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深秋时节,更深露重,熙宁宫中的宫灯却长久地明亮着。
朝徽帝颤抖着手,放下手中军报。
他起初还不相信,直到一遍一遍反反复复看过那奏报后,这才冷下心来。
室中只有他一个人,他震怒也便是无人知晓。
军报上面报告,这西边的战况已经被扭转回来——究其原因,是那陆健行耀武扬威,认为大雍局势正乱,他借机提出要求。
亦即是说,越过了皇帝,直接和大雍谈判。
不曾想大雍那边也有能人,一边和他周旋一边派人攻打,陆健行被打得措手不及,攻下的十几座城池都又悉数还给了大雍。
战况不妙。
不妙的还不仅仅是战况。
马上就是重阳节了,朝徽帝皱眉,以往这个时候,他都会亲自率领百官群臣重阳登高……
但是现在他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叫来了多少太医,也不怎么管用。
前些天有进了个方子,他按照吃了之后还算是有些大用。但是紧接着后天几天又不管用了。
他看着自己老朽的双手,上面已经出现岁月的沟壑。
目光继续飘忽,到了旁边的烛台上面。这一根也要燃尽了呀……
像是他一样,风烛残年,命不久矣。他忽然可怜起他的江山来,可怜起他的大儿子来。
“洞南,你怎么就这么去世了呢?”他喃喃自语,一边合上那封军报,站起身来,“倘若你不死的话……”
他闭上眼睛,想了很多事情。
他自知自己时日无多,好在内心还有最后宽慰。
“你没有变成先皇后的样子,但是阴差阳错之下,竟然也能独当一面了。”苍老腐朽的声音愈发沉重起来,滚入到窗外无边夜色。
西边战事告急,过不了多久城中百姓也会知道。那会儿,国库空虚、贪赃枉法之事便再也盖不住了。
得胜的时候,这战争好歹是赢的,百姓还有个念头,同仇敌忾地要去打西边的敌人。倘若失败的话,后果便是不堪设想。
看来这重阳节登高得风风光光地大办一场,但是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起他走出这个地方。
思索良久,朝徽帝还是拿了笔来,开始写诏书。
窗外雨声无休无止,敲打着窗棂,一阵鬼气森然。也不知是入夜后多久时分了,他刚刚写完诏书,便听得一声沉闷的钟罄声音。
这声音激得他手一抖,一个没有稳住,那手便松开了滚落在地上,磕碰出清脆的响声来。
皇帝愣怔着,看着那滚动后终于停下的笔。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叫人:“应昆!”
“臣在!”内室外面很快传来回音。
“进来!”
得到命令的应昆很快就一路小跑进了内室,毕恭毕敬地等候皇帝吩咐。
陛下的身体日渐衰微,这些他都看在眼里。只不过二人都很有默契地绝不外传。
除了他们,还有那几个太医署的人,都不知道皇帝的健康状况。眼下正是非常之时,能够瞒一天就是一天。
这已是皇帝和他的贴身内侍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喏,把这个拿去,”皇帝懒散地撑在圈椅上面,“今年重阳登高,让公主带领百官去,顺便带上三个皇子。”
应昆脸上毫无惊讶之色。
这几个月来,镇国公主权势日益大了起来,也常常进这熙宁宫来和陛下密谈。
按陛下的意思,一是为了商议朝政,二是为了探讨这储君之事。只不过如今仍旧尚无定论。
但有一事可以定下,陛下如今器重公主殿下,这今后新君即位,无论如何都是要仰赖这位长公主的。
现在朝中风向一致得很,不知道投靠三位皇子中的谁,那就投靠镇国公主便是!这要是攀上了这根高枝,起码保他们十年荣华富贵不成问题!
“还有,”一身道袍的皇帝脸上疲态尽显,“那钟罄声音哪里传出来的?怎么会这么响?”
应昆解释道:“这是涯安道人上次来说的呀。”
原来是这样,皇帝皱了皱眉,以为自己记错了——
他依稀记得,自己之前让人敲钟的时候不要这么响亮。看来这身体实在是不行了。
朝徽帝忍受这怪异的钟罄声音已经快有一个月了,起初他还觉得没有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最后这声音竟然是愈发吓人了。
就像刚刚那样,他甚至将笔投于地上。
可是现在又听应昆这么一说,大概是他记忆错乱了。他已经这么大的年纪了,记错记混事情也很正常。
也许他没有让人敲钟声音小点。
“他们在哪里敲钟?”皇帝虚虚说话。既然是涯安道人所言,那就自然有他的道理,停了是不能停的。
应昆道:“中间隔了一道长廊,中间三扇门。”
皇帝敛眸,心情这才稍微松缓一点。
“那就把门都关上。”
“把门开着。”
镇国公主府府门洞开,几个侍女站在门口,殷勤接待着一辆马车。
五皇子卫洞真这还是第一次到皇姐家中来。
沿途枫叶一片红色,满城秋色,凄清萧瑟。如今这皇城里面可不好走。
他也是下定了决心,自己也要参与到这事情来。
五皇子起初还在犹豫,自己到底能不能同两位兄长竞争?毕竟两位兄长年纪都比他大。
特别是三皇子,听说他已经私底下拜见过皇姐很多次了。
很多次,那不就说明……
但是五皇子心中还是觉得事情有可以转机的地方。大家都是庶子,父皇也非嫡非长,这道理还不一定行得通呢!
他也是儿子,他也要角逐那个位置!
但是让他彻底下了决心,要亲自来公主府拜见的,还是九月九重阳登高。
父皇仍然居住在熙宁宫中,但是这登高之事不能坏,于是他竟然叫了皇姐来主持!
于是乎,本来大家都秘密地投靠公主,现在朝中局势更是一边倒——
陛下以往都要出席重阳登高,今年却不出来,反倒是叫了公主殿下出来。
原因也好猜,身体出了问题,这些都是不言自明的事情。
五皇子和他的母族都觉得这是一次机会。
三皇子能够拜见,他难道就不行了?于是乎,五皇子早几日就派了人给镇国公主府上递信,说是他要选个好日子出来看望皇姐。
仍旧是楚照接见的他。
五皇子走下车辕,在侍女引路下走入公主府中。
那侍女对他态度不冷不热,像是觉得他和其他访客没有什么两样一样。
五皇子在宫中的日子也不算特别养尊处优,但走到公主府中,他好歹还是公主的亲弟弟,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态度?!
怎么就把他和那些趋炎附势的大臣混为一谈?可是他还是胆小,只能在心中上下翻腾不满,看到楚照憋出来的第一句话仍然是:“姐夫好。”
楚照一袭烟青色直裰,玉冠束发,端坐花厅中等候许久了。
她微微一笑,扯动了嘴角:“五殿下。”
背靠大树好乘凉。
她的确不用对着这个皇子怎么讲礼节——看五皇子那谦卑的样子,她心中竟然更加快意起来。
五皇子来之前,也听了母亲还有舅舅的话。如今皇姐当权,想巴结她还只能通过这位驸马的途径。
没办法,偏生她皇姐似乎没什么偏好。往日陛下盛宠优渥,有什么好的精致的玩意儿都给卫云舟送去,她从来就不缺那些精致物件。
送东西、珍宝名玩他们算是死了心了。东西不行,那就只能从人入手了。
横竖打听来打听去,公主殿下似乎就偏偏独宠这位驸马。没想到她这皇姐久不成亲,一成亲便是个情种。
五皇子这回是带了大雍的特产名品绿川茶来的。
这大雍境内有一条江,每每到了秋天景色宜人的时候,这条河便会变成绿色。而这条江边又有茶园,因着也靠着这条绿江给茶取了名字。
如今两国交战,这绿川茶往年还是贡茶,他弄来这茶还是颇费了一番心思。
但没有办法,直接讨好不了皇姐欢心,讨好讨好他这姐夫也是可以的呀!
五皇子相当恭敬地入座,明明稚嫩的脸庞上面露出了不合年龄的老成笑容:“姐夫,五弟我前几个月得了些病,必须要在宫中静养,故此今天才得以登门拜访。”
楚照皮笑肉不笑:“既然病了,那本来就应该在宫中养着便是。今日天气还冷着,怎么又想着出来了?”
“这身体嘛,不养也是病,养了还是病着,”五皇子还是有些胆怯,“但是早就想念皇姐和姐夫,前几天也递信过来,就是想要见见。”
可是不还是没有见到你皇姐么?楚照垂眸,无聊地把玩着手中珠串。
恰在这时,侍女托着一漆盘,放下紫砂壶,里面滚着大红袍,为二人款款斟了茶。
明明自己这姐夫就是个没有实权的空闲驸马,他还是觉得相当手足无措。
他抿唇,微微蜷了手指,透过升腾而起的烟雾,看着楚照还在把玩那串五彩的串珠——这东西他记得,是当年公主殿下及笄时陛下从藩属国的贡礼中选的最好的一串珠子。
他鲜少见到皇姐,都知道皇姐常常佩戴此物!
怎么如今却也到了楚照手中……
适才进来的时候,他心中还有些怅然。他提前那么多天递信,为的就是想要见皇姐一面。可是依然却没见到皇姐,见了姐夫。
但看到楚照手中串珠时,他忽觉一阵舒心。或许这枕边人吹风比他自己去说管用多了。
“这样啊,”楚照抬眼,漫不经心地说话,“那么五殿下过来是有什么想要说的么?”
