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温情攻略31
酷寒肆虐的暴雪停的突兀。
队伍下山时,冬阳从厚重的阴霾中冒头,持续的阳光照射剥下一层寒霜,冰封的山镇逐渐湿漉,有人小心翼翼摘下御寒法衣,感受到阳光的暖意,激动大喊:“兄弟们,天晴了。”
异象消失,晴天了。
那些被冻成冰雕的百姓,随着阳光的挥洒从冰封中醒来,仿佛只是做了场噩梦,他们咳出鼻腔中的冰水,看着从身上融化滴落的水珠,茫然发问:“发生了什么?”
很快,人们注意到从山上下来的军队,意识到是谁解救了他们,纷纷匍匐叩拜。
得知头领的身份,百姓们将赵元凌和赵元齐团团围住,为了得到民心,赵元齐假意平和说了几句漂亮话,赵元凌伤势颇重,又因忧心长穗一事,没一会儿便晕倒在人群中,“呀,殿下!”
“大家快散开,快去叫医官过来。”
那边乱做一团,赶人的赶人,护主的护主,在公孙翰闻焦急的命令声中,一群人扶着昏迷不醒的赵元凌往马车上跑。
在这一片杂乱声中,咸宁阁众人出奇的安静,他们沉默跟在暮绛雪身后,看着他们的尊座被唯一的徒弟抱在怀中,一言不发上了马车。
“公子!”眼看着车门将要闭阖,清棋忍不住出声:“要不要请个医官过来看看?”
暮绛雪低眸看着怀中人,下山路途颠簸,这么久来她却始终未醒,安静,温驯,柔软的发披散在她的后背和他的臂弯,她就这么乖乖躺在他的怀中,仿若只是累极的沉眠。
暮绛雪想,奔波劳累了那么久,她该是不愿意醒来的。
所以当清棋久等无应,再一次出声询问时,暮绛雪低低淡淡回了句:“不用。”
出于种种私心与阴暗情绪,他也不想她这么快醒来。
外面清棋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被秀琴扯着袖子拉走了,也有旁人跟着劝,“咱们尊座岂是普通人,估计医官来了也帮不到什么,公子既然说不用,那自然是有法子救尊座,咱们还是别在这添乱了。”
暮绛雪将这些话都听入耳中,唇角习惯性弯起,眸中却无一丝一毫的笑意。
他漂亮的瞳眸中映出长穗沉睡的面容,看到她额心的法印再次覆上一层薄薄的霜花,被他用指腹缓缓抹去,没过几刻,冰霜再次将幽绿法印覆盖。
重复几次,暮绛雪索性将指腹按在了她的法印上,于是那些沁入骨髓的寒意便攀上了他的指尖,凝出白色霜雪。
暮绛雪似没了办法,他低低叹息,搂紧长穗的肩膀靠近她的耳畔,状似呢喃的自言自语,“师尊,你说徒儿该怎么救你呢?”
他救不了她啊。
他根本不知该怎么救她,他甚至连他自己都救不了。
是他太过没用,得不到师尊的喜爱也没有本事,才会得来如此难堪讽刺的局面。
如今怀抱着长穗,暮绛雪却仿佛还置身于白茫茫的雪山之巅,他不知长穗以这副模样在赵元凌怀中躺了多久,湿漉寒凉的体温久暖不热,就好似灵魂被封入了冰雪之中,她的皮肤苍白透明,周身笼罩着刺骨寒意,连带着暮绛雪的体温也被她冰到麻木,失去知觉。
“怎么办……”暮绛雪将面容埋入长穗的项窝中。
哪怕此刻他将人抢回了自己的怀抱,伴随着每一次呼吸,他眼前出现的还是赵元齐与长穗相拥在雪洞中沉眠的场景。
他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早就听闻国师大人对太子殿下有意,看来是真的。”
“你眼睛有问题吗?没看到是太子殿下抱的国师?”
“这不说明殿下对国师大人也有意思吗?郎情妾意,看来两人好事将成咯。”
“殿下把国师大人护得可真严实啊,孤男寡女在这里……不会发生了什么吧?”
“瞧见国师身上的披衣了吗?把人包那么严密,看来……”
暮绛雪的呼吸声乱了。
隔绝车窗外的嘈杂,安静的车厢内,静到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呼吸声。暮绛雪将怀中人搂的更紧了些,低垂下面容与长穗抵额拥抱,薄唇翕合说了什么。
外面人来人往,吵嚷热闹,夹杂着寒气的风流刮来,车厢中传来一道极低极温柔的嗓音,“杀了他们……好不好。”
杀了那些不怀好意亵渎长穗的杂碎。
杀光那些同上穹顶雪山的碍眼东西。
杀了赵元齐,杀了北凉国那些麻烦,杀光所有人。
当然,最该杀的还是赵元凌。
暮绛雪弯了弯眼睫,只是刚刚生出这些念头,盘旋淤积在他心口的郁气烦躁感便得以释放,嗜血的杀戮欲染艳了他的眉眼。
左手支撑住长穗的后颈,暮绛雪用修长的右手沿着她的眼尾一点点下落,“我若挖出他的眼睛,拔去他的舌头,碾断他的手脚让他匍匐跪地,这样,师尊还会喜欢他吗?”
就像是寻常日的谈天,暮绛雪嗓音温和带着几分笑意,如同长穗可以听到回复,很认真询问:“师尊会生我的气吗?”
“师尊若不回答,那我便当你同意了。”
同意了就不可以再反悔,不可以反过来同他发脾气。
暗色情绪自车厢蔓延而出,一股莫名刮来的寒风不散,风如利刃割破人们的皮肤,留下细细血痕。悄无声息间,乌云吞噬了半个太阳,天色暗了几度。
狭窄的小巷中,赵元齐阴沉着面容,正掐着一人的脖子往墙上按,“这么好的机会都能让人跑了,本殿养你们何用?”
“你们怎么还有脸来见我!”
“本殿不养废物,以死谢罪吧。”
在他将断气的尸体甩到地上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司星像是感受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忽然绷直身体护在赵元齐身前。
“又怎么了?”赵元齐烦躁问道。
司星摇了摇头,说不出所以然,只是本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危险正在逼近,这种感觉似曾相似,就像……
就像多年前,天降红雪那日。
就在她准备出手时,诡异的危险感,忽然散了。
“……”
长穗是被腕间的冰花烫醒的。
被迫从沉甸甸的梦境拉出,她浑身不适头疼得厉害,忍不住嘤咛出声。
周围的空气似是被烈火焚烧蒸煮过,长穗呼吸不畅有些喘不过气,吃力掀开眼睫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俊容,青年五官精致出挑,只是向来温和润亮的瞳眸,不知因何变得沉甸甸,它们凝聚出浓稠实体漫出眼眶,张牙舞爪似要吞噬每一个望向他的人。
“暮、暮绛雪……”长穗弱弱出声。
只是眨了下眼睛,那些可怖诡异的东西便消失无踪,仿佛只是她初初醒来迷糊中的幻觉。
不等她再多看几眼,眼前一花,她被人用力拥入怀中。那双手臂勒紧桎梏住她,似要将她嵌入身体中,长穗的面容被迫埋入暮绛雪的胸膛中,听到他低低喊了她一声:“师尊。”
“你终于醒了。”脆弱低低的语气,裹挟无限眷恋。
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还没彻底清醒过来的原因,长穗总觉得他低弱的语调之下,更多的是冷冰麻木,看似的欣喜只是一层伪装,更多的是对她此时醒来的惋惜暴戾。
看来她真的还没清醒。
长穗几个深呼吸,脑海中闪过她昏迷之前的画面,将人推开一些问道:“发生了什么?”
自居诸不息进入她的身体后,她便彻底没了意识。
暮绛雪长睫微颤,盯了她几瞬似在观察她的表情,无端抬手去碰她的脸,“师尊都不记得了吗?”
长穗微微偏头躲开,不习惯他的动手动脚,“我该记得什么?”
她神色坦荡,忆起雪山记忆毫无扭捏羞赧,于是暮绛雪便意识到,赵元凌是在长穗失去意识后寻到了她,并自作主张把人抱到了怀中。
【岁岁……】
【穗穗。】强迫自己再去回忆雪山那幕,暮绛雪从赵元凌的神情语气中,有了隐约的判断。
真的是……不可饶恕。
暮绛雪缓慢垂落眼睫,瞳中幽冷的情绪一闪而过,再抬眸,他以苍白忧虑的神情望向长穗,固执的再一次将长穗拥入怀中,“师尊。”
冷冰冰的语调穿上一层忧郁,他听到自己说:“赵元凌险些害死你。”
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当朝太子与国师大人搂抱在雪山中,清白与否已经说不清了。这件事也瞒不得不能瞒,唯一堵住悠悠众口的方式便是将人杀光,如若不然,等待他们回去的只能是流言蜚语。
那将是一头残忍凶兽,轻而易举就能将他们吞吃殆尽。
当长穗从暮绛雪口中听到那些描述时,脑海中闪过模糊画面,好似似有赵元凌将她从雪中救出的画面,耳边传来赵元凌焦虑的呼唤,她按了按额角,当时好似听到赵元凌问她:【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一同上的雪山,她自然会出现在雪山之中,可赵元凌为什么会这样问她?
除非——
长穗脸色一白,意识到了某种可能,无意识打断暮绛雪的话,“阿兄现在在哪里?”
暮绛雪声音顿住,语气不明道:“师尊现在还想见他?”
长穗犹豫了下,想到某种可能,她确实生了几分怯意,可当得知赵元凌自下山后便昏迷不醒后,她还是决定过去看看。只是不等她推开车门,她的手臂便被暮绛雪抓住了。
“你要想好。”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收拢,暮绛雪将面容埋在阴影中,一字一顿道:“现在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若去见了他,就彻底说不清了。”
可是清清白白的二人,凭何要为了所谓的清白二字,就避嫌不见?
这便是长穗最厌恶人类的一点。
排斥的情绪上头,加之种种其他情绪堆积在心口,这导致对人类摸索还不够透彻的她拂开了暮绛雪的手,她自觉孤高的回了句:“说不清便说不清罢。”
她本就恣意自由,从不是活在人类的闲言碎语之中。
所以她毅然推开了车门,在神色各异的众人中,迈上了赵元凌的马车。
在医官的治疗下,赵元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处理包扎,短暂清醒了过来。看到长穗出现,他眸中闪过诧异愧疚等太多情绪,复杂到长穗看不懂。
“你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找我。”赵元凌虚弱道。
长穗低下脑袋,她可以不在意旁人的流言蜚语,但很在意赵元凌对她的态度。想到自己的猜测,她几次张口想问什么,但又不知该怎么问:“我……”
长穗抬起面容,想问他,是不是已经知道她就是岁岁了。
只是话还未出口,赵元凌对着她摇了摇头,他的目光短暂扫过车窗外,截住长穗后面的问话,“回去吧。”
长穗怔了下,有些不明赵元凌的态度。
心口莫名传来一阵寒意,估计是体内的神器又开始折腾了,刺骨的寒冷顺着脚底蔓延,长穗周身僵冷疼得厉害,担心赵元凌看出问题,她只能先顺着他的话离开。
一等出来马车,她便跄踉了几步,即将栽倒间,是暮绛雪扶住了她。
“快。”寒霜漫上额心的法印,似要将长穗冻成冰雕,她一头栽入暮绛雪的怀中,语气低弱,“快扶我回去。”
虽然最北的异象已经解决,但在回去的路上,赵元齐贼心不死绝对还会再出手,她不能让他们看出问题。
她说的明明是扶,虽难受,但还有走路回去的力气,可不知是不是她声音太小,还是暮绛雪没有听清楚,男人微微俯身,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抱回了马车上。
“这什么情况?”周围有人小声讨论。
“什么什么情况,没看到刚刚国师大人都主动来寻太子了吗?看来两人都不藏着掖着了,只是她这位徒弟……”
后面的话,长穗没有再听清楚,她被额心尖锐的疼痛拉扯,疼出了一身冷汗。
嗡——
嗡——
埋入她身体的居诸不息像是感受到什么,在嗡鸣震颤,似在引起谁的注意。当暮绛雪靠近时,神器有短暂的消停,长穗倏地想到,居诸不息是认主神器,而它的主人……很有可能就是暮绛雪。
想到灵洲界惨象,长穗倒抽一口凉气,意识到这东西绝不能再落入暮绛雪手中。
大概是因她的强行压制,居诸不息以寒意震慑,导致长穗之后几天郁郁虚弱,意识不太清明。在他们启程回去的路程中,赵元齐察觉出长穗的问题,冒着暴露的风险又进行了几次围杀,在赵元凌精密的防御下皆以失败告终。
长穗这才后知后觉,这一世,就算她的阿兄没有她守护,也依然可以凭借自身强大,站在万人之巅。
想到回程路途中,二人几乎毫无交流,长穗无措闭上眼睫,感觉她于阿兄,好像……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的阿兄,正在试图避开她。
只是,为何要避开她呢?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直到他们回到北凉王城,一旨赐婚诏书给了她答案。
第32章 温情攻略32
“……”
圣德女帝在队伍中安插了眼线,对于他们离开王都后的举动,了如指掌。所以早在他们回王都前,圣德女帝就已知晓雪山之巅发生的事情。
就同暮绛雪先前说的那般,在这个注重明洁的凡世,若想将这件事彻底隐瞒下来,就要杀光所有知情人。
可当日看到那幕的人何其多,他们各个又是军中好手,或许有人意识到了这件事后潜藏的危机,为了保命,开始暗自散播似真似假的消息,在长穗他们抵达王都后,已经有不少人都知,太子殿下与国师大人于雪山之巅定情,乃是一段至死不渝的佳话。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圣德女帝以赐婚作为赏赐,敲定了长穗与赵元凌的婚约,在很多人意料之中。
“你不愿嫁与吾儿吗?”当长穗拿着圣旨来见圣德女帝时,缠绵病榻的帝王难得梳妆华服,苍白着面容在窗棂前赏梅。
厚重的脂粉掩不住颓败病气,她捂唇轻咳了几声,认真凝着长穗问了句:“难道,你不是心悦元凌吗?”
长穗张了张嘴,“不喜欢”几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她……是喜欢阿兄的呀。
无论是灵洲界那个意气风发的天才剑修,还是凡世这个病弱坚韧的人皇之子,他们都是她的阿兄,她对他的感情都从未变过。
长穗晃了下神,忽然发觉眼前这幕和灵洲界的婚事并无区别,那个时候,她为了救阿兄可以毫不犹豫说爱,可以不顾众人的劝阻嫁给阿兄,那为何如今不可以呢?
她在犹豫什么?
长穗在心中问着自己,茫然无措间,眼前闪过暮绛雪的面容,大雪纷飞的回廊下,少年与她并肩坐在石阶前,侧颜凝视着她问:【师尊,你……喜欢王储殿下吗?】
长穗闭了闭眸,依旧给出问心无愧的回答:“我……的确喜欢阿兄。”
语气一顿,她紧接着反问圣德女帝,依如那日反问暮绛雪,“可是喜欢,就一定要嫁吗?”
嫁与不嫁,无论是桓凌还是赵元凌,他们都是她的阿兄,没有区别。灵洲界崩塌之后,她对婚嫁一事早有了阴影,但她不明白,为何她走到哪里都有人揪着这些事反反复复逼问纠缠她。
她究竟要给出怎样的答案,这些人才肯满意。
长穗记得,那日在她如此回答暮绛雪后,暮绛雪静静看了她很久,很温和笑着认同她,【你说的对,有些喜欢,是不需要嫁娶的。】
她想将这句话转述给圣德女帝听,然而不等她开口,女帝便淡声:“喜欢,你要嫁,不喜欢,你也要嫁。”
“长穗,你与元凌的婚事牵扯的不是你们两人,而是整个北凉国。”
雪山一行事无巨细的回禀,已经给圣德女帝最想要的答案,她的皇儿,有勇有谋几次化险为夷,在最北赢得了民心,颇有她当年风姿。至于让她摇摆不定的赵元凌,野心是有却有勇无谋,为达目的不顾大局,在绝对的优势下仍握不住机会,终究难成大事,把王位传给他,只会害了整个北凉。
圣德女帝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体,她撑不住几天了,在她仅剩的时间里,无法为自己的皇儿扫清所有的障碍,是她的遗憾,也是北凉国的命数。
提起国运,圣德女帝想起多年前那场妖异的红雪,“若孤没有记错的话,你还欠孤一卦。”
长穗曾推辞说,红雪异象卦象复杂,需回咸宁阁后细细占卜,此后他们回了王都,女帝没再追问此卦,长穗便也没再提过。如今圣德女帝重新问起,“你老实告诉孤,那是不是凶兆。”
长穗脸色微白,没再隐瞒,将早已算出的卦象吐出:“天降红雪,是为祸乱,天地无主,兵乱不断,民不聊生……”
啪。
话未说完,圣德女帝重重将手握在她的手腕上。
她的脸上覆了一层浓郁哀伤,却并无意外之色,唇瓣嗫嚅着,她看着长穗低哑道:“所以,你要嫁给元凌。”
“长穗,你必须要嫁给元凌。”
她早就料到了这个局面,在她所爱的影主为她而死、龙影军溃散时,她就想到了未来会有这么一天。
龙影不绝,帝朝永固。
历代骁勇神秘的龙影军,在影主为了救她而死后,毁在了她的手中,这是圣德女帝的心病。如今诅咒灵验,失去龙影军的她即将至北凉国走向毁灭,她苦笑着在心里问,这是对她的惩罚吗?
可是,这惩罚不应该报应在赵元凌身上,亡国的凶兆也不该由她的孩子来承担,她必须要挽救这一切。
圣德女帝知晓长穗并非凡人,若北凉国走向覆灭是宿命,那长穗便是托起将倾大厦唯一的变数,“孤曾赐你国师之位,可国师再高终究是臣,若想成事,朝堂上那些大臣多的是绊脚石。”
“你嫁与元凌,等元凌称帝,你便是国后,与元凌同享尊位共摄朝堂,你们二人联手,北凉便还有希望。”所以无论长穗心悦与否赵元凌,赐婚的圣旨都不会改变,这是圣德女帝早就埋好的一步后棋。
长穗惊到了。
虽说北凉国民风开放,朝中多的是女官权臣,也出过不少女帝,但还从未有过双尊同位。所以……圣德女帝要她嫁给赵元凌,并不只是将唯一的皇儿托付给了她,更是把整个北凉交到了她手中,她要借大婚助她一步登天。
这是对她何等的信任与期许,才会想出这种法子,长穗一时失言,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为何了。
圣德女帝还在抓着她的手,低咳后有些吃力说着:“长穗,北凉国的未来,全靠你和元凌了。”
“答应我,你们一定要护住……咳咳。”
长穗感受到她力道的颤栗,被她抓的生疼,许久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兄……您问过殿下的意思吗?”
