他会拒绝自己的时候,他却是压着声音说:“臣谢过陛下。”

    要说苏彧穿衣服,那是完全不讲究,只要穿在身上就行,崔玄忍了又忍,想提醒皇帝,至少要把衣襟对上,要把衣袖拉平整,但是他再低头,便能看到苏彧高挺的鼻梁以及红润的唇。

    再多的话都被堵住,他深吸了一口气,在苏彧满意地说了一声“好了”之后,再用受伤的手把衣襟拉平整,调整蹀躞带的位置。

    苏彧抬眼望他。

    崔玄面无表情地解释着:“臣待会还要陪着陛下见客,不可丢了颜面。”

    皇帝遇刺的事在整个营地都已传开,各个官员特别是从地方来的官员在等了半天,没等到皇帝的动静之后,决定主动出击,前来关心皇帝。

    谢以观在门口守着,那些个领着女儿前来探望的官员一律被他拦在了门外,三言两语打发走,一直等到东川节度使顾重照过来,尽管顾重照也是带着女儿过来的,谢以观还是放人进来了。

    苏彧笑着让顾重照和顾大娘坐下。

    顾重照是个高大的武将,女儿顾大娘生得也十分高挑,只比苏彧矮一点,一张脸也十分出众。

    顾大娘本觉得这一次秋猎只有那位京城第一美人能与自己相提并论,但是看到苏彧之后,她稍稍沉默,调整了一下,这一次秋猎女郎之中只有那位第一美人能与她相提并论,皇帝不是女郎,所以忽略不计。

    顾重照对着皇帝寒暄了几句,又关心了一下刺客的事,皇帝始终笑着,看不出在想什么,于是他便大着胆让自己的女儿推出来:“臣担心陛下受伤,特意带着臣的女儿一道过来,在营地多有不便,她也可以照顾陛下一二。”

    顾大娘才站起身就被一道冰冷的视线给冻住,她僵硬着转头,就看到了站在苏彧身旁的崔玄。

    崔玄冷冷地说:“顾节度使还是先等等,等尉迟将军过来。”

    顾重照惊了一下,脱口而出便是:“难不成尉迟将军对我家女儿有意思?”

    正拖着尸体走进来的尉迟乙:“?”

    他离开才这么一会儿,怎么就有谣言出来了?

    第112章

    尉迟乙当即否认:“绝无此事!”

    顾家父女齐齐看向他。

    尉迟乙眼观鼻鼻观心,一本正经得很,生怕一个眼神乱飘就说不清楚,连忙去把扔在地上的尸身翻过来,问顾重照:“顾节度使,可认识此人?”

    顾重照看清尸体的脸之后,当下就站了起来,迅速地望向苏彧,尚未弱冠的皇帝坐在那里辨不出喜怒来。

    他的手紧张地放在蹀躞带上,才发现方才入皇帝营帐的时候,他的长刀交给了门外的侍卫,而在这屋子里,皇帝身旁站着双刀护卫,还有尉迟乙在,纵然他有刀在身上,也不可能近皇帝的身……

    “阿耶,您跪下同陛下好好解释。”顾大娘就站在顾重照旁边,她直觉她爹的眼神有点飘,像是要冲动行事,再任由下去没事也得变有事,及时拉住顾重照。

    她的武功不弱,攥住她父亲这么大一个武将,再一个勾腿侧踢,就硬生生地让顾重照重重地跪趴在地上,让顾重照显得十分狼狈,但胜在这跪姿看上去很是虔诚。

    顾重照:“……”你可真是我的好闺女!

    哪怕顾重照没有反心,甚至还有些想要做国丈,只是他在东川待久了,俨然是当地的土皇帝,对皇帝便没有多少敬畏之心了,惊慌之下全然没有想到要下跪解释。

    不过这会儿已经跪下了,他多多少少想起该如何面对皇帝,就这样跪着解释:“陛下,此人确实是臣的随从之一,不过他是前些日子招来的厨子,臣见他手艺不错才带在身边,没有想到……”

    顾重照瞥了那尸体一眼,一身黑色的劲装,身上还有刀伤,就差在脸上写上刺客二字了,他实在想不出其他辩驳之词来,而就他这番话,别说皇帝就是他自己都觉得难以洗脱嫌疑。

    顾大娘叹了一口气,跟着跪下说:“陛下,阿耶与臣女绝无反心,若真是我们所为,我们又何必来此自投罗网,只会在东窗事发之后逃跑。”

    苏彧看向尉迟乙,尉迟乙便当着顾家父女的面将尸体身上的衣服扒下,露出尸体身上完整的刺青,他对苏彧说:“陛下,这人身上的刺青与昨日遇到的探子是一模一样的,他们早有预谋。”

    顾家父女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有了慌乱,还是顾重照狠狠瞪向尸体,心急之中发现蹊跷,慌忙大叫:“陛下!这人身上的刺青并非东川之地的!”

    虽然同属于蜀地,刺青所用的材料与图案相近,但是东西川还是有些区别,但是东西川相近,就算刺客是西川人,也不足以证明他不是顾重照派出去的。

    而苏彧让他们父女来的目的,也不是让他们能这么简单地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不轻不重地说:“朕将顾节度使特意从剑南道召来,自也是想要相信你们的清白,只是这人确实是你们的随从,你们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人不是你们安排的。”

    顾重照听得愈发着急,差点从地上跳起来,还是顾大娘知父莫若女,再次一把抓住他。

    顾大娘拉着她父亲重重磕了一头,“陛下明鉴,我阿耶绝无反心,更不会做这等蠢事,我们要是有二心,绝不会来同官。”

    她仰起头,看向苏彧的眼眸明亮而坚定。

    苏彧依旧神色淡淡:“这样吧,朕先派人送你们回营帐,朕会命人查明真相,还你们一个清白。”

    她再看向尉迟乙,尉迟乙心领神会,但是鉴于前面顾重照的误会,他连忙喊了站在外面的侍卫进来送顾重照父女俩回去,自己则待在原地不动。

    见苏彧眼中略带疑惑,尉迟乙连忙说:“先前臣都没有见过顾大娘,顾节度使就有所误会,臣要真送他们回去,那真是跳到黄河也说不清了,还是避嫌的好。”

    崔玄淡淡地说:“尉迟将军想多了,如此一来,倒显得你心虚。”

    尉迟乙:“?”你才心虚,你全家都心虚。

    尉迟乙呵呵一笑,对着苏彧说:“陛下放心,顾节度使的营帐臣已经让人守得严严实实,他的那些随从也都已经抓起来在审问。”

    苏彧本来对顾重照就没有多少怀疑,在见过他们父女之后,她更加确定这一次的行刺与他们父女没什么关系,不过她特意将顾重照从剑南道大老远叫过来,肯定不是为了和他见一面,也肯定不是为了他貌美如花的女儿。

    剑南道两个节度使,她叫了一个却不叫另外一个,就是要离间东西川,让王剑对顾重照有所猜忌,顾重照也不再信任王剑,如今这个刺客西川人的身份是由顾重照认出来,那就更容易操作了。

    苏彧朝尉迟乙勾勾手,让他半蹲在自己的面前,凑到他的耳边悄悄地说:“你先审顾重照的随从能审出几个王剑的人最好,要是没有的话,咱就安排几个‘刺客活口’给顾重照的随从透露点消息。”

    “咳——”崔玄重重咳嗽了一声,苏彧和尉迟乙转过头看向他。

    崔玄面无表情地说:“抱歉,臣的手痛发作了。”

    尉迟乙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手痛还会引发咳嗽?

    他转头凑到苏彧的耳边悄悄说:“陛下,崔阁老的身子确实不大好。”

    崔玄:“……”他听到了!

    见苏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崔玄生出几分不自在,又担心苏彧让他提前回去休息,他连忙说:“臣的手不大要紧,只是方才嗓子有些痒,臣先去安排后面的事,晚上的宴席……”

    崔玄询问苏彧,苏彧笑了笑:“摆上就是。”

    虽然皇帝遇刺,但是一切还是照旧,尤其是皇帝换了一身衣袍,骑在马上依旧怡然自得。

    几方人一打听,便听说皇帝身上有神器,早上他们听到的响声便是那神器发出来的,那神器一发出声响,刺客就死了。

    起先还有些人半信半疑,午时休整过后,又有人说,他们看到了尉迟乙偷偷摸摸将那几个被神器所杀的刺客拖出去埋了,被神器所杀之人,额头上有一个血窟窿,就算是再厉害的利箭也不可能在额头戳出这么大一个血窟窿来。

    一传十,十传百。

    传到最后变成皇帝在差点被刺客刺中时,天神显灵,用神器护住了皇帝的性命,并反杀刺客。

    总之,当今圣人是真正的天命之子,冥冥之中有天神相助。

    官员们恍然大悟,怪不得从刘三恩到卢家,再不可一世之人遇到了天子都一命呜呼,不单单京官,连这次跟过来的地方官员都感受到了天子的天命所在。

    河东节度使裴骁也在这一次随行之中,他本来觉得他妹妹裴宝珍是稳稳当当的皇后人选,只是没有想到裴宝珍进京快一年,仍旧是女冠的装扮,皇帝也只是封了她正五品尚宫,以及一个内务总监使的使职——

    苏彧才做了一年多皇帝,却是把大启皇帝爱封使职官这一套玩得得心应手,就连宫中女官都能有使职。

    他心中多少有些担心,尤其是这一次狩猎,年轻貌美出身又好的女郎比比皆是,他妹妹裴宝珍并无优势。

    裴宝珍私下来见他,却是说:“兄长糊涂,陛下是真龙天子,自是不能用你我凡夫俗子的眼光去看,陛下留我做女官,便有重用裴家之意,而我这一次来是提醒兄长不要与河北的人走得太近。”

    裴骁一脸惊愕:“我何时与河北的人走得近了?”

    他既然决心投靠皇帝,在对待河北三镇的态度上还是心里有数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皇帝身边待的时间长了,裴宝珍如今的气度全然不一般,竟有几分朝堂高官的气势。

    她冷然地说:“今日刺客是混在裴家随从的队伍里进来的,我做了主,让禁军将这一次裴家随行的人员都给抓去审问的。陛下信任兄长,也是给裴家面子,没有将兄长一并审问,只是兄长还需好好想一想,刺客是如何混进裴家的随从里。”

    裴骁在裴宝珍走后,才发现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得亏苏彧没有为难他,若苏彧真拿这一次行刺做文章,将他先关起来也未尝不可。

    他沉下目光,他与河北三镇素无往来,是有人想要趁机除掉他这个家主上位呢。

    有了裴宝珍的警告,裴骁分外安分。

    晚上皇帝在营帐外摆宴席时,裴骁只站起来敬了一次酒,便安分地坐下来。

    倒是其他官员与家眷见皇帝依旧神采奕奕,全然不受行刺影响,愈发相信了那些传言。

    年轻女郎们看苏彧的目光愈发炙热。

    “陛下出发时所说的话可还作数?”一个女郎从位置上起来,走到苏彧面前。

    苏彧稍稍愣了一下,十五六岁的少女却是每走一步都是曼妙多姿的步步生莲,她站立时又是娉婷无双,眉目含情。

    少女盈盈行了一礼,将少女的俏皮与世家的仪姿拿捏得恰到好处,“李家七娘见过陛下,陛下曾说打下猎物最多之人可得陛下宝弓,这话可还曾作数?”

    苏彧对上这样的美人似乎也格外温柔了起来,她轻轻一笑,笑得李七娘当即红了脸,“朕说话自然是作数的。”

    “臣女不才,所打的猎物是今日最多的。”李七娘羞涩地低着头,又不舍地抬起眼,悄悄打量向高高在上的帝王,陛下长得真好看!

    苏彧还没有开口,就感受到了身旁两道显著的视线,她先是朝右边看了一眼,崔玄坐在离她最近的位置,看她的目光冷然之中似乎有一丝委屈?

    她默了默,又缓缓转头,就看到坐在稍远处的谢以观,他脸上还是挂着得体的笑容,就是眼中含着几分提醒,仿佛她会被李七娘迷得忘乎自己一样。

    苏彧收回眼神,笑着问钦点猎物的内侍:“李娘子打了多少猎物?”

    内侍回答:“四十三只兔子。”

    苏彧:“……”这是要把兔子灭门呢。

    李七娘脸红了红,她虽然做了那么点弊,叫李家人帮自己一起打,还专门挑最弱的兔子下手,但皇帝只说所打猎物最多,可没说品类最多,所以她逮着兔子下手也没有毛病。

    苏彧望向她,在夜色与篝火的映衬下,皇帝的眼中像是缀着天上星河,李七娘的脸红得更加厉害,有些不敢看皇帝。

    却听到皇帝问:“是最多吗?”

    内侍毫无波澜地回答:“并不是。”

    李七娘猛地抬起头,皇帝依旧俊美无双,内侍的声音却是格外刺耳:“打猎物最多者为尉迟将军,野猪一头、公鹿母鹿各一头、鹞一只,麻雀鹧鸪共四十只。”

    前面还正常,就是麻雀、鹧鸪这一类小鸟,尉迟乙这么一个大将军是怎么好意思交上来的?

    苏彧:“……”最放得下脸面的,那还得是尉迟乙。

    众人也齐刷刷看向尉迟乙。

    尉迟乙气定神闲地举起酒樽,“陛下那张宝弓可是要赐给臣?”

    李七娘绯红的面颊白了下来,她咬了一下唇,还是忍不住呛出声:“尉迟将军这一日又是保护陛下,又是抓刺客的,怎么有空打猎?”

    尉迟乙十分从容地说:“抓刺客不耽搁打猎,再说麻雀鹧鸪一类的,我有秘诀,不用弓都能抓一窝。”

    众人:“……”你这数量何止抓一窝,那是抓一个家族!

    李七娘的四十三只兔子本就是想钻空子,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更不要脸的尉迟乙,她纵然生气也不能指摘什么,只能气鼓鼓地回到位置上。

    尉迟乙站起身,大摇大摆地走到皇帝面前,装模作样地接过苏彧手中的弓。

    他差点就没有绷住,之前苏彧怕他力气大把弓弄坏,一直没给他碰,现在这么一掂量,怪不得苏彧坚决让他作弊,能赢下这把弓的只能是苏彧的亲信——

    要不然真要穿帮。

    尉迟乙这边捧着弓还没有回到位置上,李七娘又站起来:“臣女不才,想为陛下献舞一曲。”

    李七娘刚站起来,坐在她对面的女郎也跟着起来,那女郎一袭石青色的纱裙,衣袂飘然欲仙,还蒙着半面薄纱,手抱琵琶,显然是有备而来,她朝着苏彧行了一礼,“如此,臣女来为李娘子操之一曲。”

    她也不报名号,就将手中的琵琶弹了起来,没在意李七娘脸上消失的笑容。

    苏彧靠向崔玄,询问弹琵琶的是什么人。

    崔玄出神地盯着苏彧的侧脸,一直等到苏彧不解地转过头来,一双桃花眼之中完完全全只有他,他才回答:“弹琵琶的是乔家五娘,与谢家二娘齐名的京城才女,跳舞的是赵郡李家家主之女,李七娘。”

    李七娘是李见行之女,是世家最出挑的贵女,亦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

    说完,崔玄一错不错地盯着苏彧,苏彧点点头,崔玄不知道她这个点头究竟是什么意思,就看到她将他前面的那盘肉拿过去,用匕首切成片,再放回他的面前。

    崔玄:“……”

    她侧过头,笑盈盈地问他:“要朕喂给行简吃吗?”

    崔玄紧紧攥住拳头,一直到血水再次渗出,手上传来的疼痛让他能继续保持冷静,他才慢慢开口:“不必。”

    苏彧的目光转到前方,崔玄的拳头又紧了一下,她又倏地转过头来,眨着眼睛问他:“朕可以提前溜吗?”

    崔玄:“……陛下自是可以。”

    如果知道皇帝提前溜,是跑过来听顾重照的墙角,崔玄绝对不说可以,堂堂帝王带着他一个宰相深更半夜蹲在营帐下,听里面的动向,这像话吗?

    崔玄低下头,见已经蹲下的苏彧仰头看他,明媚的桃花眼闪着点点夜光,他狠狠咬了一下牙,冷着脸就蹲在了苏彧的旁边。

    顾重照不知道皇帝就蹲在外面,听到外面时不时传来宴席的歌舞声,心中更是焦急,对顾大娘说:“要不我夺了门口守卫的刀,我们连夜逃回东川,到了东川皇帝也奈何不了我!”

    顾大娘朝外看了一眼,连忙压低声音说:“阿耶不要命了!不说这里戒备森严,我们能不能逃出去,单说您若是逃了,那真是坐实了罪名。纵然能回到东川,阿耶背负的是行刺皇帝的罪名,人人得而诛之,若真是西川节度使故意陷害我们,那他便可以借这个理由来打我们。”

    顾重照烦躁地踱了几步,听到外面竟传来笑声,心中愈发不是滋味,更觉委屈,他本也可以坐在那里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的,如今却为自己没做过的事被困在这一方营帐里。

    他越想越觉得:“定是王剑故意陷害我,那日我收到皇帝的信,就觉得他神色不对。他是不是还故意杀了原本的厨子?”