五皇子只觉得一股气堵在胸腔之中,他也没办法。
楚照态度的确散漫!他以前还听说过这人寄人篱下在那破旧院落的样子。
但没办法,谁叫这人有本事攀上了他的皇姐呢。而他的皇姐甚至不愿意见他!
越想越气,但毫无办法。
因为他还得卑躬屈膝,对着楚照笑,还要向她讨好:“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就是想要关心关心皇姐和姐夫。”
“哦,关心我们啊,”楚照淡声,不再摩挲那串珠,换了只手撑在脸颊上,“五殿下还真是有心了。”
不过五皇子还在震惊之中:因为宽大袍袖滑落的时候,楚照手腕上面分明戴了一串女式的珠链。
这珠链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宝物,但是唯一可以确定,和那串珠一样,都是他皇姐的东西。
“除了给皇姐准备的,弟弟我还专门给姐夫您准备了东西。”五皇子压低了声音,眸中显露着狡黠的光芒。
他这姐夫多年羁留在大梁,想来一定思念家乡。如今两国交战,这绿川茶可不好得——
“什么东西?”楚照饶有兴味地挑眉。
忽然一阵风穿堂而过,吹得她微冷,冷到伸手去够那茶盏,大红袍热气腾腾,这才让她微微暖和下来。
嗯,该加衣服了。
五皇子一脸笑意盎然,他低头看了眼那茶盏,缓缓道:“看来姐夫喜欢喝茶。”
然后呢?
“所以,弟弟我托人找了上好的绿川茶来,专门来送给姐夫。”他冲着楚照眨眼睛。
楚照眼中仿佛隔着一层水膜,教人捉摸不透她的情绪。
五皇子心里面又咯噔了一下,继而压低声音道:“我猜想现在姐夫想喝家乡味道的茶也不容易吧?”
原来是这样。
楚照这才微微动了动唇角,说:“五殿下有心了,既然如此,东西我就收下了。”
原来是大雍那边的茶啊。楚照尴尬,这原身记忆似乎也没有反应过来。好在如今她有够能装的,没让这毛头小子看出什么破绽来。
“我知道这小小的绿川茶不能说明什么,但是希望姐夫空下来的时候,去皇姐面前说说,就说五弟过来看他了。”
楚照笑着应下,心中却一阵恶寒。
倘若真要论起来,这五皇子是离皇位最远的人。
论出身,论年纪,他都不可能能够坐上那个位置。但他偏偏就有一个优势,他是朝徽帝的儿子。
明明机会渺茫,微乎其微,却还是想来试一试。如今他权倾朝野的皇姐,却被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是终南捷径。
五皇子脸上还是带着灿烂的笑容:“那弟弟就在这里谢过姐夫了。”
“不用。”楚照呼了口气,眉目愈发深寂,“你的皇姐嘛,最近这几个月可能要好好地静养身体。否则她也想过来见见你。”
人人都想巴结她。大臣靠着镇国公主可以保上荣华富贵;至于这几个皇子,谁靠上了这权势滔天的皇姐,谁就会是储君。
只不过问题就在于此。
倘若这捷径不是捷径了呢?
五皇子一惊,琢磨着姐夫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哦,忘记五殿下年纪还小了,你先回去吧。”楚照面上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五皇子虽然还未及冠,但也经了人事,顿时了然面色一红,匆匆忙忙地就出去了。
皇姐如今只是成婚,还不曾有孩子呢!但现在在这个节骨眼上,怎么看对他们来说都是好事情。
看来皇姐和驸马还真是恩爱夫妻。
出去得好,又可以回去报信了。楚照盯着五皇子远去的背影,眸色愈发幽深。
她站起身来,恰在此时一阵凉风吹过,又引得她差点咳嗽,她皱眉,教人拿了件袄子来。
当然,这袄子不是给她自己准备的。
卫云舟如今还在正殿,今日这人她原本是不欲会见的,但听见通报声音,她深觉有意思,便叫人传了。
“荣安伯?”细白的手指转过笔,她轻声吩咐,“那就让他进来。”
说起来,两个月前的他养出来的儿子冒犯她的事情,她还没来得及细算呢。
荣安伯如今正在门口焦头烂额,他看见五皇子的车驾,又看见五皇子出来,他还是上去攀谈了两句:“五殿下,您是才面见了公主殿下么?”
五皇子摇摇头:“不,我没有见到皇姐。”
“哎!”荣安伯长长地叹了口气,“连您今日都见不到公主殿下,我这老东西今日又怎么能够见到公主殿下啊?”
荣安伯府自从朝徽帝登基开始就衰颓得一发不可收拾。他也是倒霉,朝徽帝尚文的时候他想要行军打仗,如今朝徽帝要对着西边用兵的时候,他却老了!
他眼红有些同僚背靠着公主殿下成了事,于是也动了这方面的心思。这不就大老远地来了长信街,等在公主府门前了?
五皇子闻言,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一定要见到公主殿下,见到驸马也是极好的。”
荣安伯叹气,这驸马也不是谁想见都能见的啊!
不过事情结果让他相当喜出望外——公主殿下居然答应接见他!
他一路脚步踉跄,两条白须在秋风中拂动着,公主殿下居然答应见他了!
荣安伯相当激动地跪倒在地上:“参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套礼数可谓极尽周全完备,兴许是今天公主殿下心情好才接见了他也不一定?
卫云舟极其淡漠地扫过他一眼,示意平身。
荣安伯朝会都不能每次参加,每次参加也只能靠在队列最后面——以往人多有人陪同,他倒是觉得卫云舟的威慑力度还不是很大。
今日单独面见她,饶是他比这她大上几轮岁数,双腿还是不由自主地战战。
“荣安伯今日来找本宫是为何呀?”卫云舟的声音很轻,甚至像是在闲话家常。
自从陛下对西用兵之后,她的态度就缓和许多了,经常是这样。
荣安伯便拐着弯说了不少,说自己伯府凋敝,子嗣稀薄。
“这儿子也不争气,都及冠多少年了,还是那个样子……”越惨越好,他马上开始数落起自己的儿子。
卫云舟眸色终于一变。
终于提到你的好儿子了?她还分明记得清楚呢。这没眼力见的,竟敢当着她的面调戏驸马。
不过她面色还是相当平静柔和:“本宫明白荣安伯的意思。您也算是开国勋爵了,如今这种情况,本宫也很心疼。”
荣安伯听得心旌摇曳,看来有戏啊!
“只不过如今想要重振伯府荣光,恐怕也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卫云舟面含微笑,“您可想听听?”
只要有办法,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当然,当然。”荣安伯点头如捣蒜,“还请公主殿下赐教!”
他是真的想知道应该怎么办。
卫云舟和颜悦色地问了他儿子的事情,他都一一说了。
“如今陛下正在对西用兵,要是本宫替你家公子找个差事,也不能起多大用,这如今最好的出路,便是自请去西边立下战功。放心,本宫定会帮荣安伯安排妥当。”
的确如此,可是问题便在于他那废物儿子什么都不会啊——
可是话都到这里了,他只觉喉间有什么堵住,公主殿下难得垂怜见人,他这一张老脸还怎么好搁的?
“怎么,荣安伯还有什么事情么?”
他哪里敢有事情!赶紧磕头如舂米,然后仓促狼狈地走了,心中甚是懊悔。
他只懊悔自己教了个蠢货儿子出来,不然立下军功就可以重振伯府了!
他匆匆出来的时候,还看见拿着袄子过来的楚照。
荣安伯从来没见过楚照,但看这模样心中便猜到一二,又是一阵施礼,这才仓促离去。
他还得回去好好地教训自己那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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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姐:我一直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出招(弱弱):我怎么记得一开篇就说你睚眦必报了。
吃瓜群众:好吧让我们继续为照照姐祈福(点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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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i mua: V? MINH, 24/11/2023 08:36
第192章
楚照手拿了件撒花洋红夹袄,便往正殿中去。
到的时候还碰见个中年男人。那男人笑得眼尾堆出了褶子,不停地冲着她作揖。
楚照嘴角牵出一抹客套的笑来,不过笑容很快便冻住。
“在下荣安伯……”他再次郑重地对着楚照鞠了一躬,“以后还望您和公主殿下多多关照了。”
说着说着,他还指了指门口角落的一车东西,“那些都是我们伯府孝敬您和公主殿下的。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还望不要推辞。”
楚照正欲说话,让他把东西拿回去的时候,那荣安伯顿时就像是脚底抹油了一般,霎时间便消失不见。
刚刚一步一步从石阶下面颤下来的时候,他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不过,荣安伯?这名字她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记忆中似乎有这个人的名字,但楚照实在是想不起来,目光垂落到手中的夹袄上面。
思考片刻,楚照还是觉得先把衣服送进去是最好的,把人冷着可不好了。
毕竟这金枝玉叶曾经说过,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得过病,哪怕只是风寒这种小病——都怪她楚照。
想着想着,楚照便不做犹豫往台阶上面走去了。
门口站了两个侍女,见来人是驸马并不阻拦。
小小地报了个仇,卫云舟的唇畔已然勾起一抹弧度,她心满意足地看着手中密报。
这是鸾凤司——她手下的秘密机构呈报上来的东西。
如今京中动向尽在她的一手掌握之中。
战事告急,朝中却还在大兴土木,哪怕她已经叫停,于今颇有些于事无补的机会了。
她便是想要知道,这机会从什么时候来呢?
