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小雪
时奕辰的怀抱炙热滚烫，就像怀里是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小心避开林冠雪身上看得见的伤口，把人紧紧抱在怀中。
林冠雪被时奕辰抱了足有两分钟，他实在忍不住了才开口：“有点儿喘不过气。”
太紧了。
时奕辰闻言，一下便放开了他，眼中带着些恍然，手足无措道：“对不起。”
从医生口中得知林冠雪并无大伤后，时奕辰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中那些蓬勃而汹涌的情绪。
这一个月以来，那些潜移默化的举动也在无形中侵蚀着他自己，表面上他是为了让林冠雪习惯自己的陪伴和关心，可到头来，习惯这些的是他自己。
这人改抓住林冠雪的手，殷切地问：“现在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
“小林怎么样啦？”
晋导一瘸一拐地拄着根拐杖走过来，大声嚷嚷着问情况。
“医生说没有大碍。”时奕辰直接出声道，在导演面前也没有松开林冠雪的手。
“行行行，没大碍就好！”晋导挥了挥手，带着丝训诫对时奕辰道：“你刚才也太冲动了！余震还没结束，非得往上面凑什么？”
晋导在刚才地震时崴了脚，此时救援队伍里出来了位医生帮他处理，晋导也没闲着，滔滔不绝的唠叨从晋导口中念出。
时奕辰充耳不闻，连头都没有转过去，只是不错眼地盯着林冠雪。
“你的……手指？”
林冠雪的目光转移到时奕辰手上，那里鲜血淋漓。
“没什么。”时奕辰两只手都握上了林冠雪的：“只要你没事，我做什么都好。”
林冠雪面色苍白地点了点头，似乎还想转过头看看周围的情况。
但他没做成。
只见林冠雪眼睛一闭，侧了侧头，然后没了声音。
“医生！医生？”
时奕辰大惊，连忙喊道。
边上的医生也皱着眉头过来查看林冠雪的情况，然后道：“惊吓过度导致的昏迷，还是先把受伤人员都转移到医院，等详细检查后再说吧。”
这场地震震级不能算很高，但剧组里的确有很多人因此受伤。
大多以皮外伤为主，也有像晋导这样在转移到空旷的确时一时不慎崴了脚的。
荒郊野岭固然不是处理伤口的好位置，林冠雪所在的担架很快被人抬上了车。
小陈默默蹭了一把眼泪就打算跟上车，时奕辰倒是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担架旁边的那个陪同位。
小陈：“？”
“我陪着他。”时奕辰道。
“那我……”
时奕辰瞥了他一眼，又转回头去看林冠雪，话都吝啬地没有再给一句。
小陈从他的态度中读出了“谁理你啊”。
“……”-
林冠雪醒来的时候是在病房。
他那时又累又困，即使知道要发生什么，心里有了预期，但惊吓也是真的。
到了安全的地方，那些被压制的、生理上本能的恐惧才一下子冒了出来。
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睁开眼的时候身边有人，林冠雪适应了一下光线，这才看清坐在自己病床边上的正是时奕辰。
他的手指被绷带包了个彻底，此时正在用被包裹完全的手指笨拙地削苹果。
林冠雪：“……”
要是人都这样了，这个苹果也不用非得吃吧？
察觉到床上的动静，时奕辰一愣。
“醒了？”
“……”
“渴不渴？饿不饿？有没有感觉哪里难受？”
林冠雪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说实话，这一觉睡得还挺沉的，除了身上的擦伤稍微有些火辣辣地疼外，睡眠质量甚至比平时还要好一些。
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且是专门做给时奕辰看的。
“小陈呢？”他问。
“去给你买早饭了，一会儿就来，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时奕辰问。
反正不想吃苹果。
林冠雪默默瞅了那个表面被时奕辰不灵活的双手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
但时奕辰显然会错意了：“苹果？马上削好。”
“……我有点头晕。”林冠雪直接道。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八九个小时肯定是有的——他记得自己被救出来的时候天都擦黑了，现在外边很亮。
还没等林冠雪说话，这人就站起身来往外跑：“我去叫一下护士。”
林冠雪：“……”
不是，床头不是有铃吗？
地震被砸的应该是自己，而不是时奕辰的脑子吧？
他目送时奕辰飞快地离开病房，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
……
“叮铃——”
病房门被人拉开。
林冠雪心说时奕辰也不至于动作这么快，离他刚出去应该连一分钟也没有吧？
“请问——”
一道温柔而礼貌的声音响起，林冠雪也看到了来人的样子。
对方见到林冠雪一愣：“……小雪？”
林冠雪压下心中的惊疑，面上装出疑惑的表情来：“你是？”
“不记得我了？”
来人穿着一套合身的米白色休闲装，样貌俊朗，戴着一副边框很细的银丝边眼镜，笑起来温文尔雅。
与此同时，林冠雪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机械声。
“滴——已与攻略对象林冠雪见面。”
那道声音和时奕辰身上的系统声类似。
他没说话，表面上看似乎在努力回想。
“也难怪，我们也有好几年没见面了，你想不起来也正常……你怎么在医院，受伤了吗？”对方脸上流露出真切的担忧来。
“嗯……你是……小彬哥哥？”林冠雪不太确定地道。
很奇怪，林冠雪当下的感觉很奇怪。
回忆在此刻像是被无形地篡改了一般，关于眼前这人的点点滴滴像是从尘封的往事中被拎了出来，融合的天衣无缝。小时候和面前这人怎么认识的、有过哪些往事，又是怎么熟悉起来的……
林冠雪在梦里的那部分记忆清楚地告诉了他这个人是谁，但此时脑中属于自己“过去”的那部分内容又为这人真实地编织了过往，甚至比林冠雪做的那个梦还要可信。
所谓的系统之力，在此刻让林冠雪心惊。
它竟能无声地改变已经发生的事，且让当事者完全察觉不到不对劲。
……
没错，林冠雪清晰地知道，眼前这人就是梦里第二个出现的“任务者”，孟仪彬。
自己少年时的“竹马”。
方才让林冠雪惊疑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个人，而是因为这个人出现的时机——他比梦里出现的要早。
“小雪还记得我。”
孟仪彬笑得更温和了。
“你是谁？”
病房外传来了时奕辰的声音。
他一脸警惕地走过来，孟仪彬也很绅士地让开了门口，让时奕辰进了病房。
时奕辰站在了林冠雪病床边上，抱着手臂，语气不善：“为什么站在冠雪的病房门口？”
他刚才可没听错，这个不知道从哪出现的家伙，叫林冠雪“小雪”。
第32章记忆
孟仪彬被时奕辰这样质问也并不恼，他带着浅笑朝时奕辰微微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小雪，看来你这边不方便，那我改天来看你。”
林冠雪也点了点头。
……
“冠雪，你和他认识？”
事情当然没完，孟仪彬走了，但时奕辰可不干了。
他才出去了多长时间？回来门口就多了个不认识的人！
“是我小时候认识的哥哥。”林冠雪轻声答。
“哥哥？”时奕辰吃味。
林冠雪可没有这么叫过他！虽然他的确比林冠雪小……那冠雪也没有这么亲切地叫过他弟弟啊！
他还想问，跟在身后的护士已经进了病房：“病人头疼是吗？”
“对。”时奕辰下意识让开了床边，让护士为林冠雪检查。
无论如何，还是林冠雪的身体最重要。
……
“头疼是正常现象。”护士给林冠雪检查了一遍身体道：“可以适当下床活动一下。”
“谢谢。”林冠雪对自己的伤势自然心知肚明。
有“黄金安全区”保护，出不了什么大伤。梦里，地震时推开自己的时奕辰应当和现在的自己状况差不多，只是些皮外伤，但他表现出来的可很严重。
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在医院住了三天才出院。
而那期间，彻底被时奕辰打动的自己可没有丝毫怀疑，忙前忙后照顾对方，还被时奕辰对自己的情意深深感动。
现在想想……也不能怨梦里的林冠雪。任务者们手段多样，要不是知道真相，谁会在生活中处处提防，对明显对自己有好感的人往阴谋的方向怀疑呢。
就如同现在的时奕辰，对林冠雪也不设防。
这或许是出自任务者的自大，也可能笃定“攻略对象”只是任人宰割的气运。
“那个……”
护士并没有走，而是拿着手里的本子犹豫了一下，这才开口：“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她是对着床上的林冠雪说的。
这种vip病房，她们要保护病人的隐私。
之前林冠雪一直都在昏迷，护士也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来的。
“你……”边上的时奕辰皱了皱眉头，刚想说什么，就被林冠雪打断了。他朝着护士伸出手来，很温和地道：“给我吧。”
护士看了一眼边上的时奕辰，连忙把手里的本子递给林冠雪。
林冠雪接过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护士身上别着的名牌。
笔尖“唰唰唰”地在纸上写下“TO琳琳，天天开心。”
还是TO签。
“谢谢！”
护士自然也看见了林冠雪写的什么，她大喜过望。
“是我要对你说谢谢，辛苦你们照顾我了。”
“不辛苦不辛苦。”护士连忙摆了摆手：“那您休息，记得要活动活动，能有效缓解头痛。”
“好。”
待到护士也离开房间，时奕辰看了看门口。
……这回应该没有人要进来了吧？
林冠雪醒了之后，他还没有好好跟对方说过话呢。
尤其是通过地震明白自己在林冠雪心里有多重要之后。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时奕辰觉得自己已经了解了林冠雪是个什么样的人。
于演艺事业上，他是个很好的演员，对后辈来说，他是个热心负责且专业的老师，而对于自己的喜欢的人，他腼腆而内敛，不轻易把心意宣之于口。
但通过行动能看出来。
时奕辰觉得之前是自己不确定，不够仔细也不够敏感，但现在，摸清林冠雪想法后，之前那些让自己不舒服的举动也就都能解释了。
和冯经纪人那番话还是伤害到了林冠雪，所以之后他明显对自己冷淡了。
要是两人之间只有一同拍戏的同事之情，林冠雪又何必生气呢？