圣德女帝无力笑了笑,“大局面前,他没有选择。”
长穗,亦没有回绝的余地。
多荒谬,尽管长穗从未期待过婚姻,两次婚事却都有着不可抗力又必须同意的理由,大抵还有些接受不能,长穗起身时有些浑噩,她恍惚又想起暮绛雪,在那个大雪纷飞的静夜,她曾信誓旦旦告诉他:【若无意外,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嫁人了。】
是她说大话了。
吱——
沉重的大门推开,震颤长鸣。
长穗看到候在门外的司星,无眉白发拢着厚重道袍,不知在这等了多久又在想什么,瞳眸无神痴痴望着远方,脸色是同圣德女帝一样的苍白。
苦涩的药气传出,房中传出剧烈的咳嗽声,喘息片刻,圣德女帝出声:“进来吧。”
司星垂下面容,与长穗擦肩而过时,不知是不是长穗的错觉,她竟觉得司星的肩膀在发抖。
“……”
长穗离开后,女帝的寝房变得昏暗压抑,华服浓妆的女人,终撑不住倒在了榻上。
司星迈着沉重的脚步靠近,一言未发,直接跪倒在了榻前。
圣德女帝并未看她,只是抬手覆在她垂落的发顶,望着虚空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低低问着:“你还数得清,这是你在孤身边的第几年吗?”
司星当然记得。
在她吐出代表着漫长岁月的数字后,女帝似有些感慨,“竟然已经这么久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好可惜啊。”圣德女帝叹息着,“这般漫长的岁月,终换不来你的忠心。”
正如她父王当年所说,踏上帝位,便是至死的孤家寡人,哪怕她用尽法子使劲手段,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陛下!”司星抖了下,向来面无表情的面容,在看向圣德女帝时,红了眼眶。
圣德女帝笑了声,问:“你恨我吗?跟在我身边,可有过后悔?”
她少时称帝,疑心病甚重,哪怕司星与她出生入死多次救她,仍做不到完全信任,可她却拼了命又想寻一能完全信任之人,于是她将别国送来的异蛊,用在了司星身上。
当时,她命司星服药时,并未言明此蛊的作用,只说今后她的命便控制在她手中,如今她轻悠悠便道:“此蛊名为共死蛊,我死之后,你也会随我而去,无药可解。”
圣德多年为帝,怎会看不出身边人的小心思,她从很早之前便察觉,司星对赵元齐有着非同一般的关注。
起先就只是一些特殊的关注,而近年因她找回了亲子,司星便变得越发大胆起来,竟敢与赵元齐密谋暗害她的孩子,这是对她赤裸裸的背叛。
“我是真想杀了你。”圣德女帝轻轻道:“可我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了。”
这并非是帝王的仁慈,而是一种更为冷酷的残忍,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摇了摇头,“你走吧。”
她说:“趁孤还活着,回到你想去的地方。”
“司星,珍惜这最后的时日吧。”
得不到并不苦,苦的是即将得到又失去,或是一直活在即将失去的恐惧中。
如此,便抵死罚.
最北寒灾解后,北凉王都发生了几件大事:
一是女帝赐婚太子与国师,两人婚期定在半月后,时间仓促到让所有人议论纷纷,猜测其中深意。
二是随着赐婚圣旨之后,皇子赵元齐被封为平清王,封地距离王都极远,虽算不上苦寒之地,但也绝不是富庶要塞,要求待大婚结束后,便出发前往封地。
于是在这场兵不见刃的夺嫡中,众人便都明了,最后的赢家是太子赵元凌。
明明是胜方,可赵元凌并无喜悦之色,挥退跟随的侍从,他独自撑伞前往咸宁阁,簌簌白雪在地面积攒薄薄一层,踩在上面发出厚涩声,依如他此刻的心情,沉闷发涩。
“殿下。”
“太子殿下。”
一入咸宁阁,阁中术士纷纷向他行礼。
赵元凌心不在焉颔首,熟门熟路往长穗的寝楼走,远远的,他便看到楼下繁盛妖艳的红梅,清雅无双的公子一袭银霜长裘,静立在梅前修剪枝叶,他的背后,便是紧闭的高楼寝门。
“太子殿下。”最先看到他的是秀琴。
她高举着一把黑底赤花的油纸伞,为暮绛雪遮挡风雪,手背已经被冻得发红发干。
另一旁,站的是没入雪中的清棋,她同样也被冻得双颊泛红,手中捧着一只竹编花篮,里面盛了几朵开的正艳的红梅。
“这是在做什么?”赵元凌微微颦眉,撑伞的手臂微倾,下意识为清棋挡雪。
暮绛雪似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中,垂着眸子不冷不热挑剪着艳梅,并未回应,最后还是秀琴及时回了话,“尊座这几日心情不佳,身体也不太舒服,公子打算做些梅花小食哄尊座开心。”
“身体不适?”赵元凌愣了下,焦急道:“如何不适?几天了?怎无人告知我。”
那件事之后,他故意疏远长穗,自然知她心情不好。如今他们已回王都,赐婚一事已成定局无力更改,这些天他被婚事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事绊住,今日才寻得空闲找来,是想解释清楚先前那些刻意的冷淡,更想知道,长穗对赐婚事的态度。
没曾想,不过几日不见,长穗竟然病了,难怪她这些日不去找他。
“我进去看看。”
不等赵元凌迈步,身后传来剪刀锋利的切割声,暮绛雪凉凉道:“站住。”
大概意识到语气中的冷戾,在赵元凌转身望来时,暮绛雪弯唇露出浅薄笑容,修长的指间捏着红梅断枝,淡声:“师尊正在闭关,不见任何人。”
“殿下若有急事,可先告知我,等师尊出关我自会转告。”
尽管青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可赵元凌敏锐察觉到他眸中透出的冷意,犹如雪山之巅的冰雪,死沉锋利,锐而不藏锋芒。
暮绛雪对他有敌意。
赵元凌清醒认知到这件事。
是因为长穗吗?是因雪山一事,还是因为赐婚,又或是两者皆有?
若是因为这些,赵元凌并不介意暮绛雪的敌意,相反他认为长穗收了个好徒弟。尽管忧心长穗的身体情况,但赵元凌也知闭关不能打扰,沉吟道:“劳烦,等穗穗出关请立刻告知我。”
他有些不适的微顿,“有些大婚事宜……需要与她商讨。”
暮绛雪长睫一颤。
抬眸间,不等他说什么,楼中传来微弱的动静,长穗的声音隔着门板虚虚传出,夹杂着初醒的疲惫,“是太子殿下来了吗?”
“让他进来吧。”
闭阖了数日的房门,缓慢开启。
在赵元凌收伞踏入房中后,屋外陷入诡异的死寂。
片刻后,一声清幽的叹息传来,暮绛雪将把玩在指间的红梅掷入竹篮中,铺满梅花的篮内已经半满,一朵朵鲜艳如血团,但这些,都远不如他指上的剪痕血渍来的显眼。
未再往寝楼看一眼,暮绛雪将染血的金剪丢在雪地中,转身离开。
秀琴撑着伞急忙跟在,见清棋还傻愣愣站在风雪中,小声催促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
第33章 温情攻略33
“……”
不知是因忧思过度,还是体内的神器在作祟,长穗从圣德女帝那里回来后,便疲乏的厉害。
她满脑子都是北凉国这些破事,险些忘了自己来此凡世的目的,直到她浑浑噩噩的走出大殿,看到等候在大殿外的暮绛雪。
青年姿态谦逊,不知在寒风中等了她多久,注意到她还攥在手中的赐婚诏书,暮绛雪隐约明白了什么,微顿后走过来拉她的手,反过来劝她,“没关系。”
他的声音很温和:“帝意本就难收,师尊不愿嫁,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就是了。”
他遵循在长穗曾给他的承诺中,以为自己不愿嫁给赵元凌。在见到圣德女帝前,长穗也确实觉得此番赐婚荒唐,是打着退婚的念头去的。
可等她见到圣德女帝,在得知这场赐婚背后的担子后,这句不愿意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如鲠在喉,更多的是羞愧无措。
长穗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只知道等她回神,她已用闭关的理由避开暮绛雪。
这几天,长穗不是不知道暮绛雪一直候在外面,可她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烦躁时她也气过,自己当时承诺的是‘若无意外’,如今她同意大婚是逼不得已,自然算在意外中,何苦自认食言心虚逃避。
身为师尊,她做事自有理由,哪有怂到看徒弟心情的道理!
可等她横着心,准备开门见暮绛雪时,又不由想起雪夜他为她撑伞披衣的画面。在灵洲界,在那场大婚前,暮绛雪也曾这般温善,一切都是自那场大婚后变的。
难道,她又要因为自负照顾不到徒弟的情绪,重蹈灵洲界的覆辙吗?!
想起记忆片段中凶戾危险的孽徒,长穗浑身凉的厉害,垂着脑袋又窝了回去。
闷在房中的这些天,长穗也并非一直在纠结这件事,大多数时间是在压制体内的居诸不息。
大概是感受到暮绛雪的气息,这东西在她体内很是躁动,长穗目前没有能够承载封印它的法器,只能暂时以身体作为容器压制,极耗心神修为。
不过是短短几天,长穗便被这东西折腾的瘦了一大圈,虽知居诸不息没有伤人的能力,但长穗很清楚它的威力,也知它在暮绛雪手中有多可怕。灵洲界之所以崩塌,这东西要占一半‘功劳’。
为了防止此间凡世变成第二个破败的灵洲界,长穗绝不能让它落在暮绛雪手中。
只靠单纯的压制,被这种上古神器破身而出是迟早的问题,为了把神器彻底封死在体内,长穗在身上设下了一个封印大阵,以她如今的修为本事,需要数天的时间来构建补撑,也算是在真正的闭关。
赵元凌会来咸宁阁找她,在她预料之中,只是比她想象中要迟了一些,想起他在回城路上的冷淡,尽管长穗能猜到缘由,但还是有些生气,故一直闷着不吭声。
直到,暮绛雪险些将人哄走。
“是太子殿下来了吗?”长穗语气疏离。
屋内,语气疏离的国师大人趴在妆镜前,又是扒拉头发又是揉眼睛,等镜中人看起来虚弱狼狈,才一屁股坐在窗前,低咳了声开口:“让他进来吧。”
待赵元凌入内,房门闭阖,长穗在昏暗的房中幽幽看向他,脸色惨白。
她那一句充满怨气的“这么多天的冷待,还当阿兄不要我这妹妹了”未出口,赵元凌对上她的面容脸色瞬变,几步走到她面前急问:“怎得脸色这么差?可是旧伤复发了?”
长穗懵了下,早早想好的对话被打断,她倔强又结结巴巴的走戏,“你,你还知道关心我啊。”
赵元凌满心担忧她的身体情况,有些无奈道:“我怎会不关心你?”
他蹲在她身前,用掌心轻轻抚过她消瘦苍白的面容,又心疼又心急,“不过几天,你是怎得把自己搞成这样的?可有看过医官?”
长穗的身体并无什么大碍,纯粹是被居诸不息折腾的。
她刚刚特意将自己折腾的狼狈,就是想引得赵元凌心疼,未曾想她这几日本身就足够疲乏,这一折腾添色反而把赵元凌吓得够呛。
这一刻,赵元凌仿佛与灵洲界的桓凌融为一体,把她养大的哥哥见不得她掉一丁点的毛发,拥她入怀安抚揉脑袋,他很是自责的低声:“是我的错。”
“是哥哥没有护好你。”
你看,其实他们的感情并未变过。
长穗鼻头一酸,有些后悔刚刚的任性戏弄。
“我没事。”舍不得让那么好的哥哥难受,长穗拍了拍他的后背,不在自在的解释:“刚刚是在逗你呢。”
伴随着话落,灰蒙蒙的房间变得明亮欢快,一扫刚刚的沉闷颓败。
见长穗眼中的红血丝隐退,面色也比刚刚好了不少,赵元凌提着的心才缓缓放下,意识到自己是被长穗作弄了,他好气又好笑的戳了戳她的额头,但没怎么舍得用力,“你啊——”
长穗任他戳,小声辩解:“谁让你回程的路上不理我。”
赵元凌叹气,“我只是想保护你。”
长穗不够通人性,很多事都想不周全,但赵元凌身为她的兄长,总要为她多考虑些。
早前他们回程前,赵元凌便预料到雪山上的事瞒不住,他料想到了王都的流言蜚语,笃定混在队伍中的暗探提前报给了圣德女帝,也以最坏的结果猜到了赐婚。
他与长穗只有兄妹之情,并无情爱,何况雪山之上他们确实清白,但他们百口莫辩,无力招架。
在回程的路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当时赵元凌唯一能做的就是避嫌,但愿圣德女帝能通过他的行为看出他的心思,避免最糟糕的结果出现,结果并没什么用。
圣德女帝比他看的远比他所在的局面大,无论赵元凌如何补救,就挽不回最糟糕的局面发生,他与长穗的婚事,还是如此荒唐的定下了。
“你……”一想起这些就头疼,赵元凌很是无力道:“穗穗,你当真想好要嫁给我了吗?”
长穗略有些迟疑的点头,“这次婚事无关小爱,是为了北凉。”
圣德女帝对长穗说的那些话,自然也同赵元凌说了,他没长穗那般无私,也不信所谓的什么凶兆预言,他只相信他自己。
“若北凉走向覆灭是宿命,就算三尊、四尊同位也救不会来,一场婚事又能挽回什么?”
赵元凌始终觉得荒谬,“成婚并非儿戏,国后也不是这么容易当的,你没必要将北凉的担子都压在自己身上,若日后是我继承帝位,这些也合该由我来考虑。”
话是这么说,可最重要的一点是:“那阿兄能让陛下收回赐婚吗?”
或者说,他忍心拒绝时日不多的亲母唯一的恳求吗?
赵元凌沉默了。
半响后,他说:“只要你不愿嫁,其他我来想办法。”
若办法那么好想,长穗也不会那么颓废的从女帝那里回来了。
“算了。”长穗不愿让赵元凌为难,她有些认命道:“就按陛下的意思来吧。”
大不了先成婚,以国后的身份帮阿兄镇住朝堂内外,一等肃清赵元齐这些乱党逆臣,她再与阿兄和离。这般想着,长穗也便将想法说出来了,越想越觉得此招可行,这样也好对暮绛雪交代。
赵元凌有些被噎住了。
“穗穗。”他按了按眉心,很无奈问道:“婚姻于你,是什么?”
长穗茫然眨了眨眼睛,无意识重复着他的话,“是什么?”
赵元凌看着她的眼神微变,转念想到在雪山上看到的真身,又理解了什么,“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距离大婚还有半月之余,还有改变的机会,目前最该提防的是赵元齐那边。自从封王的圣旨下来后,那边就开始不安分起来,若他预料无误,大婚前后,必有一场躁乱。
有赵元凌来陪她说说话,长穗的情绪开朗不少,只是他没办法久留,没一会儿,便有侍从匆匆将他唤走,焦急道:“陛下又吐血了,殿下快过去看看吧。”
赵元齐站起身,“可有宣医官?”
“陛下不让,说是……”两人很快走远,长穗也无意多听,只是跟着叹了口气。
暮绛雪拎着食盒迈下长廊,刚好与赵元凌擦肩而过,他将目光扫向梅林,看到寝楼的大门半敞掩在梅枝丛,隐约可见纷飞裙袂。
“抓到了。”微挑眉梢,暮绛雪唇角弯起轻声呢喃。
“……”
长穗在房中憋了太久了,见寝楼外终于没人守着了,才出来透口气。
大雪簌簌而落,落在梅枝埋葬傲艳红梅,只余零星几片花瓣透在雪外,倔强又可怜。
闻着梅花透出的香气,长穗昏沉的思绪恢复片刻清明,抬手将枝桠上的积雪拂去,随手挑了朵顺眼的梅花,她掐下来捧在手中,低头刚要塞入口中,背后传来温和的唤:“师尊。”
白靴碾在雪地上的碎响细微,暮绛雪走到长穗身旁,噙着三分笑悠悠道:“师尊终于舍得出关了?”
这话竟同长穗刚刚阴阳赵元凌的语气有异曲同工之妙,她咳了声,掩饰尴尬,“这不是放心不下你吗?”
“我闭关的这些日,咸宁阁可有事发生?”
暮绛雪未答,黝黑的双眸黏在长穗脸上不放,明明弯着唇角却更像毫无情绪的死水,长穗被盯得起了一身寒气,下意识去摸腕间的冰花手链。
“暮绛雪。”她声音提了些,语气有些不满道:“本座同你说话呢。”
暮绛雪似才回过神来,突兀靠近,贴近面容与长穗拉近距离,答非所问:“师尊,你清瘦了好多。”
长穗怔了下,想到赵元凌刚刚的心疼,她下意识问:“状态很差吗?”
“很差。”
袖袍滑坠,暮绛雪抬手覆上长穗的脸颊,用沁凉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说不出是平静还是心疼,“脸颊上都没有肉了。”
视线下落。
暮绛雪扫过长穗苍白无暇的脖颈,以及荡在衣裙下纤瘦的腰肢,孱弱似一手就能拢控。
不等他再做出近一步行动,长穗啪一声拍在他的手背上,“说话就说话,怎么总爱动手动脚。”
暮绛雪被推开几步,浅浅笑了声:“我总要确认师尊清减了多少,将来好为你补回来。”
长穗是灵物,人类寻常的食物并不能把她喂胖喂精神,顶多只能满足口腹之欲。她只有食吸花草灵气,才能让自己恢复精气,这也是她刚刚摘梅想往口中塞的原因。
如今小小一朵梅花,在她掌心已经暖化,长穗迫切的想要恢复身体,便当着暮绛雪的面想要食花,暮绛雪看了也不惊讶,但却一把按住她的手。
“又要干什么?”长穗有些烦了。
暮绛雪嗓音温凉,“师尊何必食生花。”
他拎起手中的食盒,盒盖打开,里面是一碟精巧的梅花糕,花香四溢。
跟在长穗身边这么多年,他早就将他这位师尊的喜好习惯摸清楚,便捏起一块糕点递到她唇前,“生花冷寒,师尊不如吃这个。”
“我……”长穗张口,刚要说什么,压在唇前的花糕便被塞入口中,完全没给长穗拒绝的机会。
花糕入齿香甜,甜而不腻又自带花身的野香,也不知暮绛雪如何做到的,总之很合长穗的口味。
在她一口一口将口中的糕点吞入腹中时,暮绛雪看着她问:“好吃吗?”
“好吃”二字还不等落音,长穗眼看着又一块糕点往她口中喂,这次反应过来忙忙躲开,“我自己来。”
暮绛雪没有强求,将糕点递给她静静看着她吃。
寝楼前的梅林极广,风雪下,不时掉落几片殷红花瓣。
因压制着体内的神器,长穗的身体大不如前,没站一会儿就有些发虚,暮绛雪便脱了身上的羽裘,铺在地上让长穗坐在树下。
长穗倚枝而坐,吸着雪天寒凉的鲜活气,小口小口啃着糕点。暮绛雪站在她身前为她挡风,见长穗吃的差不多了,才以谈天的口吻问:“刚刚,太子殿下是来同师尊商议退婚的吗?”