也不知道她的父皇病躯到了何种程度?得抽个时间去看看,光看这白纸黑字上面的东西,终究不是第一手消息。
忽而,门口晃过一道黑影,她抬头的时候便立时阖上密报,看清来人后这才舒了口气。
方才还凌厉着的眉目弧度,这时放松下来。
卫云舟笑意盈盈问她:“你怎么现在想着过来了?”
楚照手中仍捧着那件夹袄,语气无辜道:“我这不是担心殿下冷着,所以过来送袄子的么?”
“那你还不过来?”卫云舟挑眉,绷得紧直的背如今也松缓下来,“让我看看,今天你怎么想着过来关心我。”
这话说得好像她从来都没有关心她一样!
楚照抿唇,一边踏上碧阶,顺势便绕到了卫云舟的身后,将那件撒花洋红缎夹袄给她披上。
抚上肩膀的时候,掌心自然是在肩颈处刻意停留了片刻。
惹得人微微喘息。
“我看关心是假,别有用心是真。”卫云舟侧过头,微微昂首,对上楚照漾着笑意的目光。
手部动作还是没有停。
微微粗粝的感觉摩挲过脖颈,然后滑至耳侧,将那些碎落的鬓发撩到耳后,这一连串动作又带起一阵酥痒的感觉。
楚照笑嘻嘻道:“殿下明察。”
“果然别有用心,”卫云舟懒得搭理她,继续翻动桌案上面的奏折,“还有什么用心?一并说了。”
楚照便把今日接见的那位五皇子的事情说了。
卫云舟一边听,一边颔首道:“原来是他啊。”
还不等楚照说话,卫云舟便自顾自又开口了:“居然是他?”
看来她也和自己一样惊讶,楚照如今已经半蹲伏下来,用头撑在扶手上面,任由卫云舟的手摆弄她的头。
“他不应该过来。”楚照淡声。
卫云舟轻轻笑道:“是啊,他不应该过来,但是……”
恰在这时,二人的目光瞬间凝实,目光转瞬坚固又柔软下来。
楚照明白了她眼中的意思,道:“我是说,他们都不应该过来。”
这五皇子明明是个离皇位最远的人,都想过来分一杯羹,无非是觉得自己也是朝徽帝的儿子罢了。
现在皇帝病体衰微,各方势力暗潮汹涌,莫过于此。
他隔得最远,也不代表其他两个便隔得近了。
“只不过,四皇子似乎从来没有来过?”楚照疑惑道。
“是,他从来没有来过,”卫云舟点头,眸光倏尔深沉下来,“他从来没有亲自拜访,可不代表他没有意思。”
她一边说,一边从旁边垒起的书册中抽出一个信封。
“这里面,可都是他写过来的信。”卫云舟微微摇头,“谁都不省心,非要我给他们做主,让我送他们上帝位。”
话音落下,沉默几息。
这送夹袄的暖心事情结束了,楚照还有话说。
于是她便从袍袖中取出一封信,还有一个青瓷小瓶来,放在桌上。
卫云舟自然好奇地拿起:“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虞上熙差人送来的信。至于这个药瓶嘛,不是你上次说的么?”楚照高深莫测地看了一眼卫云舟,“这是钱医师走之前留下的,留给秦姒她们说,这药是借由那条圣河……”
卫云舟霎时间便懂了,脸色微微红了一瞬:“当真?”
“不,只有外在功效,”楚照解释道,“大概也就是些干呕、小腹隆起之效,倘若不想要了,随时便可以解除。”
卫云舟这才放下心来:“那便好。”
她们的确是在筹划密谋。这假孕之事,是要提上日程。
如今公主府中还随处都挂满了求子的灯笼,便是为了挂给那些来人看的。
说着说着,卫云舟看了一眼蹲着的楚照,屈指轻推了她额头一下,嗔怪道:“你不累?”
“有我座位?”楚照忿忿。
这里就一个座位!
卫云舟无语,“那你就跪着吧。”
给她机会还不要,不要就算了,那就继续跪着。
但楚照很快就明白了卫云舟的意思,立刻也就凑了上来。
“抱着坐是不是更暖和?”她用脸蹭过卫云舟的脸,热息交缠,“是臣太驽钝了,刚刚没听懂殿下的意思。”
不错,刚刚那意思还有那脸色,就差把“抱我”二字说出来了。
“嘁,好笨,”卫云舟不决定接话,无视腰边传来的酥痒,伸手去够了那封信来,“让我看看,这虞少东家写了什么信来?”
似乎是被腰边的痒意逗弄得无法,卫云舟一边拿刀割开蜡团,一边道:“我看我是对某人太包容了,大字不会写几个……”
等她放下刀,楚照这才把头磕上卫云舟的肩窝处,吐息缠绕在她的耳边:“哦,然后呢?”
无赖便是这个样子的!不过好在“无赖”一厢真心赤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楚照回她的那些信,全部都是收拣好了来“麻烦”卫云舟的。
说是麻烦,实际上是将她的一切都给她过目。卫云舟也借此筹谋、布置了不少东西。
一切都留待后用,等待某个机会的到来。
今日也是一样,那信封甚至还用蜡团封着,开都没开,就给她送来了。
“痒,”卫云舟微微偏了偏头,将那信展开,“我看看。”
楚照如今就是一副骄傲文盲态度,反正都恃宠而骄了,她也凑近问道:“所以这上面写了什么?”
“你现在连字都不认识了?!”
“嗯嗯,所以公主殿下千万不能抛弃臣呀,要是离开了您我要去哪里讨生活……”
卫云舟无语。
那封信措辞相当有礼,先说了北境之事,如今北境已经彻底安定下来。如今傅家兄妹都清闲下来。至于这镖行的生意也逐渐兴旺。
作为答谢,虞上熙还表示已经叫了舒悦带着那个慎狄少女来京城了,届时还望楚照接待。
信的末尾最后还祝愿二位殿下身体平安。
“慎狄的少女……”卫云舟开始在记忆中搜寻,“是那个会看天象的少女么?和钦天监比之如何?”
她愈发觉得有兴趣起来。
这封信上面,虞上熙可是明明白白地写了,“相信她一定对殿下大有裨益。”
会看天象,天象示之吉凶,对于操控民心的确有用。卫云舟眯眸。
终于她把信收好,楚照却仍旧不依不饶:“怎么样,公主殿下,这虞少东家写得怎么样?接下来你要怎么处置我?”
有完没完!
楚照脑海中忽然浮现适才离开的荣安伯,一瞬记忆涌现,便道:“我刚刚还看见荣安伯了。”
不说还好。
然后楚照便看见卫云舟的精致眉骨微微浮动,嘴角也噙着一抹深不可测的笑容:“哦,你猜他过来,我让他干嘛了?”
“做什么了,给我说说?”楚照不明就里,特别自觉地把耳朵凑近卫云舟的唇边。
然后暧昧的缠绵温度和报复的语气一起缭绕耳垂,余热不消双颊上。
“我说,本宫亲自给你的儿子安排从军——”
“什么!老东西,你糊涂啊,你居然让长盛去从军!”泼辣的女声传来,一妇人气恼地拍案,“你简直枉作长盛的爹!你竟然让他去从军!”
荣安伯一脸苦瓜相:“他那么废柴,我这当爹的肯定知道啊!还是怪你,从小到大把他给宠坏了,如今去当个军官,你就担心心疼得不得了了!”
王夫人站起来,气势汹汹地走来走去:“好好好,又怪我了是吧?这家中就这么一个独子,这会儿你就知道是我把他给宠坏了!难道你就一点过错都没有?!”
音声如钟,荣安伯只能捂上自己的耳朵,任由王夫人发泄。
“不行,不行,长盛那个身板,还有那个德行,其他人不知道,难道我们俩还不知道么?”王夫人犹豫了片刻,还是笃定道,“不行,他要是去了,我们可就只能给他收尸了!”
荣安伯总觉得心中闷着一股气,他怎么就这么被他夫人给拿捏了呢?
而且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此!
他也忍无可忍,站了起来,道:“现在不是我们能够拒绝的了!我今天可是见到了长公主,是她亲自吩咐下的!她还问了我长盛的事情,还用笔记下来了!”
长公主如今权势滔天,如今一切事情都由她专断!诚然如今能够快速擢升的办法便是立下军功,可是他们那儿子……
王夫人顿时眼泪汪汪:“那怎么办,你还不去快点去求求公主殿下?!”
“我怎么求,我怎么求啊?”荣安伯还是一脸苦相,相当委屈“这每天堆在长信街的车马都络绎不绝,而这其中能进公主府的人又有几人?能见到公主殿下的更是少之又少,我今日都是祖坟冒青烟了,才见到公主殿下的。”
一听解释,王夫人觉得自己快要气晕过去,她骂道:“还祖坟冒青烟呢,过不了一年半载,就等着给你儿子坟上献花吧!你这老东西,一点用没有!老娘嫁给你多少年,这荣安伯府一天不如一天,老娘还为了你同我兄弟决裂……”
说着说着,王夫人便泪眼朦胧地冲出房中,她要去和自己的儿子嘱咐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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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照:有老婆就是了不起。
卫云舟(沉默很久、欲言又止):大白天我还是要脸。
王夫人&荣安伯:长公主这盛宠我们不想要QAQ感谢在2023-11-11 17:53:27~2023-11-12 10:3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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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i mua: V? MINH, 24/11/2023 08:41
第193章
“下一个!”穿戴整齐、威风凛凛的城手拿刀剑,挨着挨着检查进城的人,“你,哪里来的?”
