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反向攻略07
没等长穗靠近,那人的小厮就自报了家门。
那名同赵元齐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名唤元崎,是北凉国的三皇子殿下,也就是北凉送来南荣的质子。
随着他的身份爆出,众人纷纷四散,生怕元崎的落水与自己牵上关系,毕竟他要出了什么事,就是国与国之间的交涉。
这个时候,只有长穗能站出来稳住局面。
“船上有大夫吗?”长穗询问船上的管事。
管事面色煞白,没想到小小一艘画舫竟能聚齐公主和南荣质子,忙点着头,“有的有的,已经派人去找了。”
很快,大夫急匆匆赶来,在一番急救后,元崎闷哼一声从口中呛出水来,意识有了复苏。
“醒了醒了,人醒了!”
那名小厮都要被吓死了,忙抱住人,“殿下,您总算醒了!”
元崎眼睛半阖着,喉咙疼痛暂时说不出话,被打湿的头发一缕缕黏在脸上,胸膛起伏不定。他颤着眼睫模糊看到围在四周的人群,似乎有一名绿裙少女站的极近,正同他说话,可他耳中淌着水痕,什么也听不见。
“殿下,您怎么了!”
“您不要吓平安啊……”
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元崎脑袋一歪,很快又晕了过去。
好像……有些不对劲。
长穗靠得近,注意到元崎脖间留着浅浅红印,看不太真切,总之有些奇怪。未免人多眼杂传出什么不好的谣言,长穗命人先将他送回了船舱,除了大夫不准任何人靠近。
她已经完全忘了慕厌雪的存在。
随着大夫去了元崎所在的房间,大夫在诊断后为他开了药,说是呛水窒息导致的昏迷,没什么大碍。
长穗站在门前,没让路,只是盯着这位年老的大夫看,“还有呢?”
还看到了什么?
大夫被她看的发毛,很快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殿、殿下放心,质子殿下只是呛了水,今日草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
长穗默了瞬,解下腰上的钱袋抛给他,“下去吧。”
随着房门重新闭阖,屋内只剩了长穗与昏迷不醒的元崎,她走近坐到榻前,很轻易便看到他脖颈上的红印子,还有的地方泛着浅浅淤青。犹豫了下,长穗抬手微微下拉他的衣领,于是那些淤青变得更为明显……这是掐痕!
元崎的落水不是意外。
是有人掐住他的脖颈,将他推入了水中?!
看着元崎这张与赵元齐一模一样的面容,长穗陷入了沉思。
一模一样的面容,同为北凉皇子,又来南荣为质,她险些忽视,这一世慕厌雪来南荣的原因,就是为了看望他国久病卧榻的质子殿下。
这些联系看似散乱,却又一环扣一环,实在有些微妙,让长穗很难不多想。
她想,前世的赵元齐是她的死对头,是桓凌登帝路上的绊脚石,还是暮绛雪半路的盟友。总之恶事做绝又蠢又毒,唯一的可取之处是助她报复了慕厌雪,这样的人,无端出现在这一世,是巧合还是慕厌雪的刻意安排?他在其中又会扮演怎样的角色呢?
细细回忆这具躯体的记忆,打从她有意识起,便没见过这位北凉来的皇质子,据说人病弱不堪缠绵床榻,极少出来见人。
这是长穗与他第一次的见面,没想到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咳咳……”几声轻咳传出,昏睡的元崎又醒了。
虽还是赵元齐的脸,但不知是不是病弱的缘故,他脸颊凹陷下巴瘦削,看起来比慕厌雪还要弱不禁风。颤动着长睫,他缓缓看清坐在榻旁的人,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你……”
他缓了口气,轻飘飘问着:“你在做什么?”
长穗这才想起,自己的手还拽在人衣襟上。面对赵元齐这张脸,她很难生出什么愧疚礼貌,甚至难以把他当人,更别说是男人。
手也不拿下来,她又把他的衣襟往下拽了拽,指着他脖颈上的掐痕问:“这怎么回事?”
元崎颦起眉头,大概是被长穗大胆无礼的举动气到,张嘴就是剧烈的咳嗽,只能吐出单音节,“你!你……”
门外忽然起了嘈杂声,像是平安在阻拦什么人,“大人,公主殿下不让人进去,您……”
砰——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因动静太大,两人同时望了过去。
只见一身玄袍的男子衣摆荡动,无视阻拦直接闯了进来,泛冷的目光扫入室内,在看到长穗时,他眉目一松快步朝她走来,“穗穗……”
正要说什么,他的眸光忽然滞住,长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她拽在元崎衣领上的手。在他的拉扯下,元崎本就松垮的衣衫更为凌乱,露出骨感分明的锁骨,上面垫着长穗的手腕。
慕厌雪抬手抓住了那只纤细的手腕。
很冰凉的手指,像是在冷水中浸泡了数遍,圈住长穗的手骨没用太大力气,却也不容拒绝。他将长穗的手从元崎衣襟上拉起,又带着她起身拥入怀抱。
不顾躺在榻上的元崎,他搂住她的腰身,声线很温和,“四处寻不到你,我很担心。”
这下换长穗咳嗽了。
微微将人推离,她解释:“久等你不归,就出来寻你,恰好撞见元崎殿下落水。”
慕厌雪嗯了声:“我知道。”
发生这么大的事,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不然他也不会直奔这里而来。随着长穗的提醒,慕厌雪才将目光放在元崎身上,语气不冷不热,“殿下还好吗?”
元崎吃力坐起身体。
抬手拢好衣领,他沙哑的嗓音听不出情绪,“放心,死不了。”
慕厌雪像是听不出他的阴阳怪气,“下官已通知宫中派人来接,还望殿下安心静养,明日我再去看您。”
不知是不是长穗的错觉,她感觉元崎的脸色更白了。
之后,元崎已疲惫为由,将他们两人请了出来,当着慕厌雪的面,长穗也没问出什么有用信息,只能下次再找机会询问。她倒是好奇元崎对慕厌雪的态度,“他好像不太喜欢你。”
“你们在北凉有仇吗?”
慕厌雪牵着她的手,“先前关系还不错,后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顿了下,唇角弯起浅淡弧度,“大抵不满我成了穗穗的驸马。”
长穗了然。
她想,北凉大概没人会希望他们惊才绝艳的慕公子成了南荣的赘婿,这是北凉的耻辱。长穗哼了声:“你们北凉人不会都在偷偷骂我吧?”
慕厌雪笑了声,纠正:“如今我已南荣人。”
在成为长穗驸马的那刻,他就不再归属于北凉。
长穗不知该说他是有自知之明,还是冷情凉薄。
闹了这么一出,画舫开始往岸边靠拢,长穗期待的铁水打花终是没有看成。他们从元崎房中出来,没走几步便与楼长风迎面相遇,“慕大人,好巧。”
楼长风不咸不淡同慕厌雪交谈了两句,转而将目光对上长穗,“公主殿下。”
他的年龄要比长穗和慕厌雪都大一些,但因喜好穿浅衣,衣品又偏向年轻些的公子,所以看起来同他们差不了几岁,五官端正仪态矜贵,放眼望去,也是能让人一见倾心的俊美公子。
不过因为传信一事,长穗不太敢同他对视,只是微微颔首。偏偏楼长风不肯放过她,“殿下也是来看火树银花的吗?”
长穗只能硬着头皮和他交谈,“是啊。”
“可惜看不到了。”
楼长风自然也知道了元崎落水一事,便顺势问着:“元崎殿下还好吗?”
长穗正要回,慕厌雪便用力捏了下她的掌心,自然的将话题接过,“已经无碍,多谢楼大人关心。”
想想也是,就算是关心元崎落水,也该问与元崎关系更近的慕厌雪,直接问她实在有些冒失。不知是不是长穗敏感了,她总觉得今日的楼长风对她格外热络,当着慕厌雪的面,他是在故意挑衅,还是……
与楼长风道别后,长穗没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又与楼长风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她心里咯噔一声,不由生出不好的预感:这个楼长风……不会查出是她偷偷助他夺了尚书之位吧?!
掌心又被用力捏了下,长穗回过神来,听到慕厌雪冷淡的声线:“要下船了。”
他们原本要留在船上过夜的,但因元崎落水,宫中的人来接他回宫,所以两人早早回了公主府。
当夜,慕厌雪在折腾她时格外用力,连串的印子从皮肤中透出,格外贪恋她的眼睛。长穗被他绵密的亲吻弄的睁不开眼,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不要亲了……好痒……”
慕厌雪抓住她的手指,含在口中轻轻咬了下,低低问着:“为什么要去扯元崎的衣服?”
长穗有些意识不清,断断续续回着,“他的脖子……”
“嗯?”
指尖又被咬了下,长穗模糊回着,“有掐痕。”
她去扯他的衣服,是想看清元崎脖子上的掐痕,让他说出落水的原因,可惜被慕厌雪打断了。
交代清楚了缘由,慕厌雪该是信了,所以没再继续追问,他转而问另一个问题,“那为何要盯着楼长风看?”
“因为……”长穗险些就将心里话说出来。
她是不太清醒,被慕厌雪折腾的又累又困,转不太动脑子,但她还没有完全失智。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长穗逐渐恢复清醒,“因为——”
慕厌雪抓住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
他还在等着她的回答,见她拖拖拉拉半天说不出原因,压身吻向她的唇角,惩罚性轻咬,“因为什么?”
他势要逼问出个所以然来。
长穗越来越清醒了,掀着湿漉的眼睫弯起弧度,“因为……他好看呀。”
“唔……”话音落,长穗的唇瓣便被人用力堵上,将所有的夸赞又堵回肚子里。
如漂浮在水面的轻舟,小舟摇摇晃晃被掀翻入水,泛起的涟漪时深时浅时重时轻,如同长穗发出的轻吟,相辅相衬缥缈动人。水上还在下着暴烈的雨水,终将小舟溺入了水中。这一通折腾下来,小舟只感觉浑身湿漉散了架,忍不住求饶,“你……你够了……”
无缘无故发什么疯。
长穗将身体蜷缩起来,想要逃离慕厌雪的束缚,又很快被拉回怀抱。或许,她是知慕厌雪因何发了疯,微微平复着呼吸,她主动勾住慕厌雪的脖颈下压,“你该不会是……”
不敢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长穗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慕厌雪,你该不会是吃味了吧?”
醋她与元崎亲近,不满她一直盯着楼长风瞧,如今这番激烈举动,更是在嫉妒她夸旁的男人好看。
慕厌雪的手臂撑在她的身侧,低垂着眼睫与她对视,对她的话不承认,却也没有反驳。他眸中极为细微的情绪变化被长穗捕捉,像是阴郁天的雾霾,很快又被眼睫遮挡。
轻轻抚着长穗被亲肿的唇,慕厌雪低哑道:“我只是,不愿你盯着旁人看。”
长穗终于确定,慕厌雪对她生出了占有欲。
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
元崎落水的事并未引起什么水花,第二日,慕厌雪下朝后去看望了他,元崎说自己是无意落水。
他只字未提脖间掐痕的由来,大抵是不信任慕厌雪,所以慕厌雪也没有多问。对南荣而言,不管元崎在这里过得好不好又经历了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他人能活着就好。如果他真的意外身亡也无所谓,毕竟,北凉只是南荣的附属国,这么多年的质子交换未废,说明他们始终没有反攻南荣的实力。
元崎被留在南荣的那刻,便是北凉的弃子了。
长穗总觉得这件事还有蹊跷。
据她所知,元崎虽是质子,但因桓凌的特意交代,所以宫中无人敢欺负他,哪怕住在偏僻宫殿,宫中的一应物品皆按南荣宫制,那些倨傲的世家公子最过分也不过是当面嘲讽他两句,无人敢对他动手。
所以,缠绵病榻极少见人的皇质子,为何要忽然出宫游船,还恰好失足落水,被救起时发现脖颈有掐痕,偏又什么都不说?
长穗准备亲自查查这件事。
趁着一个明媚午日,长穗入了宫。
她原本想先见见桓凌,再去寻元崎,谁知刚走到御书房门口,便听到里面有人着急道:“御医!快去传御医!”
“陛下,您怎么了?”
“不要吓老奴啊……”
守在门外的人慌慌张张跑去寻御医,都顾不上同长穗行礼。
长穗心里一咯噔,几步迈上台阶,一把推开御书房的大门,“皇兄!”
御书房中,奏折散漫的堆满案几,平日里端坐查阅奏折的桓凌,此时趴伏在案一动不动,一旁的老太监吓得手指哆嗦,躬身试图将他扶起来。
“发生了何事?!”长穗快步走过去,颤着手将桓凌扶起,发现他面容苍白唇角挂着血渍,已然晕了过去。
长穗不敢置信的抬手去擦桓凌的唇角,确定那血是从他的口中溢出,有些失控大吼,“阿兄怎么会吐血!”
这个时候,老太监也不敢再隐瞒长穗,“这些日陛下的身体一直不好,时常咳血失眠,但、但一直瞒着不让告诉您……”
今早上朝还好好的,之后一直在御书房看奏折,期间还唤了几位大臣前来议事,其中一位就有慕厌雪。在他们离开后,桓凌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紧接着便是剧烈的咳嗽。
“老奴也是听到陛下咳嗽的太厉害,才推门进来查看,未曾想还没靠近,陛下就、就咳血栽倒在了御案……”
御医很快赶来,一群人小心翼翼将桓凌抬到了榻上。
长穗原以为桓凌是中了毒,却被御医告知:“并未中毒。”
一直以来,都是张老来为桓凌请脉,对他的身体情况最为了解。先前长穗也经常去御医院,张老总说桓凌身体康健,没想到竟是在糊弄她,“既然没有中毒,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起前些日桓凌的低咳,长穗眼眶有些发红,那时她竟没意识到,桓凌病了……
张老自知瞒不住了,只能实话实说,“陛下是从三年前出现的咳症,之后越演越烈出现咳血晕厥之症,这些年来御医院用尽了法子,始终束手无策……”
其实是有些办法的,那便是罢朝休养,按照御医说的法子按时服药,说不定能抑制咳症。可,桓凌是国君,他一日不处理朝政,御案上就会积满奏折,更何况是直接罢朝?
到时朝堂怎么办?百姓怎么办?南荣怎么办?长穗又该怎么办?
长穗紧紧咬住唇瓣,未曾想桓凌的身体竟差到了如此地步,难怪他会催促她选驸马,难怪要着急清理朝中蛀虫,他是在为长穗的未来铺路,他自知他的时间不多了。
尽管张老说的很委婉,但长穗还是听出他的话外之意,桓凌是积劳成疾,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之兆,他们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填补灯油,却没办法阻挡蜡烛燃烧熄灭。
坐在榻前,长穗紧紧握住桓凌的手,深感无望。
没想到重来一世,她依旧护不住桓凌,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回声音,“还有多久?”
张老为难,“这……”
“如实说!”
张老叹了声气,“尽下官所能,最多也只有三年。”
前提是,桓凌不能太过操劳。
长穗轻轻呼出一口气,在心中默默计算着,三年,她必须在三年内完成任务,这样才能终结这个凡世,助桓凌从这具油尽灯枯的躯体中离开。
“这件事,不能再让第五个人知道。”目前知道桓凌病情的,除了桓凌本人,只有长穗、张老,和跟在桓凌身边的老太监。
张老微微躬身,“陛下早料到了会有今后,下官知道该怎样做。”
老太监擦了擦泪,也跟着出声;“今日公主殿下入宫,陛下甚悦,特准殿下留宿宫中,至于外面那些宫人……老奴会让他们闭嘴。”
长穗没再说话,只挥了挥手让他们退离,也没功夫去找元崎探什么消息了。
她在宫中陪了桓凌整夜,留宿宫中的消息是老太监派人知会的公主府,慕厌雪大概让人给她捎了什么口信,长穗不想听也没心情听,甚至都吃不下饭。
桓凌是在半夜恢复清醒的。
服过药后,他的脸上逐渐有了血色,见长穗趴在榻边眼眶发红,叹了声气,“都知道了?”
长穗哭了太久,这会儿已经哭不出来了,她抽着鼻子恶狠狠道:“若我今日没有入宫!若我没有刚好撞见!你还要瞒到我什么时候!”
桓凌摸了摸她的头发,“已经没想瞒多久了……”
他现在的情况很不稳定,再瞒下去对长穗不利。
他没有子嗣,皇室宗亲也多数死在上一任帝王的夺位中,如今放眼望去,能接住南荣这个重担的竟无一人,“穗穗,皇兄听说你近来同驸马相处极好。”
长穗抬着湿漉漉的眼睫,望向他,“皇兄想说什么?”
桓凌咳了声:“我实在放心不下你,也不愿将南荣交到旁人手中,若可以的话,皇兄希望你能有自己的子嗣,若是男孩,我会立为王储,尽可能活的再久一些,为你们挑选能臣良将辅佐,将安稳的南荣交到你们手中……”
这是桓凌最早的计划,后来因长穗与慕厌雪的不合,他早已放弃,是近来才又新起。
想了想,他又说另一个法子,“若你想要王位,也不是不可,只是穗穗,这样你就要辛苦一些。”
他并不想长穗走他的老路,也知自己的妹妹,心软良善并不适合当南荣的女君。
“还有呢?”长穗想,桓凌定还为她准备了第三条路。
桓凌闭了闭眸,低声道:“我为你培养了三千精锐,我出事后,若你不愿留在南荣了,他们会护你离开此地,为你准备好新的身份,任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这也是他身为一个兄长的自私,大乱当前,他身死后无暇顾及太多,只能尽可能保护妹妹的周全。
“若我都不满意呢?”
桓凌苦笑,“就知你难哄,所以趁着我还有命活,会再多想些让你满意的法子。”
可长穗只想让桓凌活着。
就只想让他活。
“若你想不出让我满意的法子,就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桓凌怔了下,无声揉着长穗的头发。
他们都知,无论怎样回答,都已于事无补。
幸好第二天是休沐日,桓凌可罢朝休养一天,长穗不肯离开,便替他查阅筛了一部分无用的奏折,还一定要盯着桓凌把药喝光,让他苦笑不得。
他开始赶人,“你再不走,慕厌雪该找来宫中要人了。”
以慕厌雪敏锐的观察力,这个时候,他绝不能与桓凌见到。用过午膳后,在桓凌连声的催促下,长穗只能不情不愿的踏出宫门。
绿珠得到消息,早早就守在了宫门前,见人出来,忙迎了上去,“殿下您可算出来了,怎得就突然留宿在宫中了呀?”
她说着府中事,“宫里派人传来消息后,驸马爷都没用晚膳,今晨险些就要入宫寻您了。”
看来她出宫是对的。
长穗上了马车,见里面空荡荡的并无人影,问:“他呢?”
绿珠回:“得知您要回来,驸马爷本要亲自来接您的,结果正赶上刑部的大人抱着公文上门,只能让奴婢来接您了。”
如此,刚好。
“那我们现在回府?”绿珠也跟着上了马车。
长穗靠坐在椅背上,撩袖看着腕上的冰花手链,轻轻吐出一个“不”字。
“啊?”
“不回公主府。”
绿珠疑惑,“那咱们现在要去哪儿?”
长穗将早已想好的答案念出:“去南风馆。”
慕厌雪对她已经生出占有欲,她同他装了那么久的恩爱夫妻,事到如今,也是时候换副嘴脸了。
第62章 反向攻略08
“……”
受北凉那边的影响,南荣民风开放,倡导男女平等,女人既可为官为帝,也可如男人般流连秦楼楚馆。
在嫁给书生前,左媛的坏名声皆源于贪色无度,花心滥情。所以当她对书生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时,书生信以为真,满心以为自己是左媛命中的真爱,妄图在百年之后,全一段王城风流贵女为爱收心的佳话,却没想到左媛死性难改。
她真正被人唾弃,都是成婚后的所作所为。
长穗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学习左媛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的作死行径。
这王城中的南风馆,便是为女人们开的快活地,其馆中乐子同男人们流连的青楼无二,只是卖身卖艺的多为俊秀小倌。
“殿下,您真的要去?”
“殿下,驸马爷还在府中等着您呢。”
“殿下,殿下……”
等绿珠亲眼看着长穗踏入南风馆,都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长穗去的是王城中最大、最奢华的南风馆,楼馆呈半月状,一进去便是一座巨型莲蓬高台,一名身穿绯衣的纤瘦男子正坐在高台中央抚琴,左右旁侧还有两名男子在吹箫合奏。
还未入夜,这个时辰馆中人并不多,台下只坐着三三两两结伴而来的姑娘。大多数客人都在包厢,小厮们托着吃食穿梭在楼廊,不时敲门而入,乍一看还以为这里是什么饭馆。
长穗站在场中,驻足听着高台上的琴声,没听出什么好坏,跟在身旁的鸨母热情招呼,“客官是坐堂还是包厢?”
长穗是第一次来这儿,哪懂这个,她咳了声,面无表情,“有何不同?”
鸨母道:“坐大堂只能点清倌,公子们卖艺不卖身,客官您可欣赏台上演出,也可砸钱点中意的公子上台为您献艺。至于包厢嘛……”
穿扮的花枝招展的鸨母捂扇一笑,冲着她眨眼,“高墙隔音,屏风做挡,自然是想做什么,都可以~”
简单来讲,新手可以先从大堂适应,心野了再入包厢开发新乐趣。
“那我当然是要……”
台上的琴声忽然停了。
长穗的目光被吸引,看到三名公子起身缓缓行礼,台下有嬉笑的姑娘摘下珠串配饰扔上了台,还有甚者直接砸了银钱。清倌接了谁的打赏,自然下来陪谁喝酒谈天,虽无什么过分举动,但凑近些摸摸小脸喂几口吃食,却足够暧昧引人遐想。
话音一转,长穗笑眯眯改了口:“我坐大堂。”
因为桓凌的病症,她原是准备干票大的,直接同慕厌雪撕破脸,但她忽然想到,毫无征兆的刺激会缺少怒气积压,很可能会达不到她的预期效果。
更何况她突然的变脸该会引来慕厌雪的怀疑,倒不如学左媛那般,一点点拉扯慕厌雪的底线,每次来南风馆被抓,她都发誓承诺痛哭求着原谅,紧接着再犯,从心虚求原谅过度到敷衍大胆,不断拉低着他的底线,拉到他再也无法容忍的地步——
任务结束。
只是这么想想,长穗的心就剧烈跳动起来。
她心中稳了主意,告诉自己这么久的恩爱夫妻都演过来了,不差再多演几天。走到如今这步,她只能让火烧到熄不灭的程度。
“客官这边请。”鸨母殷勤引长穗落座,在大堂为她挑了处好位置。
身为南荣最尊贵的公主,长穗平日并不高调,也不喜花里胡哨穿金戴银的衣裙,所以王城中能认出她的人并不多。鸨母虽不知她的身份,但整日跟在这些官贵小姐们身边混,自然一眼便看出长穗非富即贵,这是又来了条大鱼。
“快,把好茶好食都端上来。”鸨母小声吩咐小厮,食单都没往上呈。
原要登台献艺的小倌也被紧急拉了下来,替换成馆中最为好看受欢迎的清倌花魁。
“殿下……”绿珠站在椅后,还试图劝。
“嘘。”长穗托腮坐在位置上,百无聊赖看着莲蓬台,“别说话,听曲儿。”
这次登台的只有一人,身披月白华袍披散着长发,手中空无一物,脸上覆着半张面具。不知从何处起了乐声,男人扬动袖袍,随着乐声缓缓起舞,竟是名舞倌儿。
长穗还是头一次见男人跳这么柔美的舞,不由来了兴致。
绿珠瞪大了眼睛,也是头一次见这稀罕物,劝阻的话吞回口中,呆愣愣盯着莲蓬台上跃动的身姿。
一主一仆就这么被台上的舞倌儿吸引了目光,都没注意到馆门传来的吵嚷声,直到有人坐到了长穗身旁,淡淡问了声:“好看吗?”