长穗的动作一顿。
听到暮绛雪状似天真问着:“可有商量出结果?要不要我帮忙?”
挡风遮雪的身影同时也挡住了光线,长穗有些看不清暮绛雪的表情,只是艰难吞下糕点问:“你为何笃定阿兄想与我退婚?”
“因为殿下只把你当妹妹。”
暮绛雪咬字清晰,很冷静又补充道:“他也该清楚,师尊对他并无男女之爱。”
这话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又或者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
所以,毫不相爱的两人,为何要成就这桩荒谬离谱的婚事。之前她也答应过他,不会嫁给赵元凌的不是吗?
他低眸看着他这位说过不会再嫁的师尊,看到她垂着脑袋露出的细腻脖颈,看到她沉默了几瞬,闷声道:“这婚,大概是退不了的。”
“暮绛雪,我要嫁给阿兄了。”
是陈述,是无力的颓然,并非是傲慢不近人情的通知。
可听到暮绛雪耳中,并没什么区别,也是早已预料的结果。
“你总是……”风雪无端大了起来,暮绛雪的情绪逐渐趋于死寂,缓缓俯身蹲下。
总是一次次戏弄敷衍他,总是一次次给他希望又让他落空,总是,眼里心里没有他,总是……要抛下他。
在她眼中,他究竟是什么呢?
暮绛雪看着长穗,缓慢抬手去摸她的眼睛,长穗的长睫颤颤,这次很乖让他摸,却依旧垂着眼睛不肯看他。
暮绛雪想,究竟该怎样将自己留入这双眼睛呢?挖下来吗?
是不是只有没有思想心跳的眼睛,才会将目光永远停留在他身上。
微凉的一截指尖压入眼窝,暮绛雪心下一片冰凉,就在他即将施力时,腕上搭了一只白净泛红的手,暮绛雪掀睫,看到他的小师尊嘴巴一张一合,压着脾气又带着小心翼翼的哄,“我给你说话你听到了吗?”
久久得不到暮绛雪的回应,她想该是她刚刚声音太小,便又重复了一遍:“我同阿兄成婚只是暂时的。”
“帝命不可违,如今朝堂局势又瞬息万变,我身为国师又被赐咸宁阁,便该承担镇国守国的担子。”
赵元齐在朝堂的蛰伏多年,其党羽并非短时间就能拔除,牵一发而动全身,长穗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阿兄陷入陷阱,她要帮他,也要对得起圣德女帝多年的照拂信任。
她同暮绛雪解释了很多,总而言之便是她有不得不成婚的理由。
末了,她着重说了句:“等一切结束,我们会和离的。”
回应长穗的,只有一声毫无感情的轻嗤。
他不会再相信她了。
第34章 温情攻略34
“……”
凛冬寒夜,崇瑞宫中灯火昏暗,寂静阴沉。
赵元齐坐于首位,捏着铜镜端详着自己的面容,盛着黑曜珠的眼眶死寂空荡,映不出殿中的火光,与漆亮映着倒影的右瞳形成鲜明对比。
每当看到自己的左眼,赵元齐总能想起自己半张脸流血的画面,继而又会想起长穗。
吱——
在他伸手触摸眼眶中的义眼时,紧闭的房门微开,包裹严实的黑袍道人走了进来。
“事情办的如何了?”赵元齐轻轻滚动着黑曜珠义眼,并未抬头。
黑袍道人顿了下,回:“消息都已放出,明日我会带着信物亲自走一趟,他们不会拒绝。”
赵元齐哼了声,对她的回答表示怀疑。
“老妖婆以前没儿子,一直把我当王储培养纵容,自然舍不得杀我,如今可不一样了。”赵元齐讽笑道:“到底是偏心自己生的种,自从那野种找回来,她便觉得我处处不如他,雪山回来更是将我归为弃子。”
“弃子啊……”
“司星。”赵元齐突兀喊出黑袍道人的名字,看向她问:“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她这么狠心之人。”
就算不是亲生子,可十几年的养育陪伴,怎得就断的这般轻易。
‘司星’这个名字一出,黑袍道人明显僵了一下,她缓慢摘下遮挡住面容的兜帽面纱,露出苍白沉默的面容,哑声回了句:“她是女帝。”
不仅仅是赵元凌或赵元齐的母后,她更是整个北凉的君主,做不到杀伐狠心取舍果断,便坐不稳这个位置,更护不住想护之人。
“是啊,她是女帝。”赵元齐不满司星对她的袒护,凉凉接了句:“女帝又怎样,留不住身边人众叛亲离,你不是也背叛她了吗?”
“我……”司星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哑然失声,因为赵元齐说的没错,她的确背叛了圣德女帝。
这些年来,一直暗中跟随帮助赵元齐的神秘黑袍人便是她,在那场红雪降临之前,她也一直觉得赵元齐是最适合继承帝王之人。
一切的改变,也是自那场红雪之后。
出于某些私心,她不愿见赵元齐落寞燥郁,便谋划了那场石怪之乱,却不曾想害他失去了一只眼睛。此后,说是愧疚自责也好,私情妄欲作祟也罢,总之她为了赵元齐背叛了圣德女帝,直至无法收场被女帝赶出来。
曾经的她,有无数次幻想能光明正大站在赵元齐身边,可等她的愿望真的成真了,她竟羞于坦面见人,只能继续将自己包裹在沉重老气的黑袍之下。
司星很清楚,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关于女帝对她的惩罚,她还没有告诉过赵元齐,所以赵元齐才会怨愤说出句:“同样都丢弃的废子,怎得她可以饶你一命,便非要置我于死地?”
“难不成,在她心中,本殿还不如你重要?”
司星摇了摇头,犹豫着要不要把共死蛊的事说出来,可是……说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她听到赵元齐阴冷道:“既然她执意逼我,那也就不要怪我心狠了。”
圣德女帝封他为平清王,明面上说的好听,要他参加完王储大婚后再去封地,倒不如说是她逼他去赴死。
安插在御医官的医官来报,圣德女帝已是强弩之弓,之所以匆匆定下半月大婚,是因她的身体情况顶多再撑半月,她是要在赵元凌大婚后,送他登帝位。
若赵元齐软弱无依,听从帝王前往封地,恐怕他会因各种意外死在去封地的路上,若他欲望难掩准备逼宫造反,想来老妖婆也早已想好应对之策,说不定正等着他自投罗网当做赵元凌的新婚贺礼。
无论他怎么选,作为一名极具危险的弃子,圣德女帝都不会留他,恐怕赵元凌也难忘当年被他当畜人的屈辱,正憋着狠准备报复他。
既然无路可走,那他只能拼死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了。
这些年,他早已培养了自己的兵马,最近正在暗中集结,他的亲母母族也在暗中助他,朝堂内外都有他的暗探不足畏惧,目前唯一的变数便是咸宁阁。
“自从雪山归来,长穗便一直在闭关,咸宁阁上下都是由暮绛雪在把控,我们的人实在插不进去。”
“可笑。”赵元齐烦躁道:“怎得以前插的进去如今就不行?不知道动脑子多想想办法?”
司星低声道:“以前……多是她身边那两个丫头……还有些空子可以钻,可现在到了暮绛雪手中,咸宁阁那些术士侍从都是由他亲自在挑,咱们先前安插在里面的探子,也都是暮绛雪除去的。”
“废物!”赵元齐怒骂了声,也不知是在骂谁。
他扒了扒头发,烦躁道:“本殿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必须派人潜入咸宁阁内部,将长穗的行动一五一十汇报给我!”
他们没多少时间准备了,若想计划万无一失,那么控制住长穗便是最关键的,尽管不想承认,但多次的交锋下,赵元齐怕了她的出其不意和那些邪门妖术。
“本殿不指望你们能杀了她,但至少牵绊住她,不要让她在我们即将成事时,出来纠缠作妖。能做到吗?”
司星脸色难看,张了张嘴刚要回些什么,门外传来一声轻嗤,凉凉道:“恐怕没那么容易。”
“谁!”赵元齐脸色一变,“谁在外面!”
在他们谈话间,竟有人悄无声息站出现在他们屋外,还不知听了多久。司星背后冒出冷汗,单手结术,反应迅速地朝着门外劈出灵光,伴随砰的一声,大门震开,偷听之人竟坦然立于门外,只微微侧身便躲开了司星的攻击。
“来者何人!”一击未重,司星察觉来人修为莫测,不由往后退了两步,警惕的护在赵元齐身前。
夜深寂寒,落雪不停,在这守卫森严处处是关卡的王宫内,来人竟嚣张穿了一身白。
锦白银霜的缎料,与雪夜融为一体,门外之人身形修长高大,被兜帽遮挡住大半面容,随着他抬臂的动作,宽大的衣袖下滑,露出缠绕在腕骨的黑蛇,周身阴邪气息很重。
“别那么紧张。”轻抚黑蛇的脑袋,白衣男子抬步迈过门槛,随着他踏入屋内,身后的房门紧跟着闭阖。
“你想争北凉帝位吗?”幽凉的嗓音自兜帽后传出,带着丝丝蛊惑,“我,可以助你达成所愿。”
就像是被什么阴冷恐怖的东西盯上,赵元齐背后起了一身寒气,险些被拉走神智。握紧手中的剑,他紧盯着面前之人,冷笑一声:“话说得好听,可你连真面目都不敢露,本殿凭什么信你?”
黑蛇发出威胁的嘶嘶声,殿中无端起了一阵风,掀起了男子掩面的兜帽。
烛火微晃,在看清男人的面容时,赵元齐瞳眸大睁,就连司星也满眼的不可置信。
“如此,可以了吗?”
“……”
长穗有些心神不宁。
白日梅园下的那场谈话,暮绛雪全程安静温和,好似接受了她的解释,但长穗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在灵洲界的记忆大部分还在封锁中,没办法回忆起太多往事,但通过如今回想起的零星片段,可以判断出在得知她要与桓凌成婚时,暮绛雪在极力反对。
先前长穗还不理解他的情绪,甚至还自负觉得自己的事徒弟无权干涉,如今在凡尘世走了一遭,她想通了很多,换位思考一下,倘若是从小与她相依为命的师尊突兀要成婚,对她连个招呼都不打,她也会伤心难过,短时间无法接受。
只是,她不会有暮绛雪那么疯罢了。
近来,因为深陷成婚一事,长穗重新思考这个问题,越想越是愧疚自责,她想,若是她当时有好好引导照顾暮绛雪的情绪,会不会就能避免那场滔天大祸?
徒祸师责,说到底,今日困境全是由她一手造成,怨不得旁人。
绝不能……不能……
长穗眉头拧起,细思着白日暮绛雪的神情举止,试图寻找出蛛丝马迹。
不管暮绛雪是不是打从心里接受了这件事,她觉得她都该再开导宽慰暮绛雪一番,她得告诉他,哪怕她成婚嫁人了,他在她心中的地位都不会改变,她不会抛弃他还是他的好师尊,与成婚前无异。
这件事拖延不得,这么想着,长穗便准备出去找他,哪怕暮绛雪睡了,她也得把人从榻上薅起来把话说完,不然指不定哪个没留神,她这徒弟又恶魂附体长歪了。
吱——
推开房门时,屋外的风雪纷拥扑来。
长穗打了个喷嚏,提着灯笼快步踩在雪地中,她出来的着急,穿着素净单薄,忘了给自己加身厚衣裳,等走到暮绛雪的住处时,浑身冰凉失了温度,一时分不清是冻的,还是体内的神器又开始折腾了。
“暮绛雪?”站在门外,长穗敲了敲门。
暮绛雪性子喜静,平日里不喜欢人伺候,所以偌大的院子只有他一个人住。此时房中昏暗无光,静悄悄的没什么声音,估计是睡着了。
不行,必须把他喊起来把话说清楚。
“暮绛雪!”长穗又用力敲了几下房门,房内依旧没什么声音。
这就奇怪了。
长穗微微闭眸,静听屋内声音,竟觉察不出应有的呼吸声。脸色一沉,她正要踹门闯进去,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师尊?”
长穗回头,看到暮绛雪站在她的身后,一袭白衣覆雪,像是一路踏雪而来,在外面待了很久。
这深更半夜的,“你去哪儿了?”
暮绛雪微微挑眉,抬腕晃了晃手中的竹篮,“花草园有几朵幽昙开了,我摘来为师尊做糕点。”
长穗不太信服,“就非要这大半夜的摘吗?”
暮绛雪笑了声:“它们选择在半夜开,徒儿也没有办法呢。”
“那你怎知它们今晚会开?你派人在那里守着?”
“那倒没有。”暮绛雪像是听不出长穗话中的审问,平静解释:“睡不着出去走走,碰巧遇上了而已。”
他拎着竹篮走近,让长穗看到了竹篮中的幽昙,话题一转,“师尊怎么会来我这?”
若是无事,长穗可从不会主动来找他。
长穗像是被他提醒了什么,暂时压下他半夜不在的疑惑,她抬起面容对暮绛雪笑了笑,“我也是睡不着随便走走,刚巧就走到了你这儿,便过来看看。”
长穗改变了主意。
她想,若暮绛雪没有骗她,那他所谓的睡不着出来走走,便是在介心她要成婚的事,表面风轻云淡,实则心里并未接受。若真是如此,她跑过来直接把那些话撂给他,倒显得敷衍干巴,暮绛雪听后也未必会信。
要想个能让他感受到自己心意的法子。
注意到他肩膀的落雪,长穗眼睛一眨,忽然靠近,主动帮他将落雪拂去。
“外面是不是很冷呀?”她关心道。
暮绛雪身形一顿,掀眸看向长穗,抬手抓住她的细腕从肩头拉下,没放开,又张开手指将她的手裹入掌心。
在长穗茫然的神情下,暮绛雪拉着她往房中走,“徒儿不冷,倒是师尊,在这里等我这么久,冻坏了吧。”
“没有没有。”长穗不习惯被人这么牵着,有些挣扎。
暮绛雪紧抓着不放,掌心的温度烫到她冰凉的手背,“没有吗?”
他将长穗推坐在窗榻上,俯身靠近悠悠道:“师尊的手很冰呢。”
放开长穗的手,他又碰了下长穗的眼尾,脸颊,笑了声:“脸也很冰,我帮师尊暖暖。”
“不用了——”长穗偏头推开他,若不是本着开导他的意图来的,她早就因暮绛雪的动手动脚甩脸子走了。
究竟在哪学来的坏毛病,这么久都改不掉。
既然来都来了,长穗自然不能无功而返,她想了想,先借口同暮绛雪下棋联络感情,又撺掇他饮了几口酒。
棋盘铺在桌上,黑白各守一方胜负难辨,香炉中飘出清幽的雪海香。借着微醺之感,长穗问暮绛雪,“我要成婚了,你会不高兴吗?”
暮绛雪白皙的脸颊起了一层薄红,蔓延入脖颈内,指间捏着翠玉的瓷盏,他微微垂下眼眸,“师尊会在意我的感受吗?”
“当然会在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长穗吐字清晰,“你是我唯一的徒弟呀。”
“我怎么会不在意呢?”
磨蹭了一整夜,眼看着时辰快到了,长穗跄踉了一步站起身,主动去拉暮绛雪的手臂,“走啊。”
暮绛雪坐在未动,“去哪?”
长穗双颊已经红透,弯着笑眼道:“带你去看日出。”
外面还在下雪,起着朦胧雾气,其实看不太清楚日出。长穗带着暮绛雪跃上屋顶,想要施术扫清这些雾气,但作用不大。
她叹了声气,只能与暮绛雪肩并着肩,观赏云雾之下若隐若现的晖光。
“真好看。”白雪落在她的身上,她却仿若未察,望着天边轻声道:“暮绛雪,无论是现在的我,还是以后的我,都能同你坐在这里一起看日出,很多东西并不会改变。”
就如同她还是他的师尊,他还是她的徒弟。
借着她辛苦制造的氛围美景,长穗将那些话说了出来,故作醉酒靠在了他的身边,低喃道:“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我不会离开你。”
所以,不要做出灵洲界那些坏事了,就这么善良温和走完这一世,让一切回到原点。
暮绛雪没有说话。
他没有看长穗,也没有拆穿她故作醉酒说出的‘真心话’,只是淡漠望着隐在云雾里的浅淡光芒,试图抬手去抓。
五指并拢,他抓到的只有一团空气,没办法定格永久的日出,也留不住此刻的长穗。
“真的,不会离开我吗?”暮绛雪低眸,帮她拂去发上的碎雪。
长穗轻哼一声,将面容埋入他的手臂,嗓音模糊又沉闷,“不会的,我不会,食言……”
是吗?
暮绛雪想起昨日的梅林,他的小师尊愁容满面,希望他能理解她的逼不得已,又信誓旦旦对他说,待到一切结束会和离。可是,如何才算是结束?她又会不会有新的逼不得已需要他来谅解?
不久前,他的小师尊才同他说过,她不会嫁给赵元凌的。
轻轻闭上眼睛,暮绛雪恍惚又想起很多年前,长穗刚刚收他当徒弟的时候,他曾满怀占有欲的问她:【师尊待我……能比待他好吗?】
长穗回给他的是:【任何人!在为师心里任何人都不如你重要!今后我会将你当成眼珠子看待,让你日日跟在我身旁寸步不离!】
若做不到呢?
【我要是待不好你或是违背了今日的誓言,就让我瞎掉一双眼睛好了吗?】
暮绛雪无声地笑了。
他的小师尊眼睛还在,可誓言却已违背了一次又一次,他所求的独一无二,她一次都未做到过。
“何须那么麻烦呢?”暮绛雪将他的师尊搂入怀中。
陪他演了一整夜的戏,真是辛苦她了。
他知道她不会在他面前放下戒心,也知道她不会在他面前真的醉酒,所以他在酒中加了东西,混合着她不喜的熏香一起闻,会在无知无觉间侵蚀她的神智,让她昏沉产生醉酒感。
算算时辰,药效也该发作了。
暮绛雪拥着醉倒在他怀中的长穗,指腹在她的眼皮游移,撩拨,到底狠不下心肠挖去这双眼睛。
他只能轻轻叹气,安慰着自己,“师尊心肠太软了,又总是摇摆不定被人欺负,次次受人桎梏,这不是师尊的错。”
“既然师尊不想嫁……那徒儿来帮帮你好了。”
他有个法子,既可以毁了这场婚事,又能助北凉平乱安定,还能让他的师尊以他喜欢的方式陪在他身边。
一切已就绪,只等半月之后,大婚到来。
第35章 温情攻略35
“……”
明明是想装醉,也不知怎得就真的醉了,清醒时,长穗人已经躺回卧房的榻上,暮绛雪趴伏在旁侧昏睡,身上穿了一夜的旧衣未换,沾着浓郁酒香,想来也醉的厉害。
什么酒后劲儿这么大?