舒悦递去自己的文牒,顺便塞去一锭银子,道:“我是从辰州过来的。”
“辰州?”那城卫皱了皱眉头,一边仔细地掂量了银子,粗略看过文牒便道,“辰州如今可太平,现在过来干什么?”
舒悦不答话,只是微笑她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夹袄,下装是一条马面裙。
临到了京城的时候,她还是换下了自己的衣装。
“车上有谁?”城卫没多问,一双鹰目直直地望向了车厢里面。
马车很小,只不过三人之量。
“里面是我的妹妹,也是从辰州过来的。”舒悦急忙解释。
城卫“哼”了一声,伸出剑来挑起了车帘,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见果然是个小女孩,便不准备细究。
他大手一挥,道:“进去吧!”
“谢过官爷。”
“嗯,不用谢,”城卫一边嘟囔,一边迈步向后面的人,“还真是奇怪,西边过来的人就算了,这怎么北边也跟着过来了?”
自从上次陪同虞维来到大梁都城,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大梁都城简直大变样。
原来的阜盛繁华之地,现在仅仅还有几家留存原样;不少房厝已经人去楼空,唯有几片秋天枫红的叶子飘落在地上。
这秋风卷走的不仅仅是盛夏暑意,还有原本因战事成功的喜悦。
舒悦一路走来,也听说了不少事情。现在大梁国中的不满已经逐渐显露出来。
喜好练道修玄、渴求长生不老的皇帝,早在这十几年间逐渐消磨了百姓。工部本该支援防汛、救灾的钱粮拿去敬奉道士、理应用来修建长城的木料被运去修建道观道所……
这些事民众暂且可以忍下,只不过这贸然的对西用事总算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一路上,舒悦甚至还听说了“那太子暴毙不就是上天为了惩罚皇帝”这种话。
舒悦牵着马,和沙库玛拉一起。
沙库玛拉探出头来,用慎狄语言问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舒悦沉思片刻,道:“再看看吧,我刚刚一路走来,都怎么看见适合的。”
不说上次,她前几年走镖也来过京城几次,还和好些老板有过交结,如今简直就是大变样。要么人去楼空,要么换了主人。
她抬起头来,看了看呼啸卷过的秋风,流云被吹得老远——一直飞到天际。
“要换主人了。”她默默地念叨着这句话,一边紧了紧怀中包裹。
她是受了少东家的命,也便是为了此事来的。
终于两人一路走,走到了一处酒家。相比其他地方,这酒家勉强算是热闹。
已经走得够久了,正好这里人多,她也坐下歇息打听,打听这公主府究竟在什么地方。
甫一落座,那店小二便殷勤地走过来了,送上一份菜单,问道:“两位姑娘,需要些什么?请看吧。”
“多谢,我看看。”舒悦拿过菜单,随便地看了一眼,用手指划过几道菜品,“就这些吧。”
那小二十分热情:“好嘞!”
就喜欢这种事不多的旅客!
就在等候和用餐的时候,舒悦听到不少有趣对话。
邻座坐了几个穿简朴衣着的人,桌上摆了几碟小菜,几壶小酒,他们正一边吃着花生,一边谈论。
不过声音压得低,也比较克制。
“你说啊,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一白衣胡子拉碴的男子叹了口气,“我昨天收了封家书,我那在英州的弟弟上前线去了!”
英州,离西边边境不过一州之隔。
“可是陆将军不是带了十万大军过去吗?”青衣男子相当疑惑,“怎么还要征邻州兵的?难不成这……”
话说到这里,他也便停住了,他也明白了。
这若是本州的军队够,也不必去英州征兵了!
许是为了缓解气氛,白衣男子继续小酌了一口酒,强作高兴道:“还能有什么办法?也只能说,幸好我们在京城,如今征兵上前线还没有从我们开始呢。”
旁边一个只顾吃菜的褐衣男子终于开口了,他的口吻相当戏谑:“这你别说,我还真知道有京城的人去从军的!”
白衣男子白了他一眼:“如今想要光耀门楣的门路不就是从军么?京中有人去也是合情合理的。”
说起来倒是真怪,他们京城中人想要去前线还得找关系托门路才能去。当然了,他们一去便是去当军官的,比不得他的弟弟,只能去送死。
想到这里,白衣男子继续喝了口酒,闷闷道:“那你倒是继续说,发生什么事情了?”
“就是荣安伯府呀!”那褐衣男子笑道,“他们家真是,衰了那么多年,一朝竟然得了公主殿下宠爱,亲笔批了让侯长盛去前线……”
“那不是好事一桩?”
男子瘪瘪嘴,“的确是好事一桩啊,结果那侯长盛是个胆小的,才出城没走多少里路,趁着随行士兵不注意逃跑了!那些士兵都以为他失踪了,城中还增派了人手出去寻他,结果大张旗鼓地去找,结果是在一带苇塘里面找到的他……”
“找到的时候呀,满身都是泥土粪臭,这荣安伯府啊,拜他所赐,越来越像个笑话了,”男子笑得停不下来,继续喝酒,“你觉得呢?”
舒悦不禁莞尔,不错,她当时驾车路过的时候,便听见了旁边苇塘有动静。不过她念在时间紧迫,便没有停车。原来还有这种乐事?
说到公主殿下,几个人口气又换了换:“虽然现在倒霉,但公主殿下还是很好的。”
“是啊,公主殿下还是很好的。”几个人跟着附和,又说了些夸她的话。
局势不妙。
但是这些人却在夸镇国公主,表面上如此,背地里自然是骂那皇帝不好了。只不过这酒肆人多嘴杂,大家闲话说说一个不入流的伯府笑话也就算了。
不能直接骂皇帝,对着公主殿下歌功颂德总没有问题吧?
舒悦一边想着,一边心不在焉地吃饭。终于她停了筷子,发现沙库玛拉正一脸探寻地瞧着屋外铅灰色的天空。
“怎么不吃饭?”舒悦问她。
沙库玛拉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盯着她道:“我想上楼看看,去高一点的地方。”
舒悦皱眉:“你想上楼做什么?这酒楼有二楼。”
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天象异变,想要上楼才能看得清楚。舒悦也不多追问,便站起身来,正好和酒楼老板的目光撞上。
酒楼老板一眼便把舒悦认了出来。
二人的确有旧,当年他订购了一批北境的牛羊肉,便是舒悦送来的。
“哟,这不是舒六娘么?”老板换了脚步方向,笑意盈盈地走到舒悦身边,“您今日不是为走镖来的吧?”
这身衣服一看便不像。
舒悦笑着点点头,便问:“是,我是陪我妹妹过来的,这二楼可是能上的?”
“二楼已经没有座位了。”
舒悦低下头,对着沙库玛拉使了个眼色。小女孩却是倔强地点头。
“不,她只是有些不舒服,想去高的地方站一站,”舒悦解释道,“可否就让她上去看看?”
老板打量了一遍这小女孩,觉得无事,便道:“那就在走廊旁边等候便是。”
舒悦拱了拱手谢过,本想送沙库玛拉上去,她却要求自己上去。
“好吧。”舒悦只能认下,顺便就刚刚的发现和老板攀谈起来。
她和老板走到一个隐秘地方,小声问他这京中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老板左顾右盼观察了片刻,叹一口气道:“还能怎么办?我一家老少全部在这京城,还有这些产业,要我走,肯定是走不了的!”
舒悦还问起那些酒楼产业变更之事。
老板竟然笑了两声:“你这么说,我现在还是幸运的了!前些时间,有一些人声称是接了圣上口谕,亲自来抄家的……现在哪里都急着用钱,这钱还是得从我们身上出来,才不管你有罪没罪呢!”
舒悦表示理解。
“说起来,舒六娘,你过来做什么?可有安歇之地?”老板居然还是颇为仗义。
舒悦随便编了个理由打发了老板,便说自己要上楼找妹妹去了。
老板道:“那你上去吧。”
她谢过,便转身按上扶梯往楼上走去,一股飘香酒肉之气扑鼻而来——这上面的人吃的可比下面好太多了。
走过转角的时候,这间包厢里面的客人似乎激动不已:“这种情况怎么办?!我看要么他下罪己诏才能平息众怒!”
立时便有一声“住口”。
接下来的话,舒悦便听不见了。
她沿着走廊一路走,终于走到了沙库玛拉的身边,她双目炯炯,如今还盯着眼前铅灰色的天空,相当认真。
舒悦便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可看出了什么不同么?”
沙库玛拉置若罔闻。
片刻后,她才转过身来,一双杏眼里面仿佛笼罩着云雾,用慎狄语言道:“这个冬天,只有两场雪。”
“只有两场雪?”舒悦诧异,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去公主府,便拉了沙库玛拉,“我们先走吧。”
沙库玛拉点点头,乖乖任由舒悦牵起她的手离开。
再经过那个转角的时候,又听见一声怒声:“教训你多少次还不够?!这是人事,又不是天命!怎么可能下诏!”
说的还是罪己诏的事情。
舒悦皱眉,又联想到沙库玛拉适才所言……
人事不能下诏,那么天生乱象,迟迟不雪便可以下罪己诏了么?