    那日收到皇帝邀请信的时候,王剑就在他府上喝酒,见皇帝只邀请他,便脸色不大好,最后起身就把端菜上来的厨子给杀了,事后说自己是发了酒疯。

    顾大娘不喜王剑,她不确定这一次是不是王剑故意陷害捣乱,但是王剑每一次来顾府看她的眼神都叫她作恶,若是要在皇帝和王剑之中选一个人,那顾大娘自是选择皇帝。

    她想了想,对顾重照说:“陛下只是将我们困在这里,外面宴席依旧,说明陛下对这次刺杀并不在意,也并不把我们当作是主使,抑或这是陛下对我们的试探,若是我们逃了就坐实了主使之名,若是我们不走反而有一线生机。阿耶要沉得住气,若还能回到东川,也绝不能再与西川节度使来往了。”

    这段话顾大娘故意说得大声了些,她希望守卫能将话学给苏彧听。

    苏彧也确实听到了,她低头笑着说:“这个顾大娘倒是个聪明的,我们走吧。”

    崔玄起身,却见苏彧没有动静,他又低下头,皇帝可怜兮兮地仰望他,“脚麻了起不来,行简扶朕一把。”

    崔玄:“……”

    他无奈地将手伸给苏彧,苏彧也十分体贴地避开他的伤口。

    苏彧的脚是真的麻了,歪歪斜斜地走了几步,崔玄上前又扶了她一把,她笑着道谢,却听到崔玄轻咳了一声,不自在地说:“陛下,臣的身体很好。”

    第113章

    苏彧眨了一下眼睛:“身体好好呀,朕就喜欢身体好的。”

    崔玄怔住,忽觉得迎面而来的夜风炙热,连带着心也有些躁动。

    苏彧又轻笑了一声:“日后朝堂之事还要崔阁老多费神了。”

    崔玄听得有些不真切,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下一刻他感受到苏彧搭在他手腕上的手抽了回去。

    他落下眼神,却是看到苏彧朝前一笑,他再抬头,看到的是踱步而来的谢以观。

    谢以观对着苏彧扬起笑容,温和地说:“陛下原来在这里。”

    他稍稍一顿,又对崔玄笑了一下:“崔阁老也在啊。”

    苏彧对崔玄说:“今日多有劳累,行简还有伤在身,快点回去休息吧。”

    她这么和他说着,转身却是走到谢以观身边,同谢以观一起走了。

    崔玄站在原地,望着苏彧与谢以观几乎并肩的背影,吹来的秋风萧瑟。

    谢以观问:“不必叫上崔阁老吗?”

    苏彧瞟了他一眼:“不过是去看一下那两拨人的审问结果,不用去那么多人。”

    谢以观稍稍回头,看了一眼崔玄,笑着将头转过去。

    崔玄:“……”

    别看谢以观斯斯文文、尉迟乙大大咧咧,两个人对于审讯却颇有一套,他们两个人分开负责审问顾重照和裴骁的随从,还真问出不少东西。

    原来西川节度使王剑还真的想要陷害顾重照一把,王剑早就有除掉顾重照,霸占整个剑南道的想法,在皇帝只邀请顾重照没有邀请他之后,他便暗中派人联系魏博节度使田宏,田宏很快就给王剑回了信,这一次刺杀的主谋是王剑,田宏搭了个边,王剑安排接应的人混入顾重照的随从中,田宏安排人混到裴骁这边。

    按照他们的话,能杀掉皇帝就杀掉皇帝,如果杀不掉皇帝就让皇帝猜忌顾重照和裴骁,能借皇帝的手除掉这两个人也是好的。

    苏彧轻轻啧了一声,将那份关于王剑的供词拿起来,对谢以观说:“再关顾重照一天,后天再把这份供词拿过去给他看。”

    有些情绪是需要发酵的,太早将顾重照放出来,他不一定能记住这次的事,但是时间等得久了,那些焦急与不安一旦发酵开来,顾重照对王剑的怨恨也会放大,当然也不能太过长久,否则顾重照要怨恨她这个关他的人了。

    谢以观应下来,将供词放在自己的袖子里。

    苏彧又吩咐:“单靠一份供词也未必能让顾重照全信,还得靠知微加把劲。”

    “陛下放心。”在谢以观这里顾重照与剑南道不是问题,他犹豫了一下,“那魏博那边……”

    河北三镇一直是个大问题,但现在并不是动手的好时机,苏彧的家底还不够厚。

    苏彧看了尉迟乙一眼,尉迟乙说:“陛下,只要粮草供给能跟上,臣可带潼关的守军取田宏的首级不是问题。”

    她思量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尉迟乙头上的造反倒计时,漫不经心地说:“不着急,等这次秋猎结束以后再说。”

    苏彧回营帐时已经是半夜,九月的夜确实已经凉下来,一阵风过,有几许凉意,只是她还没有走到自己的营帐,便在半路的枫树下看到了穿着轻薄纱裙的女郎。

    秋枫红叶,萤火扑扇,戴着面纱的少女仰望天空,宛若一幅画,只差一人来题诗。

    苏彧却是拉着谢以观、尉迟乙连连倒退了两步,然后蹲到了一旁的草丛中。

    她小声问谢以观:“这是那个弹琵琶的乔五娘?”

    谢以观点头,给出的资料比崔玄详细:“乔五娘是国子监乔祭酒之女,今年二八,尚未婚配,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出行时爱戴面纱,故而至今无人见过她的全脸。不过,这一层面纱其实戴与不戴没什么区别,她不摘面纱,臣亦可以绘出她的五官来给陛下看。”

    苏彧:“……”这也是个懂得自我营销的妹子啊!

    她又转头看向谢以观。

    谢以观:“……陛下何意?”

    “她穿这么少怪冷的。”苏彧说。

    谢以观扯了一下嘴角:“陛下想怜香惜玉?”

    苏彧弯下眼眸,“表妹不是也跟过来了吗?你去拉上表妹,送她回去,她的名节没事,你的名声也没有问题。”

    她拍了拍谢以观的肩膀:“这事交给你了。”

    尉迟乙还适时补了一刀:“谢舍人快去快回。”

    谢以观:“……”

    谢以观认命地从草丛里走出去,所幸谢以欣的营帐离这里并不远,他叫来谢以欣,自己没上前,只叫谢以欣送乔五娘回去。

    乔五娘回头看向站在一丈远之外的谢以观,身躯微微颤抖,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朝着谢以观行了一礼,“代五娘向陛下道一声谢。”

    谢以观:“……”总觉得乔五娘好像更喜欢皇帝了。

    他转身回到草丛,就见到皇帝居然毫无形象地和尉迟乙并排躺着一起数星星。

    谢以观终于没忍住,额头的青筋跳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说:“陛下与尉迟将军好生惬意。”

    尉迟乙哈哈一笑,轻松地一跃而起,顺手便将苏彧拉了起来。

    苏彧站着,再次仰望天空,指向这旷野之上的漫天星辰,“你们看这天上的紫微星璀璨明亮,朕是注定要干一番大事的!”

    谢以观和尉迟乙跟着她的手指望向天空,最终的目光却是落在了她的眼眸上,这满天星河亦未曾压过她眼中的光……

    “走,先回去休息,休息好了,我们干大事!”苏彧志气慢慢地带着她的文武心腹朝前走。

    走了两步,她又顿住了,拉着他们倒退了两步,躲在树后面小声说:“怎么又来了一个?”

    李七娘就在前面堵着,还拉着她母亲王夫人一起。

    好在这边刚好有另外一条岔路,她当即说:“没事,换条路,我们绕开她们。”

    谢以观、尉迟乙:“……”陛下,您刚才的气吞山河呢?

    接下来两日的猎场依旧十分热闹,只是这份热闹却不属于顾重照父女俩。

    他们熬了两夜未眠,心力交瘁、疲惫不堪,顾重照在心里想着,如果今日他再等不到一个答案,也管不得其他了,只能先逃出去再说。

    就在顾重照这么想着的时候,谢以观来了。

    谢以观没有说太多的话,而是直接拿出了那份王剑要借机陷害顾重照的供词,本就两夜没睡很是暴躁的顾重照在看到这份供词之后,更是暴跳如雷,恨不得现在就回剑南杀了王剑。

    谢以观也不着急开口,等到顾重照把王剑的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个遍,他才慢悠悠地开口:“顾节度使与王节度使到底是多年至交,此人的话也未必可信,不如再试一试。”

    顾重照发泄许久,还没冷静下来细想,就听到谢以观这么说,他反问:“要怎么试一试?”

    谢以观一副为他着想的样子:“生死见真情,顾节度使可以命人将假消息传到西川,就说圣人遇刺之事牵扯到顾节度使,你已被圣人秘密押送回京城。如果王节度使愿意前往京城搭救,那定然是有人想要离间你们,但如果他袖手旁观或是趁火打劫……”

    谢以观顿了一下,没将后面的话说出口,顾重照却是听明白了,他觉得谢以观说得十分有道理,“那就依着谢舍人的法子去办,那我……”

    顾重照为难地看向谢以观,既然要传假消息,他显然就不适合再在同官这边待下去了。

    谢以观说:“我去禀告陛下,准备快马,让顾节度使回东川。”

    谢以观站起身,立刻到苏彧那里将自己对顾重照说的话复述了一遍,他又对苏彧说:“陛下,臣想跟着顾节度使一同去剑南道。”

    苏彧顿了一下,就算顾重照现在对王剑只有五分怀疑,凭谢以观的能力,也能叫这五分变成十分怀疑,他能跟过去自然是最好的,只是……“知微跟过去多少有些危险。”

    “陛下布的局,就算再危险,臣总也是要让它成局的。”谢以观轻笑了一声。

    他望向苏彧,苏彧久久地注视着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流露出迟疑,仿若盛满了对他的担忧,他的心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却依旧坚定地望着她。

    苏彧忽地对他一笑:“那就由知微来走这一趟吧,不过凡事小心,局成不成在其次,确保自己性命无虞才是最要紧的,要是形势不对,你就赶紧逃回来。”

    她走到他面前,极为认真地盯着他说:“在朕这里,知微活着是最重要的。”

    谢以观的喉结轻轻动了一下,他垂眸笑着应下:“好。”

    “让阿佑跟着你吧。”

    谢以观猛地抬起头,尉迟佑可是皇帝最信任的贴身侍卫,皇帝却让尉迟佑跟着他,“陛下……”

    苏彧挥挥手,“阿佑武功好,逃跑的本事也好,有他跟着你,朕也多少放心一些。”

    谢以观从善如流地应下,“那臣先告退。”

    他走到门前,在即将出去时,又突然回过头,喊了一声:“陛下——”

    在苏彧看过来的时候,谢以观朝着她真挚一笑:“陛下且等臣的好消息。”

    【谢以观好感度加2,当前好感度69。】系统还宽慰苏彧,【宿主不用担心,谢以观是男主之一,他有天道气运加持,不会轻易死掉的。】

    【那就好。】苏彧还真松了一口气,她还是很喜欢谢以观的,后面还有不少活等着他干,没他还真不太好办。

    尉迟乙来的时候一下子就注意到了,站在苏彧身旁没有看到尉迟佑。

    他皱了一下眉头,苏彧不开口,他也不问,只说被枪打死的那三个刺客的尸身被人挖走了,原本尉迟乙以为至少要等几日,却没有想到那些人如此明目张胆,而且挖走尸体之后也并没有特别遮掩行踪,明晃晃地在说,他们完全不将皇帝和禁军放在眼里。

    “是什么人?”苏彧心底有选项,只等着尉迟乙给她答案。

    “是魏博藩镇的人。”尉迟乙在心底暗骂田宏不是东西,估算了一下战力,又一次问苏彧,“陛下要教训他们吗?”

    “教训就不必了。”苏彧极为纯良地笑了一下,教训有什么用,要打就得往死里打。

    这一次,魏博节度使这何尝不是反过来在试探她这个皇帝的态度,要是她态度强硬,魏博节度使就会借这个机会造反,如果她没有什么反应……

    苏彧抬头看了一眼尉迟乙头上的倒计时,上面写着“303天”,也就是说她什么都不干,魏博节度使也极有可能在三百天后造反,当然三百天够她再囤一年的粮和钱,能苟她自然是再苟一下。

    “我们先忍忍。”苏彧笑着说,“你去把崔阁老叫过来……”

    她顿了一下,“算了,他的手受伤了,也写不了字,要么……”

    苏彧看向尉迟乙,尉迟乙咳了一声:“陛下,臣的字自成一派,抄抄写写也还是行的,不过你要写什么?”

    她要颁发圣旨,不过以往谢以观在的时候,会把她的大白话翻译成文言文再润润色,才颁发出去,她想了想,“还是把崔阁老叫过来吧,让他来拟稿,你来抄写。”

    崔玄过来,也注意到了尉迟佑不在,突然想到,谢以观他好像也没有看到,他望向苏彧。

    苏彧没有说谢以观去干什么了,只是将西川节度使王剑和魏博节度使田宏所做的事告诉了崔玄,连那三具尸体被魏博的人挖走也一并说了一下。

    “那陛下现在打算如何处置魏博节度使?”崔玄问。

    苏彧直白地说:“朕打算给河北三镇的节度使加官晋爵,再给他们封官,三个人要不一样的秩品,给魏博封个小点的,其他两个大点,行简你帮朕想想,你拟稿让仲云来写。”

    崔玄淡淡地看了一眼尉迟乙,他对大启官制极为熟悉,很快就拟好腹稿,一字一句地报给尉迟乙来写。

    尉迟乙写好第一张没写完,他就让尉迟乙重新写了,“尉迟将军,这是圣旨,要送到千里之外的河北之地,代表的是皇帝的脸面,所以字迹要工整,字里行间要均等,不可有一分一厘之差。”

    尉迟乙:“……”

    他求助地看向苏彧,崔玄也看向苏彧。

    苏彧:“……朕去解手,你们慢慢写,不着急。”

    崔玄看着苏彧像逃一样的背影,用手遮了一下嘴,在尉迟乙狐疑地看向他之后,迅速地放下手来。

    苏彧在外溜达了许久,才回到自己的营帐,地上整整齐齐地叠着一沓纸,但是看字是尉迟乙写的,尉迟乙气呼呼地坐在一边,却是崔玄执笔在写。

    她愣了一下。

    崔玄正好放下笔来,什么也不说,只将自己写的与尉迟乙写的一起放在苏彧面前。

    苏彧默了默,尉迟乙的字比她还是要好一些的,苍劲有力,就是有些不拘小节,尤其是和崔玄的字放在一起比较——

    崔玄就是手受伤了,写的字也比尉迟乙和她工整隽秀。

    苏彧的目光移到了那支笔上,忽地伸手抓住崔玄的手,果然崔玄的手心又渗血出来。

    “并没有什么关系。”崔玄只浅浅皱了一下眉头,风轻云淡地说。

    苏彧抬头对尉迟乙说:“仲云,你去太医那把药箱拿过来。”

    尉迟乙动作很快,只出去一会儿就立马回来了,他却没有将药箱交给苏彧,笑着说:“陛下,让臣来吧,臣久经沙场最擅长的就是处理外伤,比太医还熟练。”

    崔玄:“……”

    他看向苏彧,尉迟乙也看向苏彧。

    苏彧:“……朕再去解个手。”

    第114章

    苏彧多少有些低估了贵女们对她的热情。

    在同官猎场不过短短几日,不光未出阁的女郎对她十分热情,甚至有风流人妻想要和她春风一度。

    苏彧:“……”大启远比她想象的要开放,是她过于保守了。

    崔玄跟在她身后,一张脸冷到不能再冷,咬着牙说:“陛下当真是桃花朵朵开。”

    苏彧瞧了他一眼,又叹了一口气,“知微在就好了,他会帮朕打发掉的。”

    崔玄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僵住。

    苏彧又瞧了他一眼,摇着头再次叹息,在崔玄开口之前说:“朕想单独见一见江南道的几位节度使和刺史,崔阁老安排一下吧。”

    崔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似乎又听到她一声叹息,他不禁握紧拳头。

    苏彧发现这么刺激一下崔玄还是很有用的,隔天她就鲜少遇到她那盛开的桃花了,而崔玄动作也很快,已经安排好江南道的几位节度使和刺史来见她。

    崔玄对江南道的官员都很熟悉,此前柳无时开辟水路,借的就是崔家的名号,他将几人按照对朝廷的忠诚度与能力安排了先后顺序,将他们召入苏彧的营帐之中。

    卢家倒在皇帝的手中,崔家站在皇帝这一边,几位节度使本就对皇帝有所敬畏,更何况这几日皇帝有神器的传闻传得沸沸扬扬,他们对皇帝就更谨慎了。

    苏彧和他们谈的多是关心江南如今的民生与军防之事,聊下来的结果着实令她满意,至少藩镇节度使之中还是有忠于皇帝的,而且江南富庶,只要江南不乱,就意味着她的钱袋子和粮仓一直在。

    她见的最后一位节度使是镇海军节度使周谬。

    苏彧之前听谢以观提起过这位镇海军节度使,说他想将治所从润州搬到钱塘,倒是没有想到周谬相当年轻,约莫二十五六的模样,长得十分周正,只一双眼睛略微上挑带着几分媚意与邪气。

    是的,媚意。

    在交谈的时候,苏彧明显察觉到他打量她的目光里尽是挑逗,尤其是说到最后,苏彧同意他将治所从润州搬到钱塘时,他当即起身行了个跪礼。

    周谬行这么大一个礼,苏彧为了表示礼贤下士,自然要上前扶他一把,然后他便顺势反手握住苏彧的手。

    在握住苏彧手的那一瞬,周谬的眼睛更加发亮。

    要不是站在一旁的尉迟乙立刻抽刀,他都舍不得放开。

    在尉迟乙的刀对着他脖子的时候,他才恋恋不舍地松手,轻声叹息:“臣以为江南水乡养出的人才水灵,见了陛下之后,臣才知道是臣孤陋寡闻了,陛下当真是比臣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水灵。”

    尉迟乙:“……”这小子怕不是嫌命太长!