长穗从榻上坐起身,晃了晃还有些发懵的脑袋。
为了以防万一,昨夜的酒是长穗亲自挑的,先前也不是没饮过,但还从未醉到如此地步。心中起了些疑惑,长穗看向身侧昏睡的人,抬手正要触碰,暮绛雪似有所觉,颤着长睫睁开眼睛。
“师尊醒了?”支着手臂坐起身,暮绛雪垂在肩侧的发丝滑落,与起皱的衣袍凌乱纠缠在一起,惺忪慵懒。
他很自然地抬手,手背贴上长穗的额头,带着几分睡意问:“头还晕吗?”
她在昏醉中喊过几次难受。
长穗确实还有些不舒服,微微后仰避开暮绛雪的触碰,她捂着额头慢吞吞开口,“我怎么会醉的这么厉害?”
“都是徒儿的大意。”暮绛雪垂着睫认错:“酒本不醉,但配上徒儿调配的熏香……会微醺。”
长穗动作一顿,“你怎会调配这种东西?”
“因为徒儿时常难眠,可借此香安睡。”所以,昨夜是他们饮了酒闻了太久的熏香,才会酒意上头醉的厉害,听起来没什么破绽。
长穗有些没好气,“以后少碰这些香料吧。”
天天熏得她头疼,她早就有意见了。
暮绛雪低下面容,轻轻说了声好,“都听师尊的。”
他早已备好了解酒汤,一直在炉中温着。如今长穗已醒,他端来一碗吹了吹热气,长穗见他捏着勺柄似要往她唇边喂,忙抬手接过,“我自己喝。”
“当心烫。”暮绛雪看着她几口喝完,接过空碗又递上帕子,对上长穗不解的目光,便靠近帮她擦去唇角的汤渍。
“师尊总是不会照顾自己。”暮绛雪轻声叹息。
长穗这次没能躲开,任由他用帕子蹭过她的唇瓣。
有些怪。
在回去的路上,长穗一直拧着眉。
她先将昨夜两人的相处对话细细回忆了一遍,又去忆平日暮绛雪的行为举止,乍想好像没什么变化,但又好像多了几分怪异亲昵感,可细思过后,又觉得暮绛雪待她一向如此,可能是她敏感了。
当真,是她想多了吗?
抬手看着腕上的冰花吊坠,清透色泽如同冰晶,只余一层极其浅淡的绯感,不细看只以为会是透明。
这些年的悉心教导,长穗眼看着这枚冰花从嗜血暗红逐渐被净化,说明凡胎暮绛雪体内的恶魂近乎消失,她现在的徒弟是个温和良善的好人,不会再做逆天残忍的恶事。
她的任务,快要完成了。
“尊座。”派去暗查暮绛雪行踪的术士回来了,“绛雪公子昨夜确实在花草园,并未离开过咸宁阁。”
长穗彻底放了心。
大概,真的是她想多了.
解决了暮绛雪的事,长穗安心准备半月后的大婚。
那夜的谈心很有效果,大概是得了她不弃的承诺,暮绛雪解开了心结,主动担下大婚事宜,帮着长穗与宫中对接婚事筹备,省了长穗不少事。
有了暮绛雪帮她挡忙,长穗开始专心对付体内闹腾的神器,终于赶在大婚前,完成了对居诸不息的封印大阵。
在这些时日里,婚事进展一切顺利,赵元齐那边也有几方盯着,一切尽在控制中,按理说事事顺遂,长穗该高兴的。
可她高兴不起来,甚至还生出了一种惶恐之感。
因为……她察觉到体内的封印大阵,在源源不断吸收她的灵力。
是她大意了。
过于庞大高阶的封印术法,对以往的她来说不是问题,但剥离了原本的世界,来到凡世的她失去了大半修为,这种她强行构建的封印大阵便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逐渐脱控。
她被阵法反噬了。
虽然封印住了体内的居诸不息,绝了它回到暮绛雪手中的可能,可封印住神器的阵法也束缚了她,长穗能很清晰感受到灵力的流逝,过不了多久,她体内的灵力会被封印大阵吞噬,她将变成毫无灵力的普通人。
这太危险了,一旦被人发现……
一股寒气涌上心头,长穗白了脸色,作为灵物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绝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为了消除隐患,她必须在大婚时除去赵元齐一党的威胁,不然很可能给她和阿兄带来难以控制的危险。
“师尊在画什么?”一道声音打乱了长穗的思绪。
笔尖一颤,混着灵力的朱砂血墨滴落在符纸上,瞬间污了即将画好的符咒。
白白废了一张符。
长穗有些气急,放下笔斥道:“不知道敲门?”
暮绛雪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身形顿住,很好脾气的提醒:“师尊,这里是梅林。”
长穗愣了下,看向四周,园中红梅开的正好,此处聚集日月精气,在这里画出的符咒更具威力。
是了,她不是在屋内。
因着封印大阵的反噬,长穗身上的灵力越来越弱,今晨打坐时,有一瞬竟调转不出灵力了。
为了自保,也为了预防大婚上的意外,长穗只能趁着此时灵力还在,多画一些术符。她在朱砂墨中添了自己的血与灵力,这样就算她日后失了灵力,也能靠这些符纸傍身。
“是我失神了……”发现自己冤枉了人,长穗轻咳两声,低声表达歉意。
暮绛雪没放在心上,反而很关心问道:“师尊怎么了?”
往前迈了两步,暮绛雪停在长穗身旁,俯身去摸她的面容,“我刚刚唤了师尊数声,师尊皆未回应,徒儿才会靠近查看,刚刚是吓到师尊了吗?”
长穗抿了抿唇,脸色不太好看。
不该是这样的。
身为灵体,她的五感天生比凡人敏锐,平日里只要她想,哪怕隔着厚重的房门,她都能听到屋外的呢喃。可如今,在如此近距离下,她竟察觉不到暮绛雪的靠近,绝非失神说得通。
封印大阵对她的反噬越来越重了。
就好像上阵杀敌的士兵失了盔甲和武器,长穗难以保持冷静,心中恐慌的厉害。
“师尊。”
“师尊?”
颊上泛凉的触感将她拉回现实,在不知不觉间,她的思绪乱飘竟又走神了。对上暮绛雪担忧的视线,她唇瓣翕合很艰涩吐出几个字:“我没事。”
暮绛雪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未移,很不放心道:“真的,没事吗?”
长穗近来又消瘦了些,暮绛雪将整只手掌覆在她的颊侧,近乎覆盖。指腹轻漫抚过她温热的皮肤,暮绛雪又靠近了几分,声音轻轻道:“师尊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是生病了吗?”
“要不要我扶你回去休息?”
“不用。”
恍恍惚惚才察觉暮绛雪的逾越,长穗推了推他的手腕,侧过身体转移话题,“你找我有事?”
暮绛雪自觉往后一退,垂下手臂道:“织阁刚刚送来了婚服,师尊要去看看吗?”
因大婚的时间定的太过仓促,只能一切从简,可就算再简单,织阁的绣娘们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赶制出婚服,没日没夜的绣制问题颇多,这些天长穗试穿过两次,也被打回去改了两次。
“不看了。”灵力修为流失过快,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自保对付赵元齐,哪有心情看这个。
暮绛雪似不确信,微顿后又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不看了?”
长穗嗯了声,细细看着那张被污了的符纸,见没办法补救,只能揉皱扔在地上。
“改制了这么多遍,问题应该不大了。”重新铺开一张新的符纸,长穗忙中随口嘱咐着,“不要太繁琐,那些叮叮当当的坠饰物件能去就去,还有……”
握着笔,长穗垂着眼睫认真勾勒出符咒图腾,笔尖划过之处泛出点点灵光。
一张符咒画好,让她忘了还想交代什么,便颦着眉敷衍,“算了,你看着办吧,只要能穿就行。”
暮绛雪静默片刻,见长穗是真心懒得去看婚服,便弯唇回了声:“好。”
那便凭他的喜好办了。
长穗摆了摆手,专心画符不愿多说,示意他没事就离开。
暮绛雪没再出声,不着痕迹瞥过石桌上画好的黄纸图腾,低下眼帘掩住情绪,悄然退离。
时间匆匆而过,一晃就到了大婚当日。
吉时未到,长穗已经换好婚服坐在镜前,衣袖间塞满了各种灌注过灵力的符纸。
看着镜中妆容艳丽的自己,长穗有片刻的恍惚,恍惚回到了灵洲界、她与桓凌即将成婚的那日,那天她也曾独自坐在屋中,怀揣着仿徨茫然,迎接即将到来的大婚。
同样的心神不宁,同样的嫁与阿兄,就好似……将奔向同样破烂崩坏的结局。
吱——
房门轻轻推开。
长穗扭头看向来人,仿佛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无意识对他伸出了手,“暮绛雪……”
暮绛雪怔了下,毫未犹豫地握住了长穗的双手,拢在掌心抓牢收拢,温声安抚:“师尊怎么了?”
长穗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抹笑,“大概是紧张了。”
已经不一样了。
长穗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灵洲界婚日,暮绛雪已经叛离宗门与她决裂,那时,陪在她身边的只有小师妹棠乐,她帮她梳发送她上轿辇,望着她的目光浓稠积墨,堆满她读不懂的情绪,长穗就是在这样的目光中,踏上了绝路。
如今,她即将再次嫁给她的阿兄,身边虽然没了棠乐,但有暮绛雪。
暮绛雪没有与她决裂,没有背叛宗门行逆天之举,他低眸看向她时,漂亮的瞳底映满嫁衣的猩红,偏又澄净温驯,轻声安抚着她,“成婚大喜,紧张在所难免。”
长穗莫名又晃了下神,总觉得这些对话熟悉,好似在灵洲界大婚时,棠乐也同她说过。
北凉国太子大婚,本该热闹隆重,却因女帝病重,这份喜庆中多了几分沉重压抑,大概所有人都意识到,此次婚礼背后即将到来的风雨。
长穗虽成了太子妃,但她当朝国师的身份不变,又是女帝身边的权臣重臣,是以她说喜静,便无人敢来打扰,她也没什么女性友人要见。
宽敞奢华的卧房中,喜帐层层叠叠挂垂,因无人围观道喜显得清冷萧瑟,比起婚礼,长穗莫名觉得像丧礼,真真又贴了她在灵洲界出嫁时的心情。
“清棋和秀琴呢?”外面起了喜乐,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暮绛雪站于她的身后,拿着梳篦帮她细细打理着头发,闻言淡声:“今日阁中人杂,秀琴需在外面盯着,清棋……带人先去大殿了。”
想起一会儿将要发生的大事,长穗正了正神色,“都安排好了?”
暮绛雪弯起唇角,“谨按师尊和殿下的吩咐,都已布局妥当,只等赵元齐方出手。”
筹备婚礼的这半个月中,赵元齐方多次拉拢朝中势力,与母族通信频繁。前些天,清棋抓住了暗藏在咸宁阁的卧底,得知了他们部分计划,后有赵元凌的暗探来报,赵元齐暗中集结兵力,决定在大婚这日造反。
如今,赵元齐那边的计划已全数被他们洞悉,整个大殿皆已换成女帝亲卫,为了以备不时之需,长穗又埋伏了一队咸宁阁的术士,交由清棋领队。
成败,在此一役。
长穗闭了闭眼睛,感受到从窗缝中穿入的寒风,带着丝丝雪气,“外面是下雪了吗?”
暮绛雪往窗边瞥了眼,“还没。”
他说的是还没,并非没有,好似料到了今日会有一场大雪来袭,可惜长穗挂心即将开始的战局,并未放在心上。
吉时已到。
暮绛雪为长穗戴好流苏遮面,握住她的手将她扶起。
叮叮当当的珠玉碰撞,模糊了长穗的视线,她极不喜这些饰物,小声抱怨了句:“为什么每次成婚都要挂这东西,好烦。”
暮绛雪垂眸扶着她迈出门槛,握紧她的手安抚:“不怕,我来帮师尊看路,不会让你摔的。”
长穗哪里是怕摔,她是怕妨碍了一会儿的要事。
按照他们掌握的消息,赵元齐今日不仅要造反,还要弑君。一会儿大殿出现的赵元齐将是由司星伪装,真正的赵元齐会扮成太监出现在女帝身后,伺机挟君控局。
赵元齐已经疯了。
他铁了心造反登帝,准备血洗婚礼,暴戾手段像极了她那孽徒,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也幸好他们提前掌握了这些消息,才能制定反擒计划,一会儿赵元凌会负责保护女帝的安全,而长穗则需控制住司星,绝不能失误。
随着喜娘的唱喜声,长穗进入了大殿。
她先一步锁定“赵元齐”的方位,男人手持折扇没在人堆中,正似笑非笑盯着她看。
长穗横生怪异感,身体紧绷,下意识握紧了宽袖中的符纸。
“师尊,抬脚。”耳边传来暮绛雪的提醒。
长穗随着暮绛雪的声音迈步,莫名而来的紧迫逼出身为灵物的敏锐,心中不安蔓延,声线也跟着颤了颤,“暮绛雪。”
她嘱咐着,“答应我,无论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要帮我护好阿兄。”
她的修为被封印大阵反噬的太快,到了今日所剩寥寥,对上司星只能全力以赴,没办法再顾及其他。
不知是不是因她的声音太低,身侧的男人沉默着,长穗只能微微偏头,又唤了声:“暮绛雪?”
暮绛雪低眸对上她的视线,终于听到她的声音,轻轻启唇回了字:“好。”
“乾坤和合,龙凤呈祥——”前方传来老太监尖细的声音。
一名身穿官袍的老者立于他们前方,缓慢打开小太监手中的方盒,小心翼翼捧出盒中的双面铜镜。
此镜名为乾坤镜,传说是北凉国的开国祖帝求来的神物,得天地灵气,下可现邪祟上可通天门,每遇国之大典,都需用乾坤镜上禀天听,以获神灵祝福。
这是整个婚礼流程中最重要的一步,也是长穗距离“赵元齐”最近的时候,等仪式完成,长穗再往前走两步,便可布阵破开司星的伪装。
“师尊,接下来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乾坤镜一出,暮绛雪放开了她的手。
长穗独自站在大殿中央,失了暮绛雪的陪伴,竟下意识勾住他的小指,想要挽留。
“师尊?”暮绛雪大概是感受到了,脚步微顿,不顾身旁人的催促,回眸看向她。就好似她道一句别走,他就可抛下世俗礼节留在她身边,护她左右。
可是……她何时这么依赖他了?
手指微颤,长穗低下面容,松开了他的手。是了,接下来的路,她要自己走,她还有好多事没有完成。
感受着两侧的热闹围观,长穗将手蜷入袖中,只觉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她没有身为新娘的羞涩紧张,麻木的抬起双手问礼,静等乾坤镜的照射。透过流苏遮面,她扫了眼所谓的神物,心知此间凡世灵气稀薄孕不出神物,这只是一枚普通的镜子。
抛下那些属于小姑娘才有的乱七八糟情绪,她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司星身上,思索着如何以最快最利落的方式将她擒住,所以当镜中光芒照射在她身上时,她并未察觉到不对,直到——
她感受到了焚烧般的灼热感。
“快看,那是什么!”
“是乾坤镜开了天门!天佑我北凉,天佑我北凉啊!”
“此乃祥瑞之兆,天赐良缘……”
长穗听到两侧的吵嚷声,众人齐齐朝着光亮之处下跪。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被铜光刺的眼前发白发疼,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啪——
在珠帘遮面掉落随地的刹那,长穗听到有人轻轻咦了一声,紧接着传来惊恐的尖叫,“那是什么东西!”
长穗忍着痛睁开眼睛,在强烈的光照下,她看到原本呈现七彩祥瑞之兆的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黑气笼罩,凝成狰狞可怖的鬼面,直直盯着她看。
长穗愣了下,若这时还察觉不到问题,就真是傻子了。
“你做了什么!”她猛地看向持镜老者。
身为天地孕化的灵物,长穗并非妖物邪祟,更接近于天地真神,且不说这只是一枚普通镜子,就算它当真是能让妖邪现形的神物,也绝不会对她产生影响,是有人在这镜子中做了手脚。
啪——
在她逼近去抓老者时,乾坤镜掉落在地。
“妖……”
“是妖物……”
老者瞪大眼睛,手指颤颤巍巍指着她,忽然大喊:“祥瑞化邪,妖魔祸世……哪有什么天赐良缘北凉之幸,我们都被骗了!”
他撕扯着声音喊道:“天门大开神灵已予天眼,大家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真正的妖邪在哪!”
众人纷纷将目光聚在长穗身上,看到铜光照耀之处,她绣工精重的嫁衣上出现点点焚迹,流苏遮面落地,额间的幽碧法印点缀着莹白珍珠,那张描涂着浓彩妆靥的容颜明明灵动出尘,在她掀睫时,却露出一双泠泠金瞳。
一双绝对不属于人的金瞳。
“妖……”
“国师大人是妖!”
第36章 温情攻略36.
下雪了。
浓沉的乌云遮拦日光,雾气扩散蔓延天际,一场无声的暴雪悄然而至。
长穗从北凉王宫中狼狈逃出时,身上的红嫁衣已经被焚灼破烂,沉架在发上的花冠在打斗中掉落,她被暮绛雪束好的发垂落披散,与破烂的红嫁衣凌乱纠缠。
她被赵元齐算计了。
哪有什么造反弑君,打从一开始,赵元齐的目标就是她。
他故意让安插在咸宁阁的棋子暴露,对外精心编造了让他们信服的假计划,将所有人愚弄在股掌之中,真是好阴毒的计谋。
那位负责捧镜承天的老者,是早已告老还乡的帝师,如今被女帝召回,不只是为了主持这场大婚,还为日后教习赵元凌为帝之道,是国之重臣。
可没有人知道,这位老帝师在归来的路上,就已被司星控制夺了心智,所言所行皆非本心。
长穗看出来他的异状,也并无伤人之心,但在铜镜落地、她逼近抓住老者时,就已落入赵元齐布好的重重陷阱。
老帝师死了。
殿中所有人都看到,是长穗杀了他,细白的手指渐满温热鲜血,有她的,也有老帝师的。
封印大阵剥夺了长穗身为灵物的敏锐,也让她未能看穿司星的伪装,在他们真实的计划中,司星并未伪装成赵元齐,而是老帝师身后那名不起眼的小太监。
等长穗察觉时,老帝师脖间已经出现血线,长穗阻拦不及,连带着自己的掌心也被割伤。
“国师大人是妖!”
“她杀了老帝师!”
高台之上,圣德女帝跄踉站起身,赵元齐捏着折扇挡在女帝身前,冷笑道:“哪有什么国师大人,她分明是只妖物!”