如果一年到头都没有雪的话,那来年收成定然不好。
两人从酒楼里面出来,打听到了公主府的所在,便往长信街赶。
长信街乃是高门大户、权贵名流聚集之地,她们这一辆破马车进去的时候还受了一番鄙夷。
宏阔大院林立,红墙黄瓦,极尽豪奢的也有。
马车终于到了公主府门前,那旁边还停了几辆马车等候。
一宫女兴致缺缺地站在大门口,查验这些人的身份,检验有无提前约定,这才决定她放不放人。
终于轮到了舒悦。
那宫女瞧了舒悦一眼,见不太像京城人长相,便问:“你来自哪里?”
“辰州。”
宫女忽然眼前一亮:“可是姓舒?”
“对,正是在下。”舒悦扬唇一笑,看来这楚二殿下还是周密。
“进去吧。”宫女小声嘱咐道,“驸马如今在后院。”
现在找驸马的人都少了。公主殿下也是为了避免祸端,尽量让驸马少露面了。
舒悦谢过,便带着沙库玛拉进来了。
公主府不愧是公主府,且人在府外府内看起来也不一样。
雕甍绣槛,府邸华丽——虽然看出来年岁日久,但仍旧高贵典雅。
二人正摸不着头脑如何去后院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问话:“二位是来寻谁的?”
舒悦循声看去,只见一身材高挑、雍容华贵的女人瞧着她。
女人虽然面目柔和,但气势却无形中压来,虽然嘴角含笑,仍旧难以消解她带来的压迫感。
她低下头来,老老实实地报上自己名姓,顺便打算拉过沙库玛拉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卫云舟却止住她道:“千里迢迢而来,倒是不用这些礼节。”
她饶有兴趣地走来,看出这两人发怔,语调愈发轻柔:“这位便是那位可观天象的少女么?”
沙库玛拉抬起头来,撞入那清凌凌的视线中,她听不太懂眼前这姐姐在说什么。
但是她知道她对她很友好,于是便咧嘴而笑,用仅会的几个字句向她问了好。
看那古铜色的肌肤,卫云舟便觉眼中黄沙渐起。
尽管舒悦适才没明说这少女来自何方——她是为了保护她——但是卫云舟可还记得楚照所说。
“是。”舒悦抢答,心里面不免忐忑不安。
卫云舟又念叨过沙库玛拉的名字,仍旧是一脸兴味盎然:“很好,正好公主府很大,哪里都是你们的容身之地。你们是来找人的吧?她在后院,问问便是了。”
舒悦再度谢过。
虽然这公主殿下看出她们胆怯,已经很体谅她们笑得相当温和了——可一顿简短交流下来,她还是冷汗涔涔。
这驸马不好当啊,她愈发佩服楚二殿下了。
她再紧了紧包裹,便叫上沙库玛拉,准备往后院走去。
不曾想沙库玛拉竟然伫了原地,直愣愣地看着卫云舟远去的步伐。
“倒也没必要……”她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拽走小妹妹,“小屁孩的年纪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只觉得人家好看!
车驾已经备好,今日公主殿下要入宫。
只不过卫云舟的嘴角一直都噙着一抹笑,举荷看出,便问道:“殿下这是在笑什么呢?”
“不觉得刚刚来的两个,特别是那个小妹妹可爱么?”她侧过头,掀起窗帘看向屋外阴沉沉的天空。
每次去找她那父亲的时候,天色总是不太好的样子。
举荷噘嘴,不知道怎么说。这公主殿下有些时候还真是奇怪,也实在对那驸马太好啦!
如今大梁与大雍彻底撕破脸皮,怨皇帝是不敢明面怨的,公主殿下又从无行差踏错,也恨来恨去大家也便讨厌上了这雍国来的驸马。
公主殿下索性把驸马迁到了后院去,也不让驸马出来接待人了。
马车到了皇宫,便换了肩舆。
“今日陛下在哪里?”
“回殿下的话,陛下还是照旧在熙宁宫呢。”那太监细声细气道。
卫云舟故作恍然点头:“父皇还是在熙宁宫呀?”
那太监看公主有兴趣,便自顾自地介绍起来,说起皇帝这个月以来身体状况。
卫云舟明面上笑着,还谢过那太监多说,顺带赏了点东西。
这些倒不用他再说了。她已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他的人。
肩舆停在了熙宁宫前,卫云舟款款下来,踏入宫中。
应昆早就得了通知,如今一脸谄媚地看着卫云舟:“公主殿下请进。”
自从重阳登高率领百官之后,别说外朝,他们内廷也是争相巴结公主殿下呀!
如今形势已经明朗下来:等陛下山陵崩,不论储君是谁,这镇国公主摄政之事便是板上钉钉。
卫云舟只是冲着应昆点了点头。
熙宁宫中,皇帝已经等候多时了,他频繁咳嗽着,大抵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咚”的一声钟罄声音响起,他正在恍惚之间,便看见卫云舟的影子。
他竟然情不自禁地道了一声“皇后”。
倏忽间,卫云舟已经走到他的身边,听见这一声“皇后”,关切道:“父皇,我是云舟啊。”
皇帝怔怔地看着她,缓和了好一会儿,这才坐回到圈椅旁边,一脸疲惫:“看错了,看错了。朕昨夜没有休息好。”
“父皇还是要多休息。”卫云舟笑意盎然。
她看过他脸上纵横的细纹,愈发多起来的白发。
可不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风烛残年莫过于此,他还把床帐搬到这外面来了。卫云舟很快扫过背后纱帘,心中默默打算。
“直入主题吧,”皇帝又咳嗽了两声,“还是说说立储君的事情吧,朕现在很是担心……”
卫云舟闻言便急道:“父皇切不可说这种丧气话,您可是要活一百……”
那皇帝却猝然打断:“朕倒是高兴你有这份心,但是朕的身体朕自己最清楚。为今之计,还是立储为要。”
烛火飘摇,晃出两个人的眉目。
朝徽帝还在无休无止地咳嗽着,最后一下竟然在手帕上面咳出血来。
恍惚间卫云舟竟然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立储为要,立储为要,倘若……
“那么父皇的意思是?”她声音中了颤抖。
难道这么多年,他就从来没有考虑过她一回吗?
但是他只说最后结果:“你看你那三个弟弟,究竟谁才最为合适?”
嫡长如何,还是轻易揭过。不过这也无妨,袍袖下面的手瞬间圈紧。
她的眸色逐渐深沉下来,牵出一抹笑来,这种事情她最为得心应手:“我看四弟最为合适。”
“为什么是他?”皇帝好奇,“你不对老五有兴趣么?”
立储,自然是要选一个母族势力最小的;其次,要她摄政,皇帝年纪最小,给她的空间也便最大——但是她偏偏没有选老五。
卫云舟这才徐徐道来。
原来这老三和老五都时常拜访她,要参与这储君之争。
“只有四弟最为沉着,这公主府门前人来人往,儿臣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来的消息。”
她还说了些其他夸赞的话,将三位比较。
朝徽帝愈发头疼,绕不过几时,又听卫云舟说得天衣无缝,放心下来:“有你这一番话,父皇泉下也是欣慰不已。”
说着说着,他还咳嗽了两声,心中仍有些疑虑,只不过大脑昏沉,他说不出什么话来。
咳嗽着,却听见卫云舟也干呕了两声。他诧异:“你这是怎么了?”
却见得她面色倏然一红,没说话。
朝徽帝顿时明白,他不禁皱眉,道:“如今两国大战,大梁天威,自不能求和……但是你现在若是怀上孩子,岂不是挖坑?”
他现在就害怕卫云舟被那姓楚的家伙利用!
“不,父皇您大可放心,”卫云舟却认真起来,瞳珠清润,直视那双苍老浑浊的双眼,缓缓道,“这孩子嘛,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她当然是我们大梁的子嗣……如果有用,她才能是大雍的子嗣。”
枯槁的脸上,这才出现喜色。
“好,好,不愧是朕的孩子,”朝徽帝眉开眼笑,只不过大脑愈发疼痛,“哎,朕也没什么念想,哪怕是让老四当了储君,你也要注意着,不要让他们兄弟阋墙,手足相残。”
卫云舟自然答应得好:“是。”
又说了些套话,皇帝便愈发觉得大脑疼痛,挥手让她走了。
她脚步踏出门槛的一瞬,那钟罄声音又响了起来。
如今响得慢多了。
她还特意去问了应昆:“这是谁在敲钟?”
应昆答了,她皱眉道:“如今父皇身体不好,再叫那敲钟的慢些。”
“是。”应昆赶紧点头记下。
卫云舟出了熙宁宫,不知何时一轮清月已经挂上天空,盈盈润润地洒下光来。
照在她勾起的唇角上。
钟要慢些敲,人要缓些死。
这储君之位,也要徐徐图之。
还不到他死的时候,他就不能死。
————————
楚·真·金屋藏娇·照:我在作话冒头一下^_^
吃瓜群众:你这前缀不得了。
楚照:???-
日万(1/1),说起来我今天想到一个番外orz 一些让我们照照姐强攻一回的番外(
楚照:什么你还记得我是攻?还是强攻?真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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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i mua: V? MINH, 24/11/2023 08:46
第194章
今日朝中照例是镇国公主摄政,如今事事都交由她决断。
这皇帝如今藏在熙宁宫中,谁也不见。非最亲信之人,难以知晓。
何况这世界上没有他亲信的人。
西边战事的情况,牵动着满朝大臣的心。但如今已经在动荡中寻到一丝安宁。
攻也攻不下来,但雍军更不可能反攻。但皇帝为了自己面子,迟迟不肯求和;楚建璋也不知为了何种原因,不曾求和。
不过这事细细一想,大臣们心中还是想得通:这大梁和大雍本来酒有婚约,率先撕破脸皮、不守信用的又是大梁,他们为了自己尊严,不肯求和也是情理之中。
尽管现在仍旧乌云滚滚,但大臣们已经学会习惯。
如今朝中之政,皆有公主所出。
今日朝议没说什么。
如今已是秋末入冬,满地菊花凋落,树梢枝头却不见一点霜意。
一些小道消息也逐渐传开。
“为什么今年没有降雪?”