而之后，冠雪的那些小脾气其实也都在等着自己发现，蓝鑫铭只是个幌子，只是自己不够细致，没有体察到，错过了哄人的最好时候。冠雪脾气是真的好，就算那时候还没有完全原谅自己言语之失，但在剧组里也没有当着很多人下自己的面子。
这不是关心和爱护是什么？
“冠雪。”
时奕辰开口。
“嗯？”林冠雪抬起头，忽然问道：“我睡过去的时候，是你在陪床吗？”
“对。”
时奕辰边说边把凳子重新拉回床边，挨着林冠雪坐下。
“……辛苦了，麻烦你。”林冠雪看上去表情复杂，小声道：“小陈也太不像话……”
“你别怨小陈，是我要求陪着你的，放你一个人在医院，我也不放心。”时奕辰眼睛亮晶晶的，林冠雪想不注意到都难。
“你……”林冠雪迟疑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
“你怎么那么傻，生死关头一点不顾自己性命？我没出来总比你没出来好些，我身体这么壮。你要是出了点儿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林冠雪看着时奕辰含情脉脉的样子，把身上炸起来的鸡皮疙瘩压了又压。
“……小心手。”他看着时奕辰把被纱布包裹严实的手伸过来，道。
“看你醒了，我手就不疼了。”
“……”林冠雪再次沉默。
“我都知道，你说不出口也没关系。”时奕辰道：“我那些话肯定让你不高兴了，但我经纪人那时候在旁边呢，我也没有对谁动过心，没有过经验……”
他说的是那天发生的事。
时奕辰觉得，眼下他和林冠雪之间也不存在什么隔阂了，把事情说清楚，说明白就完事儿。生死难关自然灾害他们都一起过来了，这点儿小误会能算得了什么？
身为偶像，不能直接说自己要谈恋爱很正常，林冠雪虽然不是流量偶像，但他也是圈里人，肯定能理解。
“林哥！”
门“叮铃”一声，小陈拎着刚买好的早饭兴冲冲的进来。
时奕辰：“……”
怎么连个跟冠雪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我问过医生了，不用忌口，所以米粥八宝粥小笼包油条三明治我都买了，林哥你昏过去这么长时间，没吃饭肯定饿了，我就多买了点儿！”
小陈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也没注意到时奕辰的表情，只兴冲冲地把手里的早餐往桌子上放：“不知道辰哥你喜欢吃什么，我就按林哥爱吃的买的。我专门打听过了，我买的这些是医院附近最好吃的几家！”
“小陈陪着我就行了。”林冠雪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病房内另外两个人都是一愣。
“你不是昨天晚上就在医院陪着我吗？肯定没睡好，小陈来了你就快回去休息，不用在这里耗着。”
“对对。”小陈一听林哥这么说也附和道：“辰哥你手上也有伤，今天白天我来吧。”
昨天晚上本来是该他这个助理陪着林冠雪的，可时奕辰说什么也要呆在这里。这位的脾气犟起来真是十头牛都拉不住，黄经纪人劝了半天也没用，他一个林冠雪的助理就更说不上话了，只好被赶回去，说早上过来接班。
不是……他现在都分不清，时奕辰昨晚非要陪床，是因为他们林哥的救命之恩还是因为别的私人感情了。
“不用，我不累。”时奕辰还是不同意回去。
林冠雪皱起眉头来：“时奕辰，你刚才还说我不顾自身安危，你注意你自己的身体了吗？”
他的语气并不严肃，甚至因为刚苏醒，有些有气无力，但听起来就是很让人信服。
尤其是在时奕辰这里。
“……”他在别人面前威风惯了，可在林冠雪面前一时之间找不到反驳的话来。
“听话，回去休息，你想过来看我也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林冠雪放缓了语气。
于是，小陈就看这昨天那个软硬不吃谁来说都没用的时奕辰就真的在自家林哥两句话下妥协了。
“那我先回去睡觉，醒了就过来看你。”
“行。”
“小陈，照顾好冠雪。”
“……嗯。”
小陈心说这是他家林哥，什么时候还需要时奕辰嘱咐了？
很怪。
时奕辰是小陈偶像没错，可进组接触这么长时间后，蒙在时奕辰身上那层偶像光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不见了。
时奕辰起身，一步三回头出了病房，出去之前还对小陈道：“刚才护士说了，下床活动活动有助于缓解头晕。”
“好的。”
“桌上有温水，冠雪醒了还没喝水，你记得提醒。”
“好的。”
“那个苹果我快削完了，你可以接手，记得削成小块。”
“……好的。”
“快回去休息，有小陈在呢，你不放心什么？”林冠雪看不下去了，笑骂道。
“……我就是不放心。”时奕辰小声嘀咕，还对林冠雪道：“有什么事儿给我发消息，我看见了就回你。我要是没回你就给我打电话。”
“。”林冠雪给他了个眼神，没接话。
“行行行，我这就回去睡觉。”
时奕辰这才出了病房。
助理从昨天晚上就一直等在医院楼下，上车就能回。
他边走还边回味——林冠雪真的好关心他。
等等……时奕辰脚步一顿。
刚才忘了问那个突如其来出现的男人怎么回事了。
算了……时奕辰想。
反正有的是机会问清楚-
“林哥，还吃吗？”小陈问。
林冠雪就喝了个小米粥就放下了碗。
他摆了摆手：“不了。”
“再吃点儿吧？林哥你可是从昨天上午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不饿就行，要是一口气吃太多胃难受。”林冠雪道：“现在不是你盯着我饮食让我少吃点儿碳水保持身材的时候了？”
“林哥！这跟平时能一样吗？”
“噢？”
“好……你不想吃就不吃了。”小陈收拾了小米粥：“那剩这么多怎么办？”
“你吃吧，要么就放到中午我再吃。”
“算了吧，你这病人中午不能吃冷掉的东西，我还是叫宁宁过来帮着解决一下比较实际。对了林哥……”小陈神秘兮兮的凑过来：“你和辰哥……”
林冠雪直接把人推开：“少八卦。”
小陈见林冠雪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便也知趣地没有多问，这个脑子长出来的倒是很是时候。
“对了，地震的事情先别跟冯姐说，她刚回去没多久，又得担心。”
“知道知道，昨天咱这边刚地震冯姐就打电话过来了，问我们有没有事。医生都说了你没大碍，我就跟冯姐说我们都没事儿，就是剧组这边先停工了。”
“机灵了一回。”
“嘿嘿。”
“你先吃饭，大早上买这么多东西也跑了不少地方。”
“我先陪你活动活动吧？”
“不急这一会儿。”
小陈挠了挠头：“好，那我先吃饭了啊。”
“快吃。”
……
林冠雪倚在床上，他现在首要的事情是理清思路。
不是时奕辰，是突然出现的孟仪彬。
在林冠雪的梦里，孟仪彬并不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在预知梦里，地震受伤的当然不是自己，而是时奕辰。来龙去脉应该很清楚了，梦里的时奕辰为了彻底攻破自己的心房，用地震作为生死关头的筹码，毅然决然地在木屋倒塌时把自己推出来。
住在医院的是时奕辰，陪床的是自己。
直到出院那天，自己才碰上了这个突然出现的“竹马”。
孟仪彬在林冠雪面前露了个面刷了个脸，之后并没有频繁的联系，偶尔会在微信上问候一下，在聊天中一点点帮林冠雪回忆曾经那些“往事”。
……
直到时奕辰和自己分手。
在梦里，林冠雪心情受了影响。他不是恋爱脑，但这毕竟是第一段感情。
之后孟仪彬再次巧妙地“偶遇”，敏锐地察觉到了林冠雪的不开心。问发生了什么事。
时不时的聊天是有用的，梦里的孟仪彬通过那时间在林冠雪这里树立了“年少时哥哥”的形象。这段和当红偶像的恋情林冠雪无处倾诉，经纪人助理不合适，跟父母说又怕他们担心，于是孟仪彬便成为了林冠雪的倾诉对象。
孟仪彬开始安慰自己，并且诉说了他也并不好的往事，两个人这才关系逐渐拉近。
现在林冠雪怀疑，孟仪彬就是挑“自己低谷”的时候出现的。
梦里是失恋，现在是遭遇地震住院时。
林冠雪想了想，拿起手机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喂？”
“喂，妈。”
“小雪，怎么啦？”
“……”林冠雪奇妙地顿了顿：“妈，你们是不是没看新闻？昨天凤阳县这边地震了。”
“看了呀，你爸还说呢，不知道多少庄稼遭了殃。”
“那……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给你打电话干什么……”赵女士在电话那边也奇妙地顿了顿：“你在那边拍戏呢？”
“……”
“你也没跟我说啊！不过你现在都能打电话，应该也没事儿吧。”
“……”有道理，林冠雪一时也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于是他轻咳一声道：“妈，问你个事。”
“你说。”
“我小时候有没有一个哥哥，姓孟？”
“孟……有的呀，比你大一岁嘛，小时候你可缠他了，还老上他家去写作业呢。诶……你之前不是问过我一遍吗？我那时候就跟你说过啊！”
“……”
“怎么了？”
“没事。妈我这边还有事儿，先不跟你说了。”
“你忙你的。”
赵女士干脆利索的挂了电话。
林冠雪却陷入了沉思。
关于儿时姓孟的玩伴这件事，他问过他妈两遍。
但得到的答复完全不同。
刚做完那个梦的时候，自己就问过母亲，但那时母亲完全不记得孟仪彬。
且，更严峻的是——母亲还记得自己问过这件事，但那时她说的明明就是没有这个人，但现在她记得她说的和这次的内容相同，这是矛盾的。
这证明已经发生的事也被篡改了。
林冠雪皱起了眉头。
——还有更艰难的硬仗要打。
第33章敌意
六月，恼人的高温已然显出了端倪。
柳树抽条，在河水边栖息。
片场，林冠雪在拍县城里的最后一场戏。
将近两个月，剧本里李清云和严横两人从初识到相知，再到成为彼此生命里重要的人。
严横和姨母家关系并不好，再加上一个一直在从中作梗的表弟，他的日子过得非常不舒心。姨母也不是什么看得清是非的人，本来一开始就嫌弃严横到他们家来住是个累赘，要不是他没有别的亲人，再加上严横母亲那笔遗产确实可观，她也不会去揽这个活儿。
严横到都原县后，这一身好战好打架的毛病很难说没有受到家庭的影响，三天两头带着伤半夜回去。刚开始严横小姨会嫌弃他，骂他不知道给自己省事，连带骂上他那个去世的母亲。但严横不是好惹的，他狠戾的眼神和动作吓住了小姨，之后她便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街坊邻居面前痛骂自己这个外甥。
表弟更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看得出来妈妈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姓严的，在家里也没少把自己做的错事栽赃在严横身上。