    周谬见苏彧的脸冷下来,一双眼睛里的媚意却是更甚,他又跪下来,跪在苏彧的脚边,完全不怕死地说:“听闻这几日陛下对所有的女郎都拒之门外,是因为看不上抑或其他……”

    他稍稍抬起头,是臣服的姿态,眼睛却充满了挑逗,“若是陛下不弃,臣愿就此匍匐在陛下脚下。”

    苏彧:“……”她就说他眼神不对,果然是个有龙阳之好的。

    尉迟乙想砍人,苏彧却是压住他的手,她的手握了一下他的手,便从他的手中接过刀来。

    她用刀背挑起周谬的下巴,对着他轻轻笑了一下,见到他的眼中逐渐露出痴迷,下一刻便翻脸,眼里尽是狠厉,“朕念在你初犯,不和你计较,要是还有下一次,那么朕不介意亲自送你上路。”

    刀背抽过下巴,有些痛,周谬嘶了一声。

    但是苏彧觉得他眼睛写着满满的兴奋,她与他对视了片刻,才慢悠悠地将刀还给尉迟乙,淡然地说:“退下吧。”

    周谬起身出去,出去的时候还沉迷地看了苏彧一眼。

    尉迟乙磨了磨牙,想要揍人,还是苏彧说:“暂时留着他。”

    崔玄急急忙忙赶过来时,便见到周谬站在皇帝的营帐外,摸着下巴像是在回味什么,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周节度使。”

    “崔阁老,这是从哪里过来这么着急?”周谬忽地像想起什么,上上下下地打量起崔玄来,目光多少有些放肆。

    崔玄早知道周谬有断袖之癖且有些不安分,特意将周谬安排在最后来见皇帝,如今周谬这般肆意打量他,更叫他感到冒犯,在心底默默思索着杀掉周谬的方法。

    周谬却是摇摇头:“崔阁老不要误会,我对你并无他想。”

    他又不是什么臭男人都喜欢的,他只喜欢香喷喷的小郎君。

    说起香喷喷的小郎君,他便忍不住想起苏彧,小皇帝实在貌美,他都顾不上这里是皇帝的地盘就色令昏庸地以下犯上,他又摸了摸还在作痛的下巴,看向崔玄的眼神颇为羡慕。

    崔玄:“?”

    周谬的手想要拍一下崔玄的肩膀,却见他极快地躲开,这速度连他这个练武之人都要惊叹,“崔阁老这是干什么,你我皆是同类,何必如此嫌弃?”

    崔玄冷下脸,谁与他是同类了?

    周谬却不客气地说:“那日宴席之上,我可是看到了。”

    尽管稍纵即逝,但是周谬却是正好撞到,在那一瞬间崔玄看向苏彧的眼神当真是半点不无辜。

    “你看到了什么?”崔玄瞥了周谬一眼,垂下眼眸极淡地问着。

    周谬想要走上前去在崔玄的耳边说悄悄话,但是崔玄又一次避开了——

    尽管他功夫了得,但像是永远走不进崔玄那两臂距离内一般。

    周谬:“……”他还不信邪了!

    他又朝着崔玄走过去,但是他和崔玄之间依旧保持着两臂距离!

    崔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周节度使有话直说便是。”

    周谬气得兰花指都出来了,指着崔玄说:“崔阁老那日可是坐在圣人的身侧,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你的眼神……”

    他被崔玄冷冷盯着,竟一时说不出下文来。

    周谬暗下眼神,想着自己真是差点被小皇帝的美色所迷倒,差点就要在这里祸从口出,还没回江南就既得罪皇帝又得罪崔家,皇帝还会看在他是镇海军节度使的份上饶他一次,崔家可就未必了。

    不,皇帝身上还有能夺人性命于无形的神器,周谬这会儿才后怕起来。

    他笑着和崔玄说:“没什么,是我看错了。”

    便匆匆走人。

    崔玄看着周谬的背影,眼神冷冽。

    “外面可是行简?进来吧。”苏彧的声音自营帐内传出。

    崔玄收回眼神,依旧是面无表情,眼中的寒意却已褪去,他走入营帐,稍作停顿,还是询问了一下苏彧见周谬的情况。

    苏彧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显然见周谬的过程并不愉悦,崔玄也跟着皱起了眉头,在心底思索起杀掉周谬的四种方式。

    “没什么,他想将治所搬到钱塘,朕同意了,此前朕也见过钱塘刺史,他俩在一起挺好。”苏彧摆摆手,钱塘刺史是个笑面虎,他和周谬在一起挺好,能相互牵制。

    “陛下,镇海军节度使收到家书,他家中老母重病要他赶紧回去。”外面的守军突然来报,说周谬在收拾东西赶着回去,叫他来与皇帝说一声。

    尉迟乙都忍不住笑了,前脚见完皇帝,后脚老母就生病,也未免太巧。

    崔玄沉默地看向苏彧。

    苏彧只说:“让他回去。”

    “陛下,臣可以……”尉迟乙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他可以追过去半路杀了周谬,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苏彧笑出声:“仲云,朕和你说过,我们是正经朝廷,不要只想着打打杀杀。”

    崔玄说:“陛下说得对,镇海军节度使理该回到江南。”

    等他回去之后弄死他,朝廷还能收回镇海军藩镇,崔玄冷漠地想着。

    “也差不多了,反正我们也得回去了。”苏彧说,秋猎不过十日,今天已经是最后一日了。

    她看了一眼崔玄还绑着绷带的双手,“行简带伤忙碌了这么多天,回去休息半日,明日我们启程回京。”

    话是这么说,但是崔玄却不可能真的去休息,他是这一次秋猎的负责人,来的时候他最忙,走的时候他依旧最忙,而且他不单单要将所有随行的人与物安排稳妥,这一次回去他还让自己的侍卫暗中看着崔家人。

    同官狩猎队伍启程返京的同时,送往河北三镇的圣旨也被快马加鞭地送了出去。

    前一日被皇帝杀死的刺客尸体才刚刚运到魏州,田宏让仵作去验尸,只在伤口处寻到一小块黄铜。

    在田宏看来,这么一小块黄铜便是做成暗器,也不可能有如此强大的穿透之力,难不成皇帝身上真的有神器?

    他惊疑不定的下一刻,苏彧的圣旨就到了,竟是要封他为正二品的太子少保,他哈哈大笑起来,黄毛小儿就是黄毛小儿,什么有神器、什么天神庇护,还不是怕他这个魏博节度使!

    只是田宏就高兴了一天,隔天他就听说皇帝封了隔壁范阳节度使和成德节度使从一品的太子太保,正好压在他的头上。

    河北三镇一向团结,且互相联姻,但是田宏就是靠着吃发妻的绝户发家的,他与其他两个藩镇联姻,却也并不相信联姻之下的关系,毕竟他都能先杀老丈人再杀发妻,那些人也能。

    他找来幕僚商量皇帝为什么封范阳节度使和成德节度使的官比他大,幕僚里提出最多的,那便是他们两家可能暗地里与皇帝有所交易。

    幕僚说:“皇帝手中有神器,他们定是害怕了,暗中向皇帝投诚,虽然也跟着封了将军,怕是想故意麻痹将军,他们要真投诚于朝廷,对我们魏博形成包围之势,那我们怕是无力反击。”

    田宏的脸沉下来,对范阳和成德的戒备之心更强了。

    幕僚又说:“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让二娘子的孩子继承范阳节度使,那是您的亲外孙,自是不会跟着朝廷对付您。”

    前年田宏将二女儿嫁给了范阳节度使,那二女儿在去年为范阳节度使生了一个儿子,到现在也不过是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幼童,但是田宏却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就是要想暗中杀掉现在的范阳节度使,他还得好好筹谋一下。

    而另一边才刚到京城的苏彧却发现尉迟乙头上的造反倒计时忽地闪了又闪,明明变得很暗淡了,可是上面的时间却突然往前跳,从原本的293天突然变成123天。

    “陛下……为何这般盯着臣看?”尉迟乙难得犹豫地问着苏彧。

    从刚刚到现在,足足有四分之一炷香的时光,苏彧就这么盯着他看,看得他麦色的脸庞都要泛起红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崔玄眼神微微黯淡,便见苏彧转身问他:“那三道圣旨应该送到河北了吧?”

    崔玄点头:“应在前日就到了。”

    苏彧又看向崔玄头上的倒计时,那块倒计时更是暗淡,只是上面依旧显示着“783”这个数字。

    她想,果然男主头上的倒计时不光光表示男主造反的意愿,还与某一件与大启命运相关的大事相关联,与其说是男主造反倒计时,倒不如说是可能造成男主造反的大事件倒计时。

    比如尉迟乙的造反时间应当是与朝廷与魏博藩镇交战相关联,尉迟乙的造反时间突然提前,就说明因为她的这些动作,导致了魏博节度使田宏提前要造反。

    “123天后是什么时候?”苏彧又问崔玄。

    崔玄说:“应是明年正月。”

    苏彧皱了一下眉头,看来今年秋收得抓抓紧,她又看向崔玄头上的倒计时。

    崔玄:“……陛下为何突然这样看着臣?”

    那崔玄呢?造成他造反的大事件又会是什么呢?

    第115章

    不过看崔玄的时间,苏彧觉得并不着急,现在还是魏博藩镇的问题更重要,只有四个月的时间。

    她本来觉得还能再囤一年的粮和钱,现在可得抓紧准备物资了。

    苏彧问尉迟乙:“你当初带进京的三千骑兵是轻骑兵吧?”

    尉迟乙点点头,看向苏彧思索的眼神,摩擦了一下手掌心,“陛下是想要重甲……”

    尉迟乙不是没想过训练重甲骑兵,但是养一只三千人的重甲骑兵不是寻常人能养的,得加钱加钱再加钱——

    众所周知,他是出了名的穷,当初把这轻骑兵团搞起来,就起早贪黑打劫了好几个藩镇的节度使。

    苏彧摇头:“现在训练重甲也来不及了,朕想要弄马。”

    尉迟乙说:“这支轻骑兵的马匹配备还好,一人配备了三匹马。”

    他的这支轻骑兵善于打偷袭,一匹马驼物资和武器,一匹用于长途跋涉,一匹用于上战场快打快攻。

    苏彧看向他,三千人的骑兵,马匹翻了三倍,也难怪尉迟乙穷得叮当都响不起来。

    她却说:“每个人还可以再增加一到两匹马。”

    崔玄和尉迟乙齐齐看向她。

    苏彧转头问崔玄:“这一次秋猎是不是打到一只白狐了?”

    她虽然打猎不大行,但是她有尉迟乙,有出来练弓箭的禁军,所以这一次秋猎打到的东西还真不少。

    崔玄看向她,总觉得她这眼珠子转得有些问题:“陛下要活的还是狐狸皮?”

    苏彧说:“狐狐这么可爱,你怎么可以杀它,拿活的给朕。”

    崔玄、尉迟乙:“……”陛下您突然说叠词词,怪吓人的。

    苏彧回皇宫就换了一身玄色的常服,提着关白狐的笼子,就要出宫。

    “陛下,要去哪里?”

    苏彧回头,才发现崔玄还没有回去,而是守在宫门口,似乎是特意在等她。

    “行简快点回去休息吧,你这十天都没怎么休息,手上的伤都不见好。”苏彧真挚地看着他。

    崔玄盯着苏彧看了许久,才低头轻声问:“若是换做谢知微,陛下是不是就会带上他?”

    他的声音太轻,以至于苏彧都没有听清楚,凑到他身边问:“行简刚刚说什么?”

    崔玄不必抬头,眼角余光之处就能看到苏彧无瑕的脸庞,以及她的眼眸。

    他淡淡地说:“没什么,尉迟备身不在,陛下带上长运吧,陛下留他只是为了当个传话筒,但他的身手可以,保护陛下自当尽心尽力。”

    苏彧朝他咧牙,尽管留着萧落的作用她与崔玄都是心知肚明,但是崔玄这么赤/裸裸地讲出来,她也完全不带心虚的,只点头赞同崔玄的提议。

    于是,苏彧便带着穿得完全不像侍卫的萧落去了户部的大门口守着。

    柳无时下值出来时就看到了苏彧,以及站在她身旁的萧落。

    苏彧去同官秋猎的事情,柳无时也知道,只是他不过是九品的户部主事,完全没有跟着皇帝去狩猎的资格。

    说起来,柳无时已经快两个月没有见到苏彧了。

    即便进入官场,他能见到苏彧的机会依旧和从前一样,除非她来寻他,否则他很少有机会能够见到她。

    “不已,你下值了?有没有空陪我一起走走?”苏彧看到柳无时立刻热情地打招呼。

    与柳无时一起走出来的同僚先是狠狠惊艳了一下,又悄悄看向柳无时,难不成好看的人交到的朋友也都是好看的人?

    同僚再一转头就看到了急着回家的户部侍郎上官绎,他忽地长叹一口气,人与人的差距比人与猴都要大些。

    上官绎:“?”这么看他干什么?

    他忽地迟疑住,是他方才迈出门槛的方式不对吗?居然在户部衙门的门口看到了皇帝。

    苏彧见到上官绎笑了一下,还十分规矩地行了一礼,“上官侍郎。”

    上官绎:“……”下值还要遇到顶头上司,那真是晦气。

    他想了想,想不出苏彧来户部干嘛,秋猎的钱他都已经提前预支给崔玄了,接下来也没有什么事是要他户部掏钱的事吧?

    所幸,苏彧只是打了一声招呼,便与柳无时走了。

    同僚羡慕地说:“柳主事与他的朋友就像是女娲娘娘精心雕琢出来的一般,不像你我就是一块泥巴随意往地上一扔。”

    上官绎:“……”说自己归说自己,别带上他,他能在年轻的时候拐跑王家嫡女,那必然也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最多也就是稍稍差了皇帝那么一点点而已。

    同僚又有些迟疑地问上官绎:“侍郎,柳主事的这位朋友是不是看着有些眼熟?”

    在苏彧刚登基的时候曾经来过户部一次,只是这位同僚秩品不够,不在迎接之列,只远远地见过皇帝的背影。

    上官绎撩了一下眼皮,随意看了他一眼:“你是看柳主事眼熟,都下值了还堵在门口干什么,赶紧回家!”

    他还赶着回家给他家娘子煮饭呢。

    柳无时不住地看向苏彧旁边的萧落,看了数眼之后,才终于确认这人便是萧家二郎萧长运,京城著名美男子之一。

    他心中微酸,忍不住问苏彧:“这位是?”

    萧落眼红红地看了柳无时一眼,活像受了欺负。

    柳无时:“……”问个名字至于吗?难不成苏彧喜欢这样的?

    苏彧笑着介绍萧落:“这一位是萧长运,我的贴身侍卫之一。”

    柳无时:“……”什么身份?贴身侍卫?谁保护谁?

    他眼中的怀疑太过明显,萧落嘤嘤了两声,小声对苏彧说:“郎君,您要相信在下是能保护您的。”

    苏彧笑着为萧落辩护:“不已不要看长运这个样子,他还是很厉害的。”

    萧落:“……”虽然是为他说话,但是听着怪怪的。

    柳无时:“……听闻萧家二郎以骈文见长,倒不知武功也了得。”

    萧落腼腆地笑了一下:“萧家出过不少武将,在下亦是自小跟着兄长强身健体,略懂拳脚功夫。”

    他看了柳无时两眼,又躲在苏彧身侧,小声问:“这位是柳九郎吗?柳家……是不大行了吗?连他家的少郎君都要出来在户部做事。”

    寻常商人想要进入官场尚可理解,但是柳家可不一样,已经富可敌国,在官场之上比寻常小官吏都有话语权,再说柳无时是柳家的实际掌权人,手中的流水都是成千上万银两,就一般小官吏的那每个月二两俸银他能看得上?

    柳无时瞪了萧落一眼,萧落仿佛受惊的兔子一般往苏彧身后又躲了躲。

    柳无时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忍不住质疑:“他当真能做侍卫?”

    苏彧笑着说:“这不是还有不已在吗?”

    柳无时盯着她的笑容看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别过头去问:“苏大找我什么事?”

    “就不能找你叙旧吗?”苏彧提起手中的笼子,“我在同官猎到这只狐狸,看着和不已格外像,所以今天一回来就给你送过来了。”

    她将笼子递给柳无时,又问:“看,这只小白狐是不是很可爱?”

    柳无时愣了一下,苏彧说他像狐狸,又说狐狸可爱,她……是不是在暗示他可爱?

    他的脸不自觉地红了一下,努力绷住脸叫自己看起来冷冰冰的样子,接过笼子,硬着声音说:“多谢。”

    柳无时看向笼子,笼中的小狐狸一身雪白的毛,黑黝黝的眼珠子看着分外无辜,嘴角上扬似是在微笑。

    哪里像他,分明是和苏彧一模一样,奸诈狡猾偏又有着叫人无法设防的外表,柳无时绷着的脸不自觉柔和下来。

    【柳无时好感度加10,当前好感度70。】

    柳无时偷偷摸摸看了苏彧两次,才慢吞吞地问:“东市新开了一家食肆,说是要与西市的飘香居打擂台,苏大可要去试试?”