“谁知道呢?今年不一样也不一定,要知道,也不是年年都在这个时候降雪啊。”
“不,你搞错了,往年这个时候是真的会降雪的!”
秋意弥漫的田垄上面,农民窃窃私语,商讨着本该到来的雪,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除了钦天监之外,也就他们农民最关心季节了。
倘若今年没有雪的话,来年收成就不会好。
“好了好了,老三啊,你就不必关心这降雪了,如今才开冬呢,担心什么!”一妇人声音传来。
另一妇人答道:“可是今年这怪事又不仅仅这一件……我担心啊,如果一场雪都没有的话,那我们……”
她没有说话。
另一个妇人也沉默了。
初冬无雪,在大梁虽然怪异,但也不是未曾发生过的事情。问题关键便在于,如今大家都对皇帝颇有微词。
上天啊,当然会惩罚这些倒行逆施之人的!
她心中隐隐忧虑。
如果一整个冬天过去,都没有大雪,来年定然是蝗虫肆虐。这时候死的人是上战场的士兵,明年死的啊,可就是她们这些没收成的农民了。
两个妇人都没说话,盯着远处飘落败黄的残菊-
“回殿下的话,这香气是从后院传来的,驸马叫了人做菊花锅呢!”侍女对着适才下朝才换号朝服的卫云舟鞠了一躬。
卫云舟挑眉:“菊花锅?那是什么?”
侍女摇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总之是驸马吩咐我们的,让我们捡菊花来做锅吃。”
“本宫去看看。”卫云舟唇畔扬笑。
楚照身上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东西,那种新鲜感让她每次都能莞尔。
想来这次也不例外。
卫云舟转至后院,便闻到那股香气更加浓郁,扑鼻而来。
“这炭炉里面的火已经差不多了,可以了!”楚照一心扑在那滚烫沸腾的汤锅上面,没注意到身后有人飘忽而至。
红枫、翠微见了卫云舟过来,二人脸色俱是一变,想要施礼却被止住。
卫云舟微微摇头,示意她们不用出声。
楚照浑然不觉,一只手拿了双极长的筷箸,往那飘香的汤锅里面搅动:“的确可以了,将调味摆盘拿来,可以上桌。”
一连叫了几声,都没有人搭理楚照。
楚照:?
敢情她现在被逼藏在后院,这些人都开始方方面面地不搭理她了呀?
她自觉自己的脾气还是很好的。她如今知道自己身份可能会对卫云舟执政有所障碍,相当自觉地退居后院。
这闲散人士也要有闲散人士的事情做。
她嘴馋,同时也想让自己养的那些母鸡派上用场,便叫红枫把那些“功臣”抓了起来,熬了鸡汤。
既然是秋天,满地菊花,各种颜色都有,不若做个菊花锅。
鸡肉猪肉,还有河鱼河虾,都一起下锅,香气都快绕到隔壁去了。
只不过怎么没有人理她?!
“人呢?”楚照生气回头,却对上那双清润的瞳珠。
适才还在微微生气,如今这气头倒是一下子就消弭得无影无踪了。
“呃……”楚照尴尬地扯动嘴角,“您来了?”
卫云舟笑意很深:“我来给你打下手?”
这还是算了吧。
楚照被突然出现的卫云舟吓得冷汗涔涔,她瞥了一眼旁侧:翠微同红枫几个人,都特别有眼力见地直接离开了。
嗯,如今公主殿下事务缠身,除却夜间,能够见到她们家殿下的时间也不多。
这点空间,她们还是要留给这对佳偶的。几乎便是一个眼神对视的功夫,几个人便退却了。
“不用,”楚照展颜而笑,“你过来品尝?”
“好啊。”卫云舟自然应下。
楚照这家伙,鬼点子倒是多,自从闲下来给她做了不少让她没吃过的餐。
今日这菊花锅也是让她眼前一亮。
锤松后的鸡脯肉入口绵实,白菊花调味又别有一番风味。
“嗯,”卫云舟品尝完毕,还是大为赞叹,“看来本宫真是家有贤妻,这金屋藏娇也算是值得了。”
楚照听她夸她,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辛苦劳累一上午,也不过是为了这句夸赞。
不过听着“金屋藏娇”这四个字,她心中便有一阵气。
她懒散地靠在玫瑰圈椅上面,手肘撑着扶手,手掌撑着头:“看来公主殿下还知道是在‘藏’啊,那我什么时候才可以转正?”
卫云舟愣了愣,不解地看了楚照一眼。
转正是什么意思?只不过她聪明通透,又结合上下文一想,再看了一眼楚照那满眼可怜的表情,心中也便明白了。
卫云舟把头凑了过来,鼻尖差点就要碰上,“快了。”
声音落得很轻,但就像是有千斤重的份量。
楚照冲着她笑:“快了,快了。我给你说,在我那个地方,很多不守信义的人都这样承诺。”
卫云舟虚虚挑眉,睨了楚照一眼:“我懂了,所以我又是‘渣女’了?”
“咳咳,”楚照有些尴尬地别开视线,“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这么想的。”
这人太聪明了也不好,怎么忽悠都不行。
“快吃快吃。”楚照觉得气氛有些沉闷,将碗筷又重新推到卫云舟面前,“就等你了。”
“啊,我又没有不吃,”卫云舟一边答话,一边伸那长筷去够锅中肉食,“你不吃?”
还是说,是要她喂她?
楚照看出卫云舟的眼中所漾笑意,便明白她想法,头微微向后一缩:“已经不是第一锅了,我试验几次了。”
原来是为了呈现最好的成果,今日才给她吃的?
但是就这么夸楚照,恐怕她也疏于承受。
“哦,原来我不是第一个吃的啊?”卫云舟抿唇,放下碗筷,一副伤心之态。
楚照:?
她张口结舌,但看到卫云舟唇畔那一抹上扬弧度,她便心中了然。
也是,她要是不随便地、想法设法地吃醋也不叫卫云舟了。
这种时候楚照便会直白了。
“我要是第一个让你先吃,要是出了问题,把你毒死了,我的后半生怎么办?”楚照失笑。
哪曾想卫云舟居然认认真真地思考起来这个问题。
“我要是突然死了,你肯定就完了,”她眸光深邃下来,分析每一种可能,“毕竟这敌国来的质子,树倒了肯定是要被清算的。”
楚照听得心拔凉拔凉的。
这个女人,事到如今居然还是在恐吓她!
“那要是没死呢?”她追问。
但是楚照这些天来都闲得不得了,恐吓就恐吓,被卫云舟恐吓未免不是乐事一桩。
卫云舟盯着她,一字一顿道:“怎么,你想让我和我爹一起,一个前脚躺在床上,一个后脚坐轮椅啊?”
“趁着本宫腿瘸,你打算干嘛?”
这时候卫云舟已经放下手中碗筷,她款步走到楚照跟前,俯下身子:“莫非是想去什么地方?”
她挑眉,眉梢间又淌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气度。
楚照:……
无处遁形。
楚照错开她的视线,“我能够逃到哪里去啊?还有你这想法未免太过多变,怎么吃了我做的东西你就中毒要坐轮椅了?”
“谁知道,”卫云舟看她躲避,适才又吃了东西,便也自觉起身,“万一你脑子不灵醒呢?”
楚照无语凝噎,也不知道是谁脑子不灵醒。
二人调笑完了,卫云舟倏然凝视院中那片飘落的白菊,默默地来了一句:“说起来,今年冬天好生奇怪……”
这倒是提醒楚照,她诧异抬头,对上卫云舟的目光。
“我前两天听钦天监说了,”卫云舟坐到楚照身旁圈椅上,语气沉静,“他说,今年冬天恐怕不会有雪。”
“没有雪的话,来年会是个灾年。”卫云舟皱眉,眉间蓄积着浓浓的愁绪。
楚照哑声,忽然想到那沙库玛拉所言,便将此告诉给卫云舟。
听她说完,卫云舟兴味盎然:“说起来我还没单独和她说说话呢,她们现在在哪里?我去见见。”
嘁,怎么兴致还是高昂起来了?
她懒散道:“安顿在东次间的。”
卫云舟点头,的确她这些天来一直忙着处理各种事情,这后院的事情她也不怎么过问。
反正有管家处理,还有举荷帮忙看着。
钦天监说今冬无雪,但那异族少女却说今冬有两场雪。
这当然给人以启发,楚照也理解卫云舟兴致勃勃地要去见那少女。
但是就这么把这个劳累的厨子晾在一边,她心中亦是不快。
但卫云舟还是卫云舟,一下子便体察到她的情绪。
楚照忽觉耳畔摩挲过一阵沁凉的触感,她轻轻地磕在她的肩窝处,声线缱绻温柔:“我去见她,你就在这里好好呆着——嗯,哪里都不准去,知道?”
“知道。”
除此之外,楚照当然想不出话来。
————————
楚照:好委屈谁懂?