关于严横在学校的流言，基本上也都是这位表弟穿的。这对母子一个在街坊四邻间编造严横是个丧门星，一个在同学之间诽谤严横坐过牢，也算是一丘之貉。
严横对这个小县城完全没有归属感，对还在世的亲人，姨母一家更没有任何情感。之所以还能勉强留在这里，全是因为母亲去世之前的交代。他在母亲眼里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母亲虽然和小姨关系没有多好，但念及血缘亲情，总觉得小姨起码会让严横平安长大。
严横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母亲是怎么想的。
他很爱自己的母亲，来到都原县后也从来没有想过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
他的家从母亲去世的时候就没有了。
李清云在这一点上和严横不同。
他父母虽然去世的早，但还有奶奶在。
奶奶年纪大了，但很爱清云，他从奶奶这里得到了很多很多爱。奶奶是个和蔼的老人，清云从学校带回一身伤、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学生的严横时，奶奶也只是唠叨着年轻人怎么一点儿也不注意身体，一边拿家里的碘伏过来帮严横擦伤口。
很多个晚上，奶奶都留下了严横吃饭。
街里街坊的传言不是没有流到这里，但奶奶不在乎。既然是清云的朋友，那就一定是个好孩子。她是明白看人不能从别人口中听得，在都原县活了这么多年，邻居的口舌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严横也能从李清云奶奶这里感受到善意。
李清云带来的一式两份早餐、李家饭桌上自己喜欢吃的菜，还有奶奶帮他缝好的校服。
——虽然他就没穿过几次校服。
严横和李清云的关系越来越近，从一起看萤火虫一起逃课，再到他勉勉强强同意和李清云一起呆在学校里上学。
是看在李清云和奶奶的面子，不是因为别的。
李清云带着他去自己的秘密基地，带他陪奶奶买菜，带他吃姨母家没有的温暖晚餐，分享他自己的幸福，严横也在田野边、小河旁以及李清云家平房楼顶对李清云打开心扉，在母亲去世后第一次袒露除了暴戾以外的真实情绪。
他们就像是两个相似但不同的人，在互相舔舐伤口，互相分享幸福。
——直到李清云奶奶去世。
奶奶昏迷送进医院，肝癌晚期。
从发现到去世只过了三天，抢救手段都用不上。
还没等两人接受这个事实，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下一个厄运已经悄然来到了两个年轻人头上。
——李清云也确诊了肝癌。
医生说很大可能有遗传因素。
严横说要治，但是被李清云拦住了。
他们没有钱。
两个还在上高中的小孩连家都没有了，又怎么支付得起高昂的治疗费用？
李清云奶奶卖菜拉扯李清云上学，本就攒不下什么钱，奶奶最后住院那三天花费不少，积蓄更是所剩无几。
严横咬了咬牙说他去求小姨，但是被李清云拒绝了。
他知道自己也确诊后，反倒平静下来。
他用奶奶剩下的大部分钱给奶奶办了葬礼，处理好奶奶的后事，然后问严横，要不要陪自己疯狂一把。
李清云体会到了严横之前说的感觉。
世界之大，孤身一人。奶奶还在的时候这种感觉很稀薄，可给奶奶办完葬礼，回到冷冷清清的小房子时他忽然感受到了。
可他还没有长大，没有去看大海，也没有去看热闹的城市。
这个计划里本来有奶奶，可现在奶奶不在了，他可以加上严横。
与其四处借钱为了求一个生机把自己关在医院里，李清云想去看看这个世界有多大。
严横思考了很久，在半夜翻进李清云家的窗户，手里攥着两张到海边的铁皮火车票。
他说——
“我带你去看大海。”
……
都原县的所有戏份到这里就拍完了。
今天的最后一场戏是奶奶的葬礼。
导演喊下“咔”的时候，林冠雪还没能把自己从亲人去世的悲怆中拉出来。
演李清云奶奶的演员是个很牛的老戏骨，林冠雪自己也非常入戏，这段时间的拍摄已经和奶奶产生了感情，葬礼这场戏就很难出戏。
更何况……林冠雪没忘梦里那场自己的葬礼。
他这两天时常会想，那时爸爸妈妈在自己的墓碑前是什么心情。
总之，会比他现在难受百倍。
……
“恭喜恭喜。”
黄经纪人拿着两捧花过来，一束给了时奕辰，一束给了林冠雪。
“这是？”林冠雪抹了一把脸问。
“杀青花嘛，都原县的杀青花。”黄经纪人笑眯眯的。
自家艺人和林冠雪关系好，他表面上肯定不会抵触。
“雪哥。”
蓝鑫铭凑上来抱了抱林冠雪：“恭喜。”
时奕辰紧盯着蓝鑫铭，看他没有松手的意思，拉着林冠雪道：“清云，我也要拥抱。”
林冠雪：“……”
说实话，自从那场地震之后，时奕辰那股“占有欲”在剧组里已经明目张胆了。
昨天晚上，还因为在网上刷到了自己和蓝鑫铭上一步剧的cp向混剪来跑到自己房间门口叽叽歪歪。
“时老师你抱什么？海边的戏份我就下线了，不能跟雪哥在一个剧组……难受。”
蓝鑫铭不撒手。
时奕辰一想也是。
表弟的戏份全都在都原县，李清云和严横开始逃亡后，主要角色就剩下他们两个了。
那不就是两个人独处时间无限增多？
这么一想，他看蓝鑫铭也顺眼了一些。
林冠雪拍了拍蓝鑫铭，让他松开手，把自己怀里的花送到蓝鑫铭怀里。
“你今天是正儿八斤的杀青，恭喜你才是。”
“嘿嘿，谢谢雪哥！”蓝鑫铭抱着花笑得灿烂。
时奕辰：“……”
等等，突然又有点儿不顺眼了。
……
晚上，剧组准备了杀青宴。
除了严横和李清云之外，其他的都原县的主要角色戏份都已杀青，是以晚上很热闹。
杀青宴定在县城最好的酒店，晋导大手一挥，包下了宴会厅，一共八桌，力求让大家都吃的高高兴兴。
“这快两个月，剧组里发生了不少事儿，有突如其来的、措手不及的，但我们齐心协力，都把这些关卡过了！”
都原县的戏份难且重，眼下拍完了，晋导也高兴。酒过三巡，他红着脸端着玻璃小酒杯在众人面前“演讲。”
“喂？”
林冠雪坐在下面，小声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温柔好听的男声：“看见你朋友圈了，今天杀青？恭喜。”
“谢谢，不过我不算杀青，今天是别的演员老师。”
“那是我搞错了。”男声有一些懊恼。
“没有……我这算是部分杀青。”林冠雪的语气也很温和。
“那等你真正杀青，我请你吃饭？”
“好啊。”林冠雪笑着道。
坐在一边的时奕辰鬼鬼祟祟地凑过来，等到林冠雪放了电话，才一脸吃味地问：“又是你那个什么孟哥哥？”
“嗯。”林冠雪点了点头。
“……儿时的玩伴怎么对你这么关心？”时奕辰双手抱胸，不满道。
“他就是这样，从小就很细心。”
“哼。”
这个理由时奕辰显然不接受。
林冠雪笑了笑。
现在的时奕辰和梦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孟仪彬打的是暗恋牌，步步为营，很会隐藏，有些话梦里的林冠雪没有听出来，但现在的林冠雪再看，能察觉到这人的心思。
但他不会挑明，以不变应万变。既然孟仪彬想藏，想以“竹马”的身份侵入自己的生活，那就让他藏，反正到最后沉不住气的不覹薄萬疜缯約哴会是自己。
而时奕辰在那个梦里，也许察觉到了孟仪彬的心思，也许没有。但时奕辰就算是察觉到了也不在乎。
——反正只是个攻略对象。
他自大又狂傲，更不会对一个任务对象有什么占有欲，只是在乎气运而已。
但现在……
林冠雪能明显感受到。
时奕辰有种自己的东西被觊觎的感觉，显露出了更强的敌意。
第35章海边
海边戏份的拍摄选在了滨城。
这里的沙滩的沙子很细，颜色也近乎白色，拍出来很好看。
滨城同样不是著名的旅游城市，充其量算得上是旅游城市边上的小城，这里除了有海没有什么特别吸引游客前来的地方。相比之下，邻近的三海市才是著名的旅游胜地。
海鲜大餐、日光浴场、冲浪、网红露营地、五星级海景酒店……
选址是特意避开三海市的，以防人太多。
……
“林哥，胳膊。”
刚下飞机快出机场，小陈就熟练地掏出了防晒霜，一边的宁宁从身边的小包里拿出了遮阳伞来。
“……刚才在飞机上你不是已经给我涂了两遍吗？这又不能叠buff。”林冠雪觉得有些好笑。
“刚才有些地方没抹上，万一被晒黑了呢？”小陈时刻记得出发前冯姐的叮嘱，一定不能让林冠雪在这里被晒得太黑。
“抹防晒霜也会被晒黑。”
“这不是还有我呢？物理防晒，永远的神。”宁宁举了举手里的雨伞。
“……”准备的很齐全。
县城戏份结束后，组里放大家回去修整了一个周末。
说是修整，林冠雪也没闲着。这个周末结结实实工作了两天，把这两个月堆的商务照拍出来，昨天晚上快两点，林冠雪才从摄影棚里被放出来。今天去机场到落地林冠雪都没从睡眠的状态里完全清醒过来。
飞机上又睡了两个半小时，现在林冠雪终于缓过来了点儿。
“不是直接去酒店补觉么，我又不在户外呆多久。”
晋导也还算人性化，明天这边的戏份才正式开机，演员们今天愿意休息还是愿意在滨城逛一逛都看个人。
林冠雪当然是选择直接去酒店补觉。
“上下车、在车里坐着那不都会接触到紫外线么。”小陈倒是也有理由。
“哎……”林冠雪在飞机上迷迷糊糊睡觉的时候就能感觉到小陈已经给自己涂了两遍防晒霜了，能带上飞机的就那么一小瓶，这两遍三遍的，那一小瓶都要抹空了吧？当他察觉的时候反抗也来不及了，林冠雪长叹一声，脑子里想的全是回酒店美美睡觉之前还得把这防晒霜洗了，就很浪费。
聊天间，几人已经带着行李出了机场。
滨城的确和内陆城市不一样，同样是六月的夏天，一出机场就能闻到明显的潮湿气息，还带着海味。
滨城虽然是个很小的临海城市，但它的确也有自己的风采。
街边绿化灌木修剪的很好，不高，能远远的看到后面的海平线。
白色的海鸟高高飞起，成为天海之间活泼的点缀。
林冠雪不太喜欢夏天，但今日难得没有因为气温燃起心中的烦躁来，他饶有兴致地透过窗户打量外面的景致。车开的不快，打开窗户就着这风，能看见街边三三两两带着大大草帽的本地居民。
看上去的确比内陆城市的居民们要黑上不少。
开车二十多分钟，就到了酒店。
小陈和宁宁把行李帮着林冠雪放进房间，衣服挂起来。
“冠雪！”
林冠雪房间的门没关，有人在门口敲了敲，热切地叫了一声。
林冠雪抬头，敲门的人不是时奕辰又是谁？
“我估摸着你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到。”时奕辰脸上洋溢着笑，倚靠在门边道。
这人从两天前还没离开剧组的时候就一直问自己什么时候到滨城，离开剧组后又一直在微信上催自己的航班信息，林冠雪也就发了。
“你也刚到？”林冠雪问。
“我昨天下午来的，比你早一天。”时奕辰道：“已经把岛上好玩的地方、好吃的东西都摸了个遍，替你做好攻略了，走，跟哥玩去。”
他当然不是今天到的。
今天是剧组难得可以让演员们自由活动的时间，时奕辰想带着林冠雪好好玩一玩，提前了一天过来“踩点儿”。