台上的舞倌跃空抬腿,轻飘飘的月白舞衣上挂满流苏,随着动作颤动摇晃。抬手覆在脸上的面具,男人摘下间面容又被扬动的衣摆遮挡,等衣摆坠落,那张面具又被戴回了脸上,把面容遮挡的严严实实。
“穗穗。”
期间,身旁的人又把话重复了一遍:“好看吗?”
长穗正等着舞倌儿摘面具,被烦到摆了摆手,“别吵,你不会自己看吗?”
绿珠也觉得有被打扰到,艰难移开目光,她正要看看是谁这么不识趣,非要在这个时候打扰她们看乐舞,偏移目光,绿珠看到坐在隔桌的玄衣男子,乌黑的发垂在肩后,男人侧颜清俊鼻梁高挺,不正是她刚刚念叨的驸马爷吗?!
“!!!”他怎么追来这儿了?!
看着不远处欲言又止面色难言的鸨母,又看向还在专注盯着台上看的主子,绿珠轻咳了声,企图吸引长穗的注意力。
长穗没有察觉。
台上的男子再一次摘了面具,依旧同先前那般,袖袍遮面,欲露不露。这次长穗隐约看到了他的侧颜,不知是不是眼花了,长穗那一眼似乎看到了……
桓凌。
她的阿兄。
心情下沉,长穗的思绪不由又被带回南荣王宫。桓凌虚弱同她交代后事的模样历历在目,她该让他安心的,可她实在没办法按着他所铺下的路走。
思绪越飘越远,长穗有些担心,若桓凌知晓她又开始折腾慕厌雪了,会不会忧思过度加重病情?
不行,这件事必须瞒着桓凌!
“咳咳……”身后的咳嗽声越来越重,绿珠也不知怎么了,一脚踢上她的椅子。
目光从台上收回,长穗打算给绿珠倒盏茶润润嗓子。侧身,她的余光扫过对面,似乎坐了个人。长穗心不在焉拿起茶盏,正要撩袖去拎茶壶,迟疑了一瞬,猛地抬头。
“!!!”长穗的错愕比绿珠只多不少。
她想过慕厌雪会找来,但没想到他来得那么快,“你怎么会在这?!”
应该问,他来这儿多久了。长穗刚刚只顾着出神,完全没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慕厌雪一直看着长穗,见她终于发现他的存在,微微弯解释:“见你久久不归,我放心不下,便出来找你。”
只是他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找到他的妻子。
垂睫,接过长穗手中的茶盏,慕厌雪替她完成刚刚未完成的事,撩袖帮她在茶盏中倒满了水,又推了回来,“喝罢。”
长穗僵着手接过。
本该递给绿珠的茶,被她浑噩捧起,不等凑近嘴边,就听身旁人贴心提醒着,“小心烫。”
到底是晚了一步,长穗已经把水吞入了口中。
不得绿珠反应,一旁的慕厌雪已经起身接过茶盏,扣住长穗的下颌颦眉命令,“吐出来。”
长穗只感觉口腔中火辣辣痛着,吞咽不得间,她下意识把水吐出,茶盏中冒着滚烫热气,有几滴溅水渍到慕厌雪的手背。
“把嘴张开。”见长穗的嘴巴都被烫红了,慕厌雪扣着她的下颌又往上抬了抬,俯身凑近,细细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长穗还没从疼痛中回神,嘴巴就被慕厌雪用手指撬开,露出里面的贝齿舌尖,还被他用指腹轻轻扫过。有冰凉的触感抵在她的舌面,长穗被刺激的又疼又痒,没忍住轻轻舔了下。
慕厌雪动作一顿,抬眸看向她,“疼?”
含了一大口热茶,怎么会不疼!
长穗眼中冒出泪花,纯粹是疼的。
意识到两人这样的动作实在有些不雅,她急忙去掰慕厌雪的手,却被他反抓住手腕,“别动。”
用帕子轻轻帮她擦了擦唇角,他温声说着:“现在说话可能会疼,回去我帮你上些药。”
大厅中的乐舞还在继续,并非只有长穗这一个客人,但像慕厌雪这般相貌比馆中公子们好的男客人着实不多,所以他一进来,便吸引了太多目光。
此时慕厌雪站在长穗身前,修长的身影将高台遮挡严密,阴影覆拢下,长穗视线受阻,只能看到慕厌雪一人。
“那……”音调拖长,他似乎在斟酌什么,顿了下询问:“穗穗是想现在回去,还是想等看完乐舞再决定?”
作为她的夫君,慕厌雪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愤怒质问,不仅能心平气和为她倒茶、关心她的烫伤,竟还问询她打算什么时候回去。若她说看完再走,难道他还要在这陪她一起看?!
“唔。”长穗哪还有心情待下去,口不能言,她指了指大门。
起身间,她看到慕厌雪站在原地未动,以为他没明白她的意思,正要伸手拉人,忽然看到慕厌雪拽下腰间的玉佩放在桌上。
“出门太急,忘了拿钱袋。”他解释。
长穗整个人都看傻了。
这算什么?!
妻子出来吃吃喝喝玩男人,做人夫君的代付银钱哄回家?!她怎么不知道慕厌雪能大度到这个地步?!
“走罢。”慕厌雪牵住了长穗的手。
在他们从鸨母身边经过时,长穗看到,鸨母望着他们的目光怪异又复杂。
“……”
因为烫伤,长穗暂时没办法说话,所以并未解释她因何会去南风馆。
她是有些故意在的,故意引慕厌雪误会,故意想看他的反应,可慕厌雪表现的实在太平静,他不主动问,长穗更是没办法开这个口,只能沉默着装哑巴。
晚些趁长穗沐浴的时候,慕厌雪出去了一趟,再回来,他手中多了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一些瓶瓶罐罐,还有一块湿帕。
“漱口了吗?”见长穗从浴房出来,他又点燃了几盏灯烛。
长穗点了点头,看到他拿帕子将手仔仔细细擦净,对她招了招手,“过来,我替你上药。”
长穗连忙又摆手,是下意识的拒绝,然而慕厌雪在这个时候忽然变得强势,用温柔的语气说着不容拒绝的话,“听话,不上药明天会更疼。”
长穗还是摆手,想说可以自己上药,而慕厌雪似乎猜中了她的心思,拉着她的手腕将人按坐在榻上,“你自己涂不好的。”
那不还有绿珠吗?
“唔……”长穗没机会再反驳,她的嘴巴又被慕厌雪撬开了。
擦净过的手指更为冰凉,口中宛如塞入了冰块。长穗仰高面容,下颌被慕厌雪单手禁锢着,看到他垂眸用另一只手在她口齿中搅动,蘸着药膏的手指遇水沁出花香,细细涂抹在她口月空的每一处。
似乎,有些细致过头了。
长穗的脖子仰的有些僵,车欠舌被搅得有些无处安放,总会不经意舔到慕厌雪的手指。在又一次相触时,慕厌雪竟用两指夹了一下,微麻的疼痛感让她忍不住闷哼出声。
“抱歉。”慕厌雪蜷了蜷手指,仍塞在她口中没收回,“弄疼你了吗?”
长穗怀疑慕厌雪在戏弄她,可这人的表情实在太正经认真,她没有证据发火。
微微将身体压低,慕厌雪靠得更近了一些,他扣着长穗的脸颊示意她将嘴巴张的再大些,轻声哄着,“很快就涂完了,再张开一些。”
慕厌雪将目光落在她的口齿中,搅动刮蹭的动作专注又缓慢,丝毫没有快要停下的意思。直到长穗的口涎要快溢出,忍不住开始推拒他的手,慕厌雪才慢吞吞将手往外撤,“好了……好了……”
几条细长的银丝被牵出,挂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让上药的行为无端显得淫M靡。慕厌雪的手早就沾湿了,偏偏他不急着擦,而是轻动手指垂着面容细细端详,也不知他在看什么。
长穗只感觉热气直冲脑门,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扑了过去,用袖子帮他把手上的痕迹擦掉。看着她恶狠狠的动作,慕厌雪明知故问:“怎么了?”
长穗抬头瞪向他,红晕从耳朵已经蔓延到衣襟中,擦过药膏的嘴巴湿润红肿。
掠过她沾有水渍的唇角,慕厌雪抬手又帮她擦了下,佯装后知后觉,用十分正经的语气安慰她,“这没什么。”
他问:“穗穗难道没注意过吗?”
注意什么?
在长穗疑惑的目光中,慕厌雪俯身,搂着她低声吐息,“我们平日亲吻时,总会如此。”
长穗现下可以确定,慕厌雪确实在戏弄她。
自从两人的关系转好,几乎夜夜都会做点什么,每晚的亲吻搂抱必不可少。但今夜的长穗实在没心情,慕厌雪也不像有兴致的模样,他没有主动索求,只是将长穗抱在了怀中,一下下抚拍着她的后背,“睡吧。”
长穗闭上眼睛,实在捉摸不透慕厌雪的心思,开始质疑起自己的计划。
难道这招对他不管用?!
可就算是不恩爱的夫妻,看到自家妻子出入南风馆,事关脸面也总该问上一二,慕厌雪怎么就毫无反应呢。他当真就不在意?!
抱着种种疑惑,长穗陷入了梦魇之中。
她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在梦中,无论她怎样作死,手腕上的斩情扣都是无暇透色,哪怕她用刀快要慕厌雪捅死了,慕厌雪还在口口声声说爱她。
长穗认命了。
为了让桓凌安心,为了守住桓凌在意的南荣,长穗开始真的将慕厌雪看作夫君,与他生下一儿一女,皆送入宫中当做王储培养。
梦中的感受极为真实,明媚的阳光下,两个孩子在花园中跑跳嬉闹,没一会儿就跑远了。长穗依偎在慕厌雪怀中,她被箍着腰身,被吻得气喘吁吁时,银丝拉扯,慕厌雪的呼吸吐在她的耳边,一遍遍唤着她:“穗穗。”
他拥着她,低声喃着,“永远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不要再管什么灵洲界,不要再纠结那些世俗怨憎,就这么无悲无痛的陪在他身边,永远不离开,堕落到极致绽出罪恶芳花,永生永世与他纠缠在一起……好不好?
长穗听到自己说:“好。”
“啊——”长穗被吓醒了。
这该是她此生做过最可怕的噩梦了。
只是没等她平复,便又惊叫一声,因为她看到榻边有一团模糊黑影,那东西就这么悄无声息凝着她,像一团浓稠雾气,堕满沉甸甸的不明物。
“吓到你了?”黑影动了下,伸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覆在长穗的额头。
长穗眨了眨眼睛,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明,这才发现榻边的怪东西竟然是慕厌雪,他不知这样静坐了多久,本该睡卧的地方冰凉一片,毫无人气可言。
这大半夜的,他不睡觉在这坐着盯着她看是想做什么?
“你……”长穗的心跳还未恢复,气的张嘴想要骂人,又被舌上的疼痛止住声音。
慕厌雪知道她被吓到了,伸手将她搂入怀中,也将她带入了阴影中。他身上的体温极凉,轻轻顺抚她的后背,“乖,不怕,我在呢。”
长穗抓着他的衣襟,不经意触碰到他寝衣下的皮肤,寒到她打了个寒颤。又往他怀中缩了缩,长穗总觉得慕厌雪有些不对劲儿,忍着疼痛模糊出声:“你,为什么,不睡?”
慕厌雪回:“没什么。”
他的语气很是轻飘,“只是有些睡不着,又担心打扰你。”
是这样吗?
窗棂中透出细碎月光,折落到床榻,却照不到慕厌雪的面容。长穗怀疑,她刚刚并没有眼花,那团沉甸甸的浓稠黑影是真实存在的,那该是慕厌雪最真实的情绪。
他最真实的情绪,远不像他表现的平和淡然。
长穗的呼吸加重了。
她险些被慕厌雪骗到!!
哪有什么大度从容,她去南风馆的事,慕厌雪分明就是介意了!!竟还在她面前装,她倒要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了不得的大事,长穗郁结的心情终于有所好转,担心弯起的唇角被慕厌雪察觉,只能将面容埋入他的怀中。
搂紧慕厌雪的脖子,她如同兽崽般在他项窝磨蹭着,吐出模糊不清的字眼,“喜欢,你。”
她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用软乎乎的睡腔要求,“陪我,一起睡。”
慕厌雪搂紧了她的腰身,像是在抑制着什么,隔了半刻才回:“那你要,一直喜欢我。”
想了想,他又补充,“只喜欢我。”
长穗笑了出来,腕上的冰花手链从袖中坠出,她用气音回着:“好呀。”
越是信以为真的承诺,在发现背叛时才会越崩溃,长穗一字一句重复:“我只喜欢你。”
然后等到天亮,她借口出门逛街,毫不犹豫又踏入了南风馆。
第63章 反向攻略09
“……”
绿珠是真的不懂,自家殿下心里在想什么。
明明一个时辰前,她与驸马爷才恩恩爱爱道别,结果在街上逛了不足半个时辰,便直奔南风馆而去,好似是得了什么不去南风馆便浑身不舒服的怪病。
大抵是因慕厌雪上次对长穗的态度,这次再来,鸨母并未阻拦她,热情将她迎入了大厅,“客官还是坐堂?”
有了上次的经验,长穗这次自在了不少,将银票往茶案上一拍,她直接点名上次的花魁,“把那位舞倌儿唤上来。”
那天慕厌雪来的太突然,她至走都没有看到他摘下面具,这次长穗来南风馆的借口,便是好奇心作祟,怎么着都要看看那张面具下的面容。
“好嘞好嘞,客官稍等。”鸨母敛钱的动作熟悉,介绍着,“那位舞倌儿名为映雪,是咱们馆中的新晋头牌,不少客官都想求他一舞,可那位脾气怪的很,不看钱财只挑眼缘呐。”
还真是巧,又是一个名中带雪字的。
长穗似懂非懂,“这么说,上次他登台献舞,是觉得我合眼缘?”
鸨母笑出满脸褶子,倒没想到来这的客人还有这般不通情事的,只能随着她的话来,“是啊,人映雪公子觉得您面善,上次那舞是特意为您跳的,可惜您没看完就走了,真是伤了他的心,这些日都闭门不出不愿接客呦。”
正说着,台上的换了琴师,有贵美的月白衣角在帐帘后若隐若现,鸨母哎了声:“瞧瞧,一听说您来了,人不用我喊就出来了。”
绿珠隐约听懂了鸨母的话外意,心想这算什么合眼缘,忍不住哼了声,贴在长穗身边不高兴道:“还真是话说得漂亮,殿下,你可别被这里的人蒙骗了,那叫什么雪的公子分明是惦记上您了!”
放眼整个王城,她家殿下的美貌都是数一数二的,也只有驸马爷那般气度天资才能匹配,其他阿猫阿狗便是看一眼都是亵渎。这位名为映雪的清倌,说好听是脾气怪挑眼缘,说难听点就是自命不凡看人下菜碟,想来他挑了那么久,她家殿下是所有捧着他的客人中,最合心意的那位。
长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绿珠有些恼,“殿下笑什么,奴婢是认真的!”
说来她家主子哪里都好,就是没有自知之明,这么多年来,她好像在情爱一事上缺点什么,总是迟钝得厉害。就像此刻,她只当绿珠在逗她开心,“人家公子每天接待这么多客人,我有什么好惦记的?”
长穗信鸨母口中的眼缘说辞,就好比她在灵洲界初初化生时,在林中见过形形色色的神剑宗弟子,但就只有桓凌入了她的眼,让她看到他的第一眼,便相信这个少年不会伤害她。
也是因为所谓的合眼缘,她才会昏了头收暮绛雪为徒,为灵洲界的覆灭埋下了祸根。
台上乐声起。
宽长的舞衣拖地,脸覆面具的男人缓缓走上台,视线似乎往台下扫了一圈,落在了长穗所在的位置。
长穗正在给绿珠挑茶点吃,没注意到台上的目光,她小声哄着绿珠,“我就是想看看他的脸,看完咱们就回去了,一等出了这个门,咱们就当没来过,你可千万别同慕厌雪胡说。”
最后这句实在多余,依长穗对她的了解,绿珠这孩子心中藏不住事,慕厌雪随意吓唬两句,她便能将她在馆中的所作所为交代清楚。
“这是最后一次。”想到后面的计划,为了绿珠的安全考虑,长穗今后不打算再带她出来。
长穗虽在学左媛的作风,可她到底不是左媛,也体会不到情爱一事的美妙,对于南风馆的新鲜事,除了接触新鲜事物的好奇,她体会不到一丝一毫的乐趣,待久了只觉乏味无趣。
“再添一碟。”看着台上的乐舞,长穗对着穿梭忙碌的小厮招了招手,小厮很快端来新的茶点。
有了上次的教训,长穗哪还敢一直盯着台上看,见绿珠看的比她还要认真,长穗捧着热茶往门廊扫了眼,吹凉茶水轻轻抿了口。
也不知慕厌雪给她涂了什么药膏,今早起来舌头就不疼了,喝热水时只有微微的刺痛感,并不影响进食。想起昨晚的擦药,又想起那人半夜不睡坐榻边盯着她瞧,长穗撩开袖袍看手腕,发现斩情扣依旧没有变化。
应该是快了。
长穗的预感告诉她,只要她按照左媛的路子走下去,腕上的冰花很快就会变色。
叮——
伴随着叮叮当当作响的铃铛声,台上的乐声停了。
长穗回神,见不少人都在往台上掷珠簪,口中唤着映雪的名字,她朝着那人脸上看去,发现他的面具依旧戴在脸上。
这是没摘?!还是他摘过了,只是长穗错过了?!
鸨母缓缓走了过来,见长穗只是呆坐在椅上,不由出声:“客官可是不满意映雪的表现?”
长穗哪有什么不满,将心中的疑惑问出,鸨母笑道:“咱们映雪公子的面具还没到摘的时候,若客官实在好奇,不妨再等些时日。”
鸨母说,半月后,会有一场映雪的初面拍卖会,到时谁出价最高,便可单独看到映雪面具后的脸,且只给一人看。
所以说,她今日是白来了一趟。
长穗心中并没有不满,相反更为高兴起来,如此以来,她更有借口出入这南风馆了。
“客官要邀映雪下来聊会儿吗?”鸨母示意长穗该往台上砸钱了。
长穗摸了摸头上的发髻,她出门一向低调,并未戴过多的饰物,犹豫了瞬,她让绿珠掏出一锭金元宝,朝着台上扔去。
砰——
元宝落在台上,发出沉闷一声响,不少人都纳闷回头,心想是谁这么没情趣。
鸨母脸上的笑容僵了。
总感觉周围的气氛有些怪,见人都往她这么看,长穗有些不自在了,咳了声问:“是太少了吗?”
正要再往台上丢一锭金元宝,鸨母按住她的手,“够了够了。”
她将金元宝抢过来,又气又好笑,“当心将人砸伤咯,这金元宝我便先替映雪收下了,可莫要再往台上丢了。”
馆中的客人们也是头一次见有人往台上砸金子,长穗的行为足够她们笑好久了,可很快她们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映雪弯身捡起了那块金元宝,款款朝着台下走来。
褪去身上厚重的舞衣,映雪身上是件同色宽袍,绣着精美浮花的宽带勒紧窄腰,显得身姿越发修长清瘦。他捧着金元宝走到长穗面前,微微躬身行礼,“不知客官怎么称呼?”
大概是刚跳完舞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喘,莫名让长穗想到了慕厌雪……床榻上的慕厌雪。
微微颦眉,长穗回:“岁岁平安的岁,你便唤我岁岁吧。”
映雪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愣了下改口,“好,岁岁。”
他只戴了半张面具,将上半张脸遮挡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长穗也并非一定要看他的相貌,只不过是想寻个来南风馆的由头,等她来的次数多了,便也不用再四处找借口,大可明晃晃的告诉慕厌雪,她被馆中的男人们迷了心智变了心,不再爱他了。
“请坐。”长穗为映雪倒了盏茶。
绿珠在身后看傻了眼,要知道就连她家驸马爷都没这待遇。
竖起耳朵,她用眼睛紧紧盯着映雪,生怕自家殿下被人哄骗了去。大概是她的目光太锋利,就连长穗都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更别提映雪,她叹了声气,只能将人先支走,“你去徐记帮我买两包酥糕带来。”
“殿……”绿珠生生改了口,咬字极重,“夫人!”
她特意让映雪听清楚,暗示她家主子已经有夫君了。
映雪主动帮长穗添茶,像是什么也没听见,垂着面容柔柔道:“无碍的,岁岁要不要尝尝馆中的梨酥,味道不比外面差。”
长穗计算着时间,“好啊。”
她不能走太早,不然达不到慕厌雪的在意值,也不能走的太晚,太过嚣张放肆的态度会让她起疑。
绿珠到底还是被她支走了,只是小丫头气鼓鼓离开的时间不足半盏茶,又匆匆折回,“殿……夫人!!不好了夫人!!”
“怎么了?”长穗险些被茶水呛到。
绿珠神色紧张,趴在她耳边慌声道:“马车,咱们府里的马车在馆外停着……”
长穗借口逛街,自然是步行出来,并未坐什么马车,而公主府能用上马车的,除了她只剩一人,长穗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是他?”
绿珠摇着头,“奴婢看到外面停着的马车,就吓得跑回来了,没敢掀开帘子往里看。”
她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长穗有些头大,这又与她预料中的反应不符了。
按慕厌雪的性情分析,有了上一次的事,这次他该装不知情,至少不该长穗前脚进了南风馆、他后脚就命马车来接她,这是一直在监视她?
顾不上在与映雪周旋,长穗借口有事匆匆站了起来,临走前,映雪抓住了她的袖子,仰着面容哀求道:“半月后的拍卖会,岁岁会来吗?”
长穗在思索后面要走的路,并不能给他确定回答。
映雪几乎已经是在明示了,“我这张脸还未被旁人看过,我只想让您看……”
一旁的绿珠还在催促着她,长穗定在原地没动,想了想问:“拍卖会那天,人会很多吗?”
映雪愣了下,点头,“馆中的常客几乎都会来,因为还要选今年的魁首,按馆中往年的规模,大抵半个王城都会知晓。”
长穗有了主意,“不出意外的话,我会来。”
映雪的唇角有了笑容,他随着长穗起身,激动道:“那、那映雪当晚便等着您,岁岁是要回去了吗?我送你……”
“不用了。”长穗眼皮一跳,忙将他拦住。
现在还不是过度刺激慕厌雪的时候。
她带着绿珠匆匆离开,果然,一出大门,便看到停在馆外的奢华马车,赶车的车夫是慕厌雪的人,看到长穗出来,连忙架起步凳。
暗暗吸了口气,长穗几步迈上掀开车帘,闻到了浓郁的冷香。
慕厌雪果然在马车内。
宽敞的车厢中,他靠坐在榻椅上翻书,身前的小案上摆放着精致茶点,熏炉中的烟雾袅袅飘散,让眼前的视线有些不够真切。
咳了一声,长穗自然坐到慕厌雪身侧,抱住了他的手臂,“你怎么来了?”