“此等妖物在我北凉手握重权,竟还妄登后位,毁我北凉,这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一字一句,赵元齐掷地有声:“如今真是天道开眼,要我们收了这孽障。”
“咸宁阁术士何在。”
手臂重抬,他下着命令,“还不速速诛杀妖孽,是等着这妖女狂性大发,杀了我们所有人吗?”
“对对对,快伏诛此妖!”
“北凉国被她害惨了……”其他人附和着。
赵元齐不仅编造了假计划骗了他们,还将他们的反擒计划摸得一清二楚,甚至知道清棋在何处暗藏了不少人。
在长穗不知道的时候,清棋已经被术士中的叛徒偷袭,失去了控制权。
“大家还在犹豫什么,这不正是立功的好机会!”叛徒动摇所有术士跟着他冲了出来,将长穗团团围住。
有术士本不相信长穗是妖物,可看着她妖异的眼瞳,看到她满手鲜血身旁的尸体,心中的质疑便被愤怒取代,齐齐将利刃对准了她。
长穗欺骗了他们。
他们竟认一只妖物为主被肆意耍弄!简直是奇耻大辱!
长穗有心解释,可这个时候,她以这种状态说出的话有谁会信?赵元凌也被眼前的突变震怔,但因着早已知晓长穗的身份,他很快反应过来,知道他们是被赵元齐算计了。
“陛下……”赵元凌看向高台上的女帝,因刚刚的突变,他失去了靠近圣德女帝的最好时机。
他只能隔着赵元齐与重重守卫,跪立高喊:“长穗绝非妖物,这其中必有误会!”
“误会?”赵元齐打断他,“老帝师道出真相都被她发狂杀了,如今尸体都没凉透,还能有什么误会?”
“还是说……”
赵元齐忽然提高音量,“皇兄早已知晓她是妖物,同她是一伙的?”
此话一出,不仅是给所有替长穗说话的人泼脏水,更是将赵元凌也打成了妖邪。
有人忆起赵元凌的少时的畜人身份,又想起那场红雪异象,纷纷退后远离,惶恐猜测,“他当真是我们的殿下吗?该不会要是妖物幻化的吧……”
“乾坤镜呢,快拿乾坤镜照一照。”
“哪还有什么乾坤镜,乾坤镜早已被那妖女打碎了,那孽障毁了我北凉的镇国神器,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这妖女,杀光这群妖物!”
赵元凌脸色苍白,声音淹没在这些讨伐声中。
忽然,赵元齐惊恐道:“母后,您怎么了!”
在一系列的巨变下,圣德女帝早已支撑不住,呕出一口鲜血。
她跌坐在王椅上,喷出的鲜血浸湿衣袍,滴落在地。在赵元齐靠过来时,她拼了全部力气想要推开他,奈何重病残躯早已是强弩之弓,赵元齐明明感受到了她的排斥,却未躲,以孝子忠臣的身份牢牢站在她面前。
“长。”
“长穗……”她染血的红唇,虚弱喊出这个名字。
在混乱嘈杂的打斗声中,除了赵元齐无人能听到。
透过赵元齐的衣角,穿过以护驾为名拦在王位前的重重守卫,她将视线颤颤投落到长穗身上。
象征着身份地位的花冠,在数名术士的围攻下,被挑掉了。
被铜光烫出焚洞的红嫁衣被切割成烂布,青丝流泄荡动间是鲜血的喷洒,她明明长得那么漂亮,明明与常人无异,可那双耀耀金瞳让人望一眼就觉胆寒,更遑论对视。
“怎么。”
“怎么就是妖物了呢?”圣德女帝轻轻呢喃。
这个世间,妖物横行祸乱人间,有妖邪出现的地方,人人得而诛杀。
妖物不容于世,更不能是一国之臣。
随着长穗身份的暴.露,圣德女帝先前所有的筹谋落空,在她即将油尽灯枯之时,在她安排好一切准备安心离去时,一子不慎满盘皆输,终是留下了一个难以收场的乱局。
龙影不绝,帝朝永固。
圣德女帝咳着血笑出声,“天降红雪,是为祸乱,天地无主,兵乱不断,民不聊生……”
是不是她无论如何补救,都已救不回北凉灭亡的气数了。
圣德女帝绝望闭上了眼睛。
“……”
那场婚变,以赵元齐派占据主导地位,赵元凌方被打的措手不及,连连后退。
长穗被数名术士围攻时,感受到体内灵力在快速流失,躲避吃力。
她还存着理智,更知不能杀人,可架不住趁机作乱的司星,在长穗抬臂后撤间,长袖划过之处,术士们的脖间留下道道血痕,他们明明是死在了司星手中,可在众人眼中,人就是她长穗杀的。
人心可怖,防不胜防。
长穗的脸上被溅上温热血渍,遥遥对上了圣德女帝的眼睛。
那双眼睛中,有不甘有痛苦有质疑,有着人类所有复杂的情绪,还有长穗不愿读懂的憎怨绝望。
她与阿兄技不如人,败在了赵元齐的重重算计中,是他们蠢笨。圣德女帝可以骂他们,可以对他们失望,但不该以这种眼神望着她。
她不是妖物。
她没有害人之心。
这么多年来,她担着国师之名从未对不起北凉,就算她当真是妖,就因这一重身份,便否掉了她所有的真心与付出吗?
非黑即白的世界,远比混沌更无情。
长穗被那双眼睛定在原地,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看其他人的目光。
“师尊小心——”
有人抱住了她。
长穗眼前一黑,听到了兵器碰撞的声音,被人用力箍在了怀中。
暮绛雪帮她挡下了司星致命一击,后背被术法劈开血痕。他痛的闷哼出声,唇角溢出血迹,反而将长穗护得更严实。
在这满是血气的大殿,长穗闻到了那抹薄凉雪香,有她从未嗅出的温暖笼罩。
她抱扶住暮绛雪,强行克制着声音的不稳,看着将他们重重包围的术士,“你不怕吗?”
现在所有人,都将她当成发狂嗜血的妖物。
暮绛雪说:“怕。”
在长穗颤着长睫看向他时,暮绛雪抬手帮她擦去脸颊上的脏污,有些无奈的笑道:“怕师尊弃我不顾,更怕师尊受伤难过。”
他说:“不管你是什么,又是何种模样,我只知你仍是那个摘了我面具……又对我许下承诺的师尊。”
“师尊。”
他注视着她澄净的金眸,这明明是一双圣灵神明的眼睛,这被污蔑为妖。
在重重围攻中,在所有人的质疑抛弃下,暮绛雪低低道:“或许无人敢一直坚定的选择你,但我可以。”
他可以不顾世俗蜚语,一直坚定执着的选择她。
可以在所有人对她兵刃厉指时,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护着她。
没有人可以读懂她,他可以。
就是在这样温情执着的目光中,长穗被他护着逃离了王宫。
雪,越下越大了。
在长时间的御敌消耗中,长穗能够运化的灵力越来越少,一等逃出王宫,最后一丝灵力也被封印大阵吞噬,她彻底变成了普通人。
“师尊一路南行,我去引开他们。”
逃到荒郊后,赵元齐的人紧追不放,暮绛雪察觉到长穗的虚弱,便孤身将人往反方向引。
长穗本想拉住他,可随着周身灵力的消逝,她原本敏锐的五感开始大幅度弱化。眼前一暗,她只感天旋地转跌坐在了地上,有一瞬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等眼前恢复清明时,暮绛雪已经不在。
很不妙。
长穗知道,眼前不是优柔寡断或是感伤什么的时候,她首先要活下来,才能有机会扭转眼前的败局。
但是……
长穗从地上爬起来,跄踉着往前走了两步,感受到额间法印的闪烁。
她撑不住了。
过度的灵力亏空,体内的封印大阵还在贪婪蚕食着她的灵气,让她迈出的腿脚变成毛茸茸的爪子,几步过后,狼狈明艳的扶树少女失踪,化为一只毛茸轻巧的灵物。
一切还在往最坏的局面发展。
“师尊?”
暮绛雪成功甩开追兵,以最快的速度追了回来,四处寻不到长穗的踪迹。
长穗蜷着尾巴,虚弱藏身在一处草丛中。顺着枝叶缝隙,她看到暮绛雪白衣染尘,正捂着手臂途径此处,他又受伤了……
该出去吗?
长穗耷拉着双耳,盯着他的身影犹豫不决。
眼下是她最虚弱无力的时候,她该信任他吗?
长穗想起圣德女帝怨恨的眼睛,阿兄的无能为力,以及那些术士朝臣对她的喊打喊杀,将她生生打成了残暴嗜血的妖物。
她明明没做过一件害人的事,却已成了洪水猛兽。
长穗知道暮绛雪与自己的羁绊,也知道他的恶魂几乎已被净化,可他现如今到底只是凡胎,被此间凡世的伦理道义浸染同样容不下妖邪,她该以现如今的模样出去见他吗?
“师尊……咳咳。”暮绛雪扶树而行,还在轻轻唤着。
暴雪天乌云遮月,山郊光线暗淡。
长穗本不打算应声了,但在暮绛雪经过、露出衣袍背后的伤痕时,她蜷缩的尾巴无意识晃了晃。
【或许无人敢一直坚定的选择你,但我可以。】长穗又想起暮绛雪对她说的话。
是他,帮她挡下了致命一击,不顾赵元齐将他达成妖邪一派,护着她杀出了重围。
她……该信任他吗?
暮绛雪听到了身后草丛的异响。
回身,他看到一只脏兮兮的小白兽从枯枝中钻了出来,雪白的毛发上挂满枯叶落泥,它尖尖的双耳耷垂,蓬松的大尾巴也垂在地上,额心的法印幽幽暗淡,一双圆溜溜的金瞳正警惕望着他。
它在发抖。
身体紧张的微躬,四爪抓地发出呜呜的震颤,好似暮绛雪一有异动,它就转身逃跑。
暮绛雪定在原地。
昏暗的光线下,长穗一时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感觉他似有怔愣停顿感,先是唤了声:“岁岁?”
对上那双圆润漂亮的金眸,紧接着他反应过来什么,轻轻唤了声:“师尊。”
没有畏惧,没有犹豫迟疑,更没有异样眼光或被欺骗的羞辱愤怒,暮绛雪很快便接受了他的师尊是一只灵兽。
看出长穗的防备,他没有贸然靠近,而是蹲身与它保持平视,朝着它伸手手臂,“来。”
“这里不宜久留。”他的声音轻缓,“我带你离开这里。”
第37章 温情攻略37.
长穗被暮绛雪捞入了怀抱。
化为灵体,属于长穗的人性也跟着兽化,小小软软的雪团敏感又谨慎,哪怕信任了暮绛雪,也是迈着小步一点点蹭过去。往前迈三步退一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若即若离。
暮绛雪很有耐性地等着它靠近,不催不烦情绪缓和,然而一等长穗走近他的包围圈,他便毫无征兆的出手把它捞了起来。
“!”长穗惊了下,踢蹬着腿想要挣扎。
不顾小白团身上的脏污,暮绛雪收拢手臂兜抱住它,安抚摸了摸它的脑袋,“师尊别怕。”
他将小小的脑袋按在怀中,揉摸着它软软的毛发轻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陪着你。”
“别怕,不要怕……”暮绛雪拂落她身上的枯叶,动作温柔用衣袖包拢,隔绝飘落的雪花。
暴雪不停,山中阴冷昏暗,难保还会有追兵找来。
他们逃出来的匆忙,身上什么都未带还都受了伤,在这大雪天,只能先寻一处洞穴安置。
为了让长穗安心,暮绛雪低声说着自己的安排,惨兮兮的小兽蜷缩在他怀中不吭声,也不知是随着化形没了通言的能力,还是纯粹自闭不愿说话。
“没关系的。”在这种环境中,他还能笑出来。
暮绛雪摸了摸它的小尖耳,“等到白日,我便去帮师尊寻些花草灵株,很快就能助你恢复人身。”
这话算是给了长穗稍许安慰,她动了动耳尖,将脑袋又往暮绛雪衣服里藏了藏,不过依旧没吭声。
山林间地形复杂,为了躲避追兵隐藏踪迹,暮绛雪走的都是荒僻还未开垦过的草木丛,看不见的荆棘利叶划损了他的衣服,但他一直走的稳当,将怀中的小白兽护得严密,导致长穗昏昏欲睡。
“看来这雪短时间停不了了。”望着黑沉朦胧的夜空,暮绛雪抬手接了几片落雪。
暴雪不停,对他们而言并非好事。
无人回应。
长穗已经在他怀中睡着了,又或者说是昏过去了。
经历了太多大悲大伤,灵力亏空的她化为兽身就足以证明虚弱,现下的她甚至比寻常的猫狗小动物更脆弱,也更敏感,这个时候,她能选择信任他,暮绛雪想,该是应了那句天时地利人和。
哀神坛跌落,苦众叛亲离,昔日风光不再,她从护国国师成了人人喊打的妖邪孽障,那个可以凭借修为权势肆意张扬的咸宁阁阁主,再也不会有了。
暮绛雪轻轻叹息,垂落的眉眼柔和温驯,偏又脸上挂着浅淡笑容,犹如寒冬春雨,在凛冽寒冬下不觉温暖,只觉怪异。
暮绛雪寻到了一处石洞简居。
不潮不深的天然洞穴中,有披着厚软皮料的巨石做简榻,可容纳三人同睡,除了床椅木桌,角落还有药柜石灶,堆积着水粮大桶,配足了生活所需。
这该是某些猎户搭建的临时住所,洞口还做了防风遮物的苔藓门,若不近距离观察,很难发现入口。
暮绛雪将长穗小心翼翼放到了石榻上,又用自己的外袍包裹保暖。
长穗的情况很不好,哪怕是化为了兽身,虚弱的生命力也在继续恶化,暮绛雪一路从它的脑袋顺到尾巴,发现它蓬松的大尾巴已经虚灵难以触摸。
在这样下去,它会从实体化为看得见摸不着的虚灵之体,脆弱到风吹就散,散落成星星点点的灵光融在自然中,需靠吸收日月精华近百年才能重新化实体。
暮绛雪眉间的笑意散了,这原比他预期中要严重太多。
掌心疼惜抚摸着小兽的脑袋,昏睡中的小兽一无所觉,意识早已归为混沌。暮绛雪坐着石榻前思忖,片刻后,他俯身在小白兽的额心印下一吻,低声道:“等我回来。”
已经等不及天亮了,他需尽快找来一些助长穗恢复精气的花草。
为了确保长穗能安然等他回来,暮绛雪在洞中点了助眠香,又在洞门处挂了驱散猛兽虫蚊的香囊,迎着暴雪没入了夜色中……
“……”
长穗又梦到了灵洲界。
梦到了灵洲界尚未崩坏之前。
那个时候,她是神剑宗的镇宗神灵,位居尊者高位,有疼爱她的掌执兄长,还有友善闹腾的师兄弟同门们,以及……一剑震万宗的仙君徒弟。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好到虚幻不够真实。
长穗沉浸在这些美好的梦境中,一边粘缠着桓凌插科打诨,一边嚷着要指点暮绛雪剑道。等暮绛雪剑削寒梅,流利以剑尖指向她的喉咙,长穗歪头看着凌冽剑尖上的漂亮寒梅,嗷呜一口吞入嘴巴。
她拍了拍手,夸,“不愧是本座最得意的好徒弟,剑道深得为师真传,该赏。”
暮绛雪将剑收了回去。
白衣少年意气风华,正是倨傲妄为与成熟稳重的融汇期,手腕翻转舞出漂亮的剑花,他掀着眼睫懒散问:“师尊想怎么赏?”
长穗状似苦恼的想了番,很是勉强道:“就赏你为吾师做一屉梅花糕。”
她没馋,真的也不想吃,这真的是给自家小徒弟的好赏励。
小兽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笑眼弯弯一点也不贪得无厌,“听说你那还存了些春露水桃花,放着也挺占地方的,索性也一起做成酥糕吧。”
她可真是个贴心爱徒的好师尊,长穗要自我感动了。
她的小徒弟大概也被她感动到了,盯着她面无表情看了瞬,噗嗤笑出声。
身姿抽长的少年微微俯下身,含笑掐起她的脸颊,在长穗的哎呦声里,冷飕飕道:“果然只有发馋了才会想起我,你可真是徒儿的好师尊。”
长穗没怎么听他抱怨,她只感觉自己失了当师尊的面子,张扬舞爪作势去挠暮绛雪的脸,“你干什么!”
“没大没小的逆徒,哪有你这样掐师尊的,再这样我要罚你了哦。”
暮绛雪哦了声:“罚我再多做一碟水晶糕?”
炸毛的小情绪被突兀抚顺,长穗顶着发红的脸颊:“那就罚你多做碟水晶糕吧。”
啪。
啪啪。
耳边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长穗不想听也装听不到,继续沉浸在虚幻的神剑宗中,等待暮绛雪端来做好的美食。然而碎裂的啪啪声越来越响,已经在长穗的视线中出现裂痕,裂痕之后,是四分五裂的灵洲界,烈火焚烧,满目疮痍的天空被不息箭穿透,留下数不清的虚洞。
她等不到暮绛雪做好的糕点了……
灵洲界已毁。
那些虚幻妄梦也该醒了。
长穗轻轻闭上眼睛,做好准备迎接糟糕破烂的现实,唇间一温,有什么甘甜的水液入口,隐约还透着清新的花草野香,长穗睁开眼睛,对上一张模糊的面容。
暮绛雪没想到它这么快就醒了,微愣后,反倒松了口气,“总算醒了。”
他托着小兽软趴趴的脑袋,另一只握着勺柄,温声解释着,“我寻来了些花草,但这里条件有限,没办法做成糕点,刚好柜子里还有半罐沙蜜,就拿来熬了些花粥。”
他往长穗口中又喂了口,“味道可以吗?”
长穗下意识吞咽,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模糊的视线才逐渐恢复清明。
意识还停留在暴雪夜的山郊,也不知暮绛雪抱着她逃了多久,才寻到如今安身的洞穴。
此时洞外寒风肆虐,洞中昏暗的环境足以说明,外面天还未亮。长穗维持着兽身,用那双圆润的金瞳看向暮绛雪,发现他脸色苍白,衣服凌乱划痕道道,浸染衣料的血迹已经干涸,至今还未处理过自己身上的伤。
他该是安置好她后,便又顶着暴雪连夜出去为她寻灵株了。
“怎么了?”见雪白的小兽一声不吭,只是盯着他发呆,暮绛雪似有些疑惑。
他搅了搅碗中的花粥,浅尝了下询问:“是不好喝吗?”
小兽摇了摇头。
靠在暮绛雪怀中,长穗能感受到他衣料上透出的寒气,也不知在外面待了多久。企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长穗又往他怀中拱了拱,暮绛雪下意识扶了它一把,见它将半张脸都埋入了他的衣服里,有些无奈发笑,“就这么难喝吗?”
他认真考虑着,“不如我再重新做一份?”