“谁是哥？”林冠雪挑了挑眉。
“你是我哥，但严横可是李清云的哥。”时奕辰一本正经地道。
“行吧。”
“没吃飞机餐吧？走，带你去吃滨城有名的海鲜烧烤，都是海边捞上来新鲜的，自己烤。”
“你还会这个？”
“别小看我，今天肯定让你吃上。”
“说实话，我想睡觉。”林冠雪现在也不惯着时奕辰：“昨天晚上我在摄影棚呆到两点。”
时奕辰一愣：“那你先睡？”
林冠雪想了想，还是道：“不过确实有点儿饿。”
中午他就没吃什么，飞机上也错过了飞机餐，到滨城已经是下午了，现在真的有些饥肠辘辘。
或许是飞机上那几个小时很顶用，现在困劲没有那么强烈。难得来到海边，刚才在车上他对这个海边小城市起了兴趣，觉得玩一玩看一看也不错。
“那我们先去吃？吃完早点儿回来你补觉。”
“也行。”林冠雪点了点头。
“好！”时奕辰开心起来，把拨到自己头顶的墨镜往下一推：“走！”
……
滨城海边确实有烧烤摊，出借全部烧烤工具和调料，食材可以从一边渔民那里买，鱼虾和贝类都肉眼可见的“活蹦乱跳”。
价格很便宜，连带着租工具也便宜。
混合了孜然或是蒜泥的海鲜在火上烤熟的味道很香，混着食物本身的味道传进鼻尖，勾得人馋虫大动。
可惜……这味道不是林冠雪面前的。
他们面前的烧烤架上只有一些烤焦的不明物体。
林冠雪和时奕辰都带了助理，但时奕辰从过来就说别人不许动手，他自己就完全可以搞定。
但眼下……他明显没能搞定。
穿着黑色底花衬衫、沙滩裤的青年坐在烧烤架前的小马扎上，墨镜别再发间，耳钉闪着耀眼的光。只不过他帅气的脸此时皱成一团，嘴里还嘀咕：“明明昨天我看他们就是这么烤的……为什么和我的不一样？”
“有没有可能……咱们的火有问题，时机不太对？”林冠雪坐在一边友善提醒。
他也从一开始就被时奕辰勒令“不要动手”，说是马上就能让他吃上香喷喷的烧烤，可眼下……这香喷喷的烧烤应该不属于他们。
反而是旁边的烧烤架一直传来诱人的香味。
林冠雪没忍住往边上看了一眼。
那边和他们这边这么多人围在这里不同，一边的烧烤架前就坐了一个人，一把很大的伞插在身后，那人还戴着和当地居民一般很大的草帽，看不清面容。
就在林冠雪看过去的时候，坐在一边的人似有所觉，也转过了头来。
林冠雪：“……”
嚯。
那人站起身来，似乎是吃惊。
随后站起身朝这边凑了过来：“小雪？”
正在苦思冥想自己的烧烤手法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的时奕辰抬起头来——这个称呼好熟悉！
……果然，这人就是那天在医院见到的！
什么孟哥？小彬哥哥？
“好巧，你怎么在这？”
林冠雪也站起身来：“新拍摄地，你这是……”
“出来玩散散心，找个没人的海边躲躲清闲，这倒是巧了。”孟仪彬笑得一脸温和。
时奕辰皱了皱眉头——有这么巧？
“你们这是？”孟仪彬当然一眼就注意到了这边烧烤架上的惨状。
“在进行一些大胆的尝试。”林冠雪也看了一眼，无奈道。
“我……”时奕辰张口。
“不熟悉是会这样的。”孟仪彬温温柔柔地开口：“烧烤自由度很高，火候、手法都是影响味道的关键，看起来容易，不做饭的人可能很难上手。要不要来我这边吃？我刚烤好，刚才还愁做的太多，我一个人吃不完呢。”
这人说话语气绅士有礼貌，但时奕辰就是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紧接着，他便又听到这人看着自己说了一句。
“这位……应该不介意吧？”
第35章烧烤
“真没想到你们新拍摄地是在滨城，之前我心里其实就有一种隐隐的预感，但没有真的问你。我不了解你们行业，不过这种信息……应该是保密的？”孟仪彬一边说话一边把烤串往林冠雪手里递。
“你太谨慎了，其实想问的话直接问就行。”林冠雪笑了笑，接着道：“做我们这行的都知道，片场不是什么秘密，也很难做到保密。代拍无孔不入，还有各种狗仔在网上卖所谓八卦。你看，我们是今天到的滨城，但肯定有代拍或者狗仔提前就蹲在这边了。”
“这样吗？”孟仪彬的惊讶恰到好处：“我之前还不知道狗仔这么神通广大。”
“信息时代嘛。”
林冠雪和时奕辰已经坐在了孟仪彬这边的烧烤架前，手里拿着孟仪彬递过来的、刚烤好的烧烤。
林冠雪吃了一口鱿鱼——味道还真的不错。
火候和调味控制的都很好。
时奕辰则是胳膊呈抱胸的姿态坐在一边的沙滩椅上，没说吃，也没说不吃，睨着烧烤架上的烤串，端的是一副大爷的样子。
他坐在林冠雪的右边，林冠雪左边就是那个什么孟仪彬。
“说来……一和你聊天就会忘记时间，前天晚上我们不是在聊新上映的那部电影吗？”孟仪彬笑了笑，状似无意道：“我记得我们聊到快一点？那么晚还在和你聊天，不会打扰到你休息吧？”
“还好。”
林冠雪是真的无所谓。
反正他那时候也得在公司加班，有个人过来聊天解闷也挺好，但这事儿听在时奕辰耳朵里就不太好了。
从剧组分开后，他可是克制着自己疯狂想找林冠雪聊天的冲动好吧，生怕耽误林冠雪这两天休息，晚上太晚了就不发消息过去，发个晚安就要想半天。
你凭什么打扰冠雪还聊天聊到那么晚？
还有。
他觉得自己看人看的很准，也能明显地感觉出来这个孟仪彬不对劲。
自己和冠雪关系这么好，这个孟仪彬看不出来？还当着自己的面说大半夜聊天的事？是想激自己是吧。
冠雪听不出来这个人的心机，他能听出来。这个孟仪彬表现得礼貌又绅士，可他的话根本就不是那样。
“知道可能会打扰到别人休息，怎么还非要聊天？”
时奕辰也不憋着，阴阳怪气回去道。
“这不是小雪太有意思了，一跟小雪聊天我就放不下手机，失了礼数。”孟仪彬摇了摇头：“我的错。”
时奕辰：“……”
这话倒显得他胡搅蛮缠了是吧？
“你不是一直说自己饿了？吃没吃这个烤扇贝，味道真的很好。”
林冠雪从烧烤架上拿了一个递给时奕辰。
林冠雪递过来的时奕辰当然要接，接过来之后冠雪还一直看着自己……迫于无奈，他这口是迫于无奈才吃的，是给冠雪面子，和孟仪彬没关系。
“好吃吗？”他听见孟仪彬问。
“……可以。”
非要说坏话倒落了自己下乘，这种蠢事时奕辰肯定不干。
烤扇贝浇了调好的汁水，上面还铺了一层蒜蓉，烤出来保留了食材原本的鲜嫩多汁，还去掉了海鲜的腥味。蒜蓉烤出来的香味和海鲜很相配，这一口其实相当不错。
“这位觉得可以就好，我烤的时候是按照自己口味来的。”孟仪彬在一边道：“哦对了，小雪算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那时候我们也没少去对方家里吃饭，这么多年忌口和喜好应该也没变，就是不知道你的口味，还喜不喜欢。”
这话是对着时奕辰说的，但每一句其实都在说林冠雪。
“都好几年不见了，你还记得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林冠雪惊讶道。
“记住你的喜好，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吧？”孟仪彬笑着答。
时奕辰：“……”
可恶！
……
林冠雪心里门儿清，孟仪彬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说什么偶然碰巧来此地出差，都是放屁，这明明是精心策划好的“偶遇”。
时奕辰对上孟仪彬这种高段位“绿茶”一点儿也不够看，句句都被压一头。孟仪彬秀和自己的熟悉度秀的不动声色，而时奕辰的生气恼怒都写在了脸上。
梦里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场景，不过梦里的自己还处在和时奕辰“恋爱”的环境里，根本不能像现在这样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冷静地去分析孟仪彬的心理，且现在自己已经知道了孟仪彬的目的，在有了这个心里预设后再去看他的行为，一切便变得非常清晰。
“之前……我去医院那天，是探望宁姨。”孟仪彬道。
那段时间他就已经从和林冠雪的聊天中得知了小雪为什么会在医院。
“宁姨？”
“对，就是院子里那个拉二胡拉的很好的姨，他们家后来搬到了县里。”
“宁姨生病了？”对于这位林冠雪还真的有点印象。
“脚崴了，不是很严重，我父亲让我顺路探望一下。”
“那你当时应该告诉我一下，我于情于理也该去。”
“你当时也在照顾这位时大明星，没去也没关系。”
……
时奕辰完全插不上话。
他既不知道那个宁姨是谁，也是孟仪彬口中那个“时大明星”。
这个孟仪彬是不是又在暗戳戳踩自己呢？
眼看着孟仪彬又拿了一串烤土豆递过来，时奕辰伸手替林冠雪拦了。
“烧烤重油重盐，不能多吃，冠雪和我一样对摄入食材的热量有严格把控。”
林冠雪就着时奕辰的话点了点头：“那倒是。”
“今天也不早了，明天正式开工，我和冠雪得回去了。”
时奕辰拉着林冠雪站起来。
孟仪彬面上也不恼，朝两人点了点头道：“那好，你们回去早点休息。”
“今天谢谢这位孟先生的款待。”时奕辰道。
他觉得自己算是扳回一城。
无论从前的过往怎么样，现在他才是和林冠雪关系最近的人。
“没关系，我最近也都在滨城，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找我。”
时奕辰：“……”
还不走了是吧？
林冠雪没看他们两个的表情，把椅子留给小陈收，自己跟着宁宁往车上走。
孟仪彬和时奕辰之间的硝烟味再重又如何？他不管，也装看不见，装听不懂。
狗咬狗嘛，那当然是越凶越好。
第35章消息
林冠雪回酒店后冲了个澡，给冯姐报了一声行程后就躺下了。
吃个烧烤还挺舒服，本来就欠觉的林冠雪很快就睡着了，也没看手机。
等他早上起来才发现手机里有好多条未读消息。
主要是孟仪彬和时奕辰的。
孟仪彬的消息算少，就两条。
[孟仪彬]：“没考虑到你的行业，光顾着把东西做好吃了。下回请你吃低卡低糖且好吃的东西赔罪。”
这条消息在晚上八点半，刚巧是时奕辰和林冠雪回酒店后不久，但林冠雪平时的作息肯定是可以看见的。
可昨天晚上非常不巧，林冠雪本来就累，打了工作电话后就没有看手机。
第二条消息是九点半，或许是看到林冠雪没有发消息，孟仪彬猜测他已经睡了。
[孟仪彬]：“晚安。”
这两条消息关心又礼貌，完全没有失了分寸。
相比之下，时奕辰发过来的消息就显得杂乱而情绪化了。
第一条消息从两人各自回房间后就开始了。
[时奕辰]：“冠雪，吃饱没？要不我再叫点儿外卖？”
[时奕辰]：“烧烤这东西吃多了不好，盐份重，平时我经纪人都不怎么让我吃的。”
[时奕辰]：“真不是针对那个孟仪彬。”
早上的林冠雪一边刷牙一边翻聊天记录，翻到这里顿了顿。
时奕辰这欲盖弥彰简直是把心思写在脸上了。
[时奕辰]：“点牛排沙拉怎么样？这边有家心意连锁，我之前吃过，味道不错，可以放酱，他家酱是低卡的。”
[时奕辰]：“他家还有红薯蛋挞，可以解馋。”
[时奕辰]：“晋导让我前两天休假瘦三斤，冠雪你是不是也有指标？”