慕厌雪单手捏着书,视线落在页面未抬,语气很平和,“出来处理些公事,回来路上恰好看到了你,便等你一起回去。”
仅仅一句话,既解释了他为何出来,又表明了他因何出现在这里,还体现了他作为夫君的温柔大度,真真让长穗哑口无言,一句质问也说不出。
现下她的嘴巴不痛了,只能不走心道:“先前总听她们说起南风馆,我不过是来长长见识。”
慕厌雪嗯了声,同上次般并未质问什么,只是翻了页手中的书,问:“玩得开心吗?”
“什么?”长穗抬眸看着他,圆润的眼睛带着无辜的钝感。
慕厌雪捏书的手指有些青白,随意将书放到腿上,他终于侧眸对上长穗的目光,含着几分缥缈的笑意,“昨日见穗穗望着台上的舞倌专注,我实不该出声打扰,所以今日并未进去扰你兴致。”
所以,他不在,“有玩尽兴吗?”
脚底莫名窜起了一股寒气,长穗蜷了蜷脚趾,望着慕厌雪含笑温和的面容,并未看出有丝毫的不悦狰狞,但就是莫名让她不舒服。
她先是点头,又摇头,干巴巴解释:“我就是太好奇了,想看看他面具后的脸,看完我就死心了,喝喝茶聊聊天哪有什么尽兴不尽兴的……”
慕厌雪勾了勾唇角,“那看到了吗?他好看吗?”
长穗:“他不肯摘面具呢,要花钱才能看。”
故意将这句话说的轻飘模糊,她扑到慕厌雪怀中扰乱他的注意力,摸上他有些泛凉的侧脸笑眯眯道:“反正不管他摘不摘面具,都不如你好看。”
“我肯定最喜欢你!”
慕厌雪低眸看着她,将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手上,用脸颊在她掌心轻漫摩擦,有几分勾人意味,“是吗?”
车厢中的旖旎氛围刚起,就被绿珠不满的声音打断,“你怎么出来了?”
绿珠站在马车外面,眼看着映雪越走越近,急忙伸手去拦,“你干什么,谁准你靠过来的!”
映雪柔声说着什么,因声音太小,传回马车听的不太清楚,只能隐约听到岁岁二字。长穗的身体有些发僵,她人还靠在慕厌雪的怀中,他的手臂箍在她的腰身,两人呼吸交缠,是面抵着面即将亲在一起的姿势。
搂在长穗身上的手臂未松,慕厌雪用唇轻轻蹭过长穗的唇角,吐息还未暖热,“是那位舞倌?”
长穗抠着他的衣襟,迟缓点了点头。
“我……”正打算下马车看看,慕厌雪忽然撩开了车帘,露出半张温雅俊美的侧颜,掀睫看向车外,“何事喧哗?”
他这番举动长穗没想到,绿珠更不会想到。紧张到大脑空空,绿珠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映雪越过她停在马车前,望着车内的男人瞳眸微微收缩,“你是……”
他大抵想问慕厌雪的身份,又想到什么生生止住。很快调整好情绪,他柔声问着:“岁岁在马车里吗?”
慕厌雪垂睫凝着他,没出声。
长穗缩在慕厌雪怀中,被他宽大的衣袍笼罩,大半身影掩在车帘后,这会儿汗都要出来了。偏偏映雪还在喊着她的名字,提高音量说道:“您刚刚走的太着急,将香囊落桌上了。”
什么香囊?
长穗摸了摸腰间,反应过来自己压根没戴过香囊,又怎么会落下。得知映雪找错了人,她刚要出声,慕厌雪便先他一步道:“这不是她的东西。”
映雪身形一僵,听到车上男人淡淡道:“我家夫人从不佩戴香囊,公子请回吧。”
“……”
再次被慕厌雪从南风馆带回,长穗老实了几日不再出门,主要原因还是慕厌雪盯得她有些紧,她借口说要出去逛街,他便放下手中的公务说要陪同。
看来是被她折腾怕了。
怕了好,怕了才会有危机意识,等长穗给他一些安全感后,再故技重施,绝对让他心态崩裂。
抱着让慕厌雪崩的彻底的念头,长穗这些天极为老实,暗下花重金寻找传说中的千面老怪,据说此人能易容成任何人的模样,只要钱给足就能为其办事,没想到还真让长穗找到了。
眼下桓凌病重,长穗挂忧他的身体情况,不可能全然不顾他,于是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她让千面老怪扮成她的模样出入南风馆,真正的她则入宫陪桓凌批奏折,顺便查查元崎身上的疑点。很多出格的事她做不来,对于南风馆的寻乐她也实在不得趣,恰好可以让千面老怪代替她。
早在第二次入南风馆时,长穗便与鸨母通了气,日后她需要一间有秘密通道的特殊包厢,方便她随时进出南风馆,鸨母当她是为了逃避夫君的问责,已经爽快答应着手去做,承诺在映雪拍卖会那夜,便可将包厢改好入住。
如今万事俱备,只等五日后,南风馆的拍卖会到来,到时她需想法子从慕厌雪眼皮子底下溜出来。
没等她想出法子,王城便又出了一桩官员横死的大案,牵扯颇多。慕厌雪又开始忙于案子,时常夜不归宿,长穗表现的乖巧,哪怕他夜晚不归,她也老老实实留在公主府中,直到,五日后。
这还是长穗第一次夜间来南风馆。
馆中灯火通风,青绯帐幔摇摆垂地,来往的女人三五结伴,身侧跟着一两位俊秀公子,远比白日吵嚷热闹。
她这次出来没有带绿珠,身边跟着裹披斗篷的千面老怪,斗篷下的面容至衣裙都同她一模一样,长穗准备带人先来熟悉一下环境。
“你确定,日后我想怎么做都可以?”千面老怪的声音都能同她一模一样。
长穗点着头,“只要不太过分,随你怎么做,但万不可让人察觉出问题。”
“这你放心。”千面老怪哼笑道:“但凡是我扮的人,还从未被认出过。”
馆中太过吵闹,邻桌有女客再同清倌儿们喝交杯酒,不远处还有搂抱在一起的男女。长穗庆幸自己寻到了千面老怪,不然长久待在这种环境中,很影响她的道心。
在一通漫长的热场后,很快迎来了映雪的初面拍卖,为了节省时间,也为了让自己在王城出名,鸨母刚报出低价,长穗便翻了十倍报出,硬生生将准备喊价的人给压了回去。
“这人是谁,好大的口气!”有人不满道。
也有官家小姐认出了长穗的身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这、这是公主殿下?她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你确定是那位岁安公主?不是说她同那位慕驸马的感情极好吗,前些日还传他们一起游湖……”
长穗微遮面容,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嚣张,躲躲闪闪间又要让人看清面容。千面老怪抽了口凉气,“好多钱,你确定你拿得出来?”
长穗摸了摸钱袋,“是有些超出预期。”
映雪的初脸太贵了,她没带那么多银票。
“那怎么办?”
长穗无所谓道:“反正我的身份都暴b露了,我堂堂公主总不可能赖账,钱不够的话……就让他们去公主府去取。”
不算桓凌给她的封地,她名下有数不清的商铺田地,盖跨北凉、南荣两国,是慕厌雪成婚时给她的聘礼,更多贵重的物件都在库房存着,由专人看管。
长穗不爱管账,对银钱这种身外物也没什么兴趣,只知道每月府中会有很多箱银票进账,先前一直由账房先生管理,只是不久前查出府中贪墨、账务对不上,慕厌雪便暂接了过去。
他不嫌麻烦,长穗自然乐得清闲,到时南风馆的人上门要账,自然要从慕厌雪手里拿钱,她就不信他还能装大度。
“半夜偷溜出来买花魁初面,还敢让人去找自家夫君要银票……”千面老怪啧啧称奇,“殿下,您是同那位驸马爷有仇吗?”
拍卖结果已出,长穗毫无疑问成了映雪初面的拍得者。
鸨母迎着笑招呼上来,“客官,随奴家上楼吧,映雪公子已经在包厢中等您了。”
长穗估算着时间,此时距离慕厌雪回府,她大概还有一个时辰可以作死。
第64章 反向攻略10
整个南风馆都漫着一股花香,越往楼上走,气味越浓。
停在三楼尽头的包厢门前,长穗实在没忍住,捂嘴打了几个喷嚏。闻惯了慕厌雪身上浅浅淡淡的冷香,她着实有些接受不了太过浓郁的熏香,只感觉整个人都被沁入枯败的花丛中,鼻子发痒很不舒服。
随着房门推开,那股花香更浓郁了。
“岁岁。”映雪正站在房中等她。
今晚的他换了一身绣花绯袍,墨发半束脸上挂着桃狐面具,站在高台上漂亮的宛如狐妖,难怪台下的客人们疯了似的往上抬价。
若非出手的人是长穗,恐怕这场拍卖不会太早结束。
映雪脸上还挂着那张面具,他走过来挽起长穗的手,轻轻覆在他的面具上,长穗没看懂,“什么意思?”
难道还要再砸钱才能摘面具?
对于她的不解风情,映雪笑了声,柔柔道:“今晚是岁岁拍下了我,我的这张面具,自然也该由岁岁来摘。”
长穗脸上的笑容微晃。
此情此景,映雪用这样的姿态同她提起面具二字,长穗很难不想起上一世,暮绛雪阴冷怨恨的声音犹在耳边回荡:【你当初真不该摘我的面具,更不该将我从巫蛊族带出。】
【我与师尊是在冬日初识,那时岛上还在下雪,师尊好霸道摘了我的面具……】
【不如我们就在冬日成婚?我着红衣戴上巫蛊族的面具,师尊再为我摘一次好不好?】
楼下人声鼎沸,屋中烛火摇曳,眼前脸覆面具的红衣男子气息瞬变,不知在何时变成暮绛雪的模样。他挂着半脸面具微微俯身凝着她,吐出的气息冰凉,“摘啊。”
他抓住她的手,面具后的双眸幽冷森森,一眨不眨逼视着她,“摘下这张面具,师尊可就要嫁与我了。”
几乎是本能,长穗慌恐推开了身前的人,“不要——”
映雪被她推的一个跄踉,有些狼狈的扶住桌子。脸上的面具险些掉落在地,他匆匆扶稳看向长穗,“岁岁?”
他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长穗呼吸微促,回神发现这屋子里哪里有什么戴面具的暮绛雪,她刚刚分明是被映雪的话魇住了。
“你没有做错,是我的问题。”长穗抱歉看着他,手指在裙摆揉搓了几下,“那个……我不太习惯帮人摘面具,还是你自己摘吧。”
有暮绛雪这个前车之鉴,她这辈子都不想摘旁人的面具了。
大概有被长穗吓到,映雪没再纠缠,默了瞬抬手缓缓将面具摘下,露出掩在桃狐面具后的面容。
长穗坐在椅子上,为了能与她平视,映雪选择屈膝跪坐,以需要仰视的姿势面向长穗,足以让她看清他的面容。
“希望映雪面具后的这张脸,没有让岁岁失望……”没敢再触碰长穗,映雪抬睫对上她的视线,皮肤在烛火下渡上温暖色泽,这张脸,确实称得上馆中头牌。
长穗愣住了。
倒不是因映雪长得太好看,相反,看惯了慕厌雪那张五官过分精致的面容,映雪于她而言只能算寡淡。她之所以愣住,是因他的侧颜,像极了桓凌。
乍一看他们并不相像,最多在眼睛上只有三分相似,而当在特定的垂眸侧身姿态下,这份像便能有上五分,这还是在映雪穿着花魁绯袍花枝招摇的装扮下。若映雪有心想学,再加上易容妆造,侧颜时说不定能学成六七分。
长穗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她原本就学不来左媛的风流,如今映雪顶着这样的脸盈盈望着她,她更是什么旖旎心思都生不起,咳了声催促,“你快起来,不要跪着。”
见长穗一直躲闪他的目光,映雪紧绷的情绪逐渐松懈。
他原先对自己的相貌很有自信,甚至认定整个王城寻不出比他更出色的男子,直到前些日,他见到了这位自称岁岁的夫君。
那个男人望着他的眸中没有敌意,浅浅淡淡的对视甚至连轻蔑都算不上,就仅仅是刹那的对视,映雪便知自己输了。
从那日起,他便整日陷在惶恐中,他想不出,面对有着那样容颜气度的夫君,岁岁有什么理由将他拍下,可岁岁还是来了。
误将她的尴尬理解为害羞,映雪不由再回忆那天的场景,总觉得是自己担忧过度高看了那个男人,其实他也不过如此。
乖顺坐到长穗身旁,映雪抱起桌边的白瓷酒壶,“今夜映雪擅自做主,没有让他们在屋子里置茶水。”
将倒满酒水的杯盏推到长穗面前,他期待道:“这是我自己酿的酒,岁岁尝尝味道如何。”
屋中的花香太浓,浓到长穗闻不到酒香,她端起酒盏凑近闻了闻,眼睛一亮,“是青梅酒?”
“是呢。”映雪笑着回。
出入馆中的客人大多都是女客,他这酿酒的手艺自然也是为了哄客人欢心,长穗该是还不知,他在馆中出名的不止是乐舞,还有亲自酿出的青梅酒。
长穗原打算是来走个过场,只待上半盏茶的功夫就离开,没想到映雪竟搬来了她最爱的果酒。说来这一世她化身成了肉R体凡胎,已经许久没沾过酒水了。
试探性的轻抿一口,酸甜微辛的果酒在唇齿间漫开,好喝到让长穗抱紧了酒盏。
已经很久没有喝到这么对味的果酒了,长穗一连喝了数杯,好似回到了灵洲界,她化作兽态把脑袋伸入酒坛中,愉悦到尾巴乱晃。
“好喝吗?”不知不觉间,映雪贴近了她。
长穗点了点头,又把脑袋往杯盏中埋,隐约感觉映雪趴在了她的肩膀上,吐气如兰,“那今晚留下来,好不好?”
咔嚓——
是杯盏掉落在地的声音。
门外,千面老怪正无聊的打哈欠,忽然听到门内传出响动,紧接着是急匆匆的脚步声,房门被人一把推开。
“怎么了?”见长穗神色不对,千面老怪疑惑问着。
映雪从房中追了出来,试图抓她的衣袖,“岁岁……”
长穗侧身躲开,尽量温和同他解释:“我真的要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
“你……”
想起映雪刚刚的暧昧举动,她最后只憋出一句:“你早点休息。”
简直像做了场噩梦。
喝到青梅酒时有多欢喜,喝的尽兴时听到映雪暧昧耳语、扭头却看到一张与桓凌相似的侧脸,就有多惊悚恶寒。因映雪的话,长穗吓得酒杯都抓不住,几乎是从椅子上弹坐而起。
原以为,她花重金只买下了映雪的初面,谁知她这银钱一砸便是半月,这半个月里,映雪便是她的人,她想让他做什么他就能做什么,甚至可以直接将他领回公主府随身伺候,除了见她之外,其他时候他依旧要以面具示人。
究竟是谁定下的这种变态规矩?
长穗是想让慕厌雪恨她,但还没打算破道心糟蹋自己,不然也不会找来千面老怪。原以为映雪作为淸倌儿,该清淡如水,顶着与桓凌相似的面容,两人相处更该像朋友,没想到映雪竟想把她往榻上带,着实太吓人。
回公主府的路上,夜风一吹,长穗酒醒大半,只感觉背后汗津津的。
千面老怪在身旁笑得肚子疼,“这才哪到哪儿就把你吓到了,我还以为那小倌儿把你怎么了。”
千面老怪也是个风流人,平时没少出入这种地方,她笑着道:“虽说你买了他半个月,但他是挂着清倌儿的牌子,按理说是不能陪你上床榻的,他竟主动邀你……看来是真的看上你了。”
这话绿珠也说过,长穗是真有些气急败坏,“我不过同他寥寥几次相见,话都没说上几句,他看上我什么了!”
千面老怪上下打量着她,认真回答:“先前大概是看上你的脸,还有你那非同寻常的傻乎劲儿,今夜嘛……大概是知晓了你的身份,想要靠着你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想到什么,她问:“你作为一国公主,应该是可以娶侧夫的吧?”
长穗脚步一停。
千面老怪惊呼,“你不会真的想让那淸倌儿当你小驸马吧?!”
“嘘——”长穗压根没听她在胡说什么,她之所以停下脚步,是因看到了公主府的马车,慕厌雪提前回来了。
“来不及了,快走!”
没有太多思考时间,长穗提起裙摆一头扎进小胡同,将千面老怪甩在了身后。
除了易容成她的模样出入南风馆,千面老怪其他时间都是易容成府中下人的模样,负责保护她的安全随时与她联络。眼看着马车越行越远,千面老怪啧了声,只能飞身前去帮长穗开道。
为了不惊动府中的守卫,长穗是翻窗从后门溜出来的,自然也要从后门溜回去。
赶在长穗之前把后门打开,又将周围的下人支出,长穗总算在慕厌雪回府前溜回了房间,已经满头是汗。
来不及洗澡了。
带着一身酒气与花香,长穗钻入被窝里,心脏蹦蹦跳动剧烈。
今夜这一遭,她本打算先瞒住慕厌雪,再同他恩恩爱爱缠绵一番,这样等第二天南风馆的人上门讨钱时,被杀个错不及防的他回忆起今晚,才会感到恶心不可置信,可惜,因他突然的早归,她该是瞒不住了。
吱——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慕厌雪回来了。
长穗的呼吸还没喘匀,她将脑袋埋在被子里,本以为他会先去沐浴,没想到他衣服还未换,抬步直冲着卧房而来。
已是深夜,屏风外只燃着一盏微弱烛火,照入内室只余浅淡微光。
脚步声停在了床榻前,长穗缩紧身体,在薄薄的锦衾中只隆起微弱弧度,好似感受到那道投注在她身上的视线,静默,极具威压性。
慕厌雪也不知在想什么,停在榻前好一会儿没动作,长穗闭着眼睫背对着他,也无法得知他现在是什么神情。只感觉隔了很久很久,久到长穗模糊了感官,脸颊忽然被一只修长泛凉的手覆盖。
那只手轻易便笼罩她大半面容,指腹顺着她乱颤的眼睫游移到唇角,紧接着蹭过她的下颌往里探,触碰到长穗跳动的颈脉。
这是一个危险又敏感的地方。
出于修者的本能自保,长穗几乎瞬间收缩肩膀,将那只冷冰冰胡乱触摸的手夹在脖颈与肩膀之间。
“吵到你了?”不知何时,慕厌雪已经卧靠在她的身旁。
他侧身贴拢着她,支着上半身微微垂睫,任由长穗夹着他的手指。长穗颤颤掀开眼睫,于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恍惚觉得自己又看到了那晚的浓稠怪物,但眼下她是清醒的,身边除了慕厌雪,也没有旁的东西。
“我……”长穗词穷,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主要她没料到慕厌雪会往她颈脉上摸,无论是前一世的暮绛雪还是这一世的他,还都未碰过这个地方。
她想出一个最万能的回答:“是你吵醒我了。”
慕厌雪莫名其妙笑出声:“是吗?”
他忽然压低身体,近距离贴近长穗的面容,唤着她:“穗穗。”
他帮她撩开黏在额前的碎发,温和的嗓音听不出喜怒,只是陈述着,“你出了很多汗。”
长穗总觉得,慕厌雪是知道了什么。
但现下若是直接承认自己偷跑了出去,反倒让她急急忙忙赶回来的举动站不住脚,她只能继续嘴硬,“是、是做了噩梦。”
慕厌雪嗯了声,细细帮她整理着碎发,以面对面贴近的姿势追问:“做了什么噩梦?”
这是不问出个所以然来,不肯罢休?
手指微微抓紧身下的被褥,长穗断断续续的编着,“我梦见……你不爱我了……然后,你爱上了旁人,要同我和离……无论我怎样挽留,你都、都让我滚远些,还说我再出现在你面前……你就杀了我。”
很荒谬的说辞,至少现实中,没有哪个驸马敢主动和离,还叫嚷着杀公主。
长穗以为慕厌雪会笑,不然就是借此反问她,至少也该温柔回她一句:“我怎会不爱你呢?”
然而都没有。
在听到长穗口中的“噩梦”后,慕厌雪冥寂无声,没有给她一丝一毫的反应。他只是看着她,在浓郁的夜色遮挡下,好似依旧能看清她的面容。
随着呼吸的拉近,长穗闻到慕厌雪身上潮湿的血气,是刑部牢狱独有的气息。同时,慕厌雪也该闻到了她身上混合着花香的酒气,这种低劣的熏香不会在公主府出现,更不该在长穗身上出现。
“浴房已经备好了热水。”
轻漫描绘着长穗的面容,慕厌雪淡声:“去洗洗罢。”
“……”
“……”
这一夜,称得上是风平浪静,诡谲云涌。
依旧没有质问,没有怒怨,慕厌雪贴心放她去浴房沐浴,长穗一步三回头,见他没有跟上,没忍住问了句:“你呢?”
慕厌雪站在原地凝着她,听到她的问弯了弯唇角,“我吗?”
身形大半隐在屏风的阴影中,他的嗓音很温和,“我还有公务要处理。”
当夜,慕厌雪没有回房,长穗一觉睡至响午。
青梅酒的后劲儿很足,直到她被绿珠唤醒,人还有些犯晕迷糊。绿珠的声音在耳边忽大忽小,“殿下您昨夜偷偷溜出府了?还去了南风馆?!”
“殿下,您有听到奴婢说话吗?南风馆的人找上门了,说您昨夜在馆中一掷千金包了人家头牌半个月,现下人家正同驸马爷要钱呢!”
“殿下?!”
“殿下!!”
在绿珠一声大过一声的呼喊中,长穗清醒了,“你说谁来了?”
“是南风馆的鸨母!还有那什么叫映雪的!府外好多人都来偷偷摸摸看热闹,殿下您昨晚当真出去了?”
长穗嗯了声,“他们人呢。”
绿珠瞪大了眼睛,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人已经被驸马爷请书房去了。”
长穗去的有些晚了。
洗漱齐整,等她人到书房时,鸨母带着映雪已经离开了,书房中只剩了慕厌雪,他并未在书案后翻看卷宗,而是立在窗牖前的棋桌旁,正垂眸思索什么。
“咳……”长穗悄声迈过门槛,没敢走近,“你在看什么?”
慕厌雪回过神来,望向长穗的神色并无异样,“很久之前未下完的残棋,闲来无事打算重温。”
长穗心中疑惑,他最近有很闲吗?
“怎么了?”见长穗站在门边不靠近,他主动发问。
他这一问反倒让长穗不自在了,本想表现的没心没肺一些,但她实在学不来左媛的性格,只能尽可能自然的问:“他们……走了?”