    苏彧笑着应下,却眼尖地看到一匹黑马朝着他们三个人撞过来,她反应极为迅敏地拉过柳无时。

    萧落一个跨步走上前,徒手就拦下了狂奔的黑马,他仰起头与坐在黑马上的黑衣人四目相接。

    柳无时:“……”刚刚是他冒犯了!

    黑衣人:“……”这他娘的是小白脸吗?七尺大汉也做不到徒手拉住奔跑的马啊!

    黑衣人的目标并不是萧落,他抽出藏在马侧的障刀,从马上跃到苏彧面前,朝着她就是一刀砍下去。

    柳无时下意识就要挡在苏彧前面,而苏彧却是直接摸出怀中的枪,从柳无时的侧后方直接开枪,在刀砍下来之前击中了黑衣人的头。

    苏彧开完枪之后,立刻朝四周查看,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二层楼阁楼,她略微皱了一下眉头,慢悠悠地收起枪,目光与满目错愕的柳无时对上。

    她不甚在意地说:“今天这顿饭看来是吃不成了。”

    柳无时怔了又怔,彻底明白过来眼前容貌昳丽的小郎君从来不是他想象中需要他保护的女郎,她是大启的皇帝,能够从容不迫地杀人,也能够谈笑间算计一切。

    萧落拔出长刀护在苏彧身旁,“郎君,我们还是速速离开这里,以防这人还有同党。”

    “等人来吧。”苏彧说。

    当街的暗杀与枪声很快就引来了金吾卫,今日当值的是右金吾卫中郎将,他是萧承一手带出来的,也曾见过苏彧,直接护在苏彧身旁。

    很快,崔玄和尉迟乙也带着人过来了。

    柳无时就站在那里,看着所有的人簇拥着苏彧,看着崔玄和尉迟乙将她扶上马车,而他彻底被隔离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苏彧坐在马车上,却不急着离开,她对尉迟乙说:“去那边的二楼查看一下,朕怀疑是有人想要证实朕的神器是真是假,故意安排人来试探。”

    她今天才从同官回来,针对她的刺杀就来了,只能说幕后策划之人对她的行踪多少有些了解,而她来找柳无时,倒是给刺客提供了最好的出手时机。

    尉迟乙立刻领命。

    苏彧又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她问崔玄:“那日镇海军节度使离开的时候,你安排人跟着了吗?”

    崔玄说:“让人跟着了,那边传来消息,周谬是往江南方向走……”

    他忽地皱了一下眉头,推翻自己的说法:“周谬此人颇有心机,所挑选的亲卫都是与他身形相似者,好随时做他的替身,臣再叫人确定他是否真的回江南了。至今京城这边已让各个城门加强守备,城内金吾卫也在挨家挨户地搜索,绝不会放过刺客的同伙。”

    “嗯,你去把柳不已叫到马车上来。”苏彧又说。

    崔玄有些不赞同:“陛下,此处不安全。”

    他有些担心刺客还有后手。

    “你们这样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朕,没什么不安全的,朕有话对他说。”苏彧坚持。

    崔玄从马车上下来,默默打量了柳无时一下,“陛下唤你过去。”

    柳无时踌躇片刻,最终跨出一大步,跨进禁军围出来的圈,来到苏彧面前。

    苏彧看了一眼他还拎在手里的小狐狸,轻笑了一下:“最近外面不安全,朕应当是有一段时间不会出宫了,原本确实想要和不已你叙叙旧的,既然叙不了旧,朕就开门见山地和你说事吧。”

    柳无时沉默地等着下文。

    苏彧说:“你帮朕去一趟朔州,去买最好的马匹。”

    大启曾经也有过十分辉煌的时期,有一套十分完整的战马管理体系,官营的马坊发达,只是由于大启内部动荡不断,关内的马坊都被废除,至于还保留着的、也是大启最好的战马马坊在河北道。

    苏彧想要对付河北三镇,自然不可能向河北道要战马——

    就是要了,他们也不会给。

    所以,她让柳无时去朔州,向漠北的游牧民族买马。

    “至于钱,朕先写张欠条给你,以后一定会还给你的。”苏彧又说。

    柳无时突然抬头看向她,说:“陛下,臣不用欠条,这些马匹臣愿赠送给陛下,只是臣有一事相求。”

    他微微一顿,“从九品的户部主事,这个位置并不适合臣。”

    苏彧笑了,“你这是要和朕买官?”

    柳无时的手紧紧攥了一下自己的衣摆,再抬头时,眼中目光坚定,他缓缓笑开:“并非买官,陛下曾经说过因为臣才允许商人之子参加科考,陛下直接将臣放在户部也是用心良苦,只是再继续做个户部主事打杂虚度光阴便白白浪费了陛下的一片苦心,何况臣代表陛下前去朔州办事,总要有些身份。”

    苏彧哈哈大笑,笑过之后,才将身体微微倾向柳无时,让柳无时一度产生自己与她很是亲近的错觉。

    她说:“回去等朕的圣旨吧。”

    柳无时回去之后,很快就收到了苏彧的圣旨,圣旨将他调到了度支司做从五品的度支郎中,主要负责军需辎重采购与运输。

    度支司隶属于户部,但是又相对独立,度支郎中能越过户部侍郎直接向皇帝上奏。

    柳无时在接了圣旨之后,即刻启程去了朔州。

    而崔玄那边一再确认,终于确认回到江南道的是周谬的替身,并不是周谬。尉迟乙带兵搜了那个阁楼,虽然没有寻到人,却发现有人从后面的窗户翻墙而走,顺着这个方向寻去,果然在京城的长寿坊中抓到了周谬。

    崔玄做主,没有将周谬被抓住的大张旗鼓宣传出去,而是悄悄地将周谬带进皇宫里。

    苏彧见到周谬时,还不忘调侃他:“周节度使不是说老母亲重病回江南道了吗?”

    周谬:“……”

    他跪在苏彧面前,学着那天的萧落故作可怜姿态:“陛下,臣知错了,臣只是好奇神器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才故意试探,那日刺客只是臣的亲卫假扮,并非真的想要陛下性命。”

    苏彧、崔玄、尉迟乙:“……”这么壮实一男学萧落的欲哭无泪,他们的眼睛有被辣到!

    苏彧脾气很好地朝周谬笑了笑:“要不是萧备身拦住马,要不是朕的神器直接解决了刺客,那一刀可是真真切切地砍下来,而周节度使同朕说,你不是真的想要朕性命,那朕是不是还要感谢周节度使?”

    周谬看到苏彧的笑容呆了一下,舔了一下嘴唇:“陛下有如此美貌,臣连命都舍得给陛下,只要陛下愿与臣春风一……”

    他那个“度”字没有出口,尉迟乙与崔玄的拳头一左一右直接落在了他的双眼之上,打得他两只眼睛均匀地画了两个圈。

    尉迟乙稍稍有些惊讶地看向难得出手打人的崔玄,他还是第一见崔玄直接用自己的手揍人。

    崔玄揍完之后,冷着脸从袖中抽出锦帕,将自己的手擦了个仔细,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苏彧将手伸向尉迟乙,尉迟乙顺势便将自己的佩刀递上,苏彧将刀对准周谬的胸口,笑着说:“朕是不是同你说过再有一次,朕不介意亲自送你上路。”

    周谬盯着苏彧看了许久,随即笑开:“陛下要真杀了臣,镇海军必乱,镇海军乱了江南也就乱了,那陛下这一次秋猎花出去的功夫可就全泡汤了,所以陛下才舍不得杀臣呢。陛下放心,臣已见识过陛下的神器,对陛下再无二心。”

    苏彧跟着周谬笑出声,只是下一刻周谬便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因为苏彧的刀直接戳穿了他的胸膛。

    临死前,周谬听到苏彧说:“镇海军节度使已回润州的事人尽皆知,朕可没遇到你,周节度使你说是不是?你没有答,朕便当你是默认了。”

    苏彧看着咽了气的周谬,冷漠地想着,周谬死了固然麻烦,但是一个能当街刺杀她的节度使,她更不会纵虎归山,江南的事重新部署便是。

    “陛下。”崔玄忽地叫了苏彧一声,苏彧看向他,便见崔玄从袖中又抽出一方锦帕,仔细地为苏彧擦过手指。

    他说:“这种脏活陛下何必亲自动手,让尉迟将军来便是。”

    尉迟乙:“?”这是什么话?

    第116章

    尉迟乙对崔玄的话呵呵冷笑了两声,但别说,他还真是个能干脏活的人。

    如今周谬的死还不宜公开出去,尉迟乙拿了个麻袋,轻车就熟地将尸身往麻袋里一装,口子一扎,扛着就走人,动作熟练得像经常干这种事的人。

    尉迟乙还特意解释了一句:“陛下不要误会,臣只是习惯这么处理而已。”

    苏彧:“……”她本来是没什么误会的,但是尉迟乙的“习惯”二字,她就不得不误会了。

    苏彧能够干干脆脆杀掉周谬,是笃定周谬进京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如今回润州的是周谬的替身,她完全可以反过来利用这件事——

    周谬因为母亲病重离开同官回润州的事可是人人都知晓的。

    于是,她特意写了一道圣旨,打着慰问周谬母亲的旗号,从京城送了药材过去,又大张旗鼓地表扬周谬为孝子,给他封了个忠孝侯。

    润州的周谬替身与亲信并不知晓周谬已经死在京城,要帮他隐瞒他不在润州的事,便代他接下了圣旨。

    送圣旨去镇海军的人是薛晙,去年的武举状元,如今在尉迟乙手下做司阶,他武功好,为人机警,所以被尉迟乙选中跑这一趟江南。

    薛晙也很开心,如今的圣人虽然登基不过一年多,但是能看得出来苏彧不像从前的皇帝那样喜欢任用宦官做将帅,这一次十六卫整顿后,升职的也都是正儿八经的武将,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尤其珍重这一趟来润州。

    当然,他来润州还有另外一件事,替皇帝督促镇海军藩镇将治所从润州搬到钱塘,治所没搬好,他就在润州混吃混喝,顺便摸清整个镇海军的实力。

    他对周谬的替身说:“周节度使,陛下让末将确认您这边迁移完成后再回京。”

    周谬的替身:“……”节度使不在,他不敢搬!

    他结结巴巴地说:“搬治所……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得、得很多天,薛司阶不如先回去?”

    薛晙摇头:“末将是领了陛下圣旨的,没见到周节度使搬好治所就回去,那可是抗旨不遵,没事,我回去还得天天□□练,周节度使是不知道尉迟将军治下一向很严,我刚好在这里偷几天懒。”

    周谬的替身:“……”薛晙没事,他有事!

    他实在担心薛晙再待下去,他会穿帮。

    周谬的替身同周谬的母亲周家老夫人以及周谬的几位幕僚商量:“实在不行,要么我们把薛晙给杀了……”

    幕僚却是反对:“不行,节度使如今还未回来,贸然杀了皇帝的使者,到时候真打起来可不好办。”

    另一个幕僚说:“节度使早就准备好将治所搬到钱塘,府邸也在八月完工了。”

    周谬早就打好主意,他和苏彧说,可不是为了征得皇帝的同意,只不过是告知一句罢了,之所以没有搬是因为府邸去年动工,到今年八月才正式完工。

    周老夫人问幕僚:“这几日那个薛司阶在这里都做了些什么事?”

    幕僚回答:“吃饭睡觉打兵士。”

    周老夫人:“?”

    幕僚补充:“薛司阶闲着没事,就整日在练武场找人练手,府中的人被他打了个遍,属下担心再打下去,府中的人不是伤就是残干不了事,索性便将他托付给军营中的副将。”

    周老夫人问:“那他可消停了?”

    幕僚回答:“并没有,薛司阶进了军营就跟猴子进了山一般,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在演武场待着,逮到人就练手,最近将士们都不敢去演武场那边。”

    周老夫人怒问:“军中就没有能把他打趴下去的吗?”

    幕僚略有些艰难地回答:“……还真没有。”

    最厉害的副将已经被薛晙打得看到他就觉得浑身痛,十丈之外看到薛晙就能远远躲开,如今的薛晙都成了军营里的鬼见愁,堪比润州一大害。

    周老夫人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对替身说:“这样也不是办法,你可有联系到节度使的办法?”

    周谬的替身说:“有的,只是这一次节度使所去之地不寻常,轻易不可联系,否则会有危险,只能等节度使联系我们……”

    周老夫人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主意大,也担心贸然联系周谬会害他处于危险之地,她咬了咬牙,便决定下来:“那便由老身来做主,三日后便将治所往钱塘搬。”

    周谬的替身却十分犹豫:“老夫人,钱塘刺史与节度使相熟,只怕会认出来……”

    他与周谬有七分相似,未曾见过或是只见过一两面的尚可糊弄过去,但是像钱塘刺史与周谬这般见过很多次的,恐怕会认出他是假的。

    周老夫人说:“没关系,先把这个薛司阶打发走,到了钱塘,你只管称病不见客便是,钱塘刺史也不能奈你何。”

    薛晙虽然官不大只是个司阶,但是他是钦差代表着皇帝过来,所以他们只能客客气气地对待着,但是钱塘刺史就不一样了,他们爱怎么打发就怎么打发。

    幕僚们合计了一下,也觉得周老夫人说的在理,先把薛晙打发走了再说。

    周老夫人趁机说:“这一次迁移事出紧急,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一个都不要带,后院里的那些男不男女不女全给我发卖了。”

    周谬的后院里全是男宠,周老夫人说得咬牙切齿。

    周谬的替身稍稍犹豫,却没有阻止周老夫人,想着最近周谬沉迷于小皇帝,老夫人将其他男宠给打发了,想来周谬也不会在意。

    薛晙在军营里混了半个月,借着每日滋事,却是将整个军营上下都摸了个门清,包括镇海军这些将士的实力,甚至因为他拳头过硬,军中崇拜他、与他交好的人不少。

    他还趁机偷了周谬与其他节度使之间来往的信件,悄悄寄回了京城。

    苏彧收到这些信件之后,发现周谬和河北三镇的关系还挺好,书信来往较多,其中还有一张周谬的札记,上面写着崔玄、谢以观、萧落以及柳无时的名字,她琢磨了一下,这不就是京城四大美男子的名字吗?

    原来周谬也曾惦记过京城四美男,只是见过崔玄和谢以观以后,他觉得这两人不符合他的审美,他还是更喜欢小皇帝这样雌雄莫辨的容貌。

    苏彧琢磨了一下,将目光停留在了萧落身上。

    萧落:“……”皇帝的眼神实在让他警惕。

    苏彧朝他一笑。

    萧落:“……”不行,绝对不能被皇帝的外表所迷惑!

    苏彧开口说:“萧备身,给你个任务,朕要将你作为男宠赐给镇海军节度使。”

    萧落当即义愤填膺地说:“陛下,士可杀不可辱!”

    苏彧又说:“朕知道这件事是有些为难,只是长得好看、武力值又高、做事又靠谱,朕首先能想到的就是你。”

    萧落默了默,皇帝这是在夸他?他艰难地开口:“陛下让臣做其他的都可以,但是这个男宠……”

    “只是让你去假扮而已,不用真的给镇海军节度使做男宠,与他虚与委蛇,再传些消息回来,反正这些事你也是个熟练工。”苏彧说。

    萧落:“……”他在皇帝身边,只是帮皇帝和崔玄互传消息而已,又不是做皇帝的男宠!

    他看了苏彧一眼,连忙打住自己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皇帝长得再好看,也是个男子。

    苏彧叹了口气:“本还想着这事让你去做是有些委屈,只要你肯去做你原本欠朕的那笔钱就一笔勾销了,不过现在看来确实有些强人所难,朕再另外安排……”

    萧落一下子半跪在苏彧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陛下,臣必不辱使命。”

    “应下了?要是太过为难,还是不要勉强。”苏彧善解人意地说。

    萧落咬着牙说:“一点也不勉强,能为陛下出人出力是臣的荣幸。”

    “既然长运都这么说了,那朕便答应你了。”苏彧笑着,还是十分好心地透露给萧落消息,“你放心,现在这个镇海节度使是假的,但是这消息不可透露给别人,等时机到了,朕还有另外的任务交给你,在此之前你见机行事。”

    “……”萧落想哭着反悔,但是免债的诱惑太大,他实在无法拒绝。

    周老夫人和假周谬才劳心劳神地将大本营从润州迁徙到钱塘,提心吊胆地应付掉来迎接的钱塘官员,还想着赶紧把薛晙给打发掉,结果薛晙还没有走,第二道圣旨就来了。

    不仅圣旨来了,还又送了个人过来。

    萧承穿了一身极为风骚的海棠红衣袍,柔柔弱弱地将圣旨递给假周谬。

    假周谬:“……”这个萧落确实是周谬平时喜爱的类型,可他喜欢的是女郎!

    不对,就算他喜欢男子,这是皇帝赐给节度使的,他也不敢碰啊!