[时奕辰]：“应该也是有的，毕竟得绝症的是你不是我。”
[时奕辰]：“呸呸呸，不是你，是李清云，呸呸呸。”
林冠雪：“……”
这小子还挺迷信的。
[时奕辰]：“为什么不回我消息！冠雪回我回我回我！[小狗委屈]”
[时奕辰]：“你周末和孟仪彬聊到那么晚都没有理我……我还怕打扰你休息呢。”
[时奕辰]：“我没有说你的意思，是孟仪彬不懂眼色。”
[时奕辰]：“我也没有骂他，他是你年少的玩伴，就是稍微表达了一下不满。”
[时奕辰撤回了一条消息]
[时奕辰]：“还没有洗完？没看手机？”
[时奕辰]：“不会睡了吧？”
这条消息后有十分钟的间隔。
[时奕辰]：“我刚刚去找你了，小陈开的门，你睡啦？”
[时奕辰]：“那我们就明天见！”
[时奕辰]：“晚安！”
林冠雪想了一下，的确，自己昨天晚上入睡前小陈还在。
小陈也是他的生活助理，睡眼朦胧间看见小陈在帮自己整理今天要拍的剧本。
昨天晚上睡的确实沉，有人敲门这件事他毫无察觉。
他回了时奕辰一个“醒了”，放下手机。
时奕辰这个人在某种程度上确实表里如一，相比来说，孟仪彬就没那么好对付。
孟仪彬会把心思埋藏起来，只隐隐约约地留上一个尾巴让你自己去抓。
林冠雪洗漱完，拉开房间的窗帘伸了个懒腰。
天气晴朗，阳光透过玻璃照进屋子里，床边摆着的绿植让人心情很好。
他顺手打开了窗。
昨晚空调应该也是小陈调的。一进六月份自己就喜欢调十六七度，因为这事儿没少被冯姐说，但林冠雪屡教不改。
他身体没那么好，又贪凉，每次夏天从剧组回去都会生一场不大不小的病出来。
现在屋里的温度是二十五，肯定不是自己的风格，小陈改过。
不过……网上说的果然没错，控制在二十五度是人体最舒适的。
睡了个好觉的林冠雪站在窗前，感受着海岛吹进来的热风。
滨城的戏份结束，时奕辰的事儿应该也能告一段落，杀青和那件事发生几乎是同时发生。
到时候从滨城买点儿特产回去看看爸妈。
演员是个特殊的身份，没戏的时候在家一呆呆几个月半年，有戏的时候半年甚至一两年回不了家一趟。
恰巧林冠雪在演员里是戏最多的那种，看他没几年就能出来很多部作品就知道，这位是影视城常驻演员。恰逢事业上升期，林冠雪自己也愿意拍，现在这部戏和上部戏结束也就不到两个月的空闲，这一个多月还一直在配合剧组宣传，拍自己别的商务代言。
掐指算算，也就过年的时候回去了两天，然后就一直在外面跑。
林冠雪是真想家人了。
尤其在做了那个梦之后。
他闭目吹了一会儿海风，回身拿起剧本来。
“叮铃——”
门铃被按下，门外响起了小陈的声音：“林哥，醒了没？”
林冠雪打开门让小陈进来。
“醒了。”
“那我们去组里？”
“好。”
林冠雪点了点头，走到楼下却被等在一楼大厅的时奕辰拦了下来。
“上我车上我车，正好路上对对剧本。”
旁边站着一脸难色的宁宁。她本来提前下来开车，被时奕辰拦住，说他们林哥坐他的车就行。
“你们开车跟着。”林冠雪没拒绝，把自己随身的小包递给小陈。
“诶，林哥等一下。”小陈拉住了林冠雪，又拿着防晒霜冲上来狂抹。
林冠雪：“……”
一边的时奕辰还很赞同：“冠雪皮肤这么白，是要好好保护，来来伞给我，我给他打。”
林冠雪：“。”
确实，他比时奕辰白，肉眼可见的。
时奕辰走的本来就是健气、不羁的少年挂。而他整年整年的泡在影视城，除了必要的外景，休息时间也喜欢窝在自己的屋子里。赵女士遗传给他的就是白皙肤色，天生的。
“行了吧？”
他无奈地对小陈道。
“算ok了，到剧组……我计个时，四小时再给你补。”小陈牢记冯姐叮嘱，林冠雪刚接了个护肤品代言，决不能在这个时候黑。
“好巧？”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你们也住这个酒店？”
时奕辰看见大堂的孟仪彬立刻皱起眉来，“这个人怎么阴魂不散”几乎写在了他脸上。
“不好意思，现在可没时间跟你叙旧，我们要去片场了。”时奕辰说话很冲，还挡在了林冠雪的身前。
也不知道是要保护些什么。
孟仪彬一副休闲的打扮，看样子刚醒不久，手里还提着一杯咖啡。
而“惊讶”的样子也不像是假装的，似乎是真的才发现林冠雪他们也在这个酒店。
他听时奕辰这么说话脾气倒是好：“明白，昨天晚上我还去海边捡了点儿贝壳，要不然就和你们一起回来了。”
林冠雪能听见身边的时奕辰很小声地“啧”了一声。
“那我们先走了？”林冠雪道。
“嗯，工作为重。”孟仪彬朝他们挥了挥手。
上了车，时奕辰还在念叨：“租酒店不是还要清场吗？怎么这人还住在这？”
昨天去烧烤黄经纪人也在，一起呆了这么长时间，黄经纪人也能看懂自家艺人因为什么不高兴。
他不知道发微信问了谁，转过头跟时奕辰道：“现在算滨城的旅游淡季，这边儿酒店说是平时本来客人就不多，这次剧组包下来也简单清了场，拒绝了想要定客房的客人，除了给一些长租的客人保留了房间。”
“长租？”时奕辰想了想这个可能性，脑子里全都是孟仪彬满是心机的样子：“不信。”
“剧组包酒店这么大动静还装不知道？我不信。”
“好了好了，还对不对剧本？”
林冠雪和时奕辰都坐在保姆车中间那排，他伸手用剧本拍了拍时奕辰。
“对！”
时奕辰终于被拉了回来：“当然对！这个……牵手漫步我可没有经验，得好好揣摩一下人物心理。”
林冠雪：“……那你看剧本，看我做什么？”
时奕辰脸一红：“看剧本……我看剧本！”
……
海边的戏份是电影感情升华的重要一环，同样也是林冠雪计划中的重要一环。
那些懵懂而暧昧的、没说出口的情愫，那些美好场景下的少年心动和情感都发生在这里。
对于时奕辰本人来说，也是这样。
时奕辰一直嚷嚷着对剧本揣摩清楚人物心理，以便更好的入戏。
而这也是林冠雪想要的。
第37章不忍
在剧本里，李清云和严横来到的城市叫做长海。
长海这个地方是个很小的临海城市，是能从都原县买到的、最近的有海城市。
即使是“最近”，两个人也在绿皮火车上呆了二十多个小时。
他们没有奢侈地买硬卧或者软卧，两个大小伙子在硬座上依偎了一宿。白天他们看着扒着边上看窗外的景色，到了夜晚就一个靠在另外一个的肩膀上。
没觉得难捱，倒觉得激动。
李清云这是第一次离开县城，眼下是真的要去他梦寐以求的海边了，他总觉得不太真实，处在摇晃的火车车厢中恍惚。但闻到同车厢大叔每次停靠后带上来的一身烟味，以及半夜不知道是谁的鞋脱了，散发出令人难以忽略的脚臭味来时，李清云才放了心。
是真的，他梦里不会出现这么真实的细节。
入夜后，车厢的灯也暗下来。
严横有些困了。
今天这一天不能说是不丰富。他先是自己进行了一番思想斗争，然后又和那家白眼狼拉扯了半天，最后咬了牙去买车票，去李清云家里找他。
两个人其实没有什么行李，一人一个小包就上路了。
严横骑着自行车带着李清云狂蹬七公里……也就是半大小子体力好。临上火车前，自己那心眼子比星星还多的表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非要拉着李清云说话，本来算的好好的时间一下就短了不少。严横现在想想，要不是那时候自己看不下去，果断直接把李清云拉走，两个人肯定不能像像现在这样美美靠在火车上！
误了火车多麻烦一事儿啊！
刚上车的时候，俩人特别兴奋。
那时候车上也热闹，有一家子出来玩的，有出差的，也有不知道干什么的。
总之人声嘈杂，李清云和严横找到自己的座位，看着窗边飞掠的景色挪不开眼。
对于他们两个来说，这都是一件想了很久，但都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没有做的事情。今天也不知道谁是谁的动力，总而言之，他们二人已经在开往长海的火车上了。
谁也不能突然跑出来阻止，也不能拦住他们了。
严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他一直觉得妈妈去世之后自己就没有家了，姨母一家对他来说和陌生人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就连陌生人，对他也要比所谓的血亲对他还要好一些。
严横说到底也只是个孩子，妈妈去世后他崩溃过、痛苦过，心防打开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想过，妈妈的妹妹会不会像妈妈一样温柔地对待自己。
一秒，或者两秒。他发誓自己就想过那么短的时间。
但心中到底有过期待。
可生活就是事与愿违。
拜母亲的死所赐，他将姨母一家的嘴脸看得一清二楚。
……
来到都原县后，严横也没想过自己要活多久。
但妈妈是个很虔诚的人，她总说人死后一定可以相见的。严横不怕死后见到妈妈，但怕被妈妈问道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跑出小姨家，为什么这些年要这样子。
现在他有理由了，这个理由就是李清云。
他有了他想要追逐的自由，想要陪在身边的人，想要为了对方改变自己的人。
这样的话，妈妈一定能够理解的。
这种终于摆脱束缚的感觉很好，严横行事也没有什么顾虑，更不去想县里有人发现了他们两个小孩不见了怎么办。
他没有真正关心他的亲人，李清云现在也没有了。除了清云外，在这个县城严横最喜欢的人就是奶奶。
可奶奶如今也在地下长眠，他亲眼看着李清云请来的人把小小的骨灰盒放进墓里。
他觉得自己完全了无牵挂。
这种快乐和激动持续了好一阵，直到身体上的疲惫后知后觉地赶了上来，占据了严横的大脑。
他困了。
严横把脑袋靠在了李清云肩膀上，问：“看什么呢？”
李清云从上车起到现在一直津津有味地看着窗外飞快闪过的景色。严横虽然刚开始也一起这么干了，可……现在是黑天啊，要是白天兴许能看青山绿水的……黑夜里能看见什么？
路过城市的时候能看见一片片亮着灯光的高矮错落建筑，偶尔能看见街上的路灯，其他的呢？过隧道过田野的时候，只能模糊看见外头大概是什么。而且，这些景色初看时新鲜，可反复从面前闪过时也变得无趣了。
严横只有观察对象是李清云时才会变得耐心。
就好比现在，他不耐烦去看窗外的风景，但很耐心地问李清云在看什么。
李清云这个人优点很多，认真上进温柔等等等等，这些老师、邻居嘴里的赞美都能有一大箩筐，可严横最喜欢的是李清云这个人有趣。
他回答问题时，总是会说出自己意料之外的答案。
这很有意思。
“看星星。”李清云这么回答。
“嗯？”
严横把自己的头挪了挪，放在了李清云的腿上。
从这个角度也能看见窗户外头。
地上的景物很快地向后跑去，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倒像是停在原地的裁判，在这样的夜晚中显得格外清晰。
严横看了一会儿，拍了拍李清云：“饿不饿？”
刚上车的时候，严横买了两桶泡面，和李清云一人一桶吃了。
硬座的车厢一到饭点儿就飘着一股方便面味。