慕厌雪掀睫凝着她。
长穗有预感,若今日不是她主动来问,慕厌雪很可能还是什么也不问,所以她只能主动抛出诱饵。果然,随着她的发问,慕厌雪的表情有了细微变化,“走了。”
回忆起那张面具下的脸,以及鸨母对他敷衍放肆的态度,他弯起唇角,“穗穗很喜欢那名叫映雪的舞倌吗?”
长穗故作思考的模样,“谈不上特别喜欢,只不过是他舞跳得好,人也乖巧听话。”
她主动提起昨晚的事,“其实我也不想去的,但我先前答应了映雪,要买下他的初面,答应的事再反悔不太好吧……而且,我就去喝了几盏酒,其他的什么也没做!”
说着,长穗小心翼翼朝着慕厌雪走近,弱声唤着他的名字,“你不会生我的气了吧?”
不等慕厌雪回答,她就耐不住性子急匆匆走到他面前,抱住他的手臂左右晃了晃,软声哄着:“你不要生气,我只是看映雪合眼缘,闲来无事去看看他跳舞,我心中还是最爱你的。”
“慕厌雪,我只喜欢你。”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说这种话了。
上次在床榻间,她同慕厌雪黏黏糊糊说出的肉麻承诺,得来他一句“那你要一直喜欢我”,而今她又搬出这句告白,大抵是慕厌雪终于意识到她的敷衍,看了她良久,轻轻反问:“是吗?”
重复着昨夜未完成的动作,在长穗微微的颤栗下,他的手指从她的眉眼下颌落在她跳动的颈脉,微微圈拢又放开,他拥住她的后背,拉近她与她对视着,“穗穗当真能做到……爱我吗?”
底线一次次被放低,他已经不求唯爱了。
长穗对他弯睫笑了起来,露出两颊浅浅的酒窝,“能做到呀。”
今日的太阳很暖。
午后的阳光在窗棂折落,顷洒在相拥的二人身上,本该温暖,却透出无边冷意。
记忆的最后,是慕厌雪凉如夜雨的手指寸寸跌落,他凝着她很轻很轻的笑了。长穗从书房中踏出,撩起袖摆,看到无暇的冰花中透出一滴血渍,如滚烫的热泪散落,缓慢玷污吞噬着纯净。
……慕厌雪,对她生了恨。
第65章 反向攻略11
“……”
近来王城都在传,说是岁安公主被一清倌花魁蛊了心,日日留宿南风馆,有意将那淸倌儿立为侧夫。
还有人传,那清倌儿映雪早与公主有私,面具下有张倾国倾城的谪仙之貌,勾的公主殿下与驸马爷离了心,每次回府都会因映雪争吵,已有和离之意。
有见过慕厌雪容貌者半信半疑,“这世上还能有比驸马爷好看之人?”
“你懂什么。”那人嘲讽,“岁安公主压根就不喜欢慕厌雪,选他当驸马纯粹就是戏弄,不然成婚那日,怎会让他与猪拜堂,让他成了咱们南荣的大笑话?”
“现在不止是咱们南荣看不起他,就连北凉也嫌他丢人骂他叛国贼子,每次提起他都一脸晦气!他就是个空有容貌的窝囊废,这样一无是处的小白脸,哪有人能舞能言的小倌儿会哄人,估计呀,还是个不中用的,我听说他们至今都未同房。”
“怎么可能!你这话说的未免也太酸了些。”有人听不下去辩驳,“窝囊废能被陛下重用?小白脸能当上刑部侍郎?我可听说人家在朝堂官运亨通,陛下有意将他的官位再往上升一升呢!”
“那还不是因他驸马的身份……”
为慕厌雪说话的声音很快被哄笑淹没,“谁不知当今陛下宠爱岁安公主,若不是看在公主殿下的面子,他慕厌雪怎能入得了咱南荣朝堂?”
“是啊,若他中用,岁安公主怎会让一卑贱的淸倌儿勾走了心?”
“等那映雪成了公主殿下的侧夫,我看慕厌雪还有什么脸面留在南荣王城。”
一群人嬉笑道:“我要是他啊,早找地方把自己埋咯,丢不起这人。”
人来人往的茶楼中,这些讽笑混在嘈杂的人声中,消失无踪。
茶楼偏僻的角落,一名头戴兜帽的人静坐在桌旁,那人的面容被遮挡的严严实实,整个身体都被拢在宽大斗篷中,难以辨认性别。
一直等茶水变凉,有关慕厌雪与岁安公主的字眼消失不见,那人才慢悠悠起身,朝着茶楼的后门走去。
“客官……”通向后门的廊道安静无人,身材圆滚的茶楼掌柜已经候在门前。
见人出现,他堆着笑容凑上前,“客官可算满意?”
“还不错。”尽管刻意压低了声线,那兜帽中透出的声线微扬轻软,显然是名年轻姑娘。她将沉甸甸的钱袋丢向掌柜,微顿后道:“但还不够。”
掌柜不着痕迹扯开钱袋,在看清里面的金元宝后,本就细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客官还想要小的做什么,尽管吩咐。”
女子微顿,道:“我听闻,岁安公主有意花重金为映雪赎身,意图光明正大迎入公主府。”
“我要让王城人尽皆知,岁安公主对映雪情根深种,早厌了那慕厌雪,流言对岁安公主的风流韵事编排的越过分越好,最好让所有人都知,从始至终,公主殿下对慕厌雪都是在玩弄,就连成婚都是在给自己找乐子。”
“这……”事关一国公主的声誉,掌柜有所犹豫。
他可以不顾忌慕厌雪那个窝囊的北凉叛贼,却不得不敬惧那位被帝王宠爱的公主殿下。
看出掌柜的顾虑,女子又从怀中掏出一袋更沉的钱袋,慢悠悠道:“把这件事做好,我保你无事。”
如今王城有关公主府的流言,皆是在这个茶馆流出,至今安然无恙,显然是背后有人在护。还真是头顶的神仙打架,脚底有小鬼们撑台,掌柜隐约有了猜测,小心翼翼将钱袋接过,他笑道:“客官瞧好,小的一定把事儿给您办满意。”
女子轻嗯一声,抬步出了茶楼。
直至走到无人的角落,她才褪下身上的兜帽拽落面巾,露出一张白净漂亮的脸蛋儿。
泛着粼粼光泽的冰花手链在袖中若隐若现,长穗抬起手臂,将冰花正对着头顶的阳光,看到透色中的污渍依旧维持原状,没有扩散的意图。
“怎么还不加深?”长穗颦起眉头,是真心疑惑不解。
难道她做的这些还不够狠吗?
看来,她还需想些更致命的背叛.
自从鸨母带着映雪找上公主府后,长穗与慕厌雪再未同房过,不是她找借口留宿宫中,就是慕厌雪有要事处理,几乎日日奔波在书房与刑部,两人的碰面机会也大大减少。
长穗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掩护,借用千面老怪扮成她的模样出入在南风馆中,于是她真实的留宿宫中便成了日日宿在南风馆,在流言蜚语的推动下,想来她如今在慕厌雪心中,已经是个满口谎言的花心骗子。
从茶楼出来后,时辰还早,长穗便秘密入了宫中,陪桓凌处理奏折。
既然是秘密入宫,自然不需要长穗多叮嘱,桓凌便会将她日日出现在宫中的事隐瞒起来,身边就只有一位看着他们长大的老太监知晓。在她的刻意隐瞒下,桓凌还不知宫外的流言,不时拿她打趣,“你这天天往我这儿跑,慕卿就不生疑?”
长穗托腮坐在他身旁,闻言身体一僵,很快扬起笑脸,“他知我贪玩,又哪有胆子管我。”
“你呀。”桓凌笑着摇了摇头,还当他们夫妻感情极好,低咳着问:“我看慕卿这些日气色有些差,可是生病了?”
长穗愣了下,仔细算算,他们该有五日未碰面了,着实不知他的情况。
她只能模棱两可道:“大概是夜里没休息好。”
桓凌一听就知她没上心,知晓自家妹妹还是小孩子习性,委婉劝着,“这几日转凉,你没事多留在府中陪陪他,皇兄每日都有按时服药,不必你天天来盯着。”
在她这段时日的入宫陪伴下,桓凌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好,至少没有以前那股子疲乏感了。
“知道了。”长穗心不在焉应着,想着也是时候回府看看了。
她今日早走了半个时辰,没着急出宫,而是找去了元崎所在的宫殿。
前些日她也来过几次,元崎以养病为借口并未见她,大概是被她多次的上门缠的不耐烦了,这次元崎终于现身,披着一袭素袍约她在亭中见面。
“听说,殿下多次登门?”养了这么久的病,元崎看起来依旧没什么精神,十分敷衍道:“还望殿下见谅,前些日本殿病气太重,实在没法子相见。”
长穗站在亭中,目光往他脖颈处一扫,发现那些青紫指印已经消失无踪。
她的视线被元崎捕捉到,似笑非笑望着长穗,元崎淡声:“不知殿下约见,所谓何事?”
“也没什么太大的事。”长穗坐到他的对面,以尽量轻松的语气道:“遇你落水甚是挂怀,虽说慕厌雪说你无事,但不亲眼见你一面,我实在放心不下。”
元崎眸光一闪,“他说我无事?”
长穗微微歪头,做天真状,“有什么不对吗?”
元崎发出一声很轻的嗤笑,“对,他慕厌雪亲自来见过本殿,自然知晓我有多无恙。”
不知是不是长穗的错觉,她总觉得元崎在吐出最后几字时,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想到派人去北凉打探回来的消息,长穗试探着问:“先前是我的疏忽,不知元崎殿下在王宫中住的可算舒坦?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若有宫婢胆敢怠慢,我定不轻饶。”
她说这话时,一直在盯着元崎的脸看,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果然,元崎眸色沉下,也开始试探她,“殿下为何有此一问?”
长穗笑了笑,“自然是关心你呀。”
元崎也跟着她笑起来,“那还真是多谢殿下关心了。”
什么话也没问出来,这在长穗的预料之中。
从元崎那里出来时,长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元崎对她有很强的戒心,甚至还有一抹探查不清的敌意,对于那日的落水,他只字不提,越是粉饰太平越是蹊跷,显然长穗的怀疑不是多心,让她最为不解的是,元崎竟对慕厌雪也抱有强烈的敌意。
可明明,从北凉回来的探子告诉她,元崎入南荣为质前,与慕厌雪是关系极好的朋友,这与慕厌雪先前同她的说辞无异。
【你们在北凉有仇吗?】长穗想起,那日她在船上的质疑。
慕厌雪回她的是:【先前关系还不错,后来……】
【大抵不满我成了穗穗的驸马。】
就因他成了南荣的驸马,他们的关系就会恶劣到如此程度?
想到元崎那日凑巧的与他们同游一艘船,想到他蹊跷的落水以及脖间掐痕,再回忆起元崎刚刚话里话外对慕厌雪的阴阳怪气,长穗总觉得他们之间没这么简单,这两人定有事瞒着她。
她必须想个法子问清楚。
从宫中密道出来时,天色已经不早。
千面老怪早早便得了她出宫的消息,慵懒候在南风馆的包厢等她,见她衣衫不整整个人都醉醺醺的,长穗从密门进入,“喝醉了?”
千面老怪哼了声:“老娘千杯不倒,倒是那小倌儿花空了心思要灌倒我,又跑出去拿酒了。”
看着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长穗按她的容态扯乱了衣裳,又使劲拍红了脸颊,一凑近,闻到了浓郁的青梅酒味,这得是喝了多少?!
“你快走吧。”趁着映雪还没回来,长穗催促千面老怪赶紧从密门离开,拿起仅剩的半瓶青梅酒灌了几口,想了想,又在衣裙上洒上了酒渍。
千面老怪前脚刚从密门离开,映雪后脚便推门进来了。
他怀中抱着几瓶未开封的青梅酒,衣袍齐整双颊微红,见长穗背对着他立在桌旁,笑盈盈唤着,“岁岁,酒拿来了。”
说着,他亲密朝着长穗贴去,想要将人往怀中揽,长穗下意识侧身避开,灵敏的动作不像醉酒,似乎就连身上的酒气也淡了。
“岁岁?”没能抱到人,映雪疑惑唤了她一声:“怎么了?”
长穗将空掉的酒壶放回桌上,干咳一声:“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她说着就要离开,却被映雪一把抓住袖子,着急道:“不是说要留宿的吗?”
这些天,千面老怪代替她在南风馆宿过几次,但从未在映雪房中过夜。也不知千面老怪又许诺了他什么,未免露馅长穗不敢多说,只能安抚着拍了拍他的手,“府中出了些事,我明日再来看你。”
明日还是让千面老怪来应付他吧,对于越来越亲昵的映雪,她是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没再多看映雪一眼,她急匆匆推门出去,得到鸨母热情的相送。
表面上为了方便出行,公主府的马车一直候在南风馆外,实则是告诉慕厌雪,她又来了南风馆。掀帘坐入马车内,她揉了揉额头有些发晕,只觉今日的青梅酒后劲儿格外大。
“殿下,咱们现在去哪儿?”车夫小心翼翼问着。
长穗闭着眼睛道:“回府。”
车夫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下才驾车往公主府赶。
等马车停在公主府外,天已经完全暗下,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辰。得知长穗回来了,绿珠提着裙摆跑来相迎,一靠近就捂住鼻子,“殿下,您身上好大的酒气。”
“大吗?”长穗闻言松了口气,就怕人闻不到,做出步伐有些跄踉的样子,“我怎么没闻到呢。”
绿珠连忙扶住她,唉声叹气着,“您这是又在南风馆喝了多少,真不知那映雪究竟哪里好,让您天天不着家,连奴婢也不带了。”
正把人往院中扶,她想到什么,忽然道:“不然我先送殿下去沐浴?”
长穗心中好笑,故作醉酒后的不清醒,很不高兴道:“怎么?你嫌弃我?”
“奴婢怎会嫌弃你!”绿珠跺了跺脚,着急道:“是驸马爷在府中呀,你们都多久没见啦,今日好不容易都在府中,难道您不想见见驸马爷吗?”
那还真是太巧了。
得知他人正在书房,借着身上这股子冲天酒气,长穗装着醉醺醺的模样跑去找他,守在书房外的护卫无人敢来。
砰——
伴随着房门撞开,长穗跌跌撞撞进入书房。
到底不是真的醉酒,她迷蒙着双眸看向屋内,看到身穿玄袍的男人正背对着她看什么,他似乎刚刚沐浴过,柔顺的墨发披散在身后,明明是夏日却透不出暖意,背影颀长清冷,像一把出鞘凛冽的利剑。
在她怔神间,听到动静的男人回身,手中捏着烧了半截的纸张,“穗穗?”
火焰放肆将纸张吞噬殆尽,被他随手丢入铜盆中,对于长穗的闯入,他不惊不喜面色平静,落在她身上的瞳眸漆黑又淡漠,“有事吗?”
长穗不知他在烧什么东西,哼了声张开手臂,几步扑过去抱住他的腰身,“无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跌入他的怀中,借着视线遮挡,长穗匆匆朝地面看去,只见铜盆中只剩熄灭的焚灰,什么也没留下。她只能收回视线,埋首在他衣裳上蹭着,“好想你呀。”
慕厌雪任由她抱着,抬手摸了摸她凌乱的发,笑起来漫不经心,“是吗。”
闻到她身上浓郁的青梅酒香,哪怕不用暗卫通报,他也能知晓她又去了哪里。用修长的手有一下没一下为她扶顺着乱发,他淡淡询问:“喝酒了?”
“只喝了一点点。”长穗对他伸出一根手指,仰高脑袋看着他,将指腹轻轻点在他殷红的薄唇上。
凑近看,长穗才发现他的气色确实不好,没有血色的皮肤呈现病态苍白,衬的他眸黑唇红糜艳又散漫,病恹恹又阴沉沉,失了往日的和善。
果然是变了。
长穗在心中暗叹,若是往日,得她这般撩拨,慕厌雪该会抓住她的手指细密亲吻,早早将她搂入怀中温存了。可此刻的他,一只手臂垂在身侧,另一只落在她发顶的手若即若离,至今没有拥抱她。
她猜想,因她日日留宿南风馆的传闻,慕厌雪该是嫌弃了她。
长穗在心中冷哼,男人所谓的爱不过如此,偏他越是嫌弃,她越要往他身边凑,非要恶心惹他膈应。借着酒劲儿,她哼哼唧唧去勾他的脖子,故意喊了句:“夫君。”
慕厌雪身形一僵,该是被她恶心到了。
修长的脖颈被迫下压,他不得不低眸对上长穗圆溜溜的眼睛,因醉酒,她泛着雾气的眼眸是不同往日的皎洁恶劣,软着声线叠声唤他夫君,“你都不想我吗?”
慕厌雪长长的睫扫动,因姿势的改变不得不搂住她的腰身,语气依旧淡淡的,“你想让我怎么想你?”
这长穗哪儿知道。
她眨了眨眼睛,与他靠的越发近,喷出青梅酒甜腻的气息,“你难道不想抱我吗?不想亲亲我吗?我与映雪在一起时,他的拥抱不如你暖呢。”
长穗故意刺激他,用指腹描绘着他的唇线,胡乱编着:“唇也不如你软,也不如你会亲……”
话未说完,她的下颌便被慕厌雪用力捏住,忍不出痛呼停了声音。耳边传来冷幽幽的声音,“既然这么想我,为何不回来找我?”
长穗是真的被他捏痛了,险些装不下去。
先前灌入肚中的青梅酒泛起暖意,除了隐约的头晕也开始让她燥热,忍不住开始推身前的人,她磕磕巴巴道:“想、想你又不代表不喜欢映雪,你都不说想我……我为何要回来……”
“放开我!”长穗的身体越来越热,话不过脑,“人家映雪比你会哄我开心呢。”
那酒有问题。
总之膈应慕厌雪的效果达到了,担心露出什么破绽,长穗推开慕厌雪想要离开,结果没走几步又被拦腰抱回。
跄踉着后仰栽入慕厌雪的怀抱,那只禁锢住她腰身的手臂极为用力,似要将她嵌入怀中,“你怎知我不想你,不会哄你开心呢?”
桌案上的书册扫落大半,长穗被慕厌雪欺身压到了桌面上,唇舌被用力纠缠住,耳边传来的气息阴凉如蛇,“我想你想到……恨不得你死。”
长穗的意识抽离破散,入耳自动化为:“我想你想到……恨不得想死你。”
她在心里叹息:慕厌雪怎么还是那么喜欢她呢?
“……”
“……”
一觉醒来,长穗人已经回到卧房,榻侧平整冰凉,并无人休憩的痕迹,显然是慕厌雪将她送回来后,便离开了。
昨夜的姿势实在太废腰,长穗起身时一直在抽凉气,绿珠进来伺候时,一直面含笑意,惹得长穗忍不住问:“你到底在笑什么?”
绿珠笑眯眯问:“殿下是不是同驸马爷和好了?”
长穗疑惑看向她,“什么?”
绿珠道:“昨晚你们在书房闹了好大的动静呢,驸马爷抱您出来时,您还一直往人怀中拱,沐浴都不肯撒手,好粘人呢。”
长穗睁大了眼睛,连忙掀开袖子去看斩情扣。
好在,手链上的冰花并未因两人的一夜亲密化为纯净,鲜红的血渍横亘其中,刺目凌厉。虽未净化,但依旧未有加深。
绿珠还在说着,“驸马爷抱您从浴房出来后,就去上早朝了呢,还嘱咐我们不要打扰您休息。”
屋内燃着淡雅的熏香,与慕厌雪身上的气息很像,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寻来的香料。
“他人呢?”想到昨夜后来的失控,长穗情绪烦乱,有大片的记忆空白。她只记得意识的最后,是慕厌雪抚着她的后颈低问:“我有哄到你吗?”
他在记恨,她说他不如映雪会哄人开心。
理智早已被情q潮蚕食大半,她只能一下下点着头,慕厌雪说什么她便应什么,也不知应了他多少事,可惜她都不记得了。
绿珠回:“还未下朝呢,该是一会儿就回来了。”
长穗怎么可能乖乖等他回来?难不成借机与他培养感情?
恰好,有侍卫通传,说是南风馆的映雪公子身体不适,求见公主殿下。强忍着身上的酸痛,长穗匆匆穿好衣裳起身,在绿珠的目瞪口呆下,扶着桌椅往外走,“我去看看映雪。”
她现在这个情况,别说见映雪,走个路都费劲,不过是躲避慕厌雪的借口。
一入南风馆,她便让千面老怪代她应付映雪,自己则从秘门离开,去了隔间睡了个回笼觉。
“醒醒,别睡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她被人大力摇醒了。
“快醒醒,出大事了!!”迷蒙着睁开眼睛,再次醒来她浑身更加酸痛,整个人像是散了架。模糊中,她看到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容,正着急道:“你夫君找上门来了,明显来者不善,你要不要回去自己应对?”
长穗几乎一夜未眠,这会让被迫被唤醒还有些不清醒,“什么?”
她哪来的夫君,她要应对什么?又发生了什么?
大抵是时间太紧迫,千面老怪来不及同她细说,竟直接将她拎了起来。长穗只感觉眼前一花,等再落地,是另一张柔软凌乱的床榻,她听到千面老怪急匆匆解释着:“映雪贼心不死,下药不成又用药香勾引我,我实在没忍住同他……”
看向榻内被她打晕昏睡的男人,千面老怪干咳了几声:“总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夫君一会儿进来该要发疯,为防露馅,接下来的摊子你只能自己收拾了。”
说着,她身上的衣服被千面老怪扯落大半,顶着乱发被塞回温暖的被窝中。
“来不及了!”不等说清楚怎么回事,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有人在房门站定。在木门被推开的刹那,千面老怪钻入了秘门中。吱——
房门被推开。
长穗揉了揉眼睛,裹着薄被撑坐起身,与站在门边的慕厌雪四目相对。
第66章 反向攻略12
该怎样形容那双眼睛呢?
暴虐,阴冷,席卷着吞噬万物的阴霾。
长穗曾无数次与慕厌雪对视,却从未像此刻这般,头皮发麻遍体生寒,宛如有无形尖锐的利刃,威压直指她的命脉。朦胧的困倦几乎是顷刻清空。
发生了什么?!
慕厌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千面老怪临走前同她交代了什么?!她要收拾什么烂摊子?!
不等长穗理清头绪,站在门边的男人便抬步朝她走来,在房门大力的闭阖声中,走到她的面前。
“穗穗。”单听慕厌雪的声音,很平静,甚至称得上柔和。
长穗的眼睫乱颤,感受到下颌被一只修长冰冷的手掌钳住,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迫她看向他,吐息缓柔,“你还记得,你承诺了我什么吗?”
再次撞入慕厌雪的视线中,长穗像是被什么刺到,只一眼就连忙又移开目光。视线的偏移,让她看清凌乱的床榻,以及昏睡在内侧衣衫不整的映雪,猛地反应过来什么。
千面老怪离开时的叮嘱终于灌入耳中,长穗打了个激灵,这不就是左媛案中,导致她与书生彻底闹掰撕破脸的捉奸剧情吗?先前她还正愁这段要怎样上演,没想到千面老怪误打误撞,竟帮她完成了。
没等看清映雪的情况,她偏移的面容又被那只手掌掰了回来,慕厌雪倾身逼近,“回答我。”
他的声线放得更加柔和,“昨晚,你承诺了我什么?”