    周老夫人更是鼻子都要被气歪了,好不容易借机会把周谬那一后院的男宠都给发卖了,还想着趁机给周谬塞几个小妾,却没有想到苏彧身为一国之君,居然不要脸地给周谬赐男宠,虽然圣旨上说得好听,是让萧落过来做随身侍从,可人正经小娘子都做不出来萧落这楚楚可怜的样子,不是来做男宠又是来干什么,总不是来做大将军吧?

    不过好歹能将薛晙给打发走了。

    却没有想到假周谬和薛晙聊了半天,对方却说,皇帝并没有催他回去,正好他没来过钱塘,趁现在好好玩一玩。

    假周谬气得想打人,不过至少薛晙来了钱塘之后,就不往军营里窜了,而是跑出去游山玩水,还拖着钱塘刺史给他做向导。

    假周谬顿时觉得舒心了,一来薛晙被甩出去了,二来钱塘刺史被薛晙缠着也没空来找他,这样很好,对他也算是个好消息,就是皇帝赐下来的男宠依旧让他头痛。

    他都没有对萧落怎么样,萧落见到他就红着眼圈像是随时随地能哭出来,像是他把萧落怎么样了一样。

    周谬不在,他一个替身实在是不敢对萧落怎么样,万一真的周谬回来看上萧落了怎么办,他瞅着萧落这张脸着实符合周谬的胃口,他也只能天天躲着萧落。

    谁知道他躲得越厉害,萧落越是来堵他,好几次都跑到书房来,但萧落每次见到他也不说话就是哭。

    假周谬:“……”节度使难为,他一个假节度使更是难上加难。

    但是假周谬还是记得这是节度使的书房,不能随便让人进来,尤其萧落还是皇帝的人,他沉下脸硬生生将萧落赶走。

    没想到萧落一个男宠居然还勾搭上周老夫人身旁貌美的大丫鬟,假周谬知道,那是老夫人给周谬准备的小妾。

    假周谬:“……”一时不知道这顶绿帽要怎么算。

    但不管怎么样,要是萧落和大丫鬟真在一起了,横竖绿帽都是戴在周谬头上,可以周谬自己发现杀了他们,但是绝不能是他动手杀了他们再告诉周谬是因为绿帽的关系。

    假周谬为了防止事态不可控,只能将萧落带在自己身边,一来二去的,书房也就变成萧落常出入的地方。

    今年入冬早,十月底便入了冬。

    京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同时,剑南道传来了战事,东川和西川在十月终于兵戎相见。

    九月时,顾大娘伪装成独自一人逃回东川,并给王剑假传消息,顾重照因随从中混入刺客,被皇帝认定为刺杀的主使而被皇帝所杀,如今东川没有做主之人,她的大弟弟顾家大郎不过十四,恐怕难以主持局面,所以希望王剑能够帮忙渡过难关。

    王剑这人疑心病重,当即派了探子出来,一队到东川打探消息,一队到同官去打探消息,一直等了近一个月,才等到同官那边的探子回来说,顾重照在同官猎场上除了第一日之后便无人再看到他。

    王剑又等了两天,东川的探子说,确实没有看到顾重照,倒是看到了一个持京城口音的书生跟在顾大娘身旁。

    王剑早就觊觎东川和顾大娘,双方的消息一合计,他当即就以为皇帝捉拿逆贼为由,带兵攻打东川。

    只是开战之后,王剑见到顾重照,才知道自己上了当,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王剑想要退兵,顾重照也不会允许。

    双方本就实力差不多,打了半个月未能分胜负。

    苏彧前后收到了顾重照的求助信和谢以观的信。

    顾重照希望朝廷能派兵支援。

    谢以观向苏彧要人,他说他在剑南道整个布局已经完成,现在就缺一个能接任西川节度使,同时能牵制住顾重照的人了。

    苏彧思考许久,将崔玄和萧承叫过来。

    她在御书房内做了一整个大启版图的沙盘,她指着剑南道对他们说:“剑南道这个地方同时接壤逻娑和南诏,如今逻娑和南诏是相互牵制住了,但是以后只怕我们和他们都有一场仗得打。”

    南诏可不老实,在原小说里南诏因为腹背受敌而灭亡,但是在大启灭亡的时候,南诏也是趁机占了大启一大块地盘的,作为大启早年的附属国,南诏这几年隐隐有了想要自己做老大哥的野心,还拉拢了附近的小国,又有凤仪罗这个重生公主在,她不得不防。

    至于逻娑更不用说了,逻娑一向好战,现在的逻娑王更是野心勃勃,想要吞并大启入主中原。

    所以苏彧要借着这个机会,将一个能战能扛还是自己人的武将放到剑南道去。

    她思来思去,就觉得萧承是最适合的,虽然他确实是崔玄的人,不过在边疆问题上,她与崔玄的立场是相同的,崔玄是个聪明人,将来就算与她政见不合或者是闹翻了,也不会做出引狼入室,利用外邦军队对付她的事。

    当然,萧承不在京城,也相当于削弱了崔家在京城的势力。

    所以,苏彧坦坦荡荡,将崔玄和萧承一起叫过来商议,“朕想让萧将军过去,趁这次作乱接任西川节度使,在与逻娑开战之前应是不会调度回来,短则三五年,长则十来年,就不知道萧将军肯不肯去。”

    萧承很是为难地看向崔玄,他身为武将自有一番保家卫国的理想,只是士为知己者死,他已效忠崔玄,若是他离开了京城,就相当于崔玄失了一只臂膀。

    崔玄看向苏彧,苏彧这一次没有笑,神情格外严肃。

    可是这样的苏彧,他依旧无法拒绝,于私他该留下萧承,于公他却只能说,皇帝这步棋走得很好。

    “萧将军确实是眼下最适合去西川的人。”崔玄看向萧承,“去与不去,萧将军自己定夺。”

    他将选择权交到了萧承手上。

    萧承没有对苏彧行武将之礼,而是双腿跪下,十分虔诚地说:“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只是臣有一个不情之请,能否请陛下护臣那不成器的弟弟一个周全。”

    苏彧走到萧承的面前,蹲下身子,与他双目平视,极为认真地问他:“萧将军自己有一颗建功立业的心,要是长运也想要呢?他虽然爱哭,也是顶天立地的儿郎,有一身不输于你的武艺,你所谓的护他周全,是让朕留他在京城,保他性命无忧,还是给他一番天地,让他也能够闯荡出一片属于他的天空?”

    萧承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他知道萧落被苏彧派到钱塘去,担忧萧落的安危,想要借皇帝派他去西川的机会,让皇帝保护萧落回京城,但是正如皇帝所说,西川对他来说是一次机会,那么镇海军也可能是萧落的一次机会——

    他真的要为了自己的一份私心,将萧落牢牢保护起来,让萧落失去闯荡的机会吗?

    将心比心,萧承觉得,他要是萧落,并不希望自己被保护起来,从而失去机会。

    萧承忽然笑了起来,他从未像这一刻明白到皇帝的厉害之处,也难怪像崔玄这样心高气傲的人,也会心甘情愿为苏彧的马前卒。

    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对苏彧说:“臣感谢陛下给臣这个机会,亦代臣弟谢过陛下的知遇之恩。”

    苏彧用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笑开:“你的感谢朕收下了,至于长运的这份谢意还是让他自己到朕的跟前来说吧。”

    萧承愣住,皇帝这是向他承诺会保萧落的性命?萧承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一时分不清是即将上战场的兴奋,还是对皇帝的满腔感激,他再次极为真诚地磕了一个头。

    等到萧承走后,苏彧留住崔玄:“外面雪停了,行简陪朕走走吧。”

    京城的初雪不大,只是在地面薄薄地披了一层白霜,只是这般的地却是最容易滑倒的。

    崔玄有些担心苏彧,紧紧跟在她身侧,苏彧倒是不讲究面子,直接将手递给了崔玄。

    在崔玄拉住她的手时,又忽地翻过他的手掌,尽管用了去伤痕的药膏,但是依旧留下了一道浅红色的印痕,在崔玄冷白色的掌心上,倒像是刻上了一条命运之线。

    苏彧的手指轻轻落在了他的掌心,崔玄的喉结微动,整个人僵在那里。

    他听到苏彧问他:“你会介怀朕将萧长衍派到西川去吗?”

    崔玄看着落在自己手心里那根雪白修长的手指,他微微曲了一下掌心,却是克制住了握住苏彧手指的冲动,“陛下派萧将军去西川乃是明智之举,臣要介怀什么?他纵是与臣私交再好,但他始终是陛下的臣子。”

    苏彧笑了起来:“听说行简将你的两个堂兄押到了大理寺?”

    崔玄自上而下看,可以看到她被冻得微红的鼻尖,与被风吹起的鬓发,他终究是没忍住,伸手将她的鬓发固定到她的耳后,“陛下,此二人被魏博节度使收买,事先在猎场埋了武器,是臣没将族人管好,还请陛下降罪。”

    苏彧的手指在他的掌心挠了一下,有些痒,他整个人更僵了。

    苏彧略微抬起头,崔玄还是那副正经的样子,仿佛真的等她给他降罪一般,“朕要是说将你拖出去打二十杖呢?”

    崔玄睫毛微颤了一下,却是认真地说:“轻了。”

    苏彧轻啧了一声,在他说出处罚建议之前,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鼻尖,见他满脸错愕,脸上的寒冰也在轻咳裂开,她还不过瘾地又点了一次,才心满意足地收手。

    她一边朝前走,一边笑着说:“这种话就不要说了,明明知道朕不会处罚你的。”

    苏彧走了两步,才发现崔玄没有跟上,她转过头来,崔玄站在原地,却是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往回走,扶住他,真挚地看着他的眼,“行简是哪里不舒服吗?”

    崔玄的身躯轻颤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将手放下来,很轻地说了一声:“陛下这般让臣该如何自处?”

    苏彧又是一笑:“好好做朕的崔阁老就好。”

    她的崔阁老吗……

    崔玄的身躯再次微微颤抖了一下。

    次日清晨,岫云寺刚开始做早课,崔玄便来了。

    崔玄站在屋檐下,凝视着不远处竹叶上的雪霜,因在竹叶上,那一叶的白雪未曾沾染尘世的淤泥,洁白无瑕,他不自觉便想到了昨日苏彧放在他掌心的手指,昨日未曾收拢的手在这一刻虚虚握住。

    一直等到弃尘做好早课过来寻他,他才松开掌心。

    弃尘问他:“要不要到禅房内喝盏热茶?”

    崔玄微微颔首。

    坐下时,弃尘发现,这一次的崔玄尽管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眉眼却舒展了不少。

    他问崔玄:“施主是想开了?”

    崔玄盯着他,盯得他浑身起了警惕,才降贵纡尊地开了金口:“不躲了,躲不开。”

    弃尘点头,看来确实是为情所困,不过他还是很欣慰自己这个冷冰冰的儿子总算是有了寻常人的七情六欲,“施主能想开便好,情爱亦并非洪水猛兽,若真心喜爱,便护她周全,不要落得像贫僧一般的下场。”

    崔玄站起身,打开窗,由着山上的冷风倒灌进来。

    他说:“我不是你,纵然这份情不容于世,纵然他已经是这世上最尊贵之人,可我依旧会尽我的所有给他想要的。”

    弃尘:“……”

    冬风灌进来实在是太冷,弃尘双手合十行礼,想要赶紧送走崔玄,“若是施主没有什么事,那贫僧……”

    弃尘忽然顿住,等等!他刚刚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信息!

    他猛地抬头,睁大了眼睛,瞪视崔玄,“你、你、你不会是……”喜欢皇帝?!

    崔玄点头。

    弃尘劝道:“你喜欢男子贫僧并不觉得奇怪,但是那人是什么身份?纵然你是崔家人也不可逾界。”

    崔玄:“?”什么叫他喜欢男子不奇怪?

    崔玄难得无奈地说:“我并非因为有断袖之癖才喜欢他,只因他是他,我方喜欢。”

    他也曾满心抗拒,也曾在午夜时分时梦到苏彧成为女子牵住他的手,可如今,他已然明白,不管苏彧是男是女,皆如他手心印痕一般抹去不掉,刻在他心上——

    他无处可逃,无处可避。

    【崔玄好感度上升30,当前好感度99。】系统没有五官,要不然它也得瞪大眼睛。

    第117章

    【所以为什么差那一点好感度?】

    苏彧在这一刻多多少少体会到了崔玄的强迫症,差一点确实有那么一点难受。

    【宿主已经很厉害了!这个好感度,你就算现在告诉崔玄你是女孩子,都没有关系!】系统兴奋地说,90以上的好感度就意味着苏彧现在去砍崔玄一刀,他还能再帮苏彧在自己身上补一刀。

    苏彧笑了笑,就算崔玄到了百分百好感度,她也没有现在就说出自己秘密的打算,毕竟在能公开秘密前,秘密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尉迟佑和萧落都被派出去了,苏彧便将苏承影调到自己身边做贴身侍卫,至于高岚,她特意让高岚跟着尉迟乙去军营。

    尉迟乙为了这件事,特意单独来见苏彧。

    “陛下,是要打河北了吗?”尉迟乙问得直白。

    他看向苏彧摆弄的沙盘,苏彧先是在剑南道插了一面红旗,又在镇海军插了一面红旗,最后在河北插了一面红旗。

    三面红旗正好连成一个三角。

    苏彧瞄了一眼他头上的造反倒计时:“没那么快,不过也不远了,可能再过两三个月。”

    尉迟乙在心底盘算了一下,河北三镇分开来,他一打一,没有一个怕的,就是有些担心三镇联合,不过只要粮草跟得上,一打三问题也不是很大。

    他小声地问苏彧:“陛下有钱吗?”

    毕竟打仗和麻将桌不一样,麻将桌上赢得那点钱可不够打仗用的。

    苏彧:“……”她在尉迟乙心中就这么穷吗?

    她矜持地说:“稍稍有点。”

    其实吞了郑、卢两家的家产,再加上之前从张修、李见章那里抄家过来的,她的私库就有不少钱,完全可以支撑起对藩镇的战争,当然她觉得在尉迟乙面前还是保守一些,这人她总觉得有点败家。

    尉迟乙又盘算了一下,问:“那个大炮能给臣多少门?要是有个十门大炮,臣包一个月就拿下河北。”

    主要是京城去河北有点远,路上得去掉二十日。

    苏彧:“……”她就说尉迟乙败家,现在这一门大炮她都弄了多久。

    她冷酷无情地说:“总共就两门,你爱要不要。”

    尉迟乙撇了一下嘴,两门就两门,他又用手比画了一下:“大铁球和火/药呢?”

    苏彧说:“炮弹就二十个,你省着点用,能捡回来就给朕捡回来。”

    那么好的铁捡回来再炼炼,还能继续用。

    尉迟乙拍胸脯打包票,“陛下放心,臣一贯持家,别说是炮弹,就算是箭矢臣都会捡回来再用。”

    他顿了一下,又嘿嘿一笑:“陛下,臣听说河北三镇的节度使这些年敛财不少,若真能将河北打下来,说不定又能发一笔财。”

    毕竟河北道已经几十年没有交过一文税了,而这么多节度使当中河北三镇是最兵强马壮的,定然是有不少钱。

    苏彧笑了一下:“行了,你好好去练兵。高娘子的话……”

    她稍稍顿了一下,“在军中设一下擂台,让高娘子和他们打一场擂台,不管赢不赢都暂不封官,待出征后再按功论赏。”

    尉迟乙看向苏彧,眼神中略有些犹豫。

    苏彧轻笑:“这么看着朕干什么?仲云会因为高娘子是女子而不想她在军营里吗?”

    尉迟乙摇头:“自是不会,只要是能打仗的,男女不都一样,莫说男女,就是宦官只要上了沙场能杀敌,臣便觉得是好的,当然臣没有看不上宦官的意思。”

    并不单单尉迟乙一人,整个大启的武将都不喜欢宦官,从前的大启皇帝很是喜欢用宦官做监军,这些宦官平日里在京城里大鱼大肉,对战场之事一窍不通,到了军队里为了彰显权力,又指指点点,处处干扰,以至于武将们哀声怨道——

    尉迟乙父兄之死,是因为逻娑人,更因为是宦官延误战机,以至于无援军前来。

    不过尉迟乙也知道,这些被派出去的宦官代表的是皇帝,他轻易说不得坏话,不过苏彧好像并不喜欢用宦官,自从去年内侍参与造反到现在,她便没有再新增过宫人,平日里也没有见哪个内侍与她亲近的。

    尉迟乙反倒注意到,苏彧喜欢用女官,宫内的事由裴宝珍在打理,宫外的铺子由谢以欣在打理,高岚之前就是她的贴身侍卫之一,现在更是直接放到军营里,听着苏彧的意思,大有只要能有军功,她就直接给高岚封官的意思。

    他悄悄地看了苏彧一眼,他的直觉告诉他,他可能忽视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点,只是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究竟忽视了什么。

    苏彧对上他探究的眼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朕确实不大喜欢用宦官,但不管是男是女,只要能做事,在朕这里都是一样的。”

    她能理解以前的皇帝爱用宦官的心理,因为宦官不会成婚生子,他们便觉得宦官会全心全意地听命于他们,但是权力这个东西如果没有牵制的话,不管是男女还是不男不女都容易迷失其中。

    苏彧的手点在沙盘上,但是军中如果没有监军的话,也确实很容易发展成如今各个藩镇的局面,“秋收也结束了吧,去看看姚阁老的那几亩地。”

    尉迟乙:“?”皇帝这思想跳跃的,他多少有点没有跟上。

    站在旁边的苏承影稍稍僵了一下,小声问:“陛下,我也可以跟着您出宫吗?”