两人上车的时候九点多，对于硬座车厢来说，下午六点到晚上十点都是晚餐时间。
哦，那时候李清云还不赞同地拍了拍严横，问他买这干什么。他俩身上没什么钱，有一点当然省一点，李清云的背包里放着不少干粮，干什么非要去买那比平常要贵一倍的泡面吃？
严横态度也很坚决，他把东西往李清云怀里一推：“你别管。”
盒饭没了，泡面他还买不上给李清云吃么？
于是李清云自己带的干粮就被搁下了。
“不饿。”
李清云小声道。
“我饿。你不是说你带了玉米面饼子吗？”严横捅了捅李清云。
“别闹……”李清云指了指上边的行李架：“我包在上头呢，要吃自己拿去。”
严横站起身来从上头把李清云的包拎下来。
“还挺沉，你这装啥了？”
他说着，把包拉开。塑料袋包着的都是吃的，有玉米面饼子，还有包子。
样子严横都很熟悉，是李清云奶奶还在世的时候经常给他们做的那种。
除了吃的之外，还有衣服、洗漱用品和书。
“你怎么……还带书？”
严横把那几本书拿出来看了看，书皮很陈旧，一看就有年头了。
“轻一点。”李清云见他这样连忙过去，珍惜地把书拿过来放回书包里：“这是我爸传给我的。”
“我们不是出来看海的么，你还要学习？”严横就拿出来了两个玉米饼子，其他东西又塞回了李清云的书包，抬手把他的包放回了行李架。
“不是……”李清云犹豫了一下。
严横啃着玉米饼子坐回了他边上，眼睛瞥着窗外。
说来也怪，自从李清云说了那句看星星之后，他还真就觉得外边的夜空挺好看的。
“我这一出来，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去。”李清云小声道。
“说什么呢！”严横皱了皱眉头。
“我说的是事实。我得的是绝症，和奶奶一样，我是年轻，但医生的话我也听懂了。”李清云很认真地对严横道：“我明白我现在是什么状况。”
“……”
“我不知道我会死在哪里，如果是在路上也挺好的，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不能再去给爸爸妈妈和奶奶扫墓了。所以我带了家人们的东西，爸爸的书，妈妈的银发卡，还有奶奶给我做的一双虎头鞋，我从奶奶柜子里翻出来的。”说到这里李清云笑了笑，像是在回忆：“我也不知道那是我多大的时候穿的，才这么一小点儿，原来小孩子能有这么小。”
他伸手，有两个手掌比划出一个距离来。
“别。”
严横一把攥住了李清云的手：“别这么说了行吗？我听着难受。”
他得知李清云病情的时候、下定决心带李清云走的时候，甚至参加李清云奶奶葬礼的时候都没有这样难受。
“好。”李清云点了点头，还真就不说了。
“你困了吗？困了就睡吧，等我们醒来，还要一个白天才能到呢。”
“你不睡？”严横问。
“我现在心里高兴，睡不着。这样，我给你守夜，白天我睡，你看着。好不好？”
“还守夜……就你这个白白净净的样子把自己看丢了都不知道……”严横嘴上这么说，三两口吃掉了玉米饼子，又灌下去几口水，趴在了硬座之间的桌子上。
“那我睡一会儿。”
“嗯。”
……
这场戏是在滨城老火车站拍的。
也不知道取景组是从哪找到的这么合适的景，和剧本中的年代感几乎一模一样。
滨城的这个火车站现在已经废弃了，七年前就重建了新火车站。
以两个少年的出逃为节点，电影剧本的后半段就不再是县城里的家长里短和少年与家庭的抗争，更与学校、社会无关。
从表面看，剧本后面的剧情很美好，两个少年在海边、在城市里旅行，看海边看日落，看纷闹的人间。
可这种表面的“美好”下，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悲痛和残忍，是李清云的病情。
两个少年之所以能抛下一切去享受这短暂的美好，是因为他们得知了死亡即将要到来。
对于李清云这个角色来说，他是走出了那个小县城，在逐渐“认识”这个世界。认识世界的同时，也是在告别这个世界。
他在圆满自己的遗憾。
而对于严横来说，他在陪着李清云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
他对李清云的情感在逐步递增，可他也明白在这段路的重点，李清云要离开。
对严横这个角色来讲，相处亦是相别。
这场戏，导演在用李清云的台词告诉严横，他时日无多，同样也是在告诉观众。
单纯的美好只是美好，悲凉底色下硬开出的美好才是脆弱而扣人心弦的。
……
这场戏拍完，林冠雪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
补各种近距离镜头，时奕辰都要靠在他肩膀上，有点儿僵。
“喝水吗？”小陈拿过来个保温杯。
里面是去冰的“冰水”。
林冠雪接过来喝了一口，问：“晚上吃什么？”
“额……都行，林哥你想吃什么？”
今天的戏从上午拍到半夜。
中午为了赶进度林冠雪就扒拉了两口饭，晚饭也吃的很少——时间紧。
能今天拍完火车站这部分的内容，之后就可以往下走了。
上午依旧是在火车里取景的，拍的是剧本里“火车第二天”的事。
火车上的重头戏是在晚上的，第二天严横和李清云主要是要体现“相依靠”的感觉。
白天的火车比起晚上要热闹很多。
扯着大嗓门认老乡的、骂脏话打电话的、在车厢连接处组团抽烟的……
即使严横在都原县是远近闻名的混混，但两个少年在这里依旧格格不入。
李清云晚上没有睡觉，白天困顿袭来，严横就小心翼翼地在嘈杂的环境当中守着他睡觉。
中途还因为有人上车放行李压到了李清云的包和对方产生了口角。
李清云在严横开始撸袖子的时候阻拦了他，成功把一场火车上的斗殴扼杀在了摇篮里。
白天拍这场戏没有晚上的情绪层次丰富，但需要的素材多，群演调度也多。
晋导追求真实，找来的群演有着天南地北的口音，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人一多，在正式拍摄中就容易出问题，更不用说这场“第二天”的戏一上来就是两个长镜头。
很难顶。
白天的戏磨人，晚上的戏复杂。
不过终究还是拍完了。
凌晨两点三十五分，今天的拍戏任务终于结束。
林冠雪最近一次吃饭还是九点多拍泡面戏份的时候，那段戏吃了一桶多的泡面就过了，距离现在少说也过了五个小时。
他饿了。
“横哥饿不？”林冠雪问了一嘴时奕辰。
“我？我还好。”时奕辰神色不明，整个人明显蔫吧下来。
“也是……你不止吃了泡面，还塞了六七个玉米面饼子。”林冠雪脸上是调侃的笑。
那段戏晋导一直觉得时奕辰表演不够自然，ng了好几次。
时奕辰：“……”
“那我们找个地方随便吃点儿，横哥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林冠雪摆了摆手，朝外面走。
“这个点儿滨城还有什么开着门的？”
“我查查啊……”小陈也不清楚。
“林哥！还没卸妆呢！”宁宁跟在后面喊。
“太饿了太饿了，你不是带着卸妆水么，车上搞，速度速度！”
“……行吧。”
很显然，林冠雪出戏出的很快，情绪完全没有被剧本中人物所影响。
但时奕辰就不一样了。
他看着林冠雪离开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辰子？辰哥？”
黄经纪人往外边看了看，又在这人眼前挥了挥手。
“干什么？”
“你干什么呢？也不动。”
“……没什么，回吧。”
“林老师他们不是去吃饭吗，不一起去啊？”
“不去，回去睡了，累。”
“行。”黄经纪人看时奕辰一脸不愿意多说话的样子，心里想这人八成真是累了。
今天ng次数多，尤其是晚上的戏，看着就折腾。
……
往回开的车上。
时奕辰靠在窗边，用手拄着脸。
他其实在思考一件事。
“系统，你说……林冠雪喜欢我，我拿走了他的气运后，他是不是也会死？”
时奕辰今天是真入戏了，在晚上的火车上，他和严横极度共情。
而他此刻也有些无法把林冠雪和“李清云”分开。
“宿主，人类都会死。”系统是这么回答的。
“啧。”时奕辰觉得这个系统很会答非所问。
“宿主何必出此疑问，这并非宿主第一个世界。”系统道。
“我知道。”时奕辰皱了皱眉。
他当然知道。
可之前总觉得那些不过是书里的角色，小世界而已，他并未多想。
面对林冠雪，心中总有不忍。
他咬住了自己下唇，用手摩挲着下巴。
时奕辰想找一个万全之策。
第38章螃蟹
林冠雪吃了顿丰盛的夜宵。
本来以为滨城不大，大多数小吃摊不会开到那么晚，结果在开车回酒店的路上看到了一家深夜海鲜大排档。
牌子很破旧，门口的座位也是塑料凳子，看上去很简陋。
门口摆着四五桌，还有一桌有客人。
宁宁上网一搜，这家大排档居然还是滨城本地的“宝藏餐厅”。
是那种当地人没事儿了回过来喝酒的地方。
林冠雪今天结结实实拍了一天的戏，疲惫但兴奋，他当即一拍板：“就这家了！”
他第一个拉开车门下了车。
小陈坐在驾驶位上往后瞥了一眼，问宁宁：“林哥这是刚下工没错吧？我还以为他是找了个没人的地儿自己喝了二两呢。”
“你不是应该习惯么，林哥也不是此次下工都疲惫不想说话，也会有那么几次疲惫到头反而跟打了鸡血一样，冯姐不是还评价过，这是林哥演戏演爽了，疲惫也化作动力了。”
小陈砸了咂嘴：“行吧。”
这家海鲜大排档是真有点儿东西的。
首先先去选他们想要的吃的海鲜，拿铁盆装。
他们来的算很晚了，好几种都卖空了，不过依旧种类齐全，最重要的是新鲜。
“外地人吧？”老板用网捞了一只死虾往外头撇，听见小陈说这里的东西新鲜时问。
小陈看了一眼林冠雪，林冠雪正在兴致勃勃地挑选自己想吃的东西，没工夫理他，他只好对着摊主点点头。
这……暴露出来自己是外地人应该没关系吧，这老板应该不会载客吧？
老板乐了：“你怎么这个表情，我问你呢你看他干什么……诶，你有点儿眼熟啊。”
他看向了拿着个大盆的林冠雪。
“我？”林冠雪抬起头来。
“噢！！你是不是雨……雨什么来着？大理寺少卿！我媳妇这两天一直在看！你等等啊！老婆——”
老板转过头大声朝里头喊。
“干什么！烦死了！”
里头传来了一个女声，滨城本地的口音很浓重。
“你快出来看看这个是不是大理寺少卿！”
“你说什么胡话呢？”
里间的女人边骂边拿着手机走出来，一掀帘骂声还没停：“让你看个店十分钟叫我五百次，你能干成不？干不成……”
声音在女人抬头看到林冠雪时戛然而止。
她手里的视频还在播放：“臣以为，太傅一家忠心耿耿，此事还当另做调查。”
……正好是林冠雪的台词。
老板娘抬头看看林冠雪，又低头看了看手机。看看手机，又抬头看了看拿着大铁盆的林冠雪。
妈呀，这好像真的是拿着铁盆来他家吃海鲜的大理寺少卿？
林冠雪眨了眨眼：“老板，我这选好了。”
“诶诶诶，给我。你就是大理寺……”
话还没说完就被老板娘打断了：“什么大理寺少卿！你是林冠雪吧！”
显然，老板娘对于娱乐圈比她老公要了解的多一些，至少她知道主演的真实姓名，不像老板，连角色名都没有记住，只记住了个官衔。
“嘘——”林冠雪比了比手指。
外边还有一桌客人。
那桌客人显然喝多了，正在沉迷互相划拳，没工夫理会屋里发生了什么。