她有答应他什么吗?
长穗的眸中泛出雾气,望着他的眼瞳像两颗干净的琉璃珠,又像是怯生生的无辜小兽。她迷茫反问着,“我有……答应你……什么吗?”
她不记得了。
昨晚她误饮了有问题的青梅酒,刺激慕厌雪未成,反倒搭上了自己。那酒初饮毫无所觉,谁知后面会有那么大的药性,在被慕厌雪按在桌案上折腾时,她的理智几乎被药性吞没了,哪还会记得她答应了他什么。
得到她这样答,慕厌雪并未失望,反而发出一声轻飘飘的讽笑。
“果然。”
是笑她,还是在笑他自己,长穗不清楚,她只感受到箍在下颌上的手指忽然懈了力道,带着微茧的指腹顺着她的脖颈下落,扫过她的锁骨,引来长穗阵阵颤栗。
“你说——”
轻轻拂下挂在肩膀上的松散薄衣,慕厌雪抬手抚f摸她皮肤上的斑驳红痕,声线变得缥缈不明,“你说,你只属于我。”
夜深人静的书房中,他怀中的人手脚并用纠缠住他,企图得到他更深的贴近与回应,可他该以什么理由去拥抱亲吻她呢?他总要为自己找个缘由,不是吗?
于是长穗便说喜欢他,说她满心满眼心里只有他。
“就像这样……”慕厌雪唇边弯起浅淡弧度,用左手扣住长穗的后脑,与她额头相抵贴在一起。学着长穗的动作,他轻轻蹭着她的脸颊,在她唇角一下下轻啄细吻,“你就这么缠着我,说你同他们只是做戏,只是想用他们刺激惹怒我……你说你此生最爱的人只有我,求我抱抱你……”
像是陷入昨晚的回忆,慕厌雪的眉眼柔和,捧着长穗的脸颊道:“昨晚的穗穗真的好热情,像是我怀中的幼兽,片刻也离不开我的爱抚。”
“我问你,我是你的什么?”
“你说,我是你的夫君,你只属于我……”这些话慕厌雪从未教长穗说过,可理智全无的人却能张口就来,若非有刻入骨血的惩教,那便出自真心,慕厌雪只能信,她是真的爱他。
既然他是她的夫君,她是独属于他的珍宝,那他自然有约束管教她的资格。或许是用了些小手段,总之长穗已对他承诺,不会再踏足南风馆不会再来见映雪,他也信了。
“我那么相信你,你却是在戏耍我。”说到这里,慕厌雪唇角的笑流逝,缓缓又归于冷寂。
只不过是几个时辰没看住,口口声声说只属于他的人便跑来了南风馆,不顾沾着他一身痕迹也要同贱倌滚做一团,将昨晚的承诺全然忘光。
“穗穗你来告诉我——”
屋中异香扑鼻,床榻下散落的衣物堆聚,望着长穗满身的痕迹,慕厌雪游移的手又落回长穗的脖颈上,松垮圈握,“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他该拿他这个满口谎言、滥情又无情的妻子怎么办?
长穗人已经傻掉了,随着慕厌雪一字一句的控诉,她的心跳骤升又下落,最后归于平静。
她想,慕厌雪是没有骗她的。
被药酒蚕食了理智,她对慕厌雪的渴求是出于本能,而她那些信口而来的承诺,则是来自前世暮绛雪对她在床榻上的教罚,刻入了她的骨血中,让昨晚的她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
之所以心跳骤升,则是她听到昨晚理智丧失的她,对慕厌雪说了真话,她来南风馆来见映雪,确实是为了激怒惹他憎恶,不过想来她没有吐露真实目的,才会让慕厌雪以为她的行为是故意惹他嫉妒吃味,也幸好他没有细问深思。
“你想怎么办呢?”长穗仰了仰下颌。
理清楚头绪,她发现眼前的慕厌雪看似平静,实则内里早已沸腾翻涌。她要抓住这次难得的找死机会,摆出傲慢不屑的态度,“不如你掐死我?”
长穗的脖颈纤长,还印有几枚殷红碎印,不知是出于他,还是那个卑劣贱倌。
见慕厌雪抬眸看向她,长穗唇角露出顽劣笑容,毫无畏惧道:“只是,你舍得杀我吗?”
舍得吗?
慕厌雪眸中似有冰雪碎裂,流泄锋利风霜,他圈在长穗脖颈上的指骨用力,再无温柔,“所以,你在仗着我对你的爱,有恃无恐?”
长穗发出一声痛哼,下意识攥住慕厌雪的手。
仗着他的爱有恃无恐,还真是一句荒唐又可悲的真相。感受到脖间传来的窒息感,长穗不由又将下巴仰高了些,含着笑继续挑衅慕厌雪,“对呀,我就是仗着你爱我,有恃无恐。”
手指沿着慕厌雪的手腕,如蛇般钻入他的衣襟深处,在这个时候,她还在戏弄刺激着他,“你这么爱我,纵着我一些怎么了?我不过是爱你的同时,又爱上了其他男人,你怎得就接受忍让不得?本宫堂堂公主,难不成此生只能守着你一人过日子?”
“慕厌雪,嫉妒可是会让人变丑的,你若变丑了,我可就真不要你了。”
用柔软的指腹轻抚着慕厌雪的手臂,长穗毫无被掐着命脉的恐惧,还敢撑着身子往他身边凑,“说来你还真是有趣,床榻上的甜言蜜语也会当真,若我当时说,你前世是我养大的儿子,难不成你还要给我磕几个头唤我一声娘?”
这已经是长穗能说出的最歹毒的讽刺了。
感觉慕厌雪掐在她脖子上的手颤了下,长穗哼笑出来,“行了,快放开我。”
像是笃定了他舍不得掐死她,长穗得意洋洋道:“若是掐疼了我再放手,到时候我可饶不了你。”
见慕厌雪长久没有动作,长穗脸上出现一抹不耐,想到什么,她眨了眨眼,软下嗓音又唤了声:“夫君?”
脖子上的手力道加重了。
“呃……”几乎没给长穗反应的时间,她半个身子就被掐提起来,空气的丧失让她逐渐喘不上气,痛苦的张开嘴巴。
慕厌雪脸上已经没了任何表情,眸沉欲坠。
掐在她脖颈上的指骨青白,明明并非初次杀人,他的手却颤得厉害。这么纤细的脖子,如此脆弱的生命,他该是一只手就能轻易掐断,可他的手掌扣在她的脖颈,手指深深陷入她的皮肉中,却迟迟下不去杀手。
风雪肆虐,在无尽深渊割裂出道道伤痕,慕厌雪闭了闭双眸,无故笑了出来。
“长穗。”额间的红痕疼痛剧烈,掐在她脖间的手松了。
慕厌雪的手臂无力跌垂,声涩淡漠,“我真是看不懂你。”
看不懂她无缘无故的托付终身,看不懂她突如其来的恶,更看不懂她转瞬即逝的爱,甚至看不懂,她究竟有没有爱过他。但她该是懂他的……
懂他这一次的放手,便是永久的认输。
他能对她做出最大的恨,便是掐住她的脖子试图掐死她,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就像长穗对他有恃无恐的欺辱,她总是如此笃定,笃定他拿她毫无办法。
“咳咳……”被挤压流失的空气重新扑入口腔,长穗跌坐在地,发出剧烈的咳嗽。
她满身都是慕厌雪的痕迹,却因身处其他男人的卧房,让她满身吻印成了背叛的证据,任由衣衫滑落也顾不上遮挡。
“慕厌雪!!”
长穗控制不住的颤抖,是对濒临死亡的恐惧,也是功成名就前又堕回深渊的恼恨,她嘶哑着声音骂他:“你这没用的窝囊废!”
杀人对他而言不是很简单吗?怎么掐断她的脖子就这么难?!
慕厌雪自上而下睨着她,浓密的睫掩盖眸色,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任长穗匍匐在地,他对她的狼狈毫不动容,竟转身想要离开。
“不准走!”成功在即,长穗怎能放他离开。
前扑抓住他垂落的衣摆,长穗往前爬了几步,扬起泛红现出青紫指印的脖颈,喘息不顺的道:“你竟敢伤了我……”
喉咙里泛着火辣辣的痛感,长穗尽可能刺激着他,“我长这么大,还无人敢伤我至此,慕厌雪!!你死定了!我不会让皇兄放过你,今日你不杀我,来日我必将你千刀万剐!”
杀了我啊,快杀了我!!
慕厌雪被她逼停脚步。
玄墨的衣摆攥在她手中,衬的她五指苍白透着绯色,曾也只有在床榻上,她会这么攥着他的衣襟。可此时此刻,她伏趴在地,以绝对弱势的姿态嚣张跋扈,他居高临下,却连踢开她的轻蔑姿态都做不出。
“你究竟想怎样呢?”慕厌雪屈膝单跪在她面前。
将她的手一根根在自己的衣摆上掰开,他听到长穗嘶喊道:“我要你杀了我!”
“你刚刚不是凶狠的厉害吗?怎得杀人杀到一半就要逃?”
“你还真是外面传的那般,是个没用的窝囊废。”
慕厌雪嗯了声,承认:“我确实没用。”
长穗愣了下。
被一双手臂托着从地面坐起,她听到慕厌雪一字一句淡声:“我若有用,早已挖出你的心切下你的头颅,怎会容你辱我至此。”
谁让他爱她呢?
长穗最烦他那套真情说辞,打落他的手,“我看你就是不敢杀我!”
慕厌雪笑,“你不是早就知道吗?我下不去手。”
推门离开之际,他淡淡又补了句:“可这世间多的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
他舍不得杀她,不代表他良善到能谅解她对他的玩弄。
“……”
“……”
吊坠的颜色加深了。
因慕厌雪最后那句模棱两可的话,长穗莫名感到不安。拉开袖摆,她看到腕上的冰花手链有刹那归于殷红,又缓缓褪色为浅绯。
慕厌雪对她起了杀心,却下不去手。
“唔……”榻角传出痛苦的闷哼。
长穗匆匆披上外袍,看到映雪撑着手臂晃晃悠悠坐起身,他眸中有瞬间的茫然,在看到衣衫不整面色潮红的长穗后,想起什么,弯着唇角唤:“岁岁——”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与“长穗”榻上的欢好,过后的两人相拥温存,他是在困倦闭上眼睛时,被千面老怪一掌劈晕,所以只当自己是刚刚睡醒。
见长穗低着头为自己系着缎带,映雪匆匆下榻,“我来帮……”
手还未触碰到衣衫,长穗便后退了一大步,“别碰我。”
她现在心情极差,实在装不下去。
或许,曾经的她面对映雪这张脸,还能尽可能温声细语,而映雪却顶着与桓凌相似的面容,三番两次对她下药使绊子,她实在没办法再把他当成良善无害之人。
这个映雪,并不是什么善茬。
映雪愣了下,他并不知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还当是自己哪里做错惹怒了人。自信“长穗”对他的床上S功夫很是满意,他小心翼翼试探着,“岁岁,你怎么了?”
见长穗不理他,整理好衣裙便要离开,他着急抓住她的手腕,“别走——”
刚刚是长穗挽留慕厌雪,现在倒成了映雪央求她。
也不再亲密的唤岁岁,映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是怪我对您用药香吗?”
他哽咽道:“我只是太爱殿下了……我实在是……离不开殿下。”
又是一个说爱她的人。
映雪道,半月之期在即,鸨母打算再为他办一次拍卖会,他是怕长穗不再买他,也怕自己的归属换了人、面具下的容颜要在他人面前展露。
映雪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全部归为爱她,“只要让她们知道我已是殿下的人,哪怕殿下厌弃了我,也无人敢将我买走。”
“殿下,映雪面具下的脸,只想让您看,求您,求您不要离开我……好吗?”
“哪怕让映雪为奴为仆,只要能跟在殿下身边,映雪也无悔。”
长穗沉默下来。
并非是被映雪的说辞打动,而是有了新的刺激慕厌雪的法子。
“你收拾一下吧。”她将目光投向门外:“既然你已成我的人,我会帮你赎身,你跟我回公主府,我……我想办法封你个侧君。”
今日的事,绝不能闹到桓凌那边,还需小心翼翼藏着,不然就慕厌雪掐她脖子的行为,她早就将他押送大牢,棍棒伺候。
当天下午,长穗便领着映雪入了公主府,第二日,在长穗的刻意安排下,这个消息开始在王城流传。
帮映雪赎身后,映雪不再需要面具遮面,长穗让他大大方方的在公主府走动,还将他安排在与她卧房同院的房间中。
对于他的出现,慕厌雪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主动搬出了主院,回到了先前所住的偏院。
两人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和,长穗便恢复先前蛮横恶毒的嘴脸,她领着映雪找去偏院,趾高气昂道:“既然你如此自觉,那这驸马的位置就先继续放你这,只是,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长穗让人将喜雪抱来,塞入慕厌雪的房间,嬉笑着道:“你可要把你的猪媳妇照顾好呀,它要是瘦了病了死了,你也不要活了。”
“听到了吗?”走上前,她拍了拍他的脸颊。
慕厌雪垂眸凝向她,看到她脖颈上的掐痕在刻意的遮掩下,依旧清晰明显。他没有应答。
长穗正要发怒,站在一旁的映雪忽然唤:“岁岁,不是说要陪我去听曲儿吗?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长穗马上做出被勾走神魂的模样,推开慕厌雪朝映雪走去,“好好好,咱们现在就去。”
映雪弯起唇角。
主动牵起长穗的手,临出门时,他忽然转身同慕厌雪行了一礼,声音柔柔,“驸马爷,映雪就先带岁岁离开了。”
好似他才是公主府的男主人,而他慕厌雪则是府中被主人厌倦的弃夫。
慕厌雪轻抬眼睫,额间细长的印记殷红,轻轻吐出几字:“慢走,不送。”
不过是几日,长穗将清倌映雪领入公主府的事就传遍王城,只是流言蜚语有些偏离她的控制。她竟听到有人传,说她情变被映雪勾走了魂儿,其实是爱而不得,将映雪当成了真正心爱之人的替身。
是谁的替身?
——当今南荣的帝王,桓凌的替身。
早年那些离谱的谣传被重新扒出,他们再次给长穗按上恋兄不伦的帽子,说长穗之所以让慕厌雪当驸马,是因桓凌对她逼婚,她嫁人是为了气桓凌,没想到临到了自己反悔了,这才让慕厌雪与猪拜堂。
她后来与慕厌雪的恩爱,也是在做戏给桓凌看,这也解释了她为何一见到映雪的脸,便移情别恋日日往南风馆中跑。
“喂,你们听说了吗?”王城中开始人人相传,岁安公主真正心爱之人,是她的皇兄、当今的帝王。
因苦恋皇兄不得,岁安公主负气嫁给来自北凉的慕厌雪,后与清倌映雪一见倾心,将他当成南荣帝的替身,宠爱心喜,甚至有了与慕厌雪和离重立驸马的打算。
“太荒谬了!”长穗被这些流言气的半死。
这一世,桓凌是她的亲哥哥,说她心慕亲哥不得,同暮绛雪作为徒弟与她言爱时有什么区别?这都是要遭雷劈的不L伦恋。
长穗怒气冲冲找去茶楼,却得知这些谣言并非是从茶楼放出,就算是给茶楼掌柜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造公主与陛下的谣言。
很明显,是有人在刻意毁她名声。
愤怒过后,长穗忽然想到,南荣百姓几乎都没见过桓凌的面容,怎会知晓他们二人的相似?放出谣言的人,必与宫中有关,至少是同时见过桓凌与映雪的人。
“给我查。”长穗派出大批人手去查,同时疏远了映雪。
没有千面老怪帮她做伪装,面对这张与阿兄相似的脸,她实在做不出什么亲密举动。很快,谣言的源头有了眉目,罪魁祸首直指宫中,竟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身上——
元崎。
再一次找上门,元崎没有同先前那般推拒不见,而是命宫婢将她请入殿中,约她在棋房见面。
已是夏末,风中偶会夹杂凉意,棋房的窗扇大敞,窗外栽种的名贵花草枝繁叶茂。
宽长沉重的墨竹屏风前,元崎手持黑子正静默沉思,听到迈步而来的脚步声,转过面容客气唤了声:“公主殿下。”
“有兴趣下一盘吗?”
长穗在他面前站定,“没兴趣。”
她最不耐琴棋书画这些东西,在灵洲界被桓凌逼一逼才会碰几下,上一世是身为国师才会装一装,这一世没了约束担子,全凭本性行事。
没耐心同元崎咬文嚼字,她直接问:“为何要在王城造我的谣言?”
元崎也没有推脱否认,回:“因为慕厌雪。”
“什么?”
他说:“因为慕厌雪心悦你。”
长穗还是没懂,“这与慕厌雪有什么干系?”
“自然是有干系的。”元崎道:“我听闻你情变将一名舞倌儿带回公主府,便想方设法见了面那位舞倌,发现他同陛下有几分相似。”
所以他编造了荒唐谣言,将长穗与慕厌雪的相识嫁娶化成天大笑话,像慕厌雪那般高傲之人,怎会容许他的婚娶,只是旁人负气之下的笑闹,“他过得不好,我便能舒心。”
长穗狐疑看着他,“你同慕厌雪有仇?”
元崎答:“有仇算不上,只是他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背信弃义妄图与你安稳长久……我怎能让他如愿?”
嗒。
一枚黑子落上棋盘,元崎似笑非笑望着长穗,“你先前不是好奇,我落水时脖上的掐痕是如何来的吗?”
他轻轻吐出慕厌雪的脖子,“就是他将我推入水中的呀。”
“你那位深情的好夫君,抢走了我的一切,担心我嫉妒他对你不利,想要杀了我呢。”
明明不久前还温柔挽着长穗的手,在掐上他的脖子时,却无丝毫动容。他面无表情凝着他,对他一字一句的警告让他至今难忘,任他在水中挣扎淹没。
长穗张了张嘴,竟试图反驳什么。
可她知道,像慕厌雪这样的人,他做出怎样出格过分的事都不突兀。她努力将被带偏的思绪扯回来,警惕道:“你先前不是不肯说吗?为何现在告诉我这些。”
“因为——”元崎忽然站起身,走到长穗面前,微微弯身与她对视,“你不喜欢慕厌雪。”
还是赵元齐那张脸,还是同样的讨人厌,元崎笑盈盈道:“据我查出,楼长风之所以能擢升刑部尚书,是你在背后拖住了慕厌雪。”
“你不愿让他在南荣官途走高,处处提防针对,甚至设计了一场寺庙刺杀,想要将这个你不喜却占了驸马之位的人除掉,是与不是?”
长穗面无表情看着他,没有吭声。
“别那么紧张。”元崎脸上的笑容不减。长穗的种种行为告诉他,他放出去的谣言并非谣言,而是戳中了长穗最真实的心思,他捏住了她的命门。
“我无意针对殿下,只是想与殿下谈一桩交易。”
还是那么蠢。
长穗也隐约猜出元崎的心思,故意做出焦虑害怕的表情,她谨慎询问:“什么交易?”
元崎道:“我帮你除掉慕厌雪,你让我做你的驸马。”
“什么?”长穗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究竟是她疯了,还是元崎疯了,“你为何想当我的驸马?!”
“心悦你,这个理由可以吗?”
长穗怎么会信。
于是元崎又道:“慕厌雪拥有过的,我都要有,我受够了为质的生活,也不愿再回北凉受人冷眼,倒不如留在南荣换个身份生活,很有趣不是吗。”
“让我做你的驸马,我保证不会干涉你的生活,定比慕厌雪听你的话。如何?”
不如何,这是把她当三岁小孩在哄骗吗?
长穗还是没有信,并且,他所谓的交换筹码对她而言,并无吸引力。长穗不需要慕厌雪死,但她需要死在慕厌雪手中。
眼下元崎的目的不明,很明显对她还是有所隐瞒,她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做出心事重重的模样,说要回去考虑。只一个晚上,整理好思绪的长穗便再次登门,答应了这桩交易。
她要借这个交易,挖出元崎背后的目的,还要借此让慕厌雪加深对她的恨。
“你……当真考虑好了?”
依旧是在棋房,依旧是坐在棋盘前,元崎的背后是水墨竹叶屏风。
这次他手持白子,捏在手中久久不落,竟开始推脱,“不如你再……”
长穗淡声打断,“不需要你杀了他,只要你能将他从南荣朝堂挤出去,我就让你当我的驸马。”
嗒——
是棋子掉落在桌面的声音。
长穗离开后,元崎僵坐在原地许久未动。
风吹过窗外的花植,发出簌簌响动,沉重宽长的屏风后,荡出一角玄金衣摆。
第67章 反向攻略13.
跨出栖元宫的殿门,长穗总觉得元崎的状态有些怪。
是她答应的太轻易,暴露了什么吗?
走在御花园中,长穗细细回忆着刚刚同元崎的对话,因她的开门见山,两人只有短短几句对话,元崎也一改昨日的运筹帷幄,直挺挺坐在棋盘前却半子未落,心不在焉的模样让长穗很是火大。
长穗已经答应了他的交易,元崎却并未表现出愉悦之感,反倒有些坐立难安。寥寥几句交谈,他答非所问没有给她确切回应,像极了戏耍后的轻漫。
所以,昨日所谓的交易,其实是在戏耍她?
见元崎没有留她细谈的意思,长穗更加认定了自己的猜测,迈着大步转身离开,荡动的裙摆泛起层层涟漪。
可是,不应该啊。
颦着眉头,长穗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猛地停住脚步。
她忽然想到,或许元崎刚刚的轻漫忽视并非出自戏耍,没有留她细谈也并不是赶客,而是……那个时候的他,不方便同她多谈。
——棋室中,或许有第三人的存在,只是长穗没有意识到。
为了避免她抖落出两人更多的交易细节,他才会用模棱两可的态度赶她离开。
不好!!
意识到问题,长穗转身又朝栖元宫返去,远远便瞧到一群侍卫将整座宫殿包围,心中不好的预感加大,“发生了何事?”
栖元宫前,长穗看到桓凌身边的严公公,他紧皱着眉头表情严肃,身后跟着两队帝王亲卫,迈着疾步跨入殿内。
“公主殿下。”见来人是长穗,严公公并未隐瞒,低声道:“有刺客闯入了栖元宫,元崎殿下失踪了……”
“什么?!”长穗惊愣。
从她离开到折返,最多两刻钟。就在她离开的间隙里,有刺客悄无声息入了栖元宫,与元崎发生了激烈打斗。等侍从察觉问题,推开棋房的大门进来查看时,房中屏风倒塌、棋子洒了一地,棋盘上还留有新鲜血渍,唯独不见元崎的身影。
元崎失踪了。
往好处想是失踪,往坏处猜,便是刺客劫走了元崎,可南荣王宫守卫森严,究竟是有多厉害的刺客,才能在不惊动王宫守卫的情况下,带着一个受伤的大活人离开?
长穗背后冒出一股冷汗。
所以,她刚刚的猜测很可能是真的,而所谓的第三人,就是刺客!