“不,不用……”长穗着急出了声,细细弱弱。
粥并不难喝,暮绛雪该是熬了好久,加入了沙蜜甜而不腻,野花碎也保有原感,别有一番滋味。
长穗张了张嘴巴,示意暮绛雪继续给她喂粥,暮绛雪没动,大概是误解了她先前的行为,看着她的眸光有些复杂,“其实师尊不必勉强的。”
他伸手摸了摸小兽的脑袋,声线放得平和,“就算我们处境艰难,我也不愿师尊将就,只想将最好的留给你。”
所以他说重新做一份,心甘情愿。
长穗狠怔了下,险些没反应过来。
“别……”见暮绛雪当真要去重做,它急忙用嘴叼住他的衣服。她的兽身还很虚弱,没多少力气,险些被暮绛雪拖下石床,暮绛雪只能将它捞入怀中,听到软烘烘的小兽急声:“粥很好喝,我只是觉得……觉得没必要这么麻烦……”
以人身食花或许很怪,但现在的她已经被打回兽身,又面对如此艰难的处境,她并不介意生啃这些花花草草,所以当暮绛雪端来这碗他精心熬煮的粥时,她感到茫然又无措。
虽未来得及问出这些疑惑,但暮绛雪已经给了她答案——
无论身处什么环境,他都不愿让她将就,想把要最好的都留给她。
无论人身兽身,暮绛雪都给了她应有的尊重,将她当为师尊好好对待。
对上暮绛雪缱绻温柔的眼瞳,又想起刚刚四分五裂的梦,长穗的眼眶有些涩疼,恍惚又见到了梦中那个少年。
“暮绛雪……”她一时失言,不知该说什么好。
毛茸茸的小兽耷拉着耳尖,拱入他怀中许久没有下闻,暮绛雪耐心等待,隔了好久才听到小兽闷声:“你要一直那么好。”
不要变坏,不要生出恶魂,也不可以再变回那个恐怖残忍……她至今也读不懂的灭世魔头。
暮绛雪抱着她,轻轻应了声好.
喝完粥后,长穗虚化的症状消退,尾巴恢复了毛绒绒的实感,但依旧化不了人身。
长穗试着催动灵力,半分反应没有,反而拉扯的心脏很疼,只能放弃。它唉声叹气趴在暮绛雪的膝上,任由暮绛雪帮她擦拭蹭上灰土的皮毛,无聊且烦躁的甩动尾巴。
她忆起,曾经的暮绛雪也很爱给她梳理毛发,偶尔作怪会在她脑袋上扎小揪揪,顽劣妄为半分不把她这师尊放到眼里,有时还将她看作猫猫狗狗,抱撸起来一通蹂r躏。
过分。
太过分了。
背后的毛发都被打理干净了,长穗无意识的唔噜出声,舒服地闭上眼睛。
她想着,还是现在的暮绛雪好,虽然偶尔也会以下犯上,但温柔贴心情绪稳定,还是个顶顶良善的好人。
想着想着,她的呼吸渐缓,身体自动进入调息状态,又陷入了沉眠。
等她再醒来,发现她与暮绛雪都躺在了石床上,她的头枕着暮绛雪的手臂,身上还盖着他的外套,两人面对面而言贴的极近。
腰间沉甸甸的有些麻,长穗试着动了动,发现暮绛雪将另一只手臂搭在了她的腰上,把她牢牢圈在了怀中。
嗯?腰??!
长穗猛地坐起身。
抬手张了张自己的爪子,又去摸光滑没有毛毛的脸颊,她过激的动作吵醒了暮绛雪,男人半阖着眼睛还未完全恢复清醒,直接贴着她自后面拥住,“怎么了?”
温热的呼吸洒在细腻的脖颈,还状似无意用薄唇贴了下。
长穗太过高兴,没有意识到两人越界的亲昵,反而抓着他高兴道:“暮绛雪,我恢复人身了!”
暮绛雪看着她笑弯的眼瞳,依旧维持着兽体的耀金,他轻嗯了声搂着她应和,“师尊终于恢复人身了呢,好厉害。”
见他神情平平甚至还带着几分睡意,长穗有些疑惑,“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高兴呢?”
暮绛雪笑了声,揉上她的头发道:“只要师尊能平平安安,兽态人身我都不介意。”
长穗莫名有些耳热,别开了视线。
恢复了人身,她便可以帮暮绛雪包扎身上的伤口了。
暮绛雪主要伤在背后和手臂,先前他一直在照顾长穗,对自己身上的伤敷衍了事,导致背后的伤口恶化黏连,至今还未愈合。
长穗无法想象,他是如何顶着这些伤来照顾安抚她的,估计先前他也不是睡着了,而是伤口恶化昏了过去。
长穗有些气,想骂他又张不开嘴。
经过这一遭,长穗发现,她在暮绛雪面前好像做不回那个凶巴巴的师尊了。
在柜子中翻找出一些可以用的药,长穗走到暮绛雪身后,看着他背后的伤出声:“再把衣服往下褪一褪。”
司星下手极狠,那一击留下的法伤从肩膀横至腰侧,若非暮绛雪为她挡下,她该是已经被擒拿锁入笼子中了。
“怎么了?”见暮绛雪未动,长穗疑惑问了声。
褪去中衣,暮绛雪已经将里衣褪到肩胛下,微顿后,他听话将衣服褪到臀处,背对着长穗听不出情绪,“可以了吗?”
见他背后的伤处已全部露出,长穗点了点头,“可以了。”
洗干净手,长穗俯身靠近,将瓶中药粉小心翼翼洒到伤口中,还贴心吹了两下。不知是她动作太重,还是这些伤药太过刺激,长穗明显感受到手下肌肉的紧绷,轻声问道:“很疼吗?”
暮绛雪的声音听着很平静,“还好。”
长穗以为他在逞强,也不拆穿,又将动作放轻了一些。
暮绛雪身上的伤很多,处理起来又麻烦,没多久长穗就有些站不稳了。
她的身体才刚恢复,存在很多不稳定性,需要多加静养。大概是她帮暮绛雪包扎折腾了太久,站直时眼前突兀一黑,脚下不稳,她头重脚轻朝前栽去,一头磕在暮绛雪的肩膀上。
“师尊?”扶住长穗即将滑落的身体,暮绛雪衣服都未来得及穿。
长穗呼吸急促,睁着双眸却看不清暮绛雪的模样,她有些慌乱地揉着眼睛,被暮绛雪抓着手抱入怀中,“你怎么了?”
“师尊?!”
耳边嗡鸣,长穗听不清暮绛雪的声音,不顾阻拦越发用力揉搓着眼睛,直到把眼睛揉疼湿润,她空盲的视线才逐渐恢复,耳鸣也跟着弱下。
“暮、暮绛雪……”眼前出现模糊的光向,长穗对着他伸出手。
暮绛雪握住,包入掌心,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道:“我在。”
“究竟发生了什么?”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他的语气有些急切,“是哪里不舒服吗?”
长穗摇了摇头,靠在暮绛雪怀中用力喘息着,直到视线彻底恢复清明,她才控制不住的颤声:“吓、吓死我了……”
憋了好久才将眼泪憋回去,她缓着情绪,企图用不在意的语气说:“我还以为我要瞎了。”
暮绛雪没有笑。
他抿唇凝着她,轻轻用手触上她红肿泛着水雾的眼瞳,低眸认真检查着。
“究竟是怎么回事……”在她还是兽身时,暮绛雪便帮她上过药了,她的皮P肉伤不多也不严重,多数都是内伤,按理说不该伤到眼睛。
出于种种原因,长穗尽管已经信任了暮绛雪,但还是不愿告诉他封印神器的事。
她避开他的触碰笑了笑,看着地面道:“没什么大碍,可能是没休息好。”
话音刚落,她便被暮绛雪打横抱到石床上,用自己的衣袍裹住她,“那师尊便躺下好好休息,想要什么告诉我,我帮你拿。”
长穗愣了下,不太习惯被这样对待,好像她是什么易碎瓷器似的。
正要再说什么,暮绛雪忽然问:“师尊的灵力还是没有恢复吗?”
长穗沉默了。
原来他早就看出来了。
“没关系的。”暮绛雪摸了摸她的脸颊,“都会好起来的,师尊不要怕。”
长穗下意识反驳,“我没有怕……”
“那师尊便安心留在这里休息,其他的,我来安排。”
暮绛雪并没有信任长穗的说辞,对她的身体很是担忧,决定出去再寻些花草药植,顺便打探一下王都内的动向。长穗没道理阻拦,眼下她的情况也不便跟随,只能先留在此处养伤。
炉灶中还温着一些甜粥,是暮绛雪留给她调养身体的。
暮绛雪走后,长穗在石床上窝了一会儿,睡不着便在石洞中四处走动。她发现洞中不染尘埃很是干净,也不知是有人居住还是常有人来打理,如今他们占了此处,也不知洞居的主人回来看到该有多气愤。
摸遍了全身,长穗也没在身上找出半锭银钱,她身上还穿着那身破烂嫁衣,见上面还零星挂着一些莹润珠石,便全部抠下来放到桌上,也算是给主人家的补偿了。
也不知暮绛雪是从哪里寻来的这些花草,虽生在山野中,但其内蕴藏的灵力竟比她养在花草园的还多,不然她也不会那么快就恢复人身。
正准备将温着的甜粥全喝掉,长穗迈了一半的腿僵住,熟悉的眩晕感袭来,洞中的景象逐渐模糊黑暗,长穗颤了颤眼睫,眼前再次被黑暗笼罩。
这次的眼盲来的平静且漫长,长穗定在原地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小腿弯折站立不住,久到她无力怎样揉搓做无用功,都没有让自己复明。
咚咚——
咚咚——
在全然盲暗的环境中,长穗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捂着心脏无力跌落,她不知此刻该哭还是该笑,随着失去视觉,她忽然感觉自己未来的路也变得昏暗起来。
她没了灵力,从高位跌落变成了凡人,甚至还不如凡人。
她成了人人喊打的妖邪,众叛亲离失去了一切,只能如阴沟老鼠躲在深山荒洞中。
她……现在还成了瞎子,一个瞎子,能做什么呢?
手腕的冰花吊坠泛出莹润光泽,长穗知道,自己再也看不到,它被净化后剔透无暇的样子了。
第38章 温情攻略38
长穗失明了。
当暮绛雪拎着药材衣物回来时,看到他的小师尊正呆坐在地上,不远处桌椅倒地,一些珍珠宝石滚落一地,好似经历了一场打斗。
“师尊?”暮绛雪快步上前,将人从地面扶了起来,“发生了何事?”
长穗眼瞳空洞,本该澄黄漂亮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溢着滚烫泪水。
她想摇头说自己无事,想坚强乐观豁达面对,可一张口,便是弱兽的哀鸣,绷不住情绪呜咽出声:“我的眼睛……”
长穗紧抓着暮绛雪的手臂,泪水打湿脸颊,“我的眼睛……看不到了……”
她彻底失明,变成瞎子了。
本还可以极力压制,可随着暮绛雪将她抱入怀中,她的额头磕在他柔软的衣料上,那些脆弱的伪装未击而碎,露出最脆弱的内里。长穗将面容埋在他的胸膛,任由眼泪打湿他的衣襟。
她很清楚,随着封印大阵的吞噬,她的五感还会持续减弱,到时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她根本不敢想。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长穗踏上了一条难以挽回的死路。
独自在黑暗中挣扎了太久,长穗迫切想要找个支点,却发现没了眼睛自己什么也做不到,就连最简单的起身走回石床,都是跌跌撞撞找不到方向,打翻了桌椅跌倒在地不说,还被滚落在地的宝石珠串划伤了掌心。
她太慌了。
又慌又恐,只感觉前路茫茫失了方向,是暮绛雪将她扶到了床前,拉过她的手细致查看。冰凉的指腹扫过她流血的掌心,沉默许久的男人问她,“疼吗?”
长穗摇了摇头,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对比她的慌恐,暮绛雪反而过分平静,他先是认真帮她包扎好手心,又询问她其他部位有没有被伤到,确认她无事后,才坐到她身边,将她搂在怀中轻声安抚着,“师尊别怕。”
他将声音放得柔和,恰恰是他这份冷静,安抚了长穗躁乱的情绪,“我已经在联系阁中亲信了,等我们返回王宫,我便派最好的医师为师尊治眼睛。”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长穗的情绪平复了很多,窝在他怀中摇了摇头,“……不会好了。”
封印大阵以她的修为灵力为祭,失明只是开始,后续她还是失去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彻底变成一具封印神器的傀儡。
破此死局的唯一方法,便是冲破封印将体内的居诸不息拿出来,可以长穗如今的力量,神器一旦放出便无法镇压。
居诸不息非毁天灭地的煞物,但它落在暮绛雪手中,却比煞物还可怕,神器已认主,难保不会帮暮绛雪催生出恶魂,那她之前做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在失去修为的这段时间里,长穗已经想尽了各种解决办法,就算她敢赌暮绛雪不会催生恶魂,但神物降凡无主镇压,最北的冰封祸事会在王都重新上演,依旧是难解的死局。
……只能将居诸不息封印在自己体内。
哪怕她已经因此失明落为凡人,也必须将它继续封在体内。若灵洲界气运不绝,她又得天道怜悯恩赐,便让她再失去五感沦为傀儡前,结束这一切吧。
这是长穗最后的希望。
暮绛雪并不知这其中的复杂,只当长穗的失明是受伤导致,更读不懂她崩溃脆弱的缘由。
昔日灵洲界风光无限的通仙子,如今跌入凡世被打为妖孽,还失了修为五感成了废人,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她亲手教出来的徒弟暮绛雪。
她该恨他,可如今只能信赖依靠他,她怨他,可暮绛雪却拉着她的手对她说:“以后我来做你的眼睛。”
“就算师尊的眼睛医不好了,你还有我,以后师尊想去哪里,我陪着你。”
长穗想,她更怨恨她自己。
如今的暮绛雪有多良善温柔,她就越痛恨曾经的自己不配为师。睁着眼睛,她看不到暮绛雪此刻的神情,只能喃声:“我想……回灵洲。”
她闭上眼睛,大颗的泪水从脸颊滚落,“暮绛雪,你还能……陪我回灵洲界吗?”
暮绛雪从未听过这个地方,“灵洲界在何处?”
在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遥远到长穗已经触摸不到,忆起也只剩了满目疮痍。
长穗想回的灵洲界,是曾经灵气孕万物、还未崩坏的灵洲界,那个灵洲界有桓凌,有神剑宗还有数万宗门,还有总爱跟在她身边的小徒弟,可惜……再也不会有了。
她失神望着虚空,泪水打湿睫毛洗透她的眼睛,像是破碎的瓷器。
失明的她并不能看到,一旁的暮绛雪无声看了她很久,他一动不动盯着她的面容,直到她滚烫的泪水砸到两人交握的手背,暮绛雪才低声回了句:“好。”
“我陪你回灵洲界。”
无论她说的灵洲界在何处,他都陪她回去,只要她能开心,他用尽法子哪怕不择手段,他都愿陪她回去。
但是,“别哭了。”
“……”
暮绛雪带回了不少伤药新衣,还顺路采了些花草灵株为长穗熬粥。
他打探到,在他们逃出王宫后,女帝病重群龙无首,赵元齐领重兵入主王宫,将赵元凌一党打成妖邪帮凶,诬言北凉的气运是因他们而毁。
他与落败的钦天监沆瀣一气,煽动朝臣说要用赵元凌血祭才能解北凉的妖邪祸乱,赵元凌一方不敌赵元齐的重兵围剿,死伤惨重,大乱中,他被亲信护送逃离王宫,下落不明。
目前赵元齐正派人四处搜查他们,并下令宁可误杀,不可错过,如今王城内外人心惶惶,已经死了不少无辜百姓。
“畜生。”长穗听得气急,恨不能立刻冲回王宫杀了赵元齐。
“北凉已经被他搅得天翻地覆,比起我,我看他才更像祸国的残暴妖邪!”
暮绛雪无声而笑,纠正,“师尊不是妖邪。”
可因着她这双金瞳,在世人眼中就是妖邪。
“赵元齐真是好手段。”长穗不得不自省,“以前只当他是空有恶毒没有脑子的废物,现在看来是小瞧他了,能想出这么缜密阴邪的法子,想来他平日里都在装傻。”
可是……他这演技未免也太好些了,数次被她与赵元凌打压隐忍不发,难道就是为了等这最后的反击?
长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还是说……他身边除了司星,还有其它高人助他?”
这些天,长穗反反复复复盘这些事,抓住暮绛雪的袖子问:“他们为何能想出用乾坤镜污蔑我的法子?不,应该说他们怎么就能确定我是妖邪?”
暮绛雪眸色暗了暗,反握住长穗的手淡声:“或许,他们不需要确定呢?”
只要他们想把长穗打成妖邪,那么无论她是不是,那天她都只能是。可能他们也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真让长穗现了真身。
“可是……”说法虽能成立,但长穗还是觉得蹊跷。
想事情想的头疼,她烦躁捶了捶脑袋,感觉自己各方向都在弱化,就连脑子都不如先前灵光了。
“好了,现在我们线索不够,想再多也是没有头绪。”暮绛雪端来温好的甜粥,舀起一勺递到长穗唇边,“与其想这些,倒不如先想想,如何扳回败局。”
长穗心想,只有摸清楚赵元齐的路数,才好见招拆招对付他啊。但转念一想,如今他们身陷困境,确实摸不到更多的线索,只能作罢。
张口喝了口暮绛雪喂来的粥,她反应过来什么,“我自己来吧。”
虽是失明,但她有手有脚又不是残废了,哪里需要人喂。
暮绛雪没有反驳。
从容看着长穗摸索伸过来的双手,他捏着碗沿贴到她的指腹,然后——
啪。
才刚刚触摸到碗身,长穗便感觉碗身下坠,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热粥泼洒,粥碗径直掉到了地上。
长穗呆住。
四周陷入诡异的安静,很快,她听到暮绛雪贴心解释:“和师尊没关系,是我没拿稳。”
长穗沉默了。
第二碗甜粥很快盛来,长穗将手缩在袖子中,对自己产生深深怀疑的她,没敢再去触碰.
赵元齐并未放弃对他们的搜捕,有好几次,长穗听到了山洞外传来若隐若现的脚步声,已经有官兵快搜查到这里了。
天寒地冻,山间积雪难融,踩在上面发出涩响,雪地与泥土混在一起,泥泞难走。
从山洞中出来,暮绛雪并未着急离开,他定在洞外听着里面的动静,自从他出来后,里面静悄悄的毫无声响,长穗已经被他哄睡。
啪嗒啪嗒——
有人正在靠近。
寂静的山夜,就连月亮也隐匿在云中,一群人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泥路中,他们腰间挂满了驱邪符,手中还举着火把。
“这地方里里外外都搜了三四遍了,怎么还要搜啊。”
“这大半夜的,真是渗人。”
有人被荆棘丛扎到,疼的嘶嘶叫出声,其他人被他吓到,还以为见到了什么妖邪。
领头的士兵脸色难看,身上被树叶划开数道,语气极差的训斥,“都嚷嚷什么!上面都说了人就在山里,找了这么多遍都找不到,还不是你们太废物!”