“好好好，别称了！给他们免单！”
“不用不用。”林冠雪上前一步：“做生意咱就做生意，该收的钱就收……要合照吗？”
“要要要！”
……
在林冠雪的严词拒绝下，老板夫妻俩还是收了钱。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小陈他们的错觉……总觉得这盆海鲜做熟之后莫名其妙地变多了。
选的时候只装了一个大铁盆，做出来装了两盆。
“快尝尝，真的好吃。”
林冠雪夹了一个蛏子，沾了沾这家独有的清蒸蘸料，味道那叫一个鲜美。
微风海边和海鲜大餐，这才是美好的生活。
宁宁和小陈在林冠雪的催促下也动了筷子。
林冠雪兜里手机震了震——这是之前他未读的消息提醒。
他把手机拿出来挑了勿扰模式，没看手机。
这个点儿发消息，不是时奕辰就是孟仪彬。今天难得心情好，好像回到了没有这些任务者之前的日子。
所以他也懒得去看会影响自己心情的东西。
难得偷闲，一直紧绷的心放下来，就一晚上也行。
林冠雪下手掰开一只螃蟹，肉很足。
旁边酒桌上划拳的声音很大，还有劝酒和唱歌的声音。喝完的酒瓶被放在桌下，不知道碰上了别的哪个酒瓶，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门内的夫妻俩不知道在忙活什么，传来一阵阵清蒸的白烟，隐隐的音乐传出来，似乎是林冠雪之前演的电视剧主题曲。
这是深夜小海城的人间烟火。
至于那些任务者，林冠雪总会把他们都赶回他们原本的地方去。
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开始新的一天嘛。
林冠雪满足地吃了一口蟹肉，灌了一口滨城特有的椰汁。
那椰汁是老板送的，味道浓郁，入口微苦，但苦意很快被压下去，后味清香，清香中带着回甘-
“宿主，为何今天不去找任务对象？”
“时候不到。”
……
“宿主，今天为何不乘胜追击，在酒店再来一场偶遇？”
“时候不到。”
这是第二天。
……
第三日。
“宿主，今天见过了……但下午也只聊天不去见面吗？”
“不去。”
“……”
孟仪彬摘下眼镜，放在了桌子上。
“宿主，这好像不符合你的攻略习惯啊。”系统很疑惑：“昨天晚上任务对象都没回你消息，你不着急吗？”
它跟着宿主走过很多个世界了，自认为清楚了宿主的行事作风。
宿主擅长的就是从细微处入手，无微不至，“春风化雨”。
事实也证明，这一套似乎对任何性格的人都适用。
“你看事物还是太表面。”孟仪彬慢条斯理地擦着手里的眼镜道：“很多事情未必需要用见面做到。”
他既然和林冠雪说了是出来散心，那么营造过多的“偶遇”只会显得刻意。
有那么一两次能给对方留下印象，这就足够了。
“还记得我在节点选择时出现的选项吗？”
“第一节点是在任务对象住院时，第二节点是在任务对象失恋时。”
“嗯。我选择的是第一节点，但这意味着第二节点不会出现吗？”孟仪彬反问系统。
“宿主的意思是……”
“你也看到了，那个叫时奕辰的和林冠雪关系很亲密，但应该没有确定关系。”孟仪彬判断道：“我曾经怀疑过，这个时奕辰会不会是像我一样的人，可我没见过这样的任务者。把心思放在攻略对象上就行，何必对我露出那么大的敌意？那小子对林冠雪是有真心在的。”
“宿主之前是试探？”系统问。
“但也不一定。”孟仪彬嗤笑一声：“也不排除有把自己玩进去的傻子任务者。”
系统：“……”
怎么办，宿主好像完全没有回答它问题的意思。
“不管他是原住民还是脑子不好的任务者，都无所谓。”孟仪彬把眼镜擦干净，双手戴上：“他易怒、占有欲强，且林冠雪和他之间一定会分手。”
他没把时奕辰放在眼里。
这么情绪化，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且不禁激的人不会是他的对手。
“我进入的是第一个节点，但我同样可以利用第二个已知节点，利用信息也是我的权利。”
“那宿主现在就跟任务者来到这里的目的是？”
这次孟仪彬终于正面回答了系统的问题：“如果你失恋了，会选择刚出现在你身边的年少玩伴倾诉，还是之前就一直和你聊天、相处的不错的年少玩伴倾诉？”
“宿主，系统没有人类的体验呢。”
“所以说你看事情不止表面，还不会以人类的视角思考。”
“……”
系统觉得自己好像被骂了，于是它尽量代入宿主的视角去思考这个问题。
“刚出现的人可能会有目的性？任务对象是个戒备心很强的人，当然不如一早就出现在他身边好。”
系统觉得这回他总回答对了吧？
孟仪彬倒是不接他的话了，他站起身来穿上一层防晒外衫，拿上自己的沙滩椅：“这次任务倒是轻松得很，就当是来度假的吧。”
他精于计算，这次任务的条件实在过于便利。
任务对象防备心中，他花了一些气运给自己捏造了“竹马”的身份，任务对象身边此时有更亲密的人，但他的信息已然得知林冠雪之后会失恋。从这个前提下，他现在“随手”做的事，那些偶遇和与时奕辰暗地交锋的话语日后都可以成为安慰林冠雪的依仗。
而提前出现，在林冠雪还没有失恋时他这个“竹马”就和对方重逢，把聊天上的生疏期提前，在林冠雪正需要人倾诉的时候他已经成为对方聊天最频繁的对象之一了。
水到渠成。
他不觉得这个世界的任务有什么失算的点。
明摆着就是稳赢的局。
那不如先去吃吃海鲜看看海景，在沙滩边上享受他的度假时光。
第39章愿望
“这是整个剧本往上翻的最后一层，很重要啊。”晋导嘴里叼着烟，给林冠雪和时奕辰讲戏。
“你们俩从都原县跑出来，完成了很多李清云清单上准备完成的事儿，什么看人声鼎沸的城市啊，什么吃双层七彩冰淇淋，什么参观大博物馆，这时候情感是向上的，我们在哪里让这两个人的情绪到达一个顶峰呢？就在这次看海。”
晋导说完用食指和中指取掉衔在嘴里的烟，狠狠抽了一口，吐出一口烟。
“剧本台词熟悉度这种问题我不强调了，这场戏可以说是俩人最后的温馨，看海啊你看我我看你啊，你侬我侬啊之后！”晋导说话的时候重音放在了“之后”这两个字上。
他继续道：“这场戏之后，李清云病发，情况每日愈下，就都是沉闷的氛围了，明白吗？这场海边的戏既是两个人关系的高潮，也是整个电影里观众们看到的情绪高潮，也是转折点，从最高点急转直下。”
林冠雪点了点头。
这场戏剧本里描述的其实很清楚。
看海是李清云最想做的事情，严横也精心做了准备。
他们身上钱不多，严横跑了好多地方买了两支当地最便宜的烟花棒。
他和李清云在海边漫步，两个少年从早上开始捡贝壳，到中午顶着太阳也不怕晒，在海边玩了一天的水。
堆城堡、踩水、挖往外呲水的沙子，李清云把想干的都干了。
日落时分，天边斜阳接水面，映照出绝美的景色来，红橙色蔓延在整个世界，海水的蓝点缀其中。
严横在这个时候把烟花棒拿出来，从兜里摸出了打火机，点上火，递给了李清云一根。
烟花棒拿在手中，发出耀眼的光亮，映在李清云眼中。
他的脸上全是喜悦和惊叹，而这样的李清云也同样被映在严横眼中。
在情绪渲染到顶峰的时候——
或许是李清云想干的事情都做完了，心劲儿松了，又可能是病人身体本就受不住，他们还在海边玩了一整天。
要知道，海边夏天的日头一般人都不太受得住。
——李清云晕倒了。
就如同晋导所说，之后剧本内容便以沉郁为主，李清云的身体没有经过医院的治疗开始极度恶化，严横在他身边照顾他，但效果微乎其微。
他看着李清云身体的生命力极速流失，直到整个人彻底灰败。
……
“所以这场戏我会要求很高。片里呈现出来的是一天的事情，但我们会在海边拍很多天，直到磨出来我想要的效果，你们都做好心理准备。”晋导道：“有哪里拿捏不准，就来和我聊，哪句台词找不准情绪，或者那个动作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感情，你们自己聊自己体会也好，来问我也好，总之得在开拍之前把这一段彻彻底底的吃透。”
晋导是很会抓重点的。
他拍出来的文艺片很有特点，一是场景美，二是情绪给的足。
情绪不是电影通篇都极度饱满，而是有轻有重，就像“野火”这部片子，晋导狠命抓的都是电影最后呈现出来的情绪转折。
而海边这场戏，无疑，是这部电影的重中之重。
海边的道具组和灯光、摄影组都在准备，晋导看了看片场的情况，对时奕辰和林冠雪道：“照这进度，下午应该能正式走第一遍戏，你们今天上午的任务就是在海边找找感觉，对对台词，也可以自己先走两遍。这部分我直接说，不会一遍过，素材也得多留一些，好吧。”
林冠雪比了个“ok”的手势。
时奕辰也拿着剧本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剧组呆了这么长时间，受林冠雪的感染，时奕辰也对这部戏重视起来。他能看得出来林冠雪对拍戏的喜爱，无论是出于哪种目的，他都尽力陪林冠雪把这场戏拍好。
“行，那你们上午自由活动，熟悉熟悉场地。摄影机也在准备了，可以自己先看看机位什么的……”晋导想了想：“还是先对剧本吧，前面拍了那么多长了，机位这种东西好弄。”
于是林冠雪和时奕辰来到了海边边上。
上午不拍摄，他们今天过来也没有做妆发。这么热的天儿，一上午能把妆湿透。
两个人一人戴着一顶大大的草帽，别说，当地人喜欢戴这还是有原因的，真的很遮阳。
林冠雪蹲下身来，用手撩了撩海水。他一身防晒衣捂得严严实实，草帽遮掩下，时奕辰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白皙的下巴尖。
“好漂亮。”
林冠雪开始就着剧本顺台词，从早上两个人一起捡贝壳开始。
“你已经捡了十几个了，每一个捡到手里都说漂亮。”时奕辰在他旁边蹲下来，也对着手里的剧本念道。
“实话嘛，小时候奶奶和我说她去过海边，海边到处都是好看的贝壳，那时候我还觉得奶奶夸张，怎么可能到处都是？现在见到了才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每一片贝壳都是大海精心冲刷出来的宝贝，独一无二。”
“你倒是会说话，它们确实每一块都不太一样。”
剧本里这时写“严横”翻了翻袋子里的贝壳们。那都是李清云捡的，他们拿了个布兜子装着，挂在严横身上。
“诶，今天应该更早一点起来，过来都没看到日出。”
“已经够早了，昨天晚上你在博物馆逛了一天，肯定要休息够。”
“我休息够了，我明明订的是三点半的闹钟，醒来都快六点了，是不是你调了？”
“哪个好人三点半起来啊？”
“不三点半起来赶不到海边看日出啊！”
“我不是不让你看……你挑个睡的早的日子啊！明天，明天好不？今天我们回去早点睡，明早带你过来看日出。”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再调闹钟了，我身体没你想得那么弱。”
“嘁。”
“嘁什么！”
“好好好，我杞人忧天了，先给您陪个不是？”
“严横！”
林冠雪按照剧本上写的那样去捏时奕辰的脸，时奕辰也笑着躲开。
两个人闹了一阵儿，双双坐在了沙滩上，时奕辰手里还抓着林冠雪的胳膊。