严公公带人翻遍了整个栖元宫,皆未寻到元崎的踪迹,更为诡异的是,栖元宫中除了棋房有打斗的痕迹,其他地方毫无痕迹,好似元崎和刺客是在棋房无故消失,就连栖元宫中的宫婢守卫,都未察觉到异常。
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元崎是北凉送到南荣的质子,他的安危关乎两国邦交,若让有心之人嗅到问题,很可能会引起北凉与南荣的纷争。这些天帮桓凌处理奏折时,长穗就不时看到有朝臣上奏边关问题,担忧北凉恐生了二心。
“不可大张旗鼓的寻人,栖元宫的事必须瞒下来,绝不能让人知晓元崎失踪一事。”长穗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同严公公交代了几句,长穗急匆匆去寻桓凌商量对策,谁知刚走到御书房,就听到剧烈的咳嗽声,房中伺候的小太监惊恐唤着:“陛下?!”
“陛下您怎么了,来人啊,快传医官——”
这一幕熟悉的让人心惊,长穗连忙推门闯入,“皇兄!”
御书房中,桓凌身形佝偻坐在御案后,他一只手捏着奏折,另一只手捂住口鼻,鲜血顺着指缝滴滴砸到桌案,咳嗽到浑身颤抖。
“不要……”拦住欲跑出去的小太监,桓凌说话吃力,“无需传医官。”
在长穗的照看下,他的病情控制的很好,今日是情绪波动太大,怒火攻心才会导致吐血,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就算医官来了也没什么用。
长穗咬住唇瓣,她张口刚要劝什么,桓凌就冲着她摇了摇头,用沙哑的声音支走小太监,“你去门外守着。”
小太监离开后,桓凌颤着手去摸身侧的茶盏,端起来才发现已经半空。他又咳了几声,正准备放下,一只手接过他手中的茶盏,帮他换了一盏温茶。
“穗穗。”温度适宜的茶水润口,短暂压下喉咙中痒涩的刺痛感,桓凌轻轻唤着长穗的名字。
他试图放轻松,将染血的帕子不着痕迹掩盖,“怎么又来找皇兄了?”
长穗不说话,目光从他苍白疲惫的面容下落,定在他还捏在手中的奏折,上面溅着零星几点血渍,显然桓凌是因看了这道奏折,才会掀动情绪咳嗽吐血。
“穗……”察觉到她的目光,桓凌阖上了奏折,不等混入垒册中,就被长穗一把抢了过去。
展开奏折,她一目十行快速将内容阅过,越看翻涌在体内的火焰越凉,最后手指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抬起目光,她对上桓凌沉寂下来的双眸,还有些不敢置信,“北凉……当真要反?!”
看来是瞒不住了。
桓凌疲惫靠坐在王椅上,唇角溢出苦笑,“是已经反了。”
最开始,边城只发生了几起微小摩擦,谁也没放在心上,直到近来,北凉总说有百姓进入南荣边城失踪,边官查后并未发现问题,北凉便派使臣出面来查,结果在城中发现了十数具北凉士兵的尸体。
最新奏折上报,就连回去复命的北凉使臣也死在了南荣边城外,身中数箭皆是南荣羽箭,北凉那边大怒,要求南荣即刻给出说法。
等这道奏折传到桓凌手中,这已是十日之前的事。
“已经过了十日?!”长穗捏紧奏折,“这不是快马加鞭送来的急奏吗?”
桓凌呼吸重了些,这也是导致他怒急吐血的原因,“朝中有官员在同北凉勾结。”
并且还是权势极大的朝臣。
那人手眼通天,瞒过圣目,他不想让这道急奏尽快落到桓凌手中,那么桓凌就只能收到一道为时已晚的边关奏报。十日已过,边城守将迟迟收不到回音,想来北凉那边早已给他们定了罪,边城已经乱了。
“可是……”长穗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可是元崎还在我们这里……”
桓凌抵着唇瓣低咳,打断她反问:“元崎,还在吗?”
长穗怔了下,忽然反应过来,元崎失踪了,就在桓凌收到这道奏折时,消失的诡异无声。
“若我所料不错,过不了多久,边城又会传来两道加急奏本,一本是报边关战乱,一本是报北凉已知他们的皇质子在南荣王宫身亡,已率大军攻向我南荣。”
长穗有些慌神,“若我赶在北凉知晓前,找回元崎呢?”
“没用的。”桓凌低声:“北凉已有反心,不管你能不能寻回活的元崎,他都已经死了。”
从最初的微小摩擦开始,北凉就在为自己的野心布局,之后为南荣扣下的每一顶帽子,都是为了让自己的造反师出有名,而皇质子元崎之死,便是他们的由头。
长穗浑浑噩噩从御书房离开,忽然有些不知自己该去向何方。
昨日,元崎自信满满要同她做交易;两个时辰前,元崎捏着棋子还在心不在焉听她说话,仅仅是她离开栖元宫再折返的功夫,一切就都变了。
长穗不解,在北凉的这场阴谋中,元崎又在扮演什么角色?
若他早知北凉会反,为何还要画蛇添足同她做下除掉慕厌雪的交易?若他不知,为何在她今日登门时,在明知有刺客在的情况下,不同她暗示求救?还是说,他知道自己救不了他?
【你先前不是好奇,我落水时脖上的掐痕是如何来的吗?就是他将我推入水中的呀。】
【你那位深情的好夫君,抢走了我的一切,担心我嫉妒他对你不利,想要杀了我呢。】
昨日元崎的字字句句在耳边浮现,长穗的脚步猛地顿住,“慕厌雪……”
在北凉与南荣的争斗掀起时,她怎么能将他忘记呢?
腕上有微光闪烁,长穗抬手撩开袖摆,在灿烈的阳光照耀下,她看到杂色混沌的冰花手链,如鲜血稀释入水,化为肉眼可见的绯红。
不知在何时,慕厌雪对她的杀恨更重了……
晚夏的阳光晒人。
长穗无端感受到凛冽冷意。
这是死亡逼近的气息。
“……”
从压抑的南荣王宫出来,街道上热闹拥挤,来往百姓神情各异,但他们无疑是安稳的。
北凉造反的消息被桓凌压了下来,现下除了长穗无人知晓北凉造反的消息,若还有人知道,那人定是与北凉勾结的叛臣。
长穗回了公主府。
刚一进门,一身花袍的映雪便迎了上来,他身上染着浓郁的酒香,对着长穗附耳低语:“我开了一坛青梅酒,岁岁要不要去我房中……”
眼看着映雪越靠越近,长穗不适的把人推开,“再说。”
国难当头,她现在没心思应付映雪,转头问一旁的绿珠,“慕厌雪在府中吗?”
有了映雪后,绿珠还以为她不会再提及驸马,慢了半拍回:“驸马爷在、在府中。”
“书房?”
绿珠摇了摇头,“驸马爷病了,这些日都在房中休养,就连公务也险少处理。”
这个时候生病,未免也有些太巧了,“那他今日出府过吗?”
绿珠想了想,回:“驸马爷近日告假未上早朝,今日也未曾出过府门。”
观察着长穗的脸色,绿珠试探着询问:“殿下要去看看驸马爷吗?”
轻轻抚摸腕上的斩情扣,长穗唇角弯起适度的笑,“人都病了,自然要去看看。”
为了凸显映雪的受宠,长穗让慕厌雪搬去了府中最荒僻的院落,还不准人去伺候,不管不问摆出嫌恶态度,府中传什么的都有。
刚一入门,长穗就闻到了浓郁药气。
还算宽敞的院落中,杂草丛生花枝枯萎,中间的石板路干净,两侧堆积着残叶,不知是不是慕厌雪自己打扫的。
这里原先是处杂物院,采光极差,不算小的荒院冷冷清清,当真没什么人伺候,就只有一名负责煎药的小厮,看到长穗出现,磕磕巴巴的行礼。
长穗环视了一圈,没看到慕厌雪的人影,“他人呢?”
小厮领着长穗停在一扇木门前,“驸马爷今晨有些发热,服药后昏睡至今,应该还没醒。”
长穗盯着小厮看了几眼,唇红齿白的小少年,约莫十四五的年岁,看起来胆子极小。长穗问他,“你一直没进去过?”
小厮摇了摇头,声音弱弱:“驸马爷不让……”
话音未落,不等小厮阻拦,长穗抬手推开眼前的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已是黄昏,大片晚霞铺染天际,赤金的色泽映落地面,泛着星星点点的光。
绚烂的天色未能洒入屋中,本就采光极差的院落,屋内更如吞噬光线的暗兽,灯笼将燃不燃的时辰,房中已昏暗如夜晚,通过大敞的房门,只照入朦胧光线。
药气更浓了。
长穗抿了抿唇,越过单薄的屏障走入内室,看到床榻上覆着一层帐帘,将内里遮挡严实。
没有出声,长穗放轻脚步上前,微顿后缓缓撩开帐帘。她想过,帐帘内可能空无一人,也想过,帐帘后是慕厌雪冷漠仇恨的面容,甚至想过,在她掀开帘子的瞬间,从帘中探出的手便会掐住她的脖子……她唯独没想过,慕厌雪是真的卧病在床昏睡不醒。
很是苍白的一张脸。
不过几日未见,他的面容瘦削一圈,本就高挺的鼻梁更为挺拔,浓密的眼睫垂落,衬的肤色毫无血泽,哪怕长穗掀着帐帘近距离凝着他,也没有将人从睡梦中惊醒。
怎就病的这么重了?
长穗僵站在榻前,视线从他的眉眼落在那道殷红印记之上,总感觉那印记变得更红了,如同吸食了主人的生命力,细长的印痕现出妖艳色泽,秾稠到似要滴落血渍。
【啊——】
盯着那道血印,长穗莫名晃了下神,似乎又听到暮绛雪凄厉的叫声。
鹤台高处,那个男人一身红衣染血,捂着额头却止不住从指缝流淌出的鲜血。当时他的面容也是如此惨白,白到毫无血色,偏偏瞳眸又黑又赤,用鬼泣般哀怆的眸光望着她,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师尊,我好痛——】
那么狼狈的他,无数次挣扎着对伸出手,妄图求得她的抓握,可换来的只有长穗的冷眼旁观,以及额心渗入魂灵的撕痛感。
当时的暮绛雪有多痛,长穗体会不到,就像暮绛雪也感受不到,她是抱着怎样绝望赴死的心裂唤醒杀咒,祈祷能与他同归于尽。
长穗又想起自己数次的梦魇,皑皑白雪中那抹仰视高墙枯骨的身影,那人低低嘲笑着她:“师尊,你好丑。”
那么丑的她,丑到连尸身本尊都不敢看的她,他却还要眼也不眨的盯着看。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爱她吗?
长穗对着慕厌雪缓缓伸出手,想要抚上那道红痕,这时,藏在袖中的冰花手链滑出,露出绯红的色泽。像被什么刺伤,长穗猛地将手收回,慕厌雪早已不是前世的暮绛雪,他对她已经没有爱了……
她刚刚在做什么?!她为什么感受不到喜悦?
胜利在望,她该高兴啊。
兴许是她的动静太大,昏睡中的人终于有所察觉,缓缓掀开了眼睫。
“穗穗?”看清出现在榻前的人,慕厌雪朦胧的眼瞳逐渐恢复清明,撑着手臂吃力坐起身,改口:“公主殿下。”
几缕乌长的发滑至颊边,他低哑的嗓音是冷淡的情绪,“你怎么来了?”
长穗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回应有的情绪,一出口便是尖酸刻薄,“听说你要病死了,本公主自然要来瞧瞧。”
慕厌雪穿着松垮寝衣,微敞的衣襟露出骨感分明的锁骨,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门外探头探脑的映雪,发出一声极轻的气笑,“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我还没死。”
习惯了他的温雅软弱,长穗并不适应这般冷锐淡漠的慕厌雪,一时被他怼的失言。她做出气恼的模样,不顾他的病弱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气势汹汹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慕厌雪,谁给你的胆子这样对本公主说话!”
此时的慕厌雪脆弱如纸片,险些被长穗拽下床榻,见他的病重不是作伪,长穗悬着的心微放,又把人推回床榻中。
就他这病恹恹的身体,习不了武,这状态也绝不可能偷偷入宫重伤元崎,出现在栖元宫中的刺客不是他。可这并不能说明洗清,拦下边关急奏的反叛权臣不是他。
“昨日我去见了元崎。”长穗淡声。
她看到慕厌雪抬了眼眸,一字一顿道:“他说,那日画舫之上,是你将他推入了水中,他还说你抢走了他的东西,你对他起了杀心。”
长穗做出顽劣的表情,“慕厌雪,你能告诉我,你抢走了元崎什么东西吗?”
她一直盯着慕厌雪瞧,并无发现他的神情有太大变化,反倒慢条斯理整理起被长穗弄乱的衣襟,“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反问:“倒是元崎托人给了我一封信,信中说你与楼长风有私,不仅助他夺得刑部尚书的位置,还暗中派人打压针对我,甚至欲在山中寺庙杀了我……”
说到这里,慕厌雪微顿后凝向她,学着她的口吻质问:“殿下能告诉我,信中所言属实吗?”
长穗心中一咯噔。
这元崎究竟什么意思?!说着要同她做交易,怎么还两面三刀。
没心思弄清慕厌雪话中的真假,长穗直接认下,“属实。”
她不如借这个机会,让慕厌雪更加恨她。
长穗并未在慕厌雪这里探查到什么疑点,多番试探,也没觉得他有什么异常。可她始终放心不下,找来府中家丁以照顾为由,将他软禁在院中,别说上朝,就连院门也不准踏出一步。
全程,慕厌雪很安静,任由长穗剥夺他所有的权利,堂堂刑部侍郎,在她眼中宛如一只卑贱猪狗,只凭她一句话就能决定生死。
“长穗。”就在长穗踏出房门,想要离开的时候,慕厌雪忽然喊了她一声。
屋内没有点灯,隔着一架薄纱屏障,黑暗中传来的声音低哑平稳,“既然如此厌我,当初为何要选我当你的驸马?”
为什么呢?
长穗背对着他停下脚步,看到远处晚霞尽退,铺天盖地的黑暗正笼上夜空。这里是南荣,不是北凉,却也还是上一世的凡尘。
还能为什么。
长穗想了一个最无情伤人的答案:“近来王城的谣传,你听说了吗?”
迈步离开,最后一句轻飘飘的话散入黑暗中,“说不定,都是真的呢。”
从一开始,他们的成婚便是一场玩弄,慕厌雪于她,什么也不是。
“……”
斩情扣的颜色又加深了。
长穗猜测,或许不用等北凉与南荣的那场国战来临,她就已经被慕厌雪的恨意杀死了。
这样最好。
这样她也能为凡世避免一场生灵涂炭的灾祸了。
虽有这样的念头,可长穗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这些天里,她一边派重兵暗自搜寻元崎的下落,一边帮桓凌查朝中叛贼的线索,如桓凌预料的那般,那两道加急奏本出现了,里面的内容也分毫不差。
南荣的边城乱了,需大批军饷食粮救急。
皇质子元崎的消息也终究没有瞒住,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当日,长穗不知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等严公公着急派人来接她入宫时,长穗得到了桓凌当众吐血昏厥的噩耗。
她急匆匆朝宫中赶去,因太担心桓凌,推开了凑上前想同她说话的映雪,离开时头也没回。
映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险些被她推倒,跄踉着站稳身形。一旁绿珠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出声嘲讽,“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身份,还真以为殿下将你放到了心上?”
她也听到了王城中的传言,细想之下只觉心惊,也信了长穗与桓凌的不B伦恋,忍不住嗤了句:“就你就相貌,不及驸马爷万一,还是个让人瞧不起的替身。”
绿珠纯粹是想给映雪找不痛快,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而映雪日日缠着长穗,并不知这些流言蜚语,联想到长穗突兀对慕厌雪的关心,误以为绿珠口中替身指的是慕厌雪,他惶惶摸上自己的脸颊,“我与他……像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绿珠早已离开。
荒僻的院落中,药气浓郁,窗门紧闭。
“公子。”伴随着一声轻轻敲门,唇红齿白的小厮推门而入,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将一只四四方方的乌木盒呈上,“都处理干净了。”
慕厌雪静静靠坐在窗前,从木盒中取出一枚药丸捏在手中把玩,迟迟没有回应。
“人呢?!”
“人怎么都不见了?有没有人呀,快出来!”安静的院落中,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知柏身形一僵,听到头顶传来淡淡的质问:“不是说,都处理干净了吗?”
吱——
有房门从里侧推开。
映雪正奇怪,本该严加看守的院子怎得空无一人,听到声响扭头看去,只见先前煎药的小厮从房中出来,本该怯弱的少年眸光沉沉,悄无声息凝着他。
“这院子中的人呢?!”映雪抬步朝他走去。
一袭艳贵的华袍上身,映雪神情倨傲,语气不耐,“你们驸马爷在里面吗?我要见他。”
知柏站着未动。
房门未关,隐约可见屋中人影,映雪没心思同一名小厮纠缠,正在要伸手推人时,小厮动了动手臂,同一时间,房中传来慕厌雪低凉的嗓音:“让他进来。”
第68章 反向攻略14
“……”
长穗赶到宫中时,桓凌已经服过药,再次陷入昏睡。
殿中,胡子花白的老御医正伏案琢磨药方,忽然冲来的身影吓得他手一抖,墨迹在药方上晕染大片。
“皇兄为何会忽然晕厥?”
“他现在的身体如何?”
“皇兄何时会醒?!”
一连串的问题砸向张老,他只是叹息着摇了摇头,“公主殿下,陛下的情况并不乐观。”
因北凉兵乱,看似繁华安乐的南荣陷入内忧外患,桓凌身为帝王,还是自知命不久矣的帝王,这些日思虑太重耗费了太多心神,几乎是在拿着寿命填补南荣的疮痍。
“留给陛下的时间,不多了。”张老本不想说的这般残酷,可事关南荣存亡,他想,陛下护在身后的妹妹,也须得看清眼下的局面。
长穗脸色霎时苍白下来,唇瓣张合嗫嚅,“皇兄他……还有多久?”
这个问题,她先前问过张老,张老给她的回答是三年。如今,问题重问,张老对着她伸出了两根干枯手指,长穗声音发颤,“两年?”
张老伸着手指晃了晃,浑浊苍老的眼睛落在长穗脸上,是悲悯更是无能为力,他缓缓回答:“是两个月。”
“若醒来思忧操劳过甚,就连两个月都没有了。”
“公主殿下,兵乱将起,南荣不可无主,是时候该考虑立储一事了……”一旦桓凌出了事,若没有新主及时登位,那么不等边城大乱,南荣王城就要先经历一场浩劫。
桓凌如今的身体情况,已经不是那些珍稀药材可以补救的了,张老在桌前枯坐许久,也没能写出有用的药方,最后佝偻着身躯离开了。
长穗呆怔坐在榻前,面前是昏迷不醒的桓凌,她用双手抓着那只苍白冰凉的大手,无论如何也暖不热,只能一声声唤着桓凌的名字。
为什么。
长穗想不通,她的阿兄明明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在凡世轮回了两世,还是不得善终。
严公公告诉她,桓凌之所以会在朝堂上吐血昏厥,是因朝中有人提及元崎失踪一事,将矛头对准了长穗。
那些朝臣说,长穗嫁给了慕厌雪,便是半个北凉人,而她又是元崎遇刺失踪前见的最后一人,也是最有能力拦截边关急奏的人。若要抓北凉细作,那么长穗与慕厌雪便是最有嫌疑之人。
可是,那些人哪里是想抓北凉的细作?他们是听到了桓凌身体有异的风声,想要借此将他唯一的妹妹除掉。
桓凌想啊,他还没有死呢,那些人为了王位就打上了长穗的主意,若他死了,这些豺狼虎豹又该如何对待他的妹妹呢?他的穗穗还那么小,没了他做倚靠,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呢?
长穗是桓凌唯一的软肋,那些人最知戳他哪里最痛。
起先是低咳,后来桓凌想开口驳斥时,吐出的却是剧烈咳嗽。他看着下方一张张充满探究欲望的脸,忽然感到深深的无力感,心口开始剧烈绞痛,等回神时,耳边惊呼阵阵,雕刻着繁贵金龙的王椅已经喷溅鲜血,他不受控制的失去意识。
“是谁。”长穗哽咽着发问,她将面容埋入桓凌冰凉的手掌中,低声询问严公公,“是谁带头说要抓我。”
严公公回:“是豫南王。”
南荣王室子嗣并不算少,可大半都死在上一代的夺位中。长穗并未见过先帝,只从只言片语中得知他是一个生性多疑的暴君,他们的父王踏着血缘尸骨登位,仅存的王室血脉也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杀光,豫南王是他的义弟,对他有救命之恩,是他亲封的异姓王。
这些年来,豫南王一直游离在权势边缘,行事低调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在朝堂上并不打眼。谁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对长穗发难,还多了一群拥趸,狼子野心显露无疑。
“他藏得倒是深……”长穗眸光发冷。
桓凌当众吐血,他病重的事瞒不住了。就如张老的劝告,现在需尽快立下王储,放眼整个南荣,如今最有身份继承帝位的便是长穗,她必须要帮桓凌守住南荣。
又或者……
长穗思绪飘忽着,又或者……她先桓凌寿数耗尽前完成任务,恢复灵体的她便能为桓凌续命了。这般想着,她下意识撩开腕上的袖摆,本只是习惯性扫上一眼,收回目光间,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又猛地垂眸看向手腕。
不知不觉间,斩情扣的颜色又加深了。
本是血液稀释后偏粉的色泽,不知何时竟又浓郁了一度,化为真真正正的淡红。这是发生了什么?在她入宫后,慕厌雪为何对她杀恨又增强了?!
长穗有些怔愣,伸手抚上那枚红色的冰花。
说来还真是好笑,先前无论她怎样作恶,怎样缠着慕厌雪羞辱,这人都不肯恨她,如今都不需要她做什么,慕厌雪对她的恨意便会自动增强。那有没有可能,她从宫中再待久一些,斩情扣的色泽还会继续加深,深到慕厌雪直接提刀闯进宫里杀了她?
“殿下!”想的太入神,突兀的敲门让她打了个激灵。
将桓凌的手塞入被中,长穗起身开门,“怎么了?”
严公公恭敬道:“公主府传来消息,说是映雪公子闯入了驸马爷院中……迟迟未归,您是否要回府看看?”
长穗严令禁止过,不准任何人踏入慕厌雪的居院,进出之人都需征得她的同意,也不准放慕厌雪出来。
为了软禁慕厌雪,她派去看守院子的有一半是她的亲卫,剩下的家丁也都是身强体壮的练家子,那些人只听命于她,怎的就能将映雪放了进去?
而且,迟迟未归是什么意思?!
联想到斩情扣的加深,长穗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急匆匆赶回公主府。
临走时,她让严公公守好寝宫等她回来,她有好多的事要同桓凌商量,她想告诉桓凌她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没用,她想让他放心,她有自保能力、甚至能帮他守住南荣。
长穗有那么多话,想等桓凌苏醒后告诉他,可惜她并不知道,这些话她没有机会说了。
从宫道坐着马车出宫,长穗离开时没有回头,更不会知道,当她再次踏入南荣王宫时,这里将有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
“……”
“究竟是怎么回事?”长穗回府时,绿珠正焦急候在府门。
看到长穗回来,她跑上前,慌慌张张道:“奴婢不过是刺了映雪几句,没想到他就嚷嚷着要去找驸马爷的麻烦,这都两个时辰了,人还没从里面出来……”
最开始,映雪说要去找慕厌雪,绿珠担心他扰了驸马爷清静,将人拦了回来,谁知一个没看出,人竟偷偷跑去了荒院,等绿珠追去时,刚好看到映雪推门入院,她想追进去又想到长穗的禁令,只能在院外徘徊,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谁把他放进去的?”长穗颦眉,“守在院外的人都不知道拦吗?”