“再找不到人,别说赏赐,咱们一个个命都要没了!”
人群静了瞬,领头人接着说:“就找这最后一遍,天亮再见不到人,咱们就放火烧山……什么人!”
不远处传来枝叶的窸窣响动,一群人举着火把拔了刀。
“嘶嘶——”有人大着胆子靠近,结果发现是条小指粗细的黑蛇。
“妈的!”愤怒战胜恐惧,男人用力踢了一脚,“一条泥鳅也要出来凑热闹,老子还以为抓到人了。”
小黑蛇被踢到树丛中,转眼消失无踪,连着树叶的响动声也消失不见。
有人眼尖,察觉到问题:“你们不觉得那黑蛇长得有点奇怪吗?”
“管它是什么,老子这一脚下去它活不了了。”
因这变故,这群人说什么也不想走了,有人嚷嚷着,“这里又是怪蛇又是毒虫的,听说那妖女残暴嗜血,在宫里连杀数人,咱们这些驱邪符能镇得住她吗?”
“是啊是啊,要不我们直接烧山吧,等火停了再进来搜尸体,岂不是更安全?”
头领被说动,众人朝着山下走。
就在这时,出现黑蛇的地方再次传来异响,有人轻轻叹了声气。幽幽浅浅的气息鬼魅阴寒,惊得众人回头,“什么人在那!”
只见刚刚漆黑无人的密丛,出现一抹白影。
银白缎料细腻如霜光,静立在阴影中的男人身姿修长,如墨般的长发与暗影交织,肤白唇红,配上清雅俊美的面容,一派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貌。
男人眼睫轻垂,似无奈般温语,“答应过师尊,要做良善君子的。”
现下看来,要破戒了。
两个血红色的灯笼突兀亮起,幽幽浮现在他的身后。
在暮绛雪抬眸间,众人瞪大眼睛,这才发现所谓的灯笼是一双兽瞳!那双灯笼大的竖瞳越逼越近,伴随着嘶嘶的吐信声,一只巨大的黑鳞蛇S头猛地从男人身后蹿出,张着血盆大口朝他们扑来。
“啊!!!”
“妖怪!!有妖怪!救命啊——”一群人疯狂逃窜起来,纷纷朝着黑蛇投掷火把,但黑蛇完全不怕。
有火把砸到暮绛雪面前的树上,树植瞬间被火舌吞噬。火焰越蹿越高,灼烧着周围的土地,以难以控制的速度朝着深处蔓延。
炽烈的火光映的瞳眸明灭,却难以让暮绛雪产生波动。
他平静看着雪地被污血浸湿,听着周围惨叫连声却逃不出火焰的包围,微微晃神间,他竟觉得这画面似曾相似,下意识看向山洞的所在处。
第39章 温情攻略39
长穗还在昏睡中。
失去灵力后,她的身体一直很虚弱,每天都需要大量的时间补眠调息。沉入识海,这次无梦的长穗沉浮在虚空中,隐约听到了细微的异响。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出现了裂痕。
她循着异动之处漂浮,眼前出现一盘泛着金光的巨大封印,区别于镇压居诸不息的封印法阵,此封印浮动着两股不同气息的灵力,一股源于灵洲界的她,一股出自她那孽徒的本体。
难怪。
长穗总算知道,为何封锁记忆的大阵会如此坚固不可摧了,为了不让自己探寻到被封锁的记忆,她竟还让暮绛雪加固了一层?!!
咔咔——
耳边又响起细碎的裂响,长穗定睛一看,竟是记忆封锁大阵出现了细小裂痕!
看来,如今丧失修为灵力的她,削弱了她所加持的部分封印,若裂痕长久扩大,她很快就能寻回大部分记忆。
抬手,长穗试图触摸裂痕中透出的灵光,虚空中忽然传来暮绛雪的声音:“师尊。”
“师尊,醒醒。”
手指一抖,长穗猛地被拉出虚空,睁开了眼睛。
“发生了何事?”她已经逐渐习惯,每次睁眸看到的只有暗色了。
失去了视觉,不由会放大其他感官,长穗闻到了类似火焰焚烧过的气息,透着若隐若现的焦灼味,不由又用力嗅了两下,“你在煮什么东西吗?”
暮绛雪将她从石床扶起来,用平静的声调放快语速,“赵元齐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藏身处,他派人放火烧了山,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起火处距离山洞的所在地并不近,又处在低势,短时间还不会烧到这里。
暮绛雪将准备好的衣服递给她,“山下定还有赵元齐的埋伏,我们不能穿成这样出去,需乔装一下。”
长穗点了点头,摸索着衣带准备换衣服。
她的那身破烂嫁衣,早就被暮绛雪处理掉了,这些天她穿的都是暮绛雪从外面买来的衣服,颜色款式她皆看不见,更不知他口中的‘这样’是哪样。
但眼下不是多话的好时机。
长穗听到暮绛雪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他离开了山洞。
心知时间不等人,长穗摸索着衣袍匆匆往身上穿,因为看不见,穿的吃力又紧张,硬是在冬日里出了薄汗。
“我好了。”摸索着石沿,长穗站了起来。
她听到洞门被推开的声音,暮绛雪朝她走了过来。
“我们……”张口正要说话,她感受到暮绛雪过分的靠近,一双手落在了她的腰间。
白皙修长的手指,抚过她腰间的带结勾住,没怎么用力就扯开了长穗费力系好的绦带。随之滑落的,便是松散的衣襟外裙。
“暮绛雪……”长穗抓住了他的手,呼吸比刚刚更喘了,“你干什么?”
长睫扑簌颤着,长穗睁大的眼睛带着钝感的圆润,很像受惊无措的小动物。可惜这么漂亮的眼睛,看不到他了。
若她还能看到,便会发现此刻的暮绛雪有多恣睢犯上,勾着指间的绦带把玩,他用温雅惑人的嗓音继续欺骗着他的小师尊,“师尊的绦带系反了。”
“徒儿帮你重新系一下。”
轻薄的绦带重新缠上她的腰身,暮绛雪慢条斯理为她打好漂亮的扣结,再无逾越之举。似是慢半拍察觉长穗的情绪变化,他还很茫然无辜问了句:“有什么问题吗?师尊。”
长穗张了张嘴巴,硬是把即将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被憋得从脖颈处漫上一层绯色。
自她虚弱后,大多时候都没什么精神,脸颊苍白病恹恹的,皮肤没什么血色。如今这层绯色直冲脸面,像是给她上了一层淡妆,连带着双眸也恢复了生气。
暮绛雪蜷了蜷手,忽然很想捏捏她的脸颊。
到底是还不适应失明生活,长穗的衣服穿的歪扭松散,总需暮绛雪再帮她整理一遍。理平她的衣襟,暮绛雪又在她身上罩了一件宽大的斗篷,将她连人带头一同裹了进去。
“走吧。”暮绛雪扶住长穗往外走。
刚一出洞门,便闻到浓烈的烧灼气,仿佛将冬日的山间拉回烈狱夏日。
长穗极为排斥这种焚烧环境,这总能让她想起灵洲界婚日的火狱。被呛得咳嗽出声,她眸中沁出一些水汽,暮绛雪将人往怀中揽了揽,用帕子遮住了她的口鼻,“好些了吗?”
呼吸到清浅的冷香,长穗点了点头,问:“火势很大吗?”
暮绛雪望着低处攀升的火焰,没有隐瞒,“很大。”
所以他们要快些离开,以免他的小师尊再受波及。
长穗默了瞬,没着急离开,而是摸索着从袖袋中掏出了一张画好的血符。
这是她先前灵力未失时画的,以血墨勾勒的符文蕴着天地灵力,可以说是她现在的保命符。和暮绛雪逃出王都时,她沿路用了不少,手上已经没几张了。
如今她却将这张保命符,借风丢到了火焰中。
滴了她鲜血的符纸泛起灵光,并未被火焰侵蚀,落到焚地的刹那,便借着地灵迸出巨大威力,顷刻扑灭了山林中的火焰。
呲呲——
没了火焰的遮挡,山林疮痍满目,到处都是焦焚漆黑的土地,尸横遍野,散出浓郁难闻的黑烟。
“火灭了吗?”长穗看不见,只能凭声音做出判断。
一直等那张符纸化为灰烬消失,暮绛雪才将视线收回,“灭了。”
他看到长穗露出浅浅的笑容,像是松了口气。
暮绛雪眨了眨眼睛,不受控制戳上她鼓起的脸颊,是发自内心的疑惑不解,“为什么呢?”
他知道长穗有多宝贝那几张符纸,失明后更是贴身存放,连他都碰不得。
他不明白,既然那么宝贝,既然是她留着保命的宝贝,又为什么要拿出来扑火呢?这山林烧了便烧了,同她又有什么干系,真要论错,错的也是那群烧山的蝼蚁。
“师尊难道不知,这样做并不能得来谁的感激,反而会引来更多追兵吗?”
随着他这声问,长穗脸上的笑容淡了。
她似乎也很不解,错愕良善温柔的乖徒弟,为何能问出这种问题,稍稍有些不舒服,但她还是耐心解释,“万物有灵,草木亦有心,善待则天地安心。”
“暮绛雪。”长穗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陷入某种回忆,“我大概没同你讲过,我的原身虽体似兽,但并非兽禽,而是由天地孕化的自然灵体,我生于山林受草木万物滋养,得林中精怪动物相伴,如今也是在靠着这些山林草木续命,没有它们,也便不会有我。”
长穗是在神剑宗化的形,若她化形那日山林中也起了这样的大火,那她早就消散在世间了。
那些符纸确实重要,为了保命,长穗也知漠视是最好的选择,但她的道心告诉她,她不能这么做,“可以自私,但不能忘本,若为了活着便可不择手段失去本心,又和行尸z走肉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虽不是他们放火烧山,但这场大火却是因他们而起。
长穗自认说的足够明白了,身为师尊也尽了教导之责,便朝着暮绛雪的方向看去。
暮绛雪静静听她说完,漆黑的瞳眸定在她脸上,似凝出浓稠漩涡,将她吞噬卷入。直到长穗唤了他几声,他才从失神中抽出,轻轻嗯了声:“徒儿受教了。”
心中说不出的怅然阴郁,暮绛雪握紧长穗的手臂,脸上的情绪逐渐消失,归为死寂。
他想,他明白了。
明白他的小师尊,大概永远不会爱上他了。
“……”
不知何时,又下雪了。
山间气味呛鼻,土路磕滑难走。暮绛雪扶着失明的长穗走不了太快,更何况长穗的身体还未恢复,根本无法进行太过剧烈的奔走,为了避开赵元齐的追兵尽快下山,暮绛雪将她打横抱在了怀中。
长穗要强惯了,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当累赘的滋味,她乖乖窝在暮绛雪怀中,不吵不闹睁着眼发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自从火灭后,暮绛雪待她有些冷淡。
“怎么了?”暮绛雪的脚步停了。
他将长穗放了下来,“前方有处村落,我们可以进去躲躲。”
但长穗的眼瞳依旧呈现澄明的金色,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暮绛雪只能暂时先用缎带遮住她的眼睛。
撩下她的兜帽,暮绛雪将缎带贴上长穗的眼睛,绕过她的耳根朝后系,为了方便他系带,长穗的脑袋埋入他的怀中,脸颊不可控制的蹭上他的衣服,冰冰凉凉,沁着他独有的冷香。
“好了。”系好后,暮绛雪还帮她理了理头发,动作轻柔。
长穗从他怀中退出,被他重新戴好兜帽裹好,再次打横抱起。
她想,是错觉吧。
长穗摸了摸脸颊上的缎带,上面熏染着暮绛雪的气息,可能是他的衣饰。她感觉暮绛雪刚刚待她同往日没什么不同,应该是她想多了。
失明后,她似乎变脆弱了,这样不好。
暮绛雪该是抱着她走了很远的路,村落受山火的影响,大半的村民都跑去救火了,村子里冷清清的没几个青年。
那群追兵不会想到,长穗他们从山上逃下来后,会大胆住入山下的村庄。搜寻到暮绛雪刻意留下的痕迹,那群人朝着相反的方向追去,估计短时间里不会想到搜村。
收留长穗和暮绛雪的是位村妇,名叫崔娘,她家男人同村民去救火了,还没有回来,最初暮绛雪抱着长穗敲门时,她的态度并不好。
暮绛雪编造了假身份,说他是来王都探亲的,结果半路遭了山匪又遇山火,失了财物想要借住。
尽管有被男人的相貌惊到,但崔娘的语气依旧很冲,“笑死人了,没钱还想白住,那些山匪咋没砍死你们哦,快滚!”
破旧的木门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抓住,暮绛雪强行将门推开,看着妇人恼火的面容,温言劝说,“虽然没钱,但我们可以抵物。”
崔娘上下打量着他。
身上的衣服看不出料子,看质感极好,可惜臂袖处有了脏污划坏,不值钱了。她将目光定在男人腰间的莹润玉牌,目光一亮,“你想抵什么?”
注意到妇人的目光,暮绛雪莫名笑了声,褪下手上的玉扳指,“这个如何?”
崔娘有些不满,接过玉扳指细细打量,虽看不出门道,但也知绝对值钱,于是堆出了笑意,“行行行,进来吧。”
“等等——”将门完全敞开,她才注意到男人身后还站了一人,无声无息藏在斗篷中,看不出相貌,“怎么还有一人?”
暮绛雪揽住长穗,“这是吾妻。”
正准备迈门槛的长穗,脚下一软,险些绊倒。
她被暮绛雪捞着腰站稳,听到自家小徒弟一本正经编着,什么青梅竹马,天生眼疾,体弱胆小,有孕在身,离不了人,总之两人是对恩爱无猜的夫妻。
崔娘才不在意他们是什么关系,只想看清斗篷中的女人是何模样、又穿着如何。只可惜她伸长了脖子,也只隐约看到女人苍白尖瘦的下巴,凭想象应该也是顶顶好看的相貌。
“可以进去了吗?”崔娘对上男人凉凉的目光,惊了一下。
没敢再犹豫,她领着人进屋,收拾出了一间干净屋子,又去准备饭菜。
一等人关了房门,暮绛雪的袖子便被拽住了,“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就成你妻了!”
长穗的声音从兜帽中传出,是种闷热的羞恼,“什么叫有孕在身离不了人,你怎么能这样说我!”
她好歹是他师尊,瞎了也是,她不要面子的吗?
暮绛雪抬手拂落她的兜帽,同他想象中无异,气恼的长穗五官变得生动起来,漂亮的绯色再次爬上她的耳根,让人忍不住想要揉捏。
可惜隔着缎带,暮绛雪看不见她那双恢复神采的金瞳了,指尖轻漫点在眼尾,他用异常无辜的嗓音解释:“因为只有谎称夫妻,才能避开追兵的耳目呀。”
那群士兵搜山前,免不了先搜山下的村落,定然有不少人得知王都出了双师徒逃犯。他们可以用任何正常关系相称,但绝对不会以大逆不道的夫妻名义,估计那群官兵最先排查的可疑身份,便是姐弟兄妹。
长穗知道暮绛雪说的都对,但她就是觉得有些奇怪,到底没再反驳,她只小声嘟囔了句:“那也不该说什么有孕在身。”
暮绛雪低笑出声,帮她解开斗篷说了句好,“听师尊的,以后不说了。”
没多久,屋外便传来男人回来的声音。
黑壮的汉子拎着两只烧焦野兔,大声嚷嚷着,“累死老子了,我就说不去,你非让我跟去装样子,老子他妈差点死在那里。”
山火烧的猛烈,还引来了不少官兵,不少人都受了伤。
男人猛灌了口酒,“这火烧的还真邪门,那么多人都没扑灭,结果自己突然熄了。”
火灭后,出力的村民都累的够呛,见官兵来了便纷纷回来,男人想着趁机捡点烧死的动物,便偷偷多留了会儿,结果不仅捡来了猎物,还看到那群官兵进进出出,从里面抬出不少焦残S尸体,据说还都是些王都官爷,还有一批人往山北追去,也不知在找什么东西。
女人模糊说了什么,一直嚷嚷的男人声音小了,两人嘀嘀咕咕起来。
长穗从男人的口中得到不少信息,确认那群追兵奔着相反的方向去了,提着的心放了些,不过听着门外小声的嘀咕,她有些不安,“他们不太像好人。”
她不懂暮绛雪为何执意住这家。
暮绛雪侧耳听着什么,发出轻轻应声,算是认同了长穗的判断。他低声回着:“村中房屋密布低洼,只有这家处在村尾高地,不远处还栽着一片竹林。”
远离人群,处在高处视野开阔,还能方便逃命。从两人简短的对话中,如今还能判断出他们同村民不合,性情恶劣。
暮绛雪没有告诉长穗的是,他一眼便看中农妇的贪欲,比起善良老实的好人,这种被欲y望驱使的恶人更方便操控,就算杀了他的师尊大概也不会太生气。
毕竟,在他家小师尊眼中,恶人都该死。
崔娘将烤好的兔肉分了一只给他们,来送的是她家男人,因为赌债被打断了条腿,村里都喊他王瘸子。
黑壮的男人没有敲门,端着兔肉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视线来回的在两人身上打转,他堆着笑道:“刚烤好的兔肉,趁热快来尝尝。”
暮绛雪将长穗挡在身后,不咸不淡回着:“多谢。”
男人话里话外都是暗示,说他们是贫苦人家吃不上饭,如今拿来的兔肉又有多么珍贵,吃了这顿没下顿。总之,想继续住可以,但还要给更多的宝贝。
说着,他将目光投在了暮绛雪腰间的佩饰。
那是长穗在拜师礼那日赐予他,象征他身份的玉牌。
长穗感觉暮绛雪的气息变了。
空气中似弥漫了一种稀薄寒气,让人难以呼吸。
男人走后,暮绛雪久久未言,他侧着面容盯着屋门外,轻轻摸搓着指腹。长穗摸索着抓住他的袖子,不太放心,“你怎么了?”
暮绛雪收回目光,浅笑道:“没事。”
“徒儿只是觉得师尊说的很对,他们都不太像好人。”
太过蠢笨的恶人,算不得恶人,该被定义为惹人烦恼的蝼蚁。
长穗叹了声气,也知以他们现在的身份挑不得太多,只能尽快寻找出路,“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这里不是久住之地。
暮绛雪反问:“师尊有什么想法?”