    其他贴身侍卫都可以,他也想的,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眼睛异常,带不出门。

    苏彧没太在意地说:“你都是朕的贴身侍卫了,自然要跟着的。”

    苏彧去找姚非名,一是要看看田伯耘和赵渠生的成果,二是要看看程赫元、程锦元这一对兄弟怎么样了。

    初冬第一场雪刚过,姚非名几人正好趁势给冬小麦施肥,皇帝来时,他们还在忙着,没空理会苏彧。

    唯有坐在棚里的程赫元将自己平日里坐的胡床让给了苏彧坐,而他站着,手中还在不断写着字。

    苏彧看了一会儿,她对农事不算熟悉,以前在道观的时候,大师兄出去打工,老道会在后山种一些菜,老道说,这些活不该是女娃娃干的,所以她每天只要负责抓兔子,所以她对兔子的情意很深厚——

    都是吃出来的感情。

    苏彧好奇地问程赫元:“你在记录什么?”

    程赫元等写了一个段落,才抽出空来回答:“陛下,学生在记录初雪对冬小麦长势的影响。”

    苏彧问他:“这几个月的农事都是你负责记载?”

    程赫元这才抬起头,正要应是,才看到苏彧身旁的苏承影,他稍稍瞪大了一下眼睛,随即又觉得皇帝身旁有些能人异士也很正常,是他孤陋寡闻了。

    他对苏彧说:“学生负责记录,每日也会进行归纳,这几个月跟着田兄和赵兄也学到了不少,亦有不少自己的心得。”

    苏彧伸手拿过他手中的册子翻了翻,不得不说,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炼,程赫元写的东西也言简意赅不少,虽然有些字苏彧也不算特别明白,但是至少现在没有谢以观的翻译,她也能看懂九成。

    她将册子还给了程赫元,慢悠悠地站起身。

    姚非名总算看到了她这位皇帝,连忙带着几个人过来行礼。

    苏彧免了他们的礼,也问了他们几句种田的事,稍稍提了一下杂交株的理念,不过她也不指望在这个时代真的能给她弄出杂交种子来,能够在种植和灌溉上提升技术,从而提高产量就算不错了。

    但是田伯耘和赵渠生两个人却是听得很认真,就连姚非名这个一直在地里种田的人,听到苏彧提出的概念,猛地拍了一下大腿,“陛下说得不错,这一亩地里总是有长得好、也不招虫子的,陛下是说这个能代代相传下去?”

    苏彧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小麦也是如此。”

    她又说:“龙和猪能生出龙猪来,所以饱满的小麦和不招虫的小麦在一起也能生出又饱满又不招虫的小麦来。”

    所以这个比喻奇奇怪怪的,但是皇帝说的还颇有道理的。

    只有程赫元咳了一声,指正苏彧:“陛下,龙和猪生出来的囚牛。”

    苏承影朝他龇牙,用眼神警告他,皇帝说是龙猪就是龙猪,才不是什么囚牛!

    吓得程赫元往后退了一大步,但是程赫元也是个倔种,他退到了程锦元旁边,确定程锦元能保护他,探出头朝着苏承影恶狠狠地龇牙。

    苏彧低头笑了出来,上前拍了一下程赫元的肩膀,“不管是什么,只要能种出来就行,你们继续加油。”

    她转身对着尉迟乙和苏承影说:“走了。”

    苏承影临走的时候,还不忘狠狠瞪程赫元一眼。

    待到他们走远了,程赫元才从程锦元背后出来,朝着苏承影喊了一声:“就是囚牛!”

    也不知道苏承影是不是听到了,居然回了一下头,程赫元赶紧又躲回了程锦元的背后。

    程锦元顶着众人的目光,面无表情地思索着,现在断绝兄弟关系还来得及吗?

    既然已经出来了,苏彧索性碰碰运气,让系统给她看一下柳无时到哪里了。

    她的运气还真不错,柳无时居然已经到了京郊。

    柳无时这次购买的马匹数量太过庞大,所以他分了三次,前面两批分别由郭来东和另外一位护卫先送回京,他自己则负责押送最后一批回京。

    柳家在京郊有个私人马场,柳无时便将这三批马都先放在马场里,他打算单独回京,先向苏彧汇报此事。

    或许真有命中注定——

    当在官道上看到那辆熟悉的马车时,柳无时这般想着。

    他怔怔地看着那灰扑扑、朴实无华的马车,便连驾车的尉迟乙都变得有几分亲切起来。

    尉迟乙见到他停下了马车,笑着说:“郎君说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在这碰到老朋友,没想到还真给碰上了。”

    苏彧撩起车帘,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笑盈盈地对柳无时说:“好巧啊,不已。”

    柳无时的手紧紧握了一下缰绳,扯了一下嘴角:“确实是好巧,本想进城去寻苏郎君的,却没有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苏彧从马车上下来,抬起头仰望着坐在马上的他,“不已是要带我去看马匹吗?”

    柳无时刚想要下马,苏彧却直接从马下将手伸向了他。

    他的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手却没有犹豫,直接伸手将苏彧拉上了马。

    苏彧回头对尉迟乙说:“仲云,我和不已先行一步了,你抓紧跟上。”

    她又转身,一双手自然地放在柳无时的腰上,对着他说:“我们先走。”

    即便隔着厚厚的冬衣,柳无时都觉得自己的腰被烫到了,他的手心里不自觉出了汗,好像尉迟乙说了一句什么,但是他没听清楚,将马缰一勒,就飞驰出去了。

    尉迟乙:“……”明明叫他慢点,故意的吧!

    还在车厢里的苏承影慢吞吞地问了尉迟乙一句:“师父,您被陛下抛弃了吗?”

    尉迟乙回头看了他一眼,呵呵一笑:“小子坐好了,让你看看你师父我真正的驾车实力!”

    他将手中的马鞭一扬,拖着车厢的马匹便狂奔了起来,速度之快,让坐在车厢里的苏承影差点从车厢里飞出去。

    尽管是驾马车,但是尉迟乙还是硬生生跟上了柳无时,只落后了他三个马身。

    苏彧从马上跳下来时,看到苏承影从车厢里四肢并用地爬出来,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她看了一眼一脸无辜的尉迟乙,关心地问着:“承影,你没事吧?”

    苏承影晃了好久,身体才站定,小心翼翼地将手伸给苏彧:“十九叔,我头晕难受。”

    苏彧当真握住了他的手,苏承影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他只是想要赌一把而已,却没有想到赌赢了!

    他又悄悄地回头,只叫尉迟乙看到他眼中的得意。

    尉迟乙:“……”居然着了这小子的道!

    柳无时比尉迟乙更警惕地瞪着苏承影,少年看着奇奇怪怪,居然叫苏彧“十九叔”,还向她撒娇!

    “一起去看看马吧,”苏彧先是对柳无时和尉迟乙说,又回头对苏承影说,“承影你要是不舒服,便在这里站一会儿,休息一下。”

    苏承影立刻摇头,反握了一下苏彧的手,才恋恋不舍地松手,“我没事,我要保护十九叔。”

    尉迟乙皮笑肉不笑地说:“有我呢。”

    苏承影不应他,就直直地看着苏彧。

    苏彧笑了笑,“没事就跟上吧。”

    苏承影咧开嘴大大地笑了一下。

    苏彧:“……”这孩子是怎么做到光一个笑容就产生恐怖谷效应的。

    她无奈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苏承影更是像小狗一样在她的掌心蹭了一下。

    尉迟乙倒是习惯了,柳无时却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再看向尉迟乙时,眼中满是指责。

    柳无时重重咳了一声:“苏郎君,我们去看马匹吧!”

    他这一次在朔州买的马匹都是最好的马,甚至还买到了几匹汗血宝马,“漠北草原的几个部落在内乱,我趁机压了价,挑了最好的马匹,只是这一次数量有些大,所以拖到今日才将所有的马匹运到这里。”

    苏彧看不出马的好坏,但是尉迟乙看得出来。

    尉迟乙见了这些马,眼睛亮得跟十五的月亮一样,他一匹一匹看过去,看到汗血宝马时,他没能忍住,当即跳了上去。

    柳无时连忙喊:“这匹还没被驯养过,小心!”

    野性难驯的高马想要将尉迟乙甩下去,尉迟乙却是一把抓住马的鬃毛,双腿一夹,将马骑了出去,等到他再骑回来时,那匹马已经乖乖听他的话了。

    尉迟乙从马上下来,毫不客气地说:“郎君,我想要这匹马。”

    苏彧笑着点头:“给你。”

    尉迟乙再骑上马,却是一把将苏彧也抱上了马匹。

    汗血宝马生得比寻常马匹要高大些,苏彧还从来没有骑过这么高的马,一双手紧紧攥住了尉迟乙的衣襟。

    尉迟乙强劲有力的手臂将她揽进怀中,笑着对她说:“我带郎君感受一下这汗血宝马,郎君莫要紧张,我从十岁开始驯马,至今没有失手过,这些马全都听我的,而我只听命于郎君。”

    苏彧稍稍仰头,看到的是武将坚毅的下颌。

    跑了一会儿,她也渐渐适应了速度,即便是驮着两个人,汗血宝马的速度依旧快于普通马,苏彧想了想,终究是舍弃了给所有骑兵配备汗血宝马的想法——

    养马太贵,一个大大的“穷”字摆在她的面前。

    两人回到原处的时候,柳无时一双狐狸眼都快在尉迟乙的身上戳出洞来,转眼看向苏彧,眼中又颇为委屈。

    苏彧轻轻一笑,对他说:“辛苦不已了,今日你就不要回去了,我在旧府邸给你接风洗尘。”

    柳无时说:“苏郎君如此大费周折,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只是他一直绷着的嘴角不自觉地便扬了上去。

    苏彧摸了摸鼻子,朝柳无时笑得格外无辜,唇边浅浅的梨涡里像是酿着甜酒一般。

    从马场到先帝旧府邸,两个时辰的路程,他们一行抵达时,正好在宵禁前。

    所幸,苏彧本就让人准备好了食材,今晚要在这里吃火锅,她却在门口看到了一个笔直的身影,也不知道崔玄在这里待了多久。

    崔玄上前行了一礼,神色依旧淡淡,从面上完全看不出他对她有那么高的好感度,他递了一张纸条给苏彧,上面写着“江南”二字。

    苏彧眯了一下眼睛,柳无时狐狸眼转了一圈,对着苏彧极温柔地说:“若是今日不方便,我先回去也无妨,横竖……”

    他稍稍顿了一下,略微有些落寞地说:“还是崔阁老重要。”

    他转身像是要离去,苏彧却是伸手拉住了他:“人多热闹,一起吃吧。”

    这不是又来活了吗?还得他柳不已去干!

    第118章

    冬季里的火锅是苏彧的最爱。

    她今天本来就打算在旧府邸这边过夜,毕竟枪里的子弹不够用了,还得来多做几颗。

    她照例问了崔玄一声,要不要另外再准备他的吃食。

    崔玄淡然地摇摇头,起身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包裹,包裹里放着事先准备好的公筷、母匙以及切肉的匕首,“臣来为陛下涮肉。”

    尉迟乙、柳无时:“……”早有预谋!崔玄此人当真是太过心机!

    旧府邸这边外面守着的是尉迟乙的亲兵,屋内只有崔玄、尉迟乙、苏承影和柳无时,都算作是苏彧可用之人。

    所以她没什么顾忌,直接问崔玄:“可是长运传消息回来了?”

    崔玄切肉的动作不紧不慢,每一片肉的大小厚度几乎一致,涮起肉来也十分优雅,让苏彧有种她不是在吃火锅,而是回到从前吃西餐厅的感觉——

    嗯,她在西餐厅的时候也没有这么优雅。

    崔玄将肉涮好,整整齐齐地摆在盘子里,再放到苏彧的面前,他斜了柳无时一眼,才回答苏彧:“嗯,他说,镇海军那边已经起了疑心,薛司阶也不宜再继续待下去。”

    薛晙在那里嚯嚯得那么长时间,假周谬对他的耐心耗尽,每日都在问幕僚,可否杀了薛晙。

    苏彧一边吃着肉,一边感叹:“要是知微在就好了,他能仿写周谬的字。”

    所谓术业有专攻,这个术业不是尉迟乙的领域,他不接茬。

    柳无时倒是有相熟的造假之人,不过那是外面的人,就怕涉及隐秘之事,外面的人做不得这样的事。

    崔玄涮肉的手顿了一下,他着实是看不上谢以观的那些小伎俩,但是他也见不得苏彧心心念念着谢以观。

    于是他矜持地说:“所谓仿写无非是看对方的起笔收笔,字句章法而已,若是有周谬的字在,臣或许可以模仿一二。”

    苏彧朝他一笑,从袖口掏出那张周谬的札记,显然她是早有预谋的。

    崔玄放下筷子,问:“陛下知道臣能仿写?”

    苏彧说:“知微说过,行简你会很多种字体,朕想了想,能写很多种字体的话,应该也是能仿写的吧,主要还是担心你不肯模仿别人的。”

    崔玄:“……”皇帝真是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他无奈地说:“陛下想要写什么?”

    苏彧说:“你就模仿周谬的笔迹,写信给他的替身,就说怀疑副将将消息卖给朝廷,让替身将副将杀了。但这封信不要交给替身,交给薛司阶,让他交给副将。”

    苏彧又说:“再写一封信给副将,就说怀疑替身给周谬戴了绿帽,所以让副将杀了替身,这封信交给长运,让长运交给替身。”

    崔玄、尉迟乙、柳无时:“……”懂了,皇帝这是要让他们内部自相残杀,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等渔翁之利。

    崔玄说:“写这两封信不难,不过要确保把信送到……”

    他看向了柳无时。

    柳无时看向苏彧。

    苏彧笑呵呵地说:“今天为不已接风呢,先吃好喝好,不已要喝酒吗?”

    见柳无时点头,她便吩咐苏承影去拿了一坛酒过来。

    苏彧、柳无时和尉迟乙都是能喝酒的,他们三人一盏接着一盏地饮着,尉迟乙负责倒酒,他将酒倒得极满。

    苏承影本和崔玄是坐在一旁,不碰酒盏的,只是他看着苏彧喝得潇洒,手就悄悄地伸向酒盏,却被苏彧一把抓住。

    他低头看向苏彧那只手,与他那只粗糙到骨节分明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只是他不想苏彧松开他。

    所以他抬眼执拗地盯着她。

    苏彧笑着说:“喝了酒可长不高了。”

    苏承影整个人僵住,他现在比尉迟佑矮,甚至比崔玄、柳无时都要矮一些。

    “那、那就不喝了,毕竟我只比十九叔高一点点。”苏承影认真地说。

    苏彧:“……”过分诚实并不可爱。

    她笑了一下,“是,十九叔我就是在你这个年纪酒喝多了,所以没长高。”

    崔玄、尉迟乙和柳无时三人齐齐看向她,又齐齐地说:“陛下如今这个身高刚刚好。”

    他们三人互看了一眼,又统一在心底骂了其他二人一句“谄媚”。

    苏彧哈哈笑了一下,端起酒盏,先是给柳无时敬了一盏酒,多谢他的马匹,又给尉迟乙敬了一盏,“仲云,马准备好了,朕可是要看到效果的。”

    尉迟乙痛快地将盏中酒一饮而尽,“陛下看着便是。”

    三个人很快就将一坛酒喝了个精光。

    喝到尽兴处,苏彧将手中的酒盏朝着崔玄举了一下,崔玄只略微愣怔了一下,便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目光。

    柳无时的酒量不差,不过几个人围着火锅的氛围太好,一边夹着肉,一边喝着酒,他便不知不觉多喝了几盏。

    从膳厅里出来,他整张脸都是红的,站在廊下由着冷风吹散一些热气。

    “这一趟朔州行,可还顺利?”不知何时,苏彧站在了他的旁边。

    柳无时悄悄看了她的头顶一眼,她这个身高确实刚刚好,若是女子便更好了……

    他又默默地将目光放到远处,她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怎么可能会是女子呢?“一切都很顺利。”

    “不已可还讨厌朕?”苏彧笑着问。

    柳无时抿了一下嘴,无奈地笑着:“臣从未讨厌过陛下。”

    只是原本以为的心上人突然爆改成帝王,有些心碎罢了。

    “那你觉得站在你面前的苏彧是如何一个人?”苏彧突地问他,他转过头来,对上她眼中的好奇。

    不得不说,苏彧确实有一双能骗人的眼睛,即便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可是被她这么看着时,还是不自觉脸红心跳。

    “陛下高瞻远瞩、行事不拘小节却又缜密。”柳无时很认真地说。

    他在户部的这几个月,虽然是底层,却能看到大启正在朝着好的方向而去,常年亏空的国库正在充盈起来,那些失去田地的流民因为苏彧重新被固定在了土地上,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曾经,他因为帝王让他吃了哑巴亏而有所憎恶,可是如今细想,他私运铁器本就是重罪,皇帝也仅仅是没收了他的铁器和工匠,也并不找柳家的麻烦,实在是仁慈——

    是他不知好歹了。

    苏彧笑了笑,毫不谦虚地说:“朕也这么觉得。”

    柳无时:“……”为什么他以前会以为苏彧是羞涩小娘子呢!