卫云舟:哪里都不准去。
楚照:知道了。(开始谋划)
吃瓜群众:呃让我们想想文案还差一个情节……
关于番外:
因为马上就要完结了,小八目前打算写一个楚照强取豪夺的if线(没错你没有看错!就是楚照强取豪夺的if线……)还有现代小甜饼。
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告诉我OvO
感谢在2023-11-12 15:53:39~2023-11-13 13:55: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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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唐心心 10瓶;浅井朝觐 5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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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i mua: V? MINH, 24/11/2023 08:54
第195章
冬寒猎猎,乌云是堆了又散,散了又堆,天空呈现一片灰暗铅色。
风也会刮个无休无止,把树叶都刮得空落落,只留下枯枝光秃秃地指向天空。
冬雪还没有降下,如今已经到了腊月。
初冬的时候,大家不觉有多么奇怪。毕竟一天两天不下雪也不是什么问题。
可是渐渐过了冬月,京畿竟然是半点霜色白意都没有看到。
然后一眨眼,在提心吊胆之中又到了腊月。仍旧是一片雪都不曾见到。
这麻烦就渐渐大了起来。
天象异变,那便是上天的惩罚与示意——
可这年年都来的雪,今年怎么偏生不来?
皇帝也是照旧在熙宁宫中练道修玄,也是照常由公主殿下执政。
北边慎狄,甚至照例南下骚扰。
这唯一的变动,不就是打破了和大雍的和平吗?
养兵军费耗用极多,户部也找不到地方开支,从大户人家那里拿了钱还不够,这收入主要还是靠税收。
于是这些人便在税收之外,对着老百姓以各种名号敲骨吸髓,要榨干他们最后一文钱出来。
皇城之中弥漫着肃杀的气氛。
皇宫之中也不例外,只不过他们还在强撑着。
朝徽帝设了家宴,宴请了公主及其驸马,还有他的剩下三个皇子、小公主。
这场家宴竟然设在熙宁宫中。
同卫云舟一起乘了肩舆,到地方下车的时候,楚照颇觉讶异:“怎么宫宴居然在熙宁宫中举办?”
这是皇帝修道的地方,日日钟罄声音不绝于耳。
来这里吃饭,难道不是扰了他的清净吗?
一路走来,平素里面如胶似漆的两个人,如今都被迫带着疏离。
况且今日卫云舟还得伪装些什么。
她今日穿了件稍大的衣裙,旁人看来,第一眼定然觉得诧异。但是再听得公主殿下时而不由自主地干呕两声,这些宫人太监好像也就明白了什么。
毕竟这女子受孕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况且公主殿下年岁本就稍长。
卫云舟闻言,只是瞥了一眼楚照,缓声道:“如今他不设在熙宁宫,还想要他往什么地方跑呢?”
楚照这才明悟。
的确,她说得对——如今不设在熙宁宫,要设在什么地方去呢?皇帝的病躯已经坚持不住了。
楚照沉吟片刻,道:“我竟然不知,他居然病到了那种程度……”
“他的确病到了那种程度,你去了就知道了。”卫云舟唇畔忽而勾起一抹浅笑。
但很快她又意识到什么,将唇畔弧度压得极低。
要扮演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还是件难事,好在那钱医师留的药很是管用。
楚照觑见她胸前明珠闪耀,不知为何她今日又特意带了此物来。
说起来,楚照此前还收到了虞上熙的致信,回答了楚照问题。
楚照并未直接问起那批玉的下落,而是以旁敲侧击的方式询问,虞上熙也交代清楚:为了筹措资金,她早已经将那批玉转手。
没有提及什么特别之处。楚照心中疑窦丛生,可若是的确没有什么问题,卫云舟身体亦无大碍,那便就让她戴着便是。
宫宴设在熙宁宫中,各类珍馐肴馔一应俱全,等到她们到的时候,菜品都已经上齐,热腾腾地冒着气。
六角宫灯盈盈立在四周,周身罩了纱帐,发出暖黄的光来,衬着门槛外铁灰天色都柔和了几分。
小公主和几位皇子还有他们的母亲,都已经各自找了位置就坐。
只不过两条长桌分列两道,中间御座空着。
宫女上过最后一道菜之后,便被应昆叫走了:“好了,这里没你们的事了,走吧。”
“是。”那些宫女应声后,匆匆离去,恰好碰见赶来的公主与驸马。
她们又仓促行礼,只不过被公主叫止:“不必。”
卫云舟的瞳眸转而又深邃下来几分,看这些宫女衣着,都是应该伺候用餐的宫女——如今却被应昆赶走了。
也对,他可不愿意让别人瞧去他这副垂垂老矣的破败样子。
一切尽在掌握。
卫云舟的前脚甫一踏进熙宁宫中,问候行礼之声便接踵而至:“皇姐。”
“公主殿下。”这是妃子和应昆说的。
至于那紧随其后的驸马,其他人面色复杂地互相对视一眼,不知应作何态度。
如今大梁与大雍关系彻底破裂,连带着大雍的人事都被讨厌。
如今局势不明,哪怕是公主殿下也不敢再像往日一般,对这大雍来的驸马盛宠滔天了。
他们要不要给这驸马行礼呢?
只不过随着三皇子率先一句“见过皇姐夫”,他们也就跟着一并行礼了。
熙宁宫的构造别有特色。
皇帝如今便靠在一墙之隔的帘子后面,幽幽地看着手中军报:如今梁军又反扑了雍军,将他们打退了十里之远。
“哎,”他叹了口气,眼珠愈发浑浊起来,“只可惜如今再怎么打,都是为后人做嫁衣了。”
如今他咳血不止,头昏脑胀,他怀疑自己熬不过这个冬天。
说到这个冬天,他便觉得胆寒。
不知什么原因,朝徽帝总觉得自己头脑每日都昏昏沉沉,喝了药却还是不见好,每天直勾勾地盯着窗外天色。
昏暗变化,晦明无度。
他竟然不知道冬天已经到了,然后他便惊讶发现,自己身体是每况愈下。
那么他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最让他揪心的是,这个冬天竟然迟迟不曾落雪。
朝徽帝在这皇位上面坐了近三十年,他当然知道这天象异变昭示着什么——没有雪,那便是上天的示警。
上天示警什么呢?当然是对他示警了。
如今他还能叫停西边战事吗?已经于事无补了,最关键的事情,那便是如何让老天落雪。
“老天爷啊,你怎么就不曾垂怜朕?”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注意听着墙外的动静。
宫宴开始,他特地叫了应昆,把那些侍女全部赶走,不能让她们见了他的狼狈样子。人多嘴杂,万一说出去牵扯什么乱子也不好。
皇帝用手抚着自己心口,甚觉疲倦。他心中清楚明白,他已经快有三个多月没出现在人前,这太医却是一个接一个地进。
后来索性他干脆把太医关了起来,防止他们走漏风声。可是这些太医还有家人,关也是关不完的。
他凝望垂落天际的乌云,心下居然害怕起来:“难不成朕真的会受到惩罚吗?”
朝徽帝自然是不信上天的,那不过是他用来愚弄百姓的寿短。可是这手段如今威胁到他地位了,他开始后怕了。
宫宴已经起了声音。
他不在,自然是要大姐好好来照料——
他注意听着。
老三似乎很是殷勤,朝徽帝听见他频繁地敬酒。
适才,他还听见他第一个对着楚照行礼呢。
朝徽帝摩挲着指缝,脑海中不禁转过卫云舟所说之事。她说,这三弟兄,唯有老四没有来见过她。
看来她是属意老四的。
老三的确太冒进了,而且相比之下……皇帝感觉心中梗着一根刺,这原因也重要,他并不怎么喜欢老三。
立嫡立长,如今长子死了,这长自然而然地便落到了老三手中,但皇帝却纠结起来。
好在卫云舟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不行,老三太冒进,老五太年轻。
万一,万一卫云舟想要做什么呢?做那摄政数十年的长公主,这年幼的皇帝怎么有把握?
况且老五母族势力相当衰微,比之卫洞南还弱,种种考虑,皇帝也不决定选择老五。
那就是老四了。
墙外宫宴进展似乎已经到了高潮,众人宴饮甚是酣畅淋漓。
卫云舟却特别注意,她入宴迄今,滴酒未沾。
公主殿下不能喝酒的事情,宫中但凡打听打听都知道。
只不过三皇子执意劝酒:“皇姐啊,我们几人难得一见,这果酒又不醉人,您不若尝一尝试试?”
卫云舟淡淡笑道:“三弟有心了,只不过本宫现在的确不适于喝酒。”
三皇子微微蹙眉,但他更不敢硬逼就范,索性坐回位子上。
就在这时,屏风后面竟然转出一个人影来,蹒跚地走到主座上面。
皇帝是换下道袍出来的,他仍旧穿了那件绣着金龙的衣服。
纹金绣银的盘龙威风凛凛,双目腾腾似要喷出火来。楚照好久不见皇帝,却发现他已经大变样:形容枯槁,走路甚至需要两个内侍搀扶。
他已经不再威严,饶是坐于上方,垂暮之气沉沉卷来,完全压不住这台下的勃勃野心。
又是一阵冗长虚礼。
皇帝抬眼看了,也受了这些孩子的道贺。
目光飘忽不定,游离到座首的卫云舟处,他忽而呼吸一凝,她脖颈上的玉坠又泛着盈盈辉光。
霎时间她与他的记忆中的人重叠。是他的皇后,永远都会心疼他,给予他帮助和支持的唐皇后。
如今又重新出现了吗?