绿珠摇着头,这也是她着急唤长穗回来的原因,“殿下……”
她的嘴巴张张合合,带着茫然不解,还有未知的恐惧,“院外……没有守卫。”
那些奉长穗的命令围住荒院的人,一个都不见了。绿珠察觉出怪异,大着胆子去敲院门,谁知那破旧的木门竟没有上锁,随着她的触碰敞开了一条细缝,绿珠偷偷往里瞥,院中空无一人,安静到诡异。
如今想来,绿珠还觉得心慌难安,她抓着长穗的手臂,胡乱猜测,“里面、里面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长穗没有回应,只让绿珠去点十数家丁,跟她过去看看。
一走到荒院门前,这里果然空无一人,绿珠有派人留守在这里,当着长穗的面询问:“里面可有人出来?”
那人摇着头,“无人出来,也没什么动静。”
绿珠吞了下口水,莫名生出畏惧感,小心翼翼看向长穗,“那我们……要进去吗?”
“为何不进?”长穗伸手推开院门,看出绿珠的胆怯,“怕就等在外面。”
这一世,灵气稀薄近无,上一世的修者邪祟皆成了话本中的神话,长穗修不成灵术,这里自然也化不出什么妖魔鬼怪,没什么好怕的。
吱——
破旧的木门发出尖锐声响。
长穗带头迈入,发现院中果然如绿珠说的那般,空无一人安静到诡异,只是,她派来守院的数十人去哪儿了?
吸了吸鼻子,长穗感觉飘在院中的药气有些变了,像是掺杂了丝缕泥土的腥甜,若隐若现让人嗅不真切。她站在院中未动,先是唤了声:“映雪?”
无回应。
长穗颦眉,提高音量又唤另一个名字:“慕厌雪。”
有细微的声响传来,长穗寻声找去,看到正中的一间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模样年轻的小厮只开半扇屋门,不急不缓询问,“殿下是来寻驸马爷的吗?”
对比上次的怯弱慌张,眼前少年像是换了个人,如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器。
“不。”长穗盯着他看,声音冷冷道:“我来找映雪。”
小厮侧了侧脸,像是屋内有了什么吩咐,微顿后回:“公子说,人在房中,殿下可以进来见他。”
“公子……”听到小厮突改的称呼,长穗警惕起来,“你口中的公子,是慕厌雪?”
小厮又侧了侧脸,回:“是。”
“你是他的人?”
小厮还是回“是”,这是连装也不装了。
长穗还真是不知,慕厌雪是何时有了自己的人,又是怎样安插入的公主府,深知眼下的不对劲儿,她打算领着家丁一起进去,却被小厮拦住,“公子说,只许您一人进入。”
长穗的脚步定住,“我若非要让他们一起进呢?”
小厮继续重复慕厌雪的命令,生怕长穗听不懂,语气加重再次重复,“只需您,一人进入。”
意思是,若其他人执意闯入,那便只能是死。
长穗身上的温度骤降,看着空荡荡的院落,想到突兀消失的家丁们,心中涌现一个可怕的猜想。
不,不可能!
长穗用力推开房门,进入时咬牙留下一句:“你们都在外面等着。”
砰——
伴随着长穗迈入,房门在身后沉重闭阖,掩住照入的光线。
房中窗牖禁闭,掩着层层帐帘,暗如深夜。
置身于昏暗的房中,长穗站在原地未动,隐约看到前方不远处横隔的圆木屏障,不知是不是记忆有误,上次所见的纯纱屏障泼染着大片暗纹,像是花竹样式。
“慕厌雪?”房中的土腥药气更加浓郁,长穗不适的捂了捂鼻子。
她盯着横在眼前的屏障,看到薄纱后立着修长的黑影,嘲讽道:“你这是不打算装了吗?”
“你把我的人都弄哪里去了?”
“映雪人呢?”
她不上前,慕厌雪立在屏障后也不出来,他像是把玩着什么,宽大的衣袍在屏障拖出糊长身影,嗓音微哑,“你是为了映雪才来见我的吗?”
他自顾自道:“映雪啊,他确实来找了我……愚蠢又卑贱的舞倌,说话也十分不讨喜,我不懂……穗穗你喜欢他什么?”
长穗不由上前了一步,“你把他怎么了?”
房中虽昏暗,但不像有第三人的模样,可外面的小厮却说,映雪就在这间屋子里。
慕厌雪答非所问:“你知道他因何来找我吗?”
长穗不接话。
慕厌雪笑了声,也不需要她的回应,“他想让我,同你和离。”
一袭华袍的俊秀男人,在刻意打扮下,容颜更为昳丽出色。长穗该是极纵容他,才会让最初那个卑微讨好的舞倌,摇身变得趾高气扬,自以为有了同他谈判的筹码。
“他告诉我,你与他是一见钟情,早在你买下他初面之时,你们二人便已有欢好之实……他说的,是真的吗?”
这当然不是真的。
是映雪在胡说八道,可长穗没理由同慕厌雪解释,便冷淡吐出一个字:“是。”
是真的。
慕厌雪嗯了声,没有质问什么,继续陈述着映雪那些可笑的示威,“他还说,你们夜夜缠绵,你最喜欢酒后同他沐浴,还许了他侧夫之位……你告诉他,你同我只是做戏,之所以选我做驸马,是觉得我好操纵,方便你随时和离。”
长穗从未同映雪说过这些,但不能保证千面老怪没有胡说八道。
她扬了扬面容,语气有些不耐,“我究竟为何选你做驸马,原因你不是都知道吗?”
“我没时间从这里和你闲谈,映雪究竟在哪儿?”
屏障后的身影微动,不知在摆弄什么东西,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慕厌雪依旧没有回答她,而是突兀说了句:“我知道的,他在骗我。”
长穗僵住,听到屏障后的嗓音轻飘飘道:“他之所以会来找我,是因你的飘忽不定让他不安,你可以为了他厌弃我,也可为了旁人冷落他。他害怕,所以想赶走我,独占你。”
“只是——”
温雅的嗓音忽然淬入凉意,“他的话太多了。”
慕厌雪并不是嗜杀之人,之所以放映雪进屋,也只是无聊想为自己寻些乐子。在他眼中,映雪从不是什么威胁,他也早该清楚,长穗不爱他,更不会喜欢一个虚伪风尘的舞倌。
看够了映雪漏洞百出的笑料,他是打算放他走的。
推门离开时,映雪又突兀折返,盯着慕厌雪的脸看了半响问:“你觉得,我们长得像吗?”
盯着他额心的红痕,映雪抚上自己的脸颊,酸溜溜道:“说什么我是替身,名字相似……岁岁明明爱极了我这张脸,欢好时总是喜欢从我的眉眼啄吻轻蹭,驸马爷,她有这么亲过你吗?”
肯定没有的。
也确实没有。
一直忽视的问题被提醒,慕厌雪忆起,在他们最为亲密的那段时日,长穗也从未主动亲近过他。她不会主动亲吻,不会索求拥抱,更不求与慕厌雪有炽烈的抵死缠绵,当真就如长穗所说的那般,从始至终,皆是玩弄,从未有过真心。
所以,长穗喜欢映雪哪里呢?
映雪告诉了他答案。
哦,是他那张脸。
捧着映雪的头颅,慕厌雪换着角度细细端详,发现这张脸确实像极了桓凌。所以,长穗喜欢亲吻的究竟是映雪的脸,还是映雪背后那张,属于桓凌的脸呢?
“映雪到底在哪里?!”
屏障外,长穗愤怒喊着他的名字,“慕厌雪,映雪究竟在哪!”
“他在——”
慕厌雪从屏障后走了出来。
宽长的袖摆坠地,传出沉重的拖拽声,晃动间遮掩他提在手中的东西,慕厌雪缓缓走到长穗面前,倾身,将手中的东西塞到她的怀中,温柔的语气里含着轻笑,“他在,这里呀。”
长穗手中一沉,被塞入什么沉重粘稠的球状物,低头去看。
黑森森的环境中,一眼看去是杂乱乌脏的长线,像是打了结的头发。有什么液体流入掌心,滴滴答答往下坠落,长穗动了动指尖,突兀对上一双圆瞪瞳眸,那双眼睛陷在血肉模糊的条条状状中,乱线中还藏着类似耳朵的东西。这是……
“啊——”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长穗血液逆流,发出短促的惊叫。
啪。
圆滚滚的东西跌落在地。
长穗后退,脊背抵住房门撞了出去,明媚的光线顷刻洒入屋内,长穗腿软跌落在地,看清屋内屏障上泼洒的大片血渍,哪有什么花竹纹路。
慕厌雪一袭黑衣,站立在屏障前,苍白的俊容溅染鲜血,望向她的瞳眸毫无温度,森森如锋利霜雪。
“殿下,头已经还给你了。”另一只手提着无头尸体,慕厌雪从黑暗中踏出,弯着唇角问:“这具身体,还要吗?”
第69章 反向攻略15
慕厌雪疯了!
慕厌雪一定是疯了!
映雪尸首分离的惨状触目惊心,乌暗的血液浸透他华贵的衣袍,失了头颅的身体被慕厌雪提起手中,像是破烂布条。
那颗从长穗手中滚落的头颅,血肉模糊划满了伤痕,已经分辨不出原有的容貌。只剩一双圆瞪突出的血眼,惊恐凝着虚空,血水涓涓。
“怎么了?”像是看不出长穗的恐惧,慕厌雪将那颗头颅捡起,屈膝蹲到她的面前,“你不是很喜欢他吗?”
“我把他还给你了,殿下为何不要?”
慕厌雪满手是血,粘稠的液体糊盖他原本的肤色,用修长的手指托稳血头。他始终噙着一抹笑,黑漆的瞳眸像打翻的墨潭,细细欣赏着这颗由他亲手刮花斩下的头颅。
“啊,我知道了。”像是找出了长穗丢掉的原因,慕厌雪溢出愉悦低笑,“殿下只喜欢他的眼睛对不对?”
映雪可是同他说,长穗最喜亲吻他那双眼睛。
几乎没给长穗反应的时间,那只漂亮的手便插入眼眶搅动,欲要将两团血糊糊的东西塞给长穗。长穗只感觉身上的汗毛倒竖,哪里敢伸手去接。
“慕厌雪,你是不是疯了!”她用力拍开伸来的手,吓得声线一直在颤。
身为灵物,她浮在天地历经几世轮回,并非没有胆量。可就算在前世、在暮绛雪对她最疯癫的时候,他也没当着她的面做过这些残忍血腥之事。
长穗怕的不是眼前鲜血淋漓的残尸,而是慕厌雪近乎没有人性的癫狂,这种危险超越了她的心理防线,若她此时是兽态,这会儿已经蓬乱炸毛,尾巴高竖。
是她……把他刺激过头了吗?
长穗脸色苍白,算是真正感受到来自上古恶源的无边压迫,这是真真正正的血腥镇压。
“我没有疯。”慕厌雪看向她的眸色极淡,用力攫住长穗的下颌,“我只恨自己太清醒。”
清醒的看透,长穗是如何玩弄了他的感情,践踏着他的傲骨。
“原来,你也知道害怕吗?”指腹下的皮肤细腻,在他用力的揉搓下,长穗的面容染上肮脏的血渍,一双圆瞳颤颤惊恐,失了以往的嚣张神气,盈满他的倒影。
慕厌雪想,他早该如此,早该看到她惊恐哭泣的面容,这样他也无需扮演从容优雅,内里却如怨妇般祈求她回心转意。
“当了你这么久的愚蠢驸马,你总要让我恢复本性,肆意做一回自我……这样才公平,对不对?”
长穗被迫同他对视着,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指着地上的残尸讽问:“这就是你的本性?”
“不全是。”不知想到了何事,慕厌雪弯起唇角,“不过会给你了解的机会。”
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话。
“啊——”身后忽然传来绿珠的尖叫,“杀、杀人了!”
回过神来的绿珠尖锐大喊:“你们傻站着干什么,快去保护殿下啊!!”
家丁们哪见过这种血腥场面,尤其杀人者还是一向温润性好的驸马,不由都失了反应。在绿珠的大叫下,一群人回神,撸着袖子试图上前,却被一直没有存在感的小厮拦住。
“公子。”知柏抽出后腰的软剑,“是否清理干净?”
慕厌雪眼皮也不抬,鼻腔发出轻嗯的同时,箍在掌中的面容剧烈挣扎起来,“你敢!”
听出小厮话中的杀意,长穗怒瞪着他,“你若敢动他们,我不会放过你!!”
她似乎还当自己是尊贵的公主,以为他会无条件纵着她听她的话,这种娇蛮任性的威胁,在这时真的傻到可怜。
“不会放过我……”慕厌雪语调轻轻,钳着她的脸颊是万般的漫不经心,“你想怎么不放过我呢?”
是学他那般,刮花他的脸、斩下他的头,还是将他乱刀砍死泄愤?
现在他们的地位翻转,慕厌雪既然敢同她撕破脸皮大开杀戒,自然是做了万全对策。知柏只是他明面上的刀,实则整个公主府都已落在他的掌控,他可以做尽他想做之事。
“不妨你亲自看看。”慕厌雪掰转她的面容,强迫她看向院子,贴在她耳边柔声:“看看我究竟敢不敢……”
砰——
院中破烂的木门闭阖,数十鬼面黑衣人从天而降,将那群家丁团团围住。
长穗慌了神,她只是想让慕厌雪憎恨她,没想妄造杀孽,“不要……不要……”
眼看着那群鬼面人举起弯刀,长穗再也无法维持冷静,哭喊道:“慕厌雪,他们都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若恨我大可以杀了我泄愤,不要伤害无辜之人,他们什么也没做错……什么也不知道……”
“不要……不要伤害他们……”
凄厉的哀嚎声此起彼伏,一个又一个人试图逃亡又栽倒在地,尸体堆聚成山,诡异的是地面干干净净竟毫无血痕。长穗带来的家丁功夫并不差,却都不是鬼面人的对手,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杀戮。
长穗寒到发抖,忽然意识到,她先前派来的那些护卫,也是这么消失的。
“救我——”
“殿下救我——”有人从鬼面人的包围圈中爬出,惊恐对着长穗伸出手。
他们甚至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这么枉死在屠刀中。
长穗受控于慕厌雪,见状试探着往前爬,企图将人从尸骸中拉出,可还没等她碰到那人的手,凌冽刀刃划过,飞向长穗的只有断裂残肢。
“不要——”长穗溢出绝望哀嚎,只感觉天旋地转,呼吸困难。
眼前这幕,像极了灵洲界覆灭之时,她也是这般看着生灵覆尽,却做不到丝毫的挽回。
“暮绛雪……暮绛雪……”她低低念着这个让她痛苦的名字,转身朝他扑去,“人命在你眼中就这么不值钱吗?!”
“是我要辱你是我在玩弄你,我就是见不得你好!就是喜欢看你爱而不得沦为笑柄!来啊,现在我就站在你面前,你何必拿无辜人泄愤。”
“慕厌雪,你杀了我吧!”
“杀了我啊!!”杀了她,拿她的命去赎罪,用她的命换无数生灵重生,换回灵洲界的重建。
一只手掐上她的脖子,暴戾收紧,“你以为我不想?”
身体被用力扯入慕厌雪的怀中,他掐在她脖颈上的手青筋崩现,冷森森的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你早已在我心里死了千万次。”
在她穿过重重人海走到他的面前,拽住他的衣袖说喜欢他时,他就该砍了她的手。
在她当着众人的面嘟着嘴说只肯嫁给他时,他就该拔了她的舌。
在她满怀欢喜准备着婚礼,转头却命他与猪成婚时,他就该挖了她的心。
她欺辱他、践踏他、掩下满目厌恶又扑入他怀中言爱,她说只爱他一人,说是他是她的夫君,与旁人欢好过后又要他时时刻刻想着她,躺在野男人的卧榻得意洋洋认定他舍不得杀她……在她眼中,他究竟是什么?
他究竟是下贱污劣到何种地步,才会留她至今舍不得杀。
“那你杀了我啊!”长穗还在叫嚣。
脖间收拢的力道没能扼住她的呼吸,她嘶哑逼迫着他,“你不是什么都敢做吗?你不是胆子大的很吗?这么多人你眼也不眨就能杀,杀了我不是容易的很吗?”
“慕厌雪,你杀了我啊!”
“闭嘴——”脖间的手又用力了些,长穗闷哼一声被卡住命门,大张着嘴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杀了你,”灼裂的疼痛像是割断了她的脖颈,慕厌雪的声线阴冷,“岂不是便宜了你。”
意识开始抽离,长穗不受控制的煽动眼睫,彻底失去感官时,她听到最后一声忽近忽远,“刑册中折磨人的法子上百种,你说,你能撑到第几种呢?”
她可以不怕死,但这世间多的事比死亡可怕之事,他总能找到让她哭着求他的惩罚。
“……”
“……”
长穗被软禁了。
整个公主府一夕之间易了主,向来大敞的府门变为封锁的铜墙铁壁,没有一人能从这里逃离。
有忠心的仆从想要救出长穗,不等靠近房门,便被鬼面人一刀斩了头。所有人瑟瑟围缩在前院中,抱头蹲地惊恐流着眼泪,他们先前看不起的那位窝囊驸马,高坐在圈椅上擦拭指尖,眼皮也不抬,“还有人要救她吗?”
断裂的尸体就横在院中,身首分离鲜血凝固,干净的地面在此刻分外嘲讽。
见没有人敢吭声,慕厌雪站起身,玄金的衣摆荡动不平,转身间,一名高壮武夫从人堆中冲出,大骂道:“你这卑贱的北凉狗贼,竟然如此欺辱殿下!老子要……”
话未落,人站着,顶在脖颈上的脑袋歪斜砸落在地,引发人群的尖叫。
武夫蹿出来的动作太快,手中又抓着菜刀,大抵是怕伤到慕厌雪,知柏出手时没有控制好力道,溅洒出成串的血珠。
慕厌雪颦起眉头,知柏白了脸色,连忙下跪请罪。
“我并非嗜杀之人,也不喜见血。”这句话,慕厌雪不知说了多少遍。
裹在玄金华服下的身躯修长直挺,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依旧宽和,迈步下阶,他跨过地面稀烂的头颅,以温柔无奈的语气定下上百人的生死,“再有反抗者,便都杀了罢。”.
寝房中,一室昏暗,弥漫在房中的熏香泛着恶臭血气,封闭难闻。
窸窣的开锁声传来,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拉开,倾洒的阳光照亮室内,同时也照亮悬挂在屋内的头颅尸体。
原来,天亮了。
长穗又往床角缩了缩,带动手脚上的铁链叮叮作响,冷硬的锁链已经磨伤了她的皮肤,每一道都是挣扎的痕迹。
脚步声近了。
长穗将面容深深埋入臂弯,如小兽般将自己团成小小一团,尖尖的牙齿用力咬住手臂。
“饿了吗?”脚步声停在了床帐前,紧接着是食盒轻轻触碰到桌面。
床榻下陷,来人声线温柔,像是寻常谈天,“你最喜欢的厨子没了,只能随便抓人做了些吃食,也不知味道如何。”
长穗挑嘴,几世习性难改对味道敏感,公主府的厨子据说是她从小吃到大的专属御厨,平日变着花样哄长穗多吃两口。
“没了,是什么意思?”长穗的声音沙哑,缓缓抬起面容,挂着锁链的手用力扣上慕厌雪的手臂,“你杀了他?!”
慕厌雪轻轻叹息,“是他自己找死。”
公主府封禁后,得知长穗被关了起来,老厨子举着菜刀要同慕厌雪拼命,最后被自己的刀划破了喉咙。慕厌雪细细为长穗描绘着她并未看到的场景,“穗穗见过宰鸡吗?血溅了一地,我本想救他,他却自己跌入了沸锅,死相惨烈……”
他说这话时,映雪的脑袋就挂在长穗的床榻正中,那具残破的身体被木架撑起,直挺挺立在一旁。长穗不敢下榻不敢挪动,总觉得映雪的亡魂在恨恨瞪着她,若不是她的利用,他也不会死在慕厌雪手中。
如今,又有人因她而死……
“你真是没有人性的畜生。”长穗浑身发颤,在叮当作响的锁链碰撞声中,朝着慕厌雪扑去。
她并非能一直保持理智,她也会冲动失智,就像此刻,她竟想扑倒慕厌雪把他掐死。可她吸入了太多药香,又被锁链禁锢中身体,满含杀意的举动落在慕厌雪眼中,犹如投怀送抱,男人只是微微后仰,便避开了她的双手。
“看来我还是仁慈了。”伸手搂住扑入怀中的人,慕厌雪感受着她细微的颤抖,“你竟还有力气同我动手。”
仅用一只手,他就将长穗细瘦的双腕禁锢在身后,长穗的身体被迫挺直,露出青紫斑斑的脖颈,一双眼睛已经哭红哭肿,湿漉漉的泪水布满面容,沾黏着凌乱碎发。
真是可怜又狼狈。
“哭了这么久,还没哭够吗?”碰上她打湿颤动的眼睫,长穗似痛般扭开面容,嘴巴微张还在哽咽。
“滚开!”眼眶中积攒了太多泪水,让她看不清慕厌雪的神情。她只凭着满腔愤怒发泄,“不要用你的脏手碰我!”
慕厌雪像是听惯了她的怒骂,无论长穗如何躲避,都躲避开他泛凉修长的手指。直到长穗累到喘息,因吸入太多药香软下身体,慕厌雪才将食盒拎出,“来,吃些粥再哭。”
“滚!”
“你给我滚开——”长穗排斥的用身体撞他,“用不着你在这装模作样!你不是想杀了我吗?直接饿死我算了!”