    夜风有几分寒意了,可也许是因为有人陪着,柳无时却觉得就这样仰望星空,是一件极为惬意之事,他也终于能借着这几分醉意,将心底的问题问出:“陛下那时候在朔州为何要救臣?那样的风雪,危险重重。”

    好几次,他也想狠下心来,放下京城的一切,与苏彧再不相见,他却总是会在夜深无人时梦到那一个山洞,那一把篝火,以及那个坐在篝火旁的人——

    那人笑容满面,不是他想象中娇羞的模样,却依旧叫人怦然心动。

    以至于明明说好的两清,变成了如今的局面。

    他想站得再高一点,能再靠近那人一点,看一看真正的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却是越看越迷茫。

    苏彧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你是朕的朋友嘛。”

    柳无时怔在原地,过了许久,猛然回头,苏彧已经走远。

    他的喉间一紧,说不出什么缘由,便追了上去,急急地喊着:“陛下——”

    苏彧停下转身,灯火阑珊处,她的眉目含笑,像极了那一夜篝火旁的她。

    柳无时有些不知所措地问着:“今夜不搓麻将了吗?”

    苏彧笑出了声,让柳无时顿时红了脸,他却依旧看着她,等着她一个答案。

    她说:“今日本就是给你接风洗尘的,你劳累了这么多天,也该好好休息了。”

    “那江南送信……”柳无时依旧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苏彧顿了一下,眉间似闪过为难,不过她最好还是笑了一下,“朕放你几天假,你好好休息,江南送信的事朕再想想人选。”

    说话时她眉间的为难已经褪去,仿佛只是柳无时的错觉,可柳无时清楚地知道,不是错觉,他的眼睛未曾离开过她。

    他上前行礼,郑重地说:“陛下,柳家商船常来往于江南,臣来走这一趟是最不会引起他人怀疑的,这个信臣来送。”

    苏彧上前扶起他,与他之间的距离很近,柳无时的喉间更加发紧,她却握住了他的手,桃花眼亮闪闪地凝视着他,“那就再辛苦不已跑这一趟了。”

    柳无时晕乎乎地点了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厢房的,只想着今夜的酒后劲真大。

    苏彧目送柳无时走远,才回自己的房间,不过没走几步,便看到清冷的贵公子站在前方等着她。

    崔玄本就生得好,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扬,鼻梁高悬,偏他仪态又好,穿着白衣提着夜灯站在枯树之下,便如同名家笔下的水墨一般,清清雅雅。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彧总觉得他有些故意摆造型,因为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是崔玄最好看的角度。

    他见到苏彧,便上前为她照明前路,“那柳不已也是被陛下收服了?”

    苏彧注意到了“也”字,她笑着反问:“行简也是被朕收服了?”

    崔玄稍稍顿了一下,接着问:“除了信之外,陛下可还有什么要吩咐长运的?”

    苏彧一边走着,一边说:“叫他见机行事,横竖那个替身和周谬的副将都不能留。”

    崔玄心领神会。

    第二天清晨,崔玄连夜写好的两封信就交到了柳无时的手里,柳无时只准备了半日,日昳之后便从万年县出发前往钱塘。

    他此次的商船未带多少货物,所以行船很快,不过十日就到了江南,柳无时怕有人起疑,在过扬州时从柳家商行里搬了货拿到钱塘去卖。

    柳家的商船在京城与江南之间来往频繁,故而当柳无时出现在钱塘时,没有什么人在意。

    他还特意去镇海军节度使的新府邸拜访,给周老夫人赠了一双千年人参。

    周老夫人不喜欢容貌过盛的男子,但是柳无时是个例外,原因无他,柳无时他出手阔绰,每次来给的都很多,而且柳无时知道周谬的癖好,从来只见周老夫人不见周谬,所以周老夫人非常喜欢他的识相。

    只是周老夫人不知道,柳无时来的这一趟,就给她如今最讨厌的萧落悄悄塞了东西。

    柳无时从节度使的府邸出去之后,又去了柳家在钱塘的酒肆,似是不经意之间与醉醺醺的薛晙擦肩而过。

    假周谬先前在钱塘一直闭门不见客,但是他作为“节度使”不可能一直躲下去,于是他被幕僚带着往外走,钱塘的官员似乎没有认出他是假的,他的胆子便愈发大了一些,时不时就出去一下,这也让他的权力欲在不知不觉之中膨胀起来。

    尤其是在见过钱塘湖畔的酒色之后,他偶尔也会在想,如果真的周谬永远不能回来就好了。

    假周谬在外面待到半夜之后才回府,却没有想到萧落阴魂不散地在门前等着他。

    他在夜里喝了些酒,见到萧落也不像平日里躲躲闪闪,而是将萧落拉住,咬牙切齿地说:“老子对男子不感兴趣!”

    他是真想一把掐死萧落。

    萧落一双杏眼水汪汪地看着他,他长叹了一口气,可惜不是个女郎,他松开萧落,挥挥手,让萧落回去休息。

    萧落却开口说:“奴知道,你并非周节度使……”

    假周谬猛地回头看他,这一次的杀意是真的。

    萧落要哭不哭地说:“你别记着杀奴,奴是为了救你而来。”

    他将那封假信交到假周谬的手中,假周谬看了信之后,冷汗不断,急急地问:“这封信你从哪里来的?”

    萧落咬了一下唇,小声说:“奴断不可背叛薛司阶……”

    意识到自己说出口,他连忙捂住嘴,过了一会儿才啜泣着说:“薛司阶与奴是同乡,他与副将交好,发现这封信之后便来寻奴,说副将想连奴一道杀了,他想带奴离开,只是奴与将军这么多天的相处,自是舍不得将军人头落地,将军可要与奴一起逃?”

    假周谬心里有几分犹豫,却听到外面隐隐有声音传来,像是行军的声音,他心中一凉,难不成副将发现信不见了,恐生有变,今夜就行动?

    萧落也听到了声音,惊慌地问:“将军,不会是副将杀过来了吧?怎么办?怎么办?将军,要么我们和那个副将拼了!”

    萧落提醒了假周谬,他狠狠咬牙,他能成为周谬的替身,自然是也有些实力的,还有今日跟他一起出去的幕僚定然不知道周谬要杀他的事,既然如此,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与幕僚联手先杀了副将再说。

    假周谬顾不上萧落,立刻去找了幕僚,谎称副将见周谬久不现身生了谋逆之心,现在就要进周府进行屠杀。

    幕僚听他这么一说,连忙召集府兵,又让另外一名幕僚去另一边的军营寻援军。

    这边援军还没有到,那边的副将已经将周府团团围住,他在外高喊:“里面那个节度使是假的!真节度使早已被假的所害,我们现在就杀了假的为节度使报仇!”

    假周谬只听清前半句,后面听得不是很真切,只听到副将要杀他,当即就对府兵说:“副将谋逆!援军很快就到了,各位务必要撑住!若是有斩下副将首级者,我代节度使赏他黄金万两!”

    两边混战,都是镇海军的兵,打得难舍难分,假周谬和副将确实有些本事,杀到最后两人对上,一人持陌刀,一人持长戟,胜负各半。

    只是他们不知道,他们拼死拼活的时候,天天在军营里混的薛晙和男宠萧落两人站在了一起。

    薛晙手中的刀还在滴血,顺口和萧落说了一声:“我上去给这两人补刀,你找个地方躲起来。”

    却听萧落笑着说:“不用,老子忍他很久了,终究他娘的可以动手了!”

    薛晙:“?”

    萧落手提长刀上前,架住副将的陌刀,假周谬倒是没有想到男宠对他感情那么深,不过萧落看过那封信,他是没有打算继续留萧落了,正想用手中长戟一穿二,却没有想到萧落的长刀一横,直接杀了副将夺了陌刀,三十多斤的陌刀在萧落手中像是没有分量一般,劈开他的长戟,一刀封喉。

    假周谬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

    萧落一手持长刀,一手持陌刀,朝着薛晙腼腆一笑:“方才居然用了如此不斯文的措辞,让薛司阶见笑了。”

    薛晙:“……”别对他笑,他有些害怕。

    假周谬和副将杀了个两败俱伤,幕僚也未等到援军,反而是钱塘刺史带兵前来围观。

    而没了假周谬和副将,剩下的人便是一盘散沙。

    柳无时再回京的时候,薛晙和萧落还在钱塘收拾残局,不过问题已经不是很大,归功于薛晙这些日子一直在军营里积攒了威望,而另一边萧落一直在周府,更是将周府所有的事摸了个门清。

    苏彧听了柳无时的奏报之后,很是高兴,真情实意地给柳无时放了一个假,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柳无时倒是不急着走,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给皇帝带了一些钱塘特产回来。

    苏彧笑了:“这一次不已立了大功,理当是朕给不已赏赐才对。”

    柳无时还没有想好要什么赏赐,却听到宫人禀告:“陛下,谢舍人来了!”

    两个月未见的谢以观风尘仆仆,消瘦了不少,见到苏彧就要行礼,还是苏彧一把拉住了他。

    谢以观笑如春风:“陛下,臣回来了。”

    跟在他身后的尉迟佑更大声地说:“陛下,臣好想你!”

    第119章

    尉迟佑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更加结实了些,一双眼睛在不看苏彧的时候多了几分锐利,只是一对上苏彧,立刻变成圆溜溜的狗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苏彧,仿佛被谢以观苛刻了一般。

    谢以观:“……”这小子跟在他身边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别看尉迟佑平时看着像个憨憨,实际上,上了战场他便是把极为锋利的刀,还有种神奇的直觉,每次都能对危险做出精准的判断,难怪苏彧会选他做贴身侍卫。

    尉迟佑见苏彧身旁站着苏承影,更加委屈巴巴,活像苏彧不要他了。

    苏彧朝他招招手,这个大个一个人立刻满心欢喜地蹦到苏彧身旁。

    苏承影:“……”突然想揍人。

    苏彧笑着问谢以观:“剑南道那边怎么样了?”

    谢以观回答:“王剑已被诛杀,西川藩镇已经被萧将军接管,由他在那里坐镇,便是顾节度使也无话可说。”

    东西川彼时战事胶着,顾重照听了谢以观的话,向朝廷求助。

    萧承刚带兵到剑南道时,顾重照十分开心,萧承勇猛,与他配合前后包抄王剑,杀了王剑一个措手不及,自此之后,王剑节节败退,最终被萧承所诛杀。

    顾重照原本还有些得意忘形,觉得文有谢以观,武有萧承,一统剑南道不是梦,但是谢以观排阵布兵,萧承在前冲锋,打到后面他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等他回过神来时,东川的地盘竟也被占了一些。

    只是这个时候的萧承、谢以观已然在剑南道得势,顾重照想要再撵走他们已经完全不可能了,而且顾重照也有顾虑,萧承和谢以观代表的是朝廷,他如果出手和他们开战,也就意味着东川和朝廷开战,显然如今的东川完全不具备这个实力。

    顾重照虽然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奇奇怪怪,但是事到如今也就只能这样了。

    唯有顾大娘先是骂骂咧咧,又忽地崇拜起年轻的帝王来,听闻谢以观要回京,还想跟着一起到京城来。

    谢以观自是坚决拒绝,他以男女大防为由,再以顾大娘就这样去京城寻皇帝无名无分来说服顾大娘,这才打消了顾大娘要来京城的念头。

    此刻在苏彧面前的谢以观悄悄地打量了几眼苏彧,只能说苏彧这张脸与这性子都是极为招惹人的,日后这桃花只怕是断不了。

    谢以观又自嘲地笑了一下,苏彧是帝王,只要她想,这天下都可以是她的桃花,也不知道她曾经说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还作数……

    他忽地僵住,他在想什么?

    就算苏彧真的只找一人,也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知微怎么了?”苏彧见谢以观脸色突变,关切地问着。

    谢以观笑着摇头,“没什么,只是在想,剑南道这边的局势基本已经定下。”

    他稍稍看了一眼柳无时,“柳主事是从江南回来?”

    柳无时纠正他:“我现在是度支郎中,确实是从江南回来。”

    谢以观略微有些诧异,皇帝对柳无时的重视倒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但是想到度支郎中这个职位,他的眼神又有点微妙,皇帝不会是拿柳无时当自己的钱袋用吧?毕竟度支郎中这个职位就是花钱、花钱、不断地花钱,而柳无时最不缺的就是钱,还真说不准是自己贴钱为皇帝办事。

    他看向苏彧。

    苏彧笑说:“江南那边虽有小波折,但一切都还好。”

    谢以观皱着眉头:“臣有所耳闻,虽然薛司阶和萧二郎在那,不过还需尽快找出周谬来,否则他若回去,必然会叫镇海军再生变。”

    苏彧看了一眼他,笑盈盈地说:“周谬已经死了。”

    谢以观正想说还没有看到尸体,这事还不算铁板钉钉,就听到苏彧风轻云淡地说:“朕亲自动的手。”

    谢以观:“……”好吧,就当他什么也没说。

    亏他在剑南道的时候还一直在担心着这件事,快马加鞭回来也是想要与苏彧商讨如何解决掉真周谬,没有想到苏彧早就已经偷偷干掉周谬了。

    他低头轻笑了一下:“不愧是陛下。”

    苏彧一脸愉悦,至少在魏博藩镇正式造反前,另外两个隐患都解决了,她现在心定了不少,“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秋税。”

    只有秋税得以保障,明年要是真打仗才能有经济和粮草的支撑。

    谢以观和柳无时各自看了她一眼。

    苏彧笑眯眯地挥手,“两位都是大功臣,既然凑在一起了,索性接风洗尘也一起吧。”

    她上顿已经请过柳无时火锅,这顿便换了其他,好在他们几个都是有的吃就不挑的。

    吃到一半,崔玄也来了。

    他说自己吃过了,只坐在苏彧的旁边为她布菜。

    谢以观频繁地看向崔玄,他怎么觉得他两个月不在,崔玄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他笑着问崔玄:“崔阁老手上的伤可好了?”

    崔玄未抬头给苏彧夹了一筷子的菜,才慢悠悠回答谢以观:“不过是皮外伤,早已无事。”

    待到几人用好膳,崔玄依旧没有走的意思,还主动赶走谢以观和柳无时,“我与陛下有些话要说。”

    谢以观、柳无时几乎异口同声:“我们也有话要和陛下说。”

    他们三人又齐齐看向苏彧。

    苏彧扫视了一圈,指了指天色,“如今已经不早了,知微和不已先回去休息吧,朕放你们三天假,好好休息一下。”

    两人似是有些犹豫。

    她又对崔玄说:“你也回去,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三个人,苏彧一个没留,谢以观和柳无时心底平衡了不少。

    崔玄稍稍一顿,也没有反对,只是次日一早,他便来寝宫前报到了。

    苏彧稍稍反思了一下,因为崔玄来了,她连马尾都懒得扎,披头散发地就开了门,她最近对崔玄的防备是不是有些低了?

    但是崔玄进来,便一本正经地替她穿衣梳头,动作流畅,不带丝毫迟疑。

    苏彧就坦然了,她不是那种为难自己的人。

    “陛下似乎心情很好?”崔玄将苏彧的头发一点点梳上去,年轻的帝王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又长又密,放下来的时候着实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女郎,以至于在他的梦里,曾无数次见过苏彧穿女装的模样——

    不过他已经翻烂了皇家族谱,知晓苏彧只能是男子的事。

    所以,有些事只能他自己学会接受。

    崔玄抬眼,望着镜中的苏彧,有了一瞬的愣怔,他难得有了一丝迟疑,他真的能将这份情谊藏好,不叫苏彧发现吗?

    “朕的心情确实挺好的,剑南道和镇海军的事都解决了,今年的秋税收得如何了?”苏彧问起秋税的情况。

    崔玄说:“比去年秋税和今年的夏税所收的粮要多上不少。”

    今年其他地方不变,江南依旧是交粮大户,虽然镇海军出了些事情,但是并不影响他们按时交税。

    至于从前交一半留一半的剑南道就变得很老实了,西川如今由萧承在,哪家土豪不交税,他便带兵上门讲道理,那些土豪纷纷被他说得涕流满面,十分积极地交税,甚至连往年欠的都补上了。

    有了西川的带头,顾重照那边自然也不能落后,紧紧跟随在后。

    有剑南道带头将秋税交齐,夏税时交得不大积极的黔中道、岭南道也变得积极了不少,交得也比夏税多。

    苏彧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轻轻敲击着梳妆台,头有些歪过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崔玄还差最后一根玉簪没有插上,他试图掰了一下苏彧的脑袋,苏彧仰起头,漂亮的眼由下而上无声地望向他。

    明明知道苏彧并不娇气,也不会因为他让她坐正而生气,崔玄被她这一眼看得手却顿了一下。

    他想着,罢了,便迁就她这一次吧,若他当真技艺了得,不管是何种状态,他都可将这支簪子插正。

    崔玄没叫苏彧将头摆正,便将这一支簪子插在了苏彧的头上。

    苏彧也没在意,继续思索着前面的问题,“这一次剑南道的事情,谢舍人做得很好,所以朕想让他做御史中丞,行简觉得如何?”