时奕辰看着林冠雪因为玩闹被太阳晒到，此时有点微微发红的脸颊，心里一动，问道：
“清云……冠雪，冠雪你有什么，像是他这样的，嗯……”时奕辰琢磨了一下自己的措辞，最后选了一种表达问：“有什么人生必做的清单吗？”
他忽然也想像严横帮着李清云实现愿望一般，实现林冠雪的愿望。
林冠雪的气运会被自己拿走，他想要帮林冠雪也实现人生愿望。
那之后再走，也不迟。
第40章胡萝卜汁
“人生清单？”林冠雪重复了一下时奕辰的话。
时奕辰点了点头。
“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想了解一下。”
“我的话……”林冠雪的目光从剧本上移开，看向远处的海面：“就和大多数人一样，希望家人幸福安康，自己事业顺利，身体健康吧。”
这显然不是时奕辰要的答案。
于是他又问道：“有没有具体一点儿的？就像李清云这样具体的。”
“啊？”林冠雪道：“具体的……不太好想。”
“那你想一想！”时奕辰道：“我也不用你现在立刻给我答案，想好了告诉我就行。”
“……行。”-
“这边是东城堡，这边是西城堡，中间是主城堡，我住的地方。”
“你说你堆的这堆沙球是城堡？”
严横看着地上不成形状的软泥问道。
“……我这刚开始建，你看不出来很正常好吧！你等一会儿的，我建好你就知道了。”
沙滩上，李清云双手都是沙子，正对着面前的沙堆摩拳擦掌。
“行，主城堡是你住的地方，有没有给我留房间？”
“我都建城堡了，怎么可能只给你留一个房间？说，你想要东城堡还是西城堡？”
严横配合地思考了一下道：“那就东城堡吧，日出东方，你要是想看日出了可以来我的地盘儿，我们在东城堡顶上看。”
“什么叫你的地盘儿，这个城堡都是我建的好吧？”
“你刚刚不是说我想要哪个？都送给我了还不是我的？”
“你只是有居住权，我有所有权。”
“行行行，那西城堡的作用是？”
“嗯……”李清云想了一下：“招待客人吧，主城堡有餐厅有花园有水池有书房，一应俱全，西城堡没什么别的功能，就用来招待客人。”
“嚯，你还要捏这么细呢？是不是还要给自己捏一个管家？”
“对啊，我还要捏草坪和狗狗。”
“行行行，你捏。”严横看了一眼地上的沙子，小声嘀咕：“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在海边儿玩上过家家了？”
“你说什么？”李清云抬起头来。
“没什么，李建筑师，你快忙你的建筑伟业吧。”严横摆了摆手。
“……”
李清云见他一脸无辜，将专注力重新投入到城堡的建设当中。
三个沙球已经捏好了，每个城堡应该都是圆圆的底座。
从最中间那个最大的沙球开始，李清云从地下往上捏。沙子不是很好塑性，总是会在令人意想不到的的地方裂开，李清云刚捏好个圆柱形的底座，上面的沙子就掉了下来。
不过没关系，再来点儿海水，这掉下来的部分还可以接上去。
窗户的形状圆一点儿，城堡顶上尖一点……
李清云捏的很专注。
海边的太阳晒得有些刺眼，长时间在这太阳光下，李清云脸被晒得有些红，头上已经开始出汗了。
正在捏主城堡上面的房顶时，李清云感觉到一片阴影投下来。
面积还不小，把他和他的城堡规划用地全都包裹住了。
他抬头，只见自己头顶出现了一顶很大的遮阳伞。
是那种立在地上的、很大的伞。
“这伞哪来的？”李清云看向站在伞边有些喘的严横，严横额头上还出了一层汗，很明显，这伞是这人搬过来的。
“找那边儿卖冰棍的大爷借的，给你打一会儿。”
“你说借人家就能借给你？”
“对啊，我跟人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现在这边有位未来世界第一的建筑师正在完成他惊世骇俗的处女座城堡群，他要是愿意为这个作品出份力，未来你登顶会带着他吃香的喝辣的。”
“你少贫，好好说，不说我就去问了。”
“哎呀行了。”严横拉住要起身的李清云，一屁股坐在了他身边：“你不用管我怎么借的，反正没偷没抢，人家就在那边儿摆摊呢。你没晒过这么烈的太阳，在伞底下好好呆一会儿，要不然肯定得头晕。”
李清云往周围看了看，尤其是严横刚才指了一下的方向。那边儿确实有个小摊位，距离很远，看上去快成为一个小黑点儿了。人家摊主没跟着跑过来，应该不是严横明抢的……他又看了看严横，琢磨这人刚才那句话有问题。
“嘿——你这是什么眼神？”严横气笑了：“给你借把伞你怎么还拿这种眼神看我？不识好人心是吧？行，那我还回去。”
他说着就要起身，被李清云拦了下来。
“别，信你行了吧？”
日头暴晒下打把伞还是舒服，刚才李清云专注捏城堡不觉得，现在呆在伞下有了对比，当然知道哪样更舒服。
“信我你就赶紧捏爷的东城堡，还等着住进去呢。”
“行，我这主城堡马上完工了，下个项目就是你的城堡。”
“什么？我的城堡居然不是第一个开建的？抗议了啊。”
“……行，主城堡暂时停工，先给你把你的建出来。”
“这才对嘛。”
……
李清云专注起来，时间过得飞快。
太阳开始默默西划，光线也变暗了。
直到严横拍了拍李清云，让他看天上。
李清云抬起头，看见了他在都原县从未看见过的日落。
抓萤火虫时看见的晚霞也美，可海边的日落和内陆是不一样的震撼。
大片红橙接水面，一时之间分不清海与天的边界在哪里。
水光荡漾在其中，远处海鸟低飞又抬起，传来阵阵鸟鸣。
“别往前走了。”
严横的声音惊醒了沉浸在美景中的李清云，原来不知何时他已经走进了海水中，水已经到了他的小腿处。
“你看见了吗？真美。”
他目光没移开，定定地看着远处的天边问身边人。
“看见了。来，给你个小惊喜。”
“嗯？”
李清云这才看向严横。
只见这人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两根烟花棒，点上了火。
“我看人家都在海边放这个。”
严横将其中一支递给了李清云。
“都是小情侣才放吧？”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李清云还是接了过来。
那支小小的烟花棒在手里绚丽万分，每一个蹦出的火花都像一抹流星。
李清云喜欢烟花，但过年时奶奶睡的早，他也陪着，很少有机会在夜晚出去看镇上别的邻居放的烟花。
他很喜欢严横带给他的这个小惊喜。
李清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烟花棒，脸上的喜悦不作伪。
严横也就这样看着他。
他比李清云要高一些，从这个角度能看清下午李清云被晒红的脸蛋和长长的睫毛。
严横没拿烟花棒的手动了动，去牵李清云垂在身侧的手。
两个少年在盛大的日落海景中，编织出一副美丽而脆弱的画。
眼看着烟花棒燃到尽头，李清云想说些什么，突然眼前一黑。
“清云——”
画面最后是一片黑暗，伴随着水声和严横惊慌失措的呼喊。
“咔——”
晋导道：“可以，这遍情绪也很饱满，海边的戏我们能收工了，你们俩来看一下回放。”
导演之前说的话不是假的，这海边的戏一拍就是一周。
时奕辰和林冠雪以及组里的工作人员也在海边晒了一周，就为了把这场海边的戏磨好。
光这场烟花的戏就拍了十几遍。
从一开始的“普通”到后来晋导口中的“完美”，今天又拍了足够的素材，保证后期能剪出最完美的一版来。
时奕辰和林冠雪凑在屏幕前看刚才这场戏的效果。
拍了这么多遍，剧本早就已经烂熟于心了，连时奕辰现在都能做到情绪收放自如。
“这个镜头冠雪真好看。”时奕辰道。
屏幕上是林冠雪专注地盯着烟花棒。
“确实，小林的美貌不用多说。”晋导在一边赞同地点点头。
海边的戏拍完了，导演心里也放松。
“这个镜头也好看。”
“那当然，小林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颜值十分能打。”晋导再度接话。
林冠雪：“……”
他有理由怀疑，晋导脸上挂着的那俩黑眼圈是因为熬夜上网冲浪。
“行，难得今天不用加班，你们早点儿撤吧，剧组这边得撤布景。”晋导发话。
“晋导，昨天晚上你也是这么说的，卸妆卸到一半被叫回来补拍镜头。”林冠雪敏锐地指出问题。
“哈哈哈哈哈哈，今天是真的没问题了，怎么，还想再拍拍海边的戏，没过够瘾？”晋导问。
“那不是，我先撤为敬。”
“不想加班就快走！还挑上我的毛病了！”晋导一拍林冠雪道。
……
于是时奕辰和林冠雪深一脚浅一脚并肩往外头走，机器架在沙滩上。晋导对这场戏要求严格，让小陈他们都在沙滩边上等。
“冠雪，还记得那天我问你的问题吗？”
时奕辰问道。
“什么？”
“人生清单。”
“……”
“你不会没想吧？”
“……”林冠雪看了看时奕辰，答道：“如果有什么一定要实现的具体的事，那倒是有一件。”
“是什么？”
“拿一次影帝。”
时奕辰恍然大悟，随即勾起唇角：“好的，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你的愿望啊！这个愿望的确是，嗯，你会提出来的。”
“啊？”林冠雪露出疑惑的表情来：“所以你知道了有什么用？”
时奕辰神神秘秘道：“你不操心。”
林冠雪：“……”
“林哥！”
小陈拿着杯子朝林冠雪招手。
“你快上车吧，我们还得去化妆间那边卸妆。”
海边不方便搭建屋子，他们拍戏前都是在剧组大本营那边化好妆过来的，想在剧组卸妆同样要回去。
时奕辰撂下这句话，就跟着黄经纪人上了他自己的车。
“林哥，喝。”林冠雪转过身，走到自己车前，小陈递过来杯子。
“又是胡萝卜汁？”
“对，这一杯得全喝掉。”小陈边说边忧心忡忡地看着林冠雪道：“林哥，明天还在海边拍吗？”
“不了，这边拍完了。”
“那就好那就好。”小陈长松一口气：“就这一周，林哥你都黑成啥样了？海边的紫外线恐怖如斯。”
“……这是化的妆。”
为了贴近两个少年在海边的状态，时奕辰和林冠雪现在的肤色在化妆时都会被抹黑一些。
“我知道，卸了妆也比之前黑一些，昨天晚上我又不是没见过！快喝吧！”
林冠雪看着眼前这一杯胡萝卜汁：“……”
这是小陈在网上找的办法，说是胡萝卜汁能美白。于是这一周他一天两杯。
林冠雪拿过杯子，喝了一口就喝不下去了。
“难喝也得喝啊林哥。”小陈在旁边劝。
“先上车，我缓一会儿，有点儿恶心。”林冠雪道。
他坐上了自己的位置，皱起眉头来。
按照往常，就算胡萝卜汁不和胃口，林冠雪也能硬着头皮喝下去。这味道喝了一周，的确有点儿反胃了，但最令他反胃的还是时奕辰刚才的话。
就算一周前时奕辰刚提那个“人生清单”的时候，林冠雪不明白什么意思，现在也明白了。
这算怎么回事儿？
施害者假惺惺地跑过来帮你实现愿望，还居高临下地觉得这样做就能博得自己的好感？
是想以此来弥补时奕辰自己的愧疚心理吗。
人生愿望，他的人生就是被这些任务者毁掉的。
所以林冠雪只觉得恶心。
恶心到连胡萝卜汁都喝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