也幸好长穗没什么力气,滚烫的热粥才没有尽数泼到慕厌雪身上。他单手端着粥碗,白皙的皮肤溅上几点粥渍,语气冷了几度,“前院还剩一百二十六人。”
长穗喘息剧烈,愣了瞬颤颤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慕厌雪将粥碗抬了抬,淡淡凝着她没有说话。
长穗的唇瓣嗫嚅,泪水无意识顺着眼眶流出,像是破碎的星辰。她看向慕厌雪,在被软禁后、第一次认真看向他,面容干净神情平静的他,却似乎比他将头颅塞给长穗时还要疯。
见长穗怔怔盯着他没反应,慕厌雪眸色沉下,“知柏。”
候在门外的知柏推门进入,不等慕厌雪下令,便听长穗惊恐道:“不要——”
她弯垂了纤细的脖颈,细细弱弱的声音满是哭腔,“我喝……”
不能再让更多的人,因她而死。
她明明低了头,明明已经屈服求饶,可慕厌雪将她的手反扣在身后,并没有放开。门边,知柏还在静静等待命令,眼前的男人随时会失去耐心,看着慕厌雪手中半抬的粥碗,长穗控制不住的呜咽出声,只能缓慢朝着粥碗靠去。
碗沿抵在长穗的唇前,一时分不清是长穗自己在喝,还是慕厌雪在喂。
滚烫的白粥冒着热气,撒着甜腻潮湿的花碎,并不好喝。可长穗不敢停,也不敢说什么,她只能小口小口啄咽着,等到一碗粥喝完,她失去血色的唇已经被烫殷红,配着满脸泪水,看着更可怜了。
“可,可以了吗?”不知何时,知柏已退出门外。
长穗抬起面容,殷红的唇角留有粥痕,慕厌雪抬手替她抹去,看到长穗贝齿微露咬紧了唇瓣,似是想躲又留有顾虑。
“好乖……”慕厌雪被她怯弱的模样取悦,盘旋在心里的戾意终于有所下沉。
在长穗轻微的躲避下,他捏住她的下颌把人往怀中拉,低头堵住了她的嘴巴。此时的长穗本就处于弱势,被他紧扣入怀更是没有招架之力,她又惊又惧,没想到闹到这种局面,慕厌雪竟还会亲她。呼吸被掠走的失控让她呜咽挣扎,像是脱离湖岸的鱼,炸开的鳞片只能由人来一寸寸抚平。
“别,不要……”炽热的呼吸落在皮肤,被啄吻过的青紫掐痕留下火辣辣的痛感,仿佛又被扼住脖颈。
慕厌雪搂着她的后腰,用高挺的鼻梁蹭过她的锁骨,沾染情谷欠的嗓音沙哑撩人,还有未知的危险,“不愿意?”
嘴巴又麻又痛,长穗张着嘴巴喘息,思绪已经乱成了一团,她下意识摇头,“没有。”
因慕厌雪的亲吻,长穗心中涌现大胆的念头,想到斩情扣还未彻底变为暗红,这就代表着慕厌雪对她还有丝缕爱意。
“我……”她轻轻开口,不太敢看慕厌雪的眼睛,“我错了。”
她小心翼翼探寻着慕厌雪的底线,用轻软带着哭腔的声音求饶,“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身旁的呼吸骤凉,听到她毫无征兆的屈服,慕厌雪微微坐直身体,与她拉开了距离。
感受到落到身上的视线,长穗心跳剧烈,始终不敢对上慕厌雪的眼睛。她不知道这招对他还有没有用,总之她也不怕境遇更差,刺激到慕厌雪的底线刚好求得一死,于是她大胆唤了声:“夫君。”
她可怜兮兮的求饶,“夫君,我以后只爱你一人,你放我……呃。”
话未说完,细嫩的脖颈再次被用力掐住。
长穗疼到皱眉,被迫仰高脖颈,眼睛圆睁间不受控制对上慕厌雪的眼睛,并非是她想象中的欲海翻涌,而是沉坠阴冷,映出她倒影的眼底,是尖锐的清醒。
“我可承不起你这声夫君。”慕厌雪低哑的声音不带感情,并未被她蛊惑。
他以一种让长穗呼吸困难、又不会窒息的力道掐着她,倾身覆面同她对视着,“我不拔你的舌头,是还想听你哭着求我,你真当我是舍不得吗?”
他慕厌雪就算再下贱,就算再喜欢她,也不会在同一个陷阱里栽倒两次,事到如今,他若还能被长穗骗到,不妨直接递刀子让她剜出他的心痛快。
那些话本就是折着骨气在说,见慕厌雪不上当,长穗也装不下去了。痛也要张牙舞爪,她挥着未剪指甲的手想要打他,凶狠道:“我看你就是舍不得!”
“你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
“你这个窝囊废!活该被我骗被我玩弄,你根本就不敢杀我!”
“你不敢!!”
她极力做出丑恶狰狞的模样,想要让慕厌雪厌烦不耐,然而她得到的却只有冷眼漠视,在长穗累极失声时,一直沉冷淡不语的慕厌雪突兀说了句:“你似乎,总想激怒我。”
长穗并不是什么蠢笨自负之人,就算自信他舍不得杀她,她想活命也不会一昧激怒他求死。真要被他掐断脖子,这样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视线从她的脖颈落回脸上,慕厌雪轻轻揉蹭着她的皮肤上的淤青,情绪不明的语气带着探究之意,“你很想死在我手中吗?”
第70章 反向攻略16
——你很想死在我手中吗?
有那么瞬间,长穗以为自己的秘密就要被慕厌雪戳穿了。若让他认定这一点,那她恐怕这辈子都难以求死,这会比死还让她绝望。
所以她给了慕厌雪一巴掌。
将各种翻涌惊恐的情绪掩下,长穗拖着无力的手尽全力甩了他一巴掌,嘲弄道:“我更想你死在我手中。”
不知是她的巴掌起了作用,还是慕厌雪自己也认为这个猜想很荒谬,总之,他只是用幽冷的瞳眸盯着她看了会儿,没再探寻。
直到慕厌雪离开,长穗砰砰乱跳的心脏都未恢复平稳。脱力靠在墙壁,她看到悬挂在榻前晃晃悠悠的脑袋,映雪失了眼睛的眼窟已经不再流血,这颗脑袋自她被软禁后就“陪”在榻前,长穗每看一眼,心中的愧疚就越浓郁。
是她害了映雪。
都是她的错。
长穗闭上眼睛。
是她被这一世窝囊温雅的小孽障迷了眼,竟认为他不会再同上一世那般残暴,没想到在她的刺激下,却让他癫狂的更为彻底。
慕厌雪疯到这种地步,竟都不愿杀她,长穗真不知自己该哭还是在笑。
房中窗门紧闭,在浓郁的药香侵蚀下,长穗浑身软绵,一直没多少力气,更不知外面现在是什么时辰。
不知过了多久,上了锁的房门再一次被人推开,知柏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又到用膳的时辰了吗?
长穗睁开眼睛,顺着半敞的房门,看到门外光线黯淡,已是黑夜。
知柏并没有在房中点灯的意思,他动作麻利将饭菜摆上桌面,无视立在房中的无头尸身,垂着眼眸道:“公子要您将这些饭菜吃完。”
长穗是真看不懂,慕厌雪究竟要做什么。口口声声说恨极了她,为何非要管她一日三餐吃不吃东西。
“我不想吃。”那碗难喝的甜粥还卡在她的喉咙,不上不下。
知柏像是早知她会拒绝,只淡声回了一串数字:“一百二十三。”
长穗颤了颤睫,有了慕厌雪先前的威胁,她几乎瞬间明白了这串数字代表的深意。
明明白日还有一百二十六人,怎么不过半日,就少了三人?!
“为……”没等长穗将质问的话说出,知柏已经转身离开。
生怕他去伤害前院的下人,长穗跄踉着有了动作,带动锁链响动不停,“我吃!我现在就吃!”
不经意与悬空的头颅对视上,她双腿一软,被锁链绊住直接从榻上摔了下来,发出好大声响。不在意自己有没有摔伤,她看到知柏脚步顿住,连忙恳求,“请不要伤害他们……”
知柏没有回应,迈步出门重新上了锁。
房中越来越暗了。
因尸体摆放的时间过长,就连浓郁的药香也难以遮掩恶臭,在这样昏暗、与残尸共处的环境下,她不是闹脾气不想吃饭,也不是想通过绝食自尽,而是真的下不吃。
慢吞吞走到桌前,她看到桌面除了花粥,多了一盘荤菜,不知是什么肉,切割成薄片装了小半盘,分量并不多,应该是估着她的饭量摆盘。
荤菜的香气很浓郁,小范围覆盖了周围难闻的气息。
长穗坐在桌前,满脑子都是摆在房中的尸身,就连抬臂拿筷箸的动作都异常困难。
必须要吃。
要吃完的。
想起府里一百多条人命,长穗忍着恶心小口吞咽。向来最重口腹欲的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吃饭会成为折磨。
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一边吞咽着口中食物,长穗一边想着自救方法,慕厌雪明显已经疯癫,她不能被动留在这里任他发疯。眼下情况不明,她同严公公说过,等处理完公主府的事就会回去,如今她迟迟不归,也不知王宫有没有生变。若桓凌醒来久久见不到她,也定会生疑派人来问,到时,慕厌雪会怎么做?
砰——
思绪还未理清,紧闭的房门再一次开了。
来人没有提灯,好似不受黑暗的影响,信步闲庭走到了她面前。
如审查犯人般,慕厌雪走到长穗身后,用手臂撑着桌面将人半拢入怀,轻飘飘的目光扫向只剩了半盘的肉片,俯身间吐出的气息很轻,“好吃吗?”
长穗身体绷直,忍不住冷声:“与死人同屋吃饭,你觉得好吃吗?”
慕厌雪啊了声,像是才想起来,屋中还挂立着一具死透的尸体,“我以为殿下舍不得,才特意留在屋中陪你。”
“殿下不喜欢他了吗?”
长穗深呼吸,还是没能控制住脾气,啪的一声将筷箸叩在桌面,“我更喜欢你,你要不要把你自己的头拧下来挂在房里陪我!”
一缕乌发顺着慕厌雪的肩膀滑落,贴蹭到长穗的脸颊,长穗很明显感觉到,身后的人呼吸停了。
明明是晚夏,无形的寒意还是顺着脚底攀爬而上。长穗的心跳蹦蹦狂跳,静等着慕厌雪的发难,感受到他抬起了手,本以为那只手会再次掐上她的脖子,未曾想冰凉的指腹顺着她的下颌上移,施力捏住了她的脸颊。
“现在再说喜欢我,不觉得可笑吗?”被迫偏转面容,长穗对上慕厌雪俯低的面容,在浓郁暗色下模糊不明,就连情绪也跟着隐匿。
“既然不再喜欢,扔出去就是了。”很快,慕厌雪直起身,略带讽意道:“殿下的喜欢总是来去匆匆,反复无常。”
长穗不在意他怎么说,只知道映雪的尸体再放下去就要腐烂了,她实在没勇气,看着映雪生生从一具尸体化为狰狞枯骨,这会让她联想到暮绛雪。
很快,知柏进来将尸体抬了出去,紧跟着开窗通风,长穗犹豫了再犹豫,轻轻拉住慕厌雪的袖子,“把他……葬了吧。”
慕厌雪默了瞬,“这是又舍不得了?”
生怕他又把尸体抬回来,长穗急声:“你杀人不够还如此折磨他,最后就不能让他入土为安吗!”
慕厌雪淡淡吐字:“不能。”
他本不在意尸体最后的处置,但因着长穗假惺惺的求情,他偏不让她如愿,“殿下若当真不舍,我还给你就是了。”
长穗气急,“你残害这么多的生灵都不知生惧,就不怕有朝一日这些冤魂回来索命吗!”
就好像听到了什么荒谬笑话,慕厌雪将袖摆扯回,弯起唇角笑容动人,“求之不得。”
杀人时不惧,更不会怕这些死在他手里的孤魂野鬼,倘若当真能索命一说,他定要带着长穗一起死。
“吃啊。”见长穗瞪圆了眼睛,僵坐在桌前没了动作,慕厌雪催促道:“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长穗很想掀翻桌子,但她还记着那一百多条人命,只能压抑着情绪道:“吃不下了。”
“那可不行。”拿起桌上的筷箸,慕厌雪塞回她手中,诱哄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威胁,“乖,要全部吃光。”
他为何执意让她吃光?
长穗心中起了警惕。
窗门大敞后,清亮的月光照入室内,整座公主府还是陷在沉寂的黑暗中,无人燃灯。
慕厌雪坐到一旁,托腮看着长穗,见她久久不动筷,微微眯眸,“你还在等什么?”
“还是说,你想让我喂你?”
再看不出问题,长穗就真是傻子了,可她此刻没有拒绝的能力,只能慢吞吞咀嚼着变凉的肉片,同时开始胡思乱想,这顿饭究竟有什么猫腻?还是说,饭菜有问题?
随着最后一片肉咽入喉咙,慕厌雪嘴角浅淡弯起的唇角越扩越大,最后凝出明艳癫狂的模样。他用指腹轻轻擦拭长穗的唇角,再次问出已经问过的问题:“好吃吗?”
月光下,慕厌雪模糊的五官逐渐清晰,昳丽中透着森森诡异。长穗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想了想,她说:“不好吃。”
“不。”慕厌雪还在擦拭她的唇角,他轻轻摇头,反驳道:“你该说,好吃。”
距离越来越近,他用含笑乌墨般的眼瞳凝着长穗,语调温柔道:“喜雪的肉,怎会不好吃呢?”
……喜雪?
长穗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喜雪是谁,是她当初让慕厌雪抱着拜堂的猪媳妇,他竟把它杀了喂给她吃!!
“你……”愤怒的话未出,长穗的嘴巴被冰凉的掌心捂住了。
慕厌雪近距离与她对视着,额心的红痕刺目,“殿下让我与它同吃同住,让我好好照顾它,我可是有将它喂养的白白胖胖呢。殿下该是没见,它后来已经胖到走不动路了,刚好适合宰杀。”
长穗惊恐的瞪向他,圆滚滚的眼瞳中,是他越放越大的面容。
“现在,殿下吃了我明媒正娶的妻……那盘肉,还是我亲自做的。”不知想到了什么,慕厌雪愉悦笑出声,再一次问:“好吃吗?”
“我妻的肉,好吃吗?”
“殿下还想吃吗。”
够了!!
吹入室内的风稀释了药香,长穗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体力,不由用力推开了慕厌雪。
她开始捂住嘴巴干呕。
若只是单纯的吃猪肉,长穗不会这么惊恐,可偏偏是喜雪,偏偏慕厌雪要冠上明媒正娶的名头,就好像她吃了活生生的人R肉,长穗只感觉胃里翻涌,难受得厉害。
“慕厌雪你还要疯到什么时候……”躯体未受到丝毫损伤,长穗只感觉自己的精神快要崩坏了。
她要逃出这里。
她不能再留在这里看他发疯了!
脚踝上的锁链只够在内室活动,在长穗不怕受伤的拉扯下,锁链拽折了床柱,还给了她沉重的自由。
砰——
掀开圆桌砸向慕厌雪,长穗不顾一切朝着房门奔去,没能跑出几步,拖长的链条便被靴底踩住,长穗磕倒在了门栏。
“跑什么?”一脚踢开拦路了圆桌,慕厌雪拽住锁链缓缓朝她走来,长穗还在试图往外爬,却被收紧的锁链拽痛脚踝,被拖回慕厌雪的怀中。
“就这么想出去吗?”瞥了眼流血的脚腕,慕厌雪将她拦腰抱起。
长穗理智崩溃,对他又踢又打,“滚!你这么没有人性的疯子,不要碰我……放开我!!”
活了这么多世,长穗反反复复就学会了这几句骂人的话,全都用在了她这孽徒身上。若慕厌雪拥有完整的记忆,便知这是长穗能骂出最恶毒的话了,她是真的很生气。
可他没有记忆,也不是曾经那个会哄她的好脾气徒儿。
被挥动的锁链砸到下颌,慕厌雪抱紧他的手臂收力,听到长穗吃痛的闷哼。她到底没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脱,反倒被粗长的锁链捆了个严实,在慕厌雪怀中动弹不得。
“既然你想出来,满足你也未尝不可。”慕厌雪抱着她朝前院走去。
整座公主府都没有燃灯,处处封闭的大门周围都有鬼面人看守,再也没有往日灯火通明的热闹,死寂到诡异。
直到迈步前院,长穗才听到隐约的抽泣声,宽敞的庭院中,她看到一群人跪聚在一起,周围无人看守,却无一人敢跑。
“公主!”
“公主殿下!!”看到长穗,有人忍不住惊呼,但看到抱着她的人时,无人喊擅动上前。
庭院两侧栽种着名贵花草,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泛着冷光,干干净净毫无污迹。庭前的高阶平地上,放着一把红木雕花圈椅,慕厌雪抱着长穗坐到圈椅上,乌金的衣摆铺散垂落,一举一动皆是从容慵懒。
院中的人开始抖了。
因为每当慕厌雪坐在这把椅子上,就代表有人会死。有胆小者哭出声:“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慕厌雪没有看阶下,单手搂着怀中人,他用另一手抚摸长穗的脸颊,“只剩一百二十一人了。”
意识到慕厌雪想做什么,长穗脸上的血色瞬失,“不要……”
“嘘——”慕厌雪捂住她的嘴巴,“是殿下执意要出来的,那便该承受任性的后果。”
“殿下刚刚打了我多少下?”
慕厌雪认真回忆着,光洁的额角还有被锁链击中的红印,“就按十五下吧,那我们便杀十五人如何?”
长穗已经开始慌了,她疯狂摇着头,睁圆的瞳眸颤颤碎裂,已经照不清慕厌雪的容貌。院中已经传来惊恐的哀嚎,她被慕厌雪强行掰转面容,看着一支支从暗处飞出的箭射向院中,所有人都在抱头哭求,却无人敢跑。
跑,只会死得更快。
“殿下……”
有人喊着长穗,“殿下救救我们……”
一个又一个的人倒在青石板地,又被鬼面人迅速拖走,并未留下丝毫血痕。
“唔唔……”长穗剧烈挣扎着,绝望看着昔日照顾她的人惨死在乱箭中,她挣开慕厌雪的手掌,哭出颤音,“我错了……慕厌雪我错了……”
是她不该冲动,是她又害了他们,她崩溃道:“是我想要逃是我想打了你,你杀了我便是了,不要再伤害他们了。”
她从慕厌雪腿上跌下,噗通磕在地上,仰着头狼狈看着他,“放了他们……不要再伤害他们了,你打我骂我怎么折磨我都好,就算你杀我我也不反抗,求你……”
长穗哭的满脸是泪,以臣服的姿态埋在他的腿上,抽噎着哀求,“求你不要再伤害他们了……”
慕厌雪没有出声。
任由长穗哭湿他的衣摆,他都只是坐着,毫无反应。
直到耳边的箭声停下,他才将手覆在长穗的发上,轻轻顺着发顶往下抚摸,掌心在落到后颈时收拢,“结束了。”
如提小动物般,慕厌雪捏着长穗的后颈,将人从膝上提起。望着长穗哭花缺氧的面容,他温柔帮她擦着眼泪,“十五人,结束了。”
他没有收手,院中还剩一百零六人,会以各种理由因长穗而死。
堆聚在眼中的大颗泪水滚落,长穗心下一片冰凉,无数恶毒憎恨的话堵在口中,最终只化为一句:“你会遭报应的。”
慕厌雪,你一定会遭报应。
自那天起,长穗房中的药香更浓了。
被她挣开的锁链,又牢牢钉死在墙壁中,长穗不受控制吸食着药香,变得越来越虚弱,最后还需慕厌雪搂在怀里喂饭,昏昏沉沉就连翻身都是困难。
她有时也会清醒,能感受到有冰凉的手在抚摸她的脸颊,她被人搂在怀中,呼吸着沉醉迷幻的熏香,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叹息,“你若能一直这么乖……也挺好。”
如傀儡般这样活着,好在哪里呢?
长穗没力气去看,腕上的斩情扣是何颜色,她只期待着自己的死期快些来临。就这样被慕厌雪折磨崩溃,日日躺在榻上像个活死人,她距离死期应该不远了吧?
砰——
半睡半醒间,长穗忽然听到了剧烈的撞门声。
“殿下!!”熟悉的哭腔传来,有人将她小心翼翼扶起,试图唤醒她,“殿下,您还好吗?”
长穗吃力睁开眼睛,看到绿珠跪坐在榻前,一身衣衫湿透,她身后跟着几个提着弯刀的鬼面人。注意到长穗的目光,她忙解释:“他们是陛下的人。”
“殿下,是绿珠来晚了,绿珠这就带您离开。”那日院中的屠杀,绿珠是唯一被放过的人,虽不知原因,但她猜一定同长穗有关。
从袖中掏出药瓶放在长穗鼻间,刺鼻的气味直冲肺腑,长穗呛咳出声,很快恢复了体力,“皇兄……如何……”
绿珠扶起她往外走,好似没听懂长穗的疑问,自顾自解释着,“慕厌雪现在不在府中,我们的人撑不了太久,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从房中出来,长穗才知绿珠身上的湿漉是从何而来,外面下雨了,而且是倾盆暴雨。
大门是万万不能走了,顶着砸落的雨珠,绿珠带着长穗从运输菜果的偏门离开,长穗听到前院的打斗声:“那些仆从呢?”
绿珠红了红眼眶,这些天她也是前院等死的其中一人,抽了抽鼻子道:“都已经逃出去了。”
除了阻拦鬼面人的护卫,护在长穗身旁的还有十数人,其中有几人长穗见过,他们是帝王亲卫,小小一支亲卫不足百人,却各个骁勇善战以一敌百。
从公主府逃出,长穗发现外面乱的厉害,不少百姓都在扛着包裹往城门跑,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见一群人护着她也在随着人群逃,长穗脚步猛地一停,“为什么不是回王宫?”
她好不容易逃出慕厌雪的控制,此刻不是王宫最安全吗?
绿珠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解释,一名亲卫开了口:“豫南王反了。”
长穗听到他说:“王宫已经被豫南王的人圈禁,陛下也被困在了宫中,他命我们护送殿下出城,离开南荣永不再归。”
“什么叫……永不再归?”长穗还有些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北凉大军正在边城虎视眈眈,慕厌雪不知是何立场身份,豫南王明知桓凌病重,为何不等再等等,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反?
“我不能离开。”不管是出于任务,还是对桓凌的感情,她都不能离开王城。
逆着人群,她不顾众人的阻拦后退,“我要回去找皇兄,我要把他救出来!”
她知道一条密道,可以直接通到御花园的假山,先前她就是靠着这条密道,秘密穿回在王宫与南风馆之间。
暴雨如注。
远离喧嚣人群的脏污破棚中,一群孩子瑟缩在一起,被一排鬼面人团团包围。
鬼面人之前,立着位银云鹤纹的玄衣男子,修长白皙的指骨捏着伞身,他的面容隐在伞中看不真切,低凉的嗓音中沁着几分温和,“抬起头来。”
十几个孩子,都鬼面人被吓坏了,他们更畏惧于玄衣男子的气势,哆哆嗦嗦的都不敢抬头。唯有角落一个小乞丐,满脸污泥衣衫褴褛,随着玄衣男子的命令抬了头。
隔着雨帘,他们的目光有了短暂对视,小乞丐虽怕的发抖,但倔强的没有移开目光,好似要通过对视逼退他。
还是个小女孩儿。
慕厌雪笑了,在她身上看到了某人的影子。
凝着那名瘦弱的小乞丐,仅仅一句话,便改变了她的一生,“就她罢。”
“公子!”在鬼面人将小乞丐抓起时,雨幕中,匆匆走来一人。
慕厌雪微抬伞身,看到知柏跪倒在地,染着满身血涩声:“公主殿下她……逃了。”
轰——
阴云密布的天空中,响起了闷雷。指腹轻轻摩擦玉骨伞柄,慕厌雪控制不住的笑出声,早知会如此。
想来不彻底被他折腾死,她永远学不会乖顺。
知柏问:“要不要立刻封锁城门?”
“不用。”慕厌雪遥遥看向远方,那是王宫的方向,“我知道她会去哪。”
不亲眼看到桓凌死,她怎舍得离开王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