    崔玄垂下眼眸,御史中丞是正四品的官,要知道在现在的大启使官封得五花八门,职事官普遍空缺的情况下,正四品的御史中丞已经是很大的官了,而且御史中丞几乎就是宰相的过渡期,只要谢以观再做出些政绩来,下一次升迁便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就是宰相了。

    于私,崔玄极端不喜欢谢以观。

    谢以观这人过于谄媚,苏彧的一些不良习惯就是他纵容出来的,就连苏彧不善诗词这件事也都是因为谢以观败露出去的。

    于公,崔玄没有办法反对苏彧的决定。

    剑南道的前期布局多亏了谢以观,要不是有谢以观在,萧承不会这么快拿下西川,谢以观这人确实有一些本事,而且谢以观心细如发,能放下所谓读书人的面子,且他本人在读书人之中也有一定的威望,于国还是于苏彧,都是一个很好的执行者。

    崔玄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陛下圣明,谢知微很是适合这个位置。”

    “那行,你帮朕拟圣旨吧。”苏彧当即决定。

    崔玄:“……”其实不是很想拟这道圣旨,毕竟作为一道升官圣旨,他还得在圣旨上列举谢以观的优良品德——

    这多少有些强人所难。

    崔玄狠狠咬了一下牙,在早朝之前便将这道圣旨给拟出来了,苏彧看了一眼,就盖上自己的大印。

    谢以观今日放假没来上早朝,但是他在收到圣旨之后,便进了一趟宫。

    他也终于在御书房看到了苏彧做的大启沙盘,不得不说,如李见长所言,苏彧要是真不想当皇帝了,凭她这门手艺也绝对能混到饭吃。

    谢以观注意到,苏彧在魏博藩镇的周围插满了各色小旗,他在心里暗想,这场仗大约是快要开打了。

    他先是说了一长串的感谢词,他没打草稿,基本上是信手拈来,四个字四个字地往外蹦,还能压上韵,就是有点弹琴给牛听。

    苏彧没听懂他那四字化用的典故,瞥了他一眼,“行了,不用说了,你也知道你虽然出口成章,但也是纯纯的媚眼做给瞎子看。”

    谢以观:“……”皇帝对于自己没文化这件事过于坦然,如何是好?

    他轻咳了一声:“马上就要除夕,正月有十五日的春假,陛下可有读些圣贤书的打算?臣可以陪读。”

    苏彧学着尉迟佑傻傻地笑了一下,只差把“拒绝”二字写在脸上。

    谢以观:“……”

    苏彧摆手:“你要是进宫来只和朕说这些废话的,就回去休息吧,马上就要年末了,十二月你可不得闲。”

    谢以观:“……”他的文章在外面那都是千金难求的,他免费做给皇帝,皇帝还嫌弃他说的是废话……

    他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臣一是来谢恩,二是来问,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对河北动手?虽然这两年国库是充盈了些,但是河北道与剑南道、江南道两道不同,历来是出强兵之地,且他们囤积多年,远不是像剑南道这样的银枪蜡头。”

    苏彧笑了:“顾节度使要是知道你这么说他,得拔出四十米的大刀砍你。”

    谢以观认真地在心底计算了一下,“陛下放心,顾节度使没有拿起四十米大刀的实力。”

    苏彧:“……”

    她哼了一声:“你看朕是那种主动动手的人吗?”

    谢以观咳了咳,这个就不好说了,虽然每次看着都不像是苏彧先动的手,但是作为皇帝的幕僚,他心底门清。

    他问:“听说秋猎刺杀之后,陛下给河北三镇的节度使各封了赏?”

    苏彧承认地点头:“魏博节度使要是忍过去便罢了,如果他不忍呢?朕的那点家底能打多久的仗?”

    谢以观算得很快,“速战速决,半年内将河北之事解决,倒是赚的比拿出去的多,不过……”

    都从国库里拿这笔费用的话,就会叫整个户部负债累累,明年下半年朝廷恐怕不好度日。

    “如果真打起来,除了军粮之外,其余的费用一律从朕的私库拿,你按照这个来做一份预算给朕。”苏彧说,她也不是真抠搜的人,私库里的钱本就是为了打仗这一类的额外支出储备起来的——

    从她决定将所有主动权都握在自己手上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要削藩,而私库的目的本也是为此而设立的。

    谢以观怔住,随即小心翼翼地说:“若真打起来,或许会将陛下的整个私库都掏空。”

    苏彧满不在乎:“无所谓,不是说千金散去还复来吗?该花就花。”

    谢以观微微抬眸,悄然望向苏彧:“陛下明年就要弱冠了,还是得留着钱立后。”

    苏彧笑了一下:“朕还不打算娶妻呢。”

    她走到他面前,略带恶劣地笑了一下:“要是朕一直不娶妻的话,知微有没有什么办法?”

    谢以观迅速垂下眼眸,“陛下这话的意思,臣不大懂……”

    苏彧哈哈大笑起来:“朕的意思是说娶妻太费钱,真到了时候,朕可以入赘。”

    谢以观:“……”陛下你要不要听听自己说了什么?

    【谢以观好感度加3,当前好感度68。】

    苏彧看向谢以观,着实有点想说,谢知微的XP果然奇奇怪怪,不过她觉得可能马上就要和河北道开战,她很是需要谢以观的这点好感加气运,便默默咽下这句话。

    朝着谢以观弯下眼眸:“知微要和朕一起吗?”

    谢以观也笑了:“和陛下一起什么?”可别是一起入赘,论比下限,他到底输给了皇帝。

    【谢以观好感度加2,当前好感度70。】

    第120章

    恰如崔玄所说,十一月的秋税收得比去年和六月的夏税都要顺利,国库肉眼可见地富起来,连带着上官绎这个户部侍郎也跟着喜气洋洋起来,到皇帝面前说话时腰杆都挺直了不少。

    皇帝还特意留他去御书房单独面圣,上官绎愈发得意。

    只是没有想到,单独见面时,皇帝的第一句话就是泼冷水。

    苏彧淡淡地问他:“听说如今王家待你很是热情,今年的腊八粥还盛情了你和你夫人。”

    上官绎从前能在世家和文官的夹缝之中求生存,自然不是傻子,他听出了皇帝话语中的警告,面上的得意荡然无存。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苏彧。

    苏彧不笑的时候不怒而威,尤其是她冷淡地看着一个人时,有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

    上官绎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先前在各方的推力下,他与王家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导致他现在和王家走的很近,更是与妻子王若的几个弟弟来往密切。

    皇帝如今这么点他,他突然意识到,皇帝当初将他放在户部侍郎的位置上,看中的就是他两边不着。

    上官绎认错态度良好:“臣回去就把女儿接回家。”

    苏彧缓缓笑开,却是说:“不必了,前几日你岳丈不是托你带带你的那些妻弟们吗?”

    上官绎听到这话,冷汗出得更加厉害,他没有想到皇帝连这事也知道,慌忙说:“臣已经将他们都回绝了。”

    在这种大是大非之上,他还是拎得清的!

    苏彧当然知道这件事,如今金吾卫已经换上了她自己的人,金吾卫的将军是萧承提拔上来的,中郎将是去年武举出来的裴缙,不单单金吾卫,她还有谢以欣——

    从谢以观那里得到了启发,她有意培养谢以欣成为她的耳目,将那么多的店铺交到谢以欣的手中,除了让她打理之外,还让她在收集信息。

    别说,谢家人在收集信息这方面多少是有家里天赋在的,谢以欣上手很快,甚至不用她吩咐,就知道隐秘做事,至今连她哥谢以观都不知道她在为苏彧收集信息,每天以密报的形式传入宫中。

    谢以欣也是个狠人,狠起来连她哥在家干了什么,她都能一五一十地上报——

    毕竟能够近距离观察的大官,只有她哥一人。

    苏彧冲着上官绎笑了许久,笑得他心里发慌,她才慢慢开口:“既然都托到你面前了,那如果真是有能力之人,你也可以应下帮忙的事。”

    上官绎:“……”皇帝可别这么说,这么说他就更害怕了。

    苏彧又说:“你看着吧,先前那个王道仙做事便不错,朕本就让他在礼部挂了个职,如今再在那挂职也不适合,直接放在户部也不适合,毕竟你是户部侍郎,容易让底下的人有说法,便将他放在吏部吧。”

    上官绎瞪大眼睛,吏部一向是最难进的,皇帝就这么轻易将王墨放到了吏部,让他着实看不清皇帝到底想要干什么。

    苏彧轻轻笑了一下:“上官侍郎,你家的孩子可以由王家帮你养着,夫人也可以被王家人照顾着,妻弟之中有能力的人也可以举荐到朕的面前,但是你要记住,你这个户部侍郎的位置是谁给你的。”

    上官绎两腿一软跪在了皇帝的面前,“臣谨记陛下教诲。”

    虽然不知道皇帝想要干什么,在敲打他的同时,又对他的妻弟王墨加以重用,但是他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他得时时刻刻记住他只能听皇帝一个人的话,至于他的岳家不能过于亲近也不能过于疏远,面上的关系还是得维持。

    苏彧从一开始就知道上官绎是个明白人,她稍稍点一下,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至于王墨,她本就觉得他不错,放在这个时候来给王墨升职也纯纯是为了混淆视听。

    她要真正破坏掉世家与世家之间的联姻,那就必须让世家看到将女儿嫁给寒门的实际好处。

    苏彧打发了上官绎,从御书房走出来,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她抬起手,似乎是想挡住迎面而来的冬风。

    尉迟佑连忙站到她的前面,为她挡风,她微微仰头,已经长得很高的少年挠了挠头,对她说:“陛下要挡风唤臣便是,要是觉得臣还不够,再叫上阿影,实在不行,让臣二叔来做陛下的侍卫,他结实,占的地方也大,挡的风也多。”

    得亏尉迟乙不在,要不然他还得谢谢他的好侄子。

    苏彧噗哧一声笑出来,她看着赤诚的少年,感叹着:“有时候心眼少有心眼少的好处。”

    不过她这走一步算十步的性子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这辈子是改不了了,她也没有改的打算。

    尉迟佑小声为自己辩驳了一句:“在陛下身旁,不需要耍心眼。”

    “嗯……”苏彧轻轻将手握住,然后像是把什么东西放在了尉迟佑的手中。

    尉迟佑愣住,盯着掌心看了又看,疑惑地问:“陛下是要给臣什么?”

    苏彧哈哈一笑,“是命运呢,阿佑这段时间,你跟尉迟将军去军营里。”

    尉迟佑脸在一瞬间垮了下来,可怜兮兮地问:“陛下不要臣了吗?”

    苏彧踮起脚,手指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想多了,朕是要你跟着你二叔去训练,多了解了解你二叔的练兵之法,到时候回过来训练朕的左右千牛卫。”

    千牛卫和其他的卫兵不一样,他们并不领兵,而是直接做皇帝的侍卫,像苏彧的贴身侍卫团都是挂名在千牛卫名下。

    尉迟佑眼睛亮了起来,“陛下放心,臣就是二叔练出来的,他那一套东西臣熟得很。”

    “你顺便跟着他练练骑兵,研究研究他的骑兵特色,万一哪天要你去支援,你也熟悉。”苏彧说。

    尉迟佑点点头,“陛下说得对,臣确实现在还打不过二叔,等臣把二叔所有的东西都偷学到手,到时候谁揍谁就说不准了,嘿嘿。”

    苏彧:“……”你开心就好。

    苏承影一听说尉迟佑这几天要去军营,还不等尉迟佑走人,就换了侍卫的衣服,将苏彧送他的长剑挂在腰上,主动站到苏彧身旁。

    尉迟佑磨了磨牙,大声对苏承影说:“我还会回来的!”

    苏承影慢吞吞地应了一声:“没事,我一直在,总能熬走你。”

    萧落走了,高岚也走了,说不定哪天尉迟佑也会走,只要他一直坚持,最后留下的人就是他了。

    尉迟佑气得要打人,苏承影才熬不走他!陛下的第一侍卫是他!

    尉迟乙在军营见到尉迟佑的时候,还愣了一下,冲口而出的第一句就是:“你这是被陛下嫌弃了,让你回炉再造?”

    尉迟佑:“?”这是他亲叔叔说的话?

    尉迟乙拍了拍尉迟佑的肩膀,尉迟佑说:“二叔,你放心……”

    他话还没说完,他二叔就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摔了出去。

    尉迟佑被砸在地上,单手在地上一撑,便从地上跳了起来,“二叔,你怎么又搞偷袭!”

    不怪他不防尉迟乙,因为尉迟乙对他没有杀意,当然尉迟乙的动作比他更快也占了一个原因。

    尉迟乙摇了摇头:“还是这么笨,难怪被退回来了,放心,我一定会把你训练得机灵些。”

    尉迟佑咬牙切齿:“我是陛下贴身侍卫里最聪明的!”

    尉迟乙:“……”他这侄子对自己怕是有什么误会。

    他又要上前拍尉迟佑的肩膀,这一回尉迟佑倒是学聪明了,一下子就躲开了,十分警惕地看着他。

    尉迟乙呵呵一笑,“你说得对,虽然你的拳脚功夫是差了我一些,但到底是我尉迟家出来的,在陛下身边的贴身异人团就属你最正常。”

    尉迟佑迟疑了一下,听着好像是在夸他,怎么又觉得怪怪的。

    “是时候该教你尉迟家的绝学了。”尉迟乙朝尉迟佑招招手。

    尉迟佑眼睛一亮,不疑有他,就走到尉迟乙的面前,尉迟乙出其不意再次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摔了出去。

    尉迟佑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恼怒地问:“怎么还来?”

    “兵不厌诈,这就是我们尉迟家的绝学,你慢慢学。”尉迟乙面无表情地想着,这小子在皇帝身边待了两年,咋还是这么好骗呢?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又是一年将尽。

    往年除夕,皇帝还得去大慈寺礼拜,但是如今的大慈寺冷清至极,早已不复从前辉煌,礼部也提不出再让苏彧除夕夜去大慈寺这件事,主要是担心现在的大慈寺都已经是风中残烛了,皇帝再去一次,说不定京城就再无大慈寺了。

    要是换一家寺庙……从前香火旺盛的寺庙今年的日子都不好过,且名声都大不如从前,礼部也挑不出哪家值得让皇帝去一去的。

    礼部杜侍郎想了想,还是战战兢兢地和苏彧说了一下除夕的流程,又谨慎地提了从前的礼佛之事今年除夕恐怕进行不了。

    苏彧不甚在意地说:“既然这样那就取消掉了,先祭拜天地、再祭拜祖先就够了。”

    大启皇帝原是要在冬至日举行祭天大典的,但是去年冬至苏彧在朔州,这事便错过去了,今年冬至剑南道的战事未平,礼部只提了一嘴祭天大典,苏彧直接反驳了两个字——没钱。

    现在苏彧主动提起祭拜天地,杜侍郎来了劲,便将往常祭天大典的那套流程向苏彧说了一下。

    苏彧勉强听他说完,挥了挥手,“不用那么麻烦,天在朕的头顶,地就在朕的脚下,朕就立在这天地之间,无论怎么拜都是祭拜了天地,直接在祖庙外摆下陈设就行。”

    杜侍郎:“……”不都说皇帝没文化吗?皇帝这番话,他竟没法反驳。

    他又说:“陛下过了年便是弱冠之年,还当举行冠礼……”

    杜侍郎讲了一半停下来,因为苏彧指着自己头上的冕旒。

    苏彧问他:“这是什么?”

    杜侍郎:“陛下的冕旒。”

    “冕旒是不是冠?朕都戴了冠帽这么久了,还要行冠礼?”苏彧反问。

    杜侍郎:“……”这话说得没毛病。

    杜侍郎想了想,决定把烫手山芋扔出去,于是在私下同崔玄说,皇帝不想举行冠礼。

    崔玄知道后,立刻就来见苏彧,他在进宫之前,还特意通知了谢以观。

    谢以观来时,崔玄已经在劝苏彧要举办冠礼了。

    崔玄说:“陛下,其他的都可以从简,只是这冠礼是人生大事。”

    他说完,看到谢以观,还主动带上谢以观:“谢中丞来了,也来同陛下说一说弱冠之礼吧。”

    谢以观这才知道苏彧连冠礼都不想办,“陛下是担心用度支出吗?”

    崔玄眉头皱了一下,苏彧手上并不缺钱,若实在是担心用度之事,有些东西崔家也是能供应的。

    “也不是。”苏彧浅浅笑了一下,“只是想留着在以后举办而已。”

    谢以观说:“可二十岁只此一次。”

    苏彧又是一笑:“十九岁也只此一次啊,二十一岁也只此一次,一般人到了二十行冠礼,可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这些对朕来说,并不是到了二十才做的事,所以朕想等到四海清明、国强民富之时,再赠送给自己一场浩大的仪式。”

    崔玄和谢以观齐齐望向她,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陛下想予以自己一场怎样的浩大仪式?”

    苏彧予以他们一笑,却没有说明。

    崔玄和谢以观从御书房里一起出来,谢以观笑着问崔玄:“崔阁老怎么不继续劝劝陛下?”

    崔玄淡淡地说:“陛下都已经如此说了,我还有什么话可说?谢中丞不是事事支持陛下吗,这件事倒要我再劝了。”

    谢以观笑了笑:“支持陛下不对吗?崔阁老不也事事支持陛下?”

    崔玄乜斜了他一眼,冷硬地说:“陛下若有做的不妥之处,身为臣子自然理应规劝,而不是一贯纵容。”

    谢以观点头赞同,顺便提了一嘴:“说起来崔阁老让陛下练字,也练了一年了吧?崔阁老不纵容陛下,定然是卓有成效吧?”

    崔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