如今他们势单力薄,总是这样东躲西藏不是办法,为今之计,只有尽快解决掉赵元齐平王都之乱,他们才都能安生。
或许之前的长穗还能一搏,但现在她瞎着眼又失了修为,自然没了硬闯王宫斩杀赵元齐的能力,她如今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便是找到阿兄与他汇合,这些年赵元凌培养了不少心腹,与他们汇合,还能与赵元齐一战。
“你想去找赵元凌?”耳边传来暮绛雪清冷的声线。
长穗点了点头,犹豫下说道:“我曾与阿兄定了秘密联络点,若他还藏身在王都,我们很快便能寻到他。”
空气中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凉薄生戾。
她侧了侧耳,想要听清楚些,四周静悄悄的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是她的错觉。
“好啊。”她的手被暮绛雪抓住了。
修长有力的手执意要与她十指相扣,泛凉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手背,长穗感受到暮绛雪的贴近,贴她耳畔轻语:“都听师尊的安排。”
“既然师尊说要寻太子殿下,那徒儿,就陪你去找他。”
第40章 温情攻略40
这间屋子应该不大,紧闭窗门后,好像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长穗不知暮绛雪为何总爱贴着她,明明她的耳力还未退化,正常说话她能够听清楚。
“别动。”别扭的想躲,却被托住后颈,暮绛雪拥靠着她解释:“窗外有人。”
长穗果然不动了。
僵靠在暮绛雪怀中,她压低声音,“是被发现了吗?”
赵元齐这么大规模搜捕他们,不可能不贴画像,可惜她失了修为,暮绛雪又不会术法,两人没办法用变幻之术,很容易就会被认出。
“应该只是起疑。”暮绛雪拥着她,故作亲昵的帮她理了理碎发,靠在她耳边小声:“他们大概是觉得我们之间的相处太怪异,不像夫妻。”
长穗哪懂这个,她也没觉得两人的相处模式有哪里奇怪,下意识就问:“那正常夫妻该怎么相处?”
暮绛雪沉默了,想来他也不知道。
小徒弟并非事事精通,到底还是需要她这个做师尊的收场。长穗努力回忆着先前秀琴看过的话本,偶尔也能听到小丫头神神叨叨描述着那些恩爱画面,每次听见都酸的她毛毛炸膨。
现如今,倒是派上用场了。
清了清嗓子,长穗的手臂毫无征兆缠上暮绛雪,嘴巴张了又合,为了顾全大局,她终是咬了咬牙喊了句:“夫君。”
长长的眼睫猛地一颤。
少女特意掐细的嗓音,绵软娇柔,用纤臂拥着他的腰身撒娇,“我好冷呀,抱紧我好不好。”
箍在腰间的手臂用力一收,长穗一口气没上来,感觉自己险些被勒成两截。
“这也……太紧了!”长穗挣了挣。
直到用力掐向他的劲腰,暮绛雪才从那声‘夫君’中回过神来,稍稍松懈力道,他忽然抵在长穗的肩膀上笑了起来。
胸腔震颤着怀中人,男人近乎气息的轻笑带着温热暖意,尽数喷洒在长穗的脖颈中。长穗痒得厉害,没忍住躲了躲,她听着暮绛雪的笑声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暮绛雪笑得有些失力,下巴抵在了她肩膀上,“只是觉得师尊有些可爱。”
傻的可爱,可爱到让人想要禁锢在怀中,放肆欺q凌。
事实上,自从长穗失明后,他常做这种事,并乐此不疲。
“单是拥抱大概解不了他们的疑心。”暮绛雪放开了长穗,又出其不意靠近,极轻喃了句:“还望师尊莫怪。”
紧接着,长穗便感觉额间一热,温热柔软的触感贴上她的皮肤,带来异样感受。
这是……
长穗愣了下,漏了半截心跳后,才意识到暮绛雪做了什么,慌张要躲。
于是暮绛雪的亲吻,顺着额头蹭过她颊上的缎带,轻轻印在了她的眼睛上。近距离的贴近下,隔着一层缎带,暮绛雪能清晰感受到那双羽睫的颤抖,像是束缚在绸笼中的蝴蝶,苦寻不见出路。
他定定凝视着这张面容,瞬息的沉寂又好似穿梭几世,最后只化为一声听不出情绪的轻笑。
抬手揉上长穗的发顶,他总算接上自家师尊的戏本,“穗穗乖,夫君去给你打盆热水。”
说着,不给长穗说话的机会,他起身出了门。
“……”
窗外并没有什么窥伺之人,不过是暮绛雪逗弄长穗的借口。
他也并不是什么不会术法之人,早在下山时,他便隐匿了自己的容貌,不然他们也不会顺利住到此处。
“公子,有事嘛?”开门的动静引来崔娘和王瘸子。
暮绛雪将房门半掩,谦和道:“劳烦帮我们烧些热水。”
崔娘连声应下,一改先前的恶劣态度,极是热情,“瞧我这记性,公子您稍等,我马上就去烧。”
透过门缝,王瘸子看到静坐在桌前的少女,白色的缎带遮挡住她大半的容颜,像一尊安静易碎的瓷像。莫名脖间生凉,他听到一道极为柔和的询问:“您在看什么?”
对上男人黝黑的瞳眸,王瘸子打了个哆嗦,干笑着找话,“那兔肉您们咋没吃嘞。”
暮绛雪浅浅弯起唇角,“夫人有孕在身,食不下荤腥,可惜了你们的好意。”
“这、这样啊……”王瘸子移开视线,“那也不能不吃饭吧,不然我让我家婆娘再给你们做点?”
“不用了。”暮绛雪淡声:“借炉灶一用,我帮夫人煮些粥就好。”
看着男人不温不热的态度,王瘸子心虚的没底,一时也不知他们到底有没有发现,兔肉中被下了药,只能躲回房间。
暮绛雪当然发现了,而长穗吃不下这兔肉也是真。
下山之后,没了山灵地气的滋养,长穗亏空的身体撑不了太久,还好他存了先前晒好的花碎,混在粥中能撑上几天。
等他端着热粥回房时,崔娘的热水已经烧好了。
见房中只有长穗一人,崔娘肆意打量着她的穿着,口中热情的招呼着,“你家夫君可真疼你唷,现在正在厨房给你熬粥呢。”
“你这是怀孕几个月了?咋也不显怀呀?”
说着,她撸了撸袖子靠近,“瞧您这小脸脏的,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来来,我来帮你擦擦吧。”
长穗皱了皱眉,维持着表面平和说了声不用了。
崔娘像是听不见,自作主张将热水提了过来。
即将触上长穗的衣服时,一只手捏住她的腕骨,在厨房中熬粥的男人悄无声息出现在她的身后,“劳烦,还是让我来吧。”
崔娘感觉像被什么扎了一下,悻悻退开,“您回来的还挺快。”
暮绛雪从怀中掏出干净帕子,浸入热水打湿,“我夫人胆小怕生,自然要看紧些。”
似没听出话外意,崔娘厚着脸皮又接了句:“你们还真是恩爱。”
暮绛雪没再开口,而是屈膝蹲到了长穗面前,柔声唤着她,“穗穗,伸手。”
长穗感觉自己背后的毛毛要竖起来了,裹在缎带中的眼睫在疯狂颤动。当着崔娘的面,她不能暴B露破绽,只能乖乖把手伸出袖子,任由暮绛雪根根擦拭干净。
擦完手擦脸,暮绛雪竟还要帮她洗脚。
“可以了。”长穗推拒。
暮绛雪像没听见,屈身抓住她的脚踝,作势要去褪她的鞋子。
“我说,可以了。”长穗真心有些绷不住,不受控制的乱蹬了几下,她意识到崔娘还没走,只能尽可能找补,结结巴巴又喊了声:“夫,夫……君。”
像是蚊子哼唧,暮绛雪没听见。
长穗又喊:“夫君!”
这次声音大了些。
“嗯?”暮绛雪应得自然。
长穗的脚不小心蹬到了他的肩膀上,又被他捏住了脚踝,不管作为人还是兽体,她都不喜欢被人掐着脚腕,有些咬牙切齿的柔声:“我现在不想洗脚。”
“夫君,我饿了。”她暗示暮绛雪放开她。
暮绛雪读懂了,“那好吧。”
男人轻轻叹息,像是拿自己千娇百宠的小夫人没有办法,只能纵容宠爱着。帮长穗重新穿好鞋,暮绛雪净手端来了热粥,轻轻搅动了几下哄着,“穗穗,张嘴。”
长穗是真不想张嘴。
崔娘在旁边看了好些会儿,见小两口旁若无人不搭理她,干巴巴又站了片刻,找借口走了。
房门一关,长穗就摸索着掐上暮绛雪的脖子,用力掐着他晃了几晃,“你这个逆徒!”
暮绛雪不痛不痒,很是无辜反问:“徒儿犯了何错?”
长穗恨煞了她的失明。
经这么一遭,夜晚两人躺在一张床上睡,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小屋子里的床比不上山洞中的石床,小小一张本就是单人卧,为了能够容纳两人,暮绛雪只能将长穗搂在怀中,两人贴着一起睡。
长穗已经麻木了,像个木头般躺在自家徒弟怀中,无欲无求无喜无怒。
暮绛雪的呼吸贴在耳边,他的手臂圈箍着她的腰身,长穗感觉整个屋子都漫着他身上的冷香,失明后短短几日,她像是被他的气息浸透了。
长穗有些睡不着,她说:“我们明日就出发吧。”
暮绛雪搂紧她,大抵是困倦了,只轻漫嗯了声,两人再无话说.
已是深夜,万籁无声,雪夜的月亮隐匿在云后,不够清亮。
一支竹筒插入门缝,释放出缕缕浓烟,很快,窄小的房间被迷烟笼罩。
“成了吗?”门外传来小声的说话。
另一人声线粗嘎,“着什么急,还能跑了他们。”
伴随着咔嚓一声,门栓落地,老旧的木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咳咳……”两个人躬着身偷偷摸摸进来,王瘸子捂好湿布巾,示意身后的崔娘跟上,“走快点!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崔娘不放心道:“你小点声!”
“怕什么。”见屋内没什么动静,王瘸子得意的放大声音:“就这药量,三头牛也得给我趴下,还怕药不到他们。”
崔娘扇了扇四周的烟雾,险些撞到椅子,“这么浓的烟,你可不要把人药死了……”
“死就死了呗,不过就是少赚点。”王瘸子满不在乎,“刚好起了山火,到时候把他们丢到山上去,就说是被火烧死了。”
“行了,少啰嗦。”两人摸到床边,“先把那块玉佩找出来,然后把那女的衣服扒了,那料子……”
声音一顿,王瘸子喊道:“怎么只有一个人??!”
浓烟之下,窄小的木床上,身披斗篷的少女卧躺在外袍中,脸颊上的缎带已经摘下,轻阖着眼睫睡颜安宁,对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无知无觉。
正是这份恬静,在浓烟破小的木屋中,透出不搭的鬼魅之感。
看着床上沉睡的少女,两人背后冒出寒气,这时,一只手自浓雾中探出,搭在了王瘸子的肩膀上。
“你们……在找我吗?”两人回头,只见他们找寻的白衣男子正站在身后。撤了容貌变幻术,男子的相貌更为昳丽,俊美的不似凡人。
“嘶嘶——”一条大腿粗的黑鳞蛇自男子肩头探出,吐出鲜红的蛇信,周身是缭绕不散的黑气。
暮绛雪单手勾着一块玉牌,半边身体也沐浴在黑气之下,笑眯眯询问:“是来找它的吗?”
“想要,给你们好了。”要看有没有命拿。
“啊!!!”
长穗从睡梦中惊醒,好像听到了凄惨的尖叫。
探臂一摸,总爱挤着她睡的小徒弟不见了,长穗又往床边摸了摸,不确定喊了声:“暮绛雪?”
没有人回应。
坐起身,隐约听到了门外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的爬行声,又好像是沉重物体的拖拽,总之听得不够真切。
想到半梦半醒间听到的惨叫,长穗有些不放心,摸索着东西朝门边走去,不小心撞到了木椅,疼的抽了口凉气。
吱——
手才刚刚摸到门边,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拉开。
长穗躲闪不急,一鼻子撞到开门人的怀中,吸了满口冷香。
“暮绛雪?”她扶着人站直身体。
暮绛雪扶住她的手臂,温声回着,“是我。”
“你在外面干什么?”长穗侧耳听着门外的声音,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颦眉道:“是出什么事了吗?我刚刚好像听到了救命声。”
“没什么大事。”扫了眼院子,暮绛雪淡淡道:“是两只家畜撞破了栅栏要逃,被王大哥抓回来拖去了后厨。”
他将人往房中扶,“你刚刚听到的应该是杀猪声,我被吵得睡不着,出来帮了帮他。”
长穗半信半疑,“真的吗?”
暮绛雪笑了,“不然呢?”
是啊,不然呢?
难道暮绛雪还能欺负她一个瞎子骗她不成?她现在一无所有,又有什么可骗的呢?
心中安定了些许,她转移话音,“你还会杀猪?”
“不会。”暮绛雪悠悠道:“但我可以学。”
长穗本能的不想让他沾染杀戮,“世间本领并非样样都该学,你只要精通我和学宫教你的那些便好,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要瞎学。”
暮绛雪连声说着好,扶她躺回床上,“师尊再睡会吧,天还未亮。”
长穗想着刚刚的尖叫,有些睡不着。
但暮绛雪守在床边,她现在一个瞎子又做不了其他事,只能干躺在床上发呆。
“你也早些睡。”想到天亮还要赶路,长穗只能强迫自己重新入眠。
咔嚓,咔嚓——
榻上的人已熟睡。
院中横了一地的尸体被黑气包裹,黏连拼接成了扭曲傀儡,他们动了动脖子,以怪异的姿势从地上站了起来,死气沉沉的开口:“主人,请吩咐。”
“……”
长穗没能走成。
天亮后,从崔娘口中她才得知,昨晚跑出来的家畜横冲直撞,不仅撞了王瘸子的腰,还伤了暮绛雪的手臂。
长穗看不见,不知道暮绛雪伤的有多严重,昨晚他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听着崔娘描述的血流一地,她紧抿着唇一言未发,心里说不担心是假的。
“在聊什么?”暮绛雪端着热粥进来。
长穗去摸靠过来的人,顺着他的衣袖一路往上摸,摸到了厚实的纱布,她的心情跌到低谷,“你受伤了为何不说?”
暮绛雪抓住她的手,“小伤而已……”
“小伤能流一地的血?”她就说当时的血气为何那么浓,原来就出自身旁人。
暮绛雪叹了声气,有些怪崔娘多话,但当着崔娘的面又不能多说,他只能靠近长穗,贴着她小声解释,“别听她乱说,不过是被撞了一下,把之前的旧伤崩开了。”
长穗险些忘了,暮绛雪为了救她受了重伤。
他抱着她逃了一路,一声不吭没喊过半句疼,误让她以为没了大碍,就这样,昨晚她说今日去寻阿兄,他竟都没有反驳。
长穗心中漫上愧疚,后知后觉自己对徒弟的关心太少了。
“怎么不说话了?”大概是因崔娘还在旁边看着,暮绛雪捧起她的脸颊,柔声哄着,“穗穗,不要生气,为夫知道错了。”
长穗的长睫又被吓得狠狠颤动。无论再听多少次,她都习惯不了自家小徒弟以为夫相称,“我没有生气。”
她只是在气自己罢了,觉得自己太过自私无情,说好的要当好师尊却总是犯错。
“夫君。”长穗咬字清晰,带着真情实感,“就当是为了我,你定要好好的。”
好好活着,好好当个良善之人,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再因她受伤委屈自己了。
暮绛雪用力抱住了她,轻声说好,“都听穗穗的。”
为了帮暮绛雪养伤,长穗只能暂缓寻找阿兄的计划,继续留在小山村中。
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这些日她总觉得崔娘在盯着他们,无论她在哪她都要凑过来聊天,哪怕长穗躲在屋里,她也要找借口进来,说什么和年轻夫妻在一起能让自己变年轻。
长穗觉得,崔娘是对他们起了疑心。
因她的无处不在,长穗只能整日和暮绛雪黏在一起,一口一个夫君喊到麻木,听暮绛雪唤她穗穗也觉得顺耳起来。时间久了,她有时会错觉他们是对真夫妻,只能说戏演久了,戏中人陷入戏中麻M痹了本身,这是件很可怕的事。
必须要想办法了。
长穗正思索着如何摆脱崔娘,心口突然一痛。
熟悉的眩晕感袭来,她眼前发黑耳边嗡鸣,有片刻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穗穗。”
“穗穗,你怎么了?”暮绛雪抱住了她。
长穗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话,能够清晰感受到自己生命力的流逝。
封印大阵又开始蚕食她了。
失了山灵地气的庇佑,暮绛雪每日熬给她的花粥效果甚微,现如今已经护不住她了。到了半夜,长穗的身体虽未化回兽态,但昏昏沉沉已经呈现了虚化之态。
暮绛雪抱紧她,下巴抵在她的项窝去摸她的头发,原本柔滑的青丝自他指间虚穿,触摸不到了。
“怎么……就这么弱了呢?”暮绛雪垂落眼睫,低低喃着。
比他预想中弱了太多。
按计划,其实他早该带长穗回去了,可他当他拥抱到师尊、听到师尊娇娇弱弱唤他夫君时,他又觉得这样一直逃下去也不错。
没有其他人的打扰,远离权势中心所谓的责任正义,他想和他的师尊一直待在这里,那声夫君他百听不厌。
可是,为何就这么弱了呢?
“穗穗。”
暮绛雪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再唤我一声夫君,好不好……”
怀中人失去意识,乖顺依偎在他肩头,虚化之象越来越重。
暮绛雪闭上眼睛。
第一次对长穗缩在他怀中沉眠感到厌烦。
以前他以为自己只是喜欢师尊亲近着他,如今才发现,他要的不只是那个病恹恹能窝在他怀中的师尊,还想她能笑能动,能轻轻软软喊他一声夫君,哪怕只是怒气冲冲的暮绛雪。
“等我。”暮绛雪吻上长穗的额心,碧绿法印黯淡无光。
一条小黑蛇自暮绛雪腕间钻出,小心翼翼圈盘在长穗的手腕。
晨光熹微,天际传来一声嘹亮的鸟鸣。
不知何时,院中的木桩上多了一只白鹰,它歪头看着傀儡的身体崩开滚落,扇了扇翅膀。暮绛雪身上的白衣似雪,他淡漠扫尽字条上的内容,发出一声不带感情的轻嗤。
长睫轻掀,他抬手去摸灰蒙蒙的天空,修长的五指张开再抓拢,仿佛能触到隐匿在朦胧雾气中的繁华王都……王都之上,是用宝珠玉石堆积成囚笼的王宫,那是暮绛雪能够想到的最漂亮的笼子,是他们即将回去的地方。
没有人知道,为了破开囚笼拥抱到长穗,他狠下心付出了什么代价,现在……他竟心软了。
这可不该是他啊。
暮绛雪笑出声,眉眼落上霜雪,“那就……结束罢。”
修长的指松懈,纸条掉落的刹那,黑气席卷化为灰烬,被一双绣着银纹的白靴碾过。
就算是再无趣的棋局,也该有始有终各归各位,落子时想要的是什么,吃子时就该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