但卫云舟却轻巧迎上他的视线,不卑不亢地叫了一声:“父皇。”
终于让他又从梦中惊醒,这次他很快意识到卫云舟的不同。
楚照似乎格外关心她,不管是饮品还是果品,都要一一看了,才会拿给卫云舟。
而且还有筛选。
皇帝终于生气,道:“不知道驸马可是觉得朕这些东西,有什么不妥之处,需要你这么仔细地看?”
他眉心紧紧皱起,看见这一对恩爱鸳鸯,心中便蹭地升起一团火来。
钟罄声音此时又响了起来,他不由得以手撑着额头,想要冷静下来。
“陛下误会了,”楚照声音似乎带了些畏惧,“只不过殿下如今正是需要调养身体的时候。”
这事情竟然是真的?
不,他早就知道真有此事了——
换做平日,皇帝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奇怪,她什么时候不选,非要在此时诞下子嗣,莫非是想以后一心扑在朝政上面?
但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尔后他屏退了众人,独独留下了卫云舟。
衣袍宽大,偶尔说话的时候还有干呕的声音,这些都向皇帝诉说着同一件事情。
“这大梁江山,以后就交给你了,”皇帝背对着她,看向窗棂之外阴沉铅灰色的天空,飘不出一片雪的天空,“今岁恐怕不好过去。如果到了月底,这天上还不下雪的话,朕便会下诏……”
听到“下诏”二字,卫云舟的心还是陡然一紧。
“下罪己诏。”皇帝的声音很低沉微弱,再混入那突然叩响的钟罄声音,愈发让人听不真切了。
朝徽帝又觉得自己头疼了,他的记性是越来越不好,这身体也是越来越不如一天了。
窗外忽然一道风来,吹灭檀木桌上那一根挣扎燃烧的蜡烛。
————————
明天皇帝下线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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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i mua: V? MINH, 24/11/2023 08:58
第196章
大梁西境,军营之中。
如今将士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些喜色:这几天总算没有往日那么凄惨了!
自从这陆健行将军来了之后,这对大雍的战略就完全发生了变化。
以往司马弘将军只是让他们注意些,也不要太狠,伤了对方也损了自己。
边境两国对峙,互相之间有些摩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大家也就跟着司马弘将军的安排行事,敌来我防,敌去我追,但追得不深。
毕竟这面皮上面,两国还是姻亲国呢。这边境的摩擦不能算是两国之间的矛盾,充其量只能说是百姓之间的小打小闹罢了。
但陆将军是随着陛下的严词圣旨来的。
西边的战士甚至连刀都钝了些,被陆健行吓得开始从府库中找出自己兵器,对着青蓝月光狠狠打磨过。
陆将军叮嘱过他们:“此番正是我等为大梁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唯有荡平西雍,才能不负皇恩!”
上报国家,下安黎庶。国家养他们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日么?
于是乎,这些士兵也就听了陆将军的话,和他从京中带来的十万大军一起上了战场。
起初战况还是不错,节节胜利。但局势很快就出现反转,反应过来的雍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也有如虎猛将,领军就将沦陷的城池收复了回来,不仅如此甚至还占领了几座原本属于大梁的城池。
陆将军为了打这个仗,早就架空了司马弘将军——可在战场上面,大家都只听将军的。
这陆健行没拿出来战果,原本的西兵自然不愿意听他的话。
倒来倒去,陆健行最后还是妥协,和司马弘一起和和气气地坐下来商议事情。
如今也是腊月了,冬雪渐渐飘洒,风掣红旗,吹得军帐中冷意森然。
前几天他们才又和雍军打了一次仗,战后清点兵甲,这次伤亡竟然还是差不多的。
司马弘冷淡地瞥着地图册子,道:“陆将军,这就是你说的胜券在握?”
握了几个月了,也不知道握到什么地方去了!
陆健行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汗珠细密地从他鬓间渗了出来。
桌下的拳头也逐渐紧握,十指捏合,他看了一眼司马弘,冷冷道:“司马将军,不管怎么说,本将军也是奉了陛下的令,带着西郊大营十万大军过来的。”
言外之意相当明显。
不管这战事和战况到头来究竟如何,这是陛下的决定。
不容任何人质疑。
司马弘眸光微微闪动,讥讽道:“陆将军,本将军可没说过这种话,是你自己说出来的。”
“你倘若没有此意,方才何必!”陆健行猛地拍案,眼中似有燃起的怒火,“自从上个月以来,你伙同你的那些手下,就不曾有一天听从过我的指挥!”
司马弘不搭理盛怒之下的陆健行,甚至还颇为闲适地玩弄起铠甲上面的红缨。
好半晌,他才慢慢道:“听从陆将军的指挥做什么?难不成让我的那些兵,白白地去送死吗?”
“这是陛下的命令。”陆健行如今只能阴鸷地重复,“还是说,司马将军,您是有别的意思?”
陆健行摸了摸自己腰间宝剑。
昔日他出征的时候,皇帝也担心这司马将军不听从指挥,特地赐他尚方宝剑——如发现司马弘有变,则可当场斩之。
但司马弘也是个人精,他显然知道陆健行有备而来,每次都在陆健行要爆发的边缘,把握好了这个度。
他忽然开口一笑,道:“陆将军,您倒是不用这么想。我是大梁将军,自然是向着陛下的。”
“倘若你真心向着陛下,那倒是好事。”陆健行冷言冷语,这才把按在腰侧的手松了下来,“直入今天正题吧,这兵,出还是不出?”
说到这里,陆健行伸出手来,划过桌案上面的舆图,手指在朱笔圈出的几个点停下:“就是这几个地方,倘若我们出兵,一定能打得雍军措手不及!”
“嗯,”司马弘相当冷淡地应声,“可以是可以。”
“那么,司马将军,还请您配合。”说着说着,陆健行便站起身来,似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司马弘眸光倏尔锐利,扫视过陆健行的脸:“倘若没有成功呢?”
“不会失败的。”陆健行瞪了回去,“我们只需要发起这最后一次进攻!”-
“废物,都是些没用的废物!”朝徽帝看过那军报,心下愈发颤抖起来,“没有一个能堪大用的废物!”
那陆健行居然还好意思在这些失败军报上面附信一封,让皇帝再派遣些兵来!
朝徽帝如今对西用兵已然绝望,如今当务之急可不是向那西边派军。
打不过的,如今大雍军民都被大梁出尔反尔的行为激怒,个个燃起了共存亡之志,这西边如今就像是铜墙铁壁一般。
无论如何都攻破不了。
这是朝徽帝做出的判断,在陆健行的信中,他还说只差一支军队,从小路奇袭包抄便可抵达大雍皇室生擒……
只不过他差人。
“差人?”朝徽帝冷笑一声,径直将那信在烛台里面燃了,“这话说得好,那些又不是傻子,朕给你一队人马,你就能把人生擒了吗?”
窗外忽然又起了猎猎的风声,猛烈击打着窗棂,飒飒然竟然有几分森然鬼气。
熙宁宫中明明也烧了地龙,不知为何,朝徽帝还是觉得自己颇冷。
紧接着又有一声钟罄声音撞来。
不像是撞在钟上,而像是撞在他如今岌岌可危的心上,濒临崩溃,一线而已。
他终于被这钟罄声音扰得忍无可忍,用尽毕生气力大喊一声:“应昆,叫那些人不准再敲钟了!”
“是!”应昆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话音中依然带着太监的喑哑。
听到有人回应,朝徽帝心头这才舒服许多。
他一夜都没有睡觉,不曾合眼,终于等到星夜退散、晨星寥寥的时候,他直勾勾地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
风不知道从什么缝隙穿了进来,吹拂起了他的袖袍,惹得他咳嗽连连。
天亮了,一束白光啮咬出黑夜一个小口,紧接着扩散侵袭了华盖苍穹。
今天,今天还是没有雪吗……
这才是大事,这才是大事啊。
他忍着风吹,缓步走回床帐上面。他从床帐深处拿出一个包裹好的绸包来,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来看。
碧玺便在其中,这是传国玉玺。
朝徽帝到现在都没有想清楚,自己这皇位到底是传给谁好呢?
传给老三吧,可皇帝隐隐约约就是不满。大概因着他本人非嫡非长,对自己这孩子竟然无甚同情。
老五年纪太小,倘若让他即位,这长公主摄政又得多上几年……
不行,还是不行。
他屈指算了算这朝中的情况,也许正如卫云舟所说,传给老四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他卫绛还活在人世!他曾经可许下过愿望,要活上一百岁呢。
没想到适才过半,就已经要入土了。
皇帝心中难免涌出一点悲伤来,他盯着窗外,风声呼啸而过,似乎有什么东西飘了下来。
他颤抖着,如今步履蹒跚,他跌跌撞撞地走到窗边,睁开眼睛去看飘落下来的究竟是何物。
是雪吗?不是雪。
只是雨罢了。
他被吹得衣衫更加湿润了,这宫殿中的门窗怎么也没有关好的?
也许是他年老体力不支了,记忆也逐渐衰退。
皇帝皱了皱眉,他依稀记得好多次,他都叫停了那敲钟的人。
可是他事后专门问过,那人却说没接过相关指示。他又问了应昆,应昆回答也让他颇觉模棱两可。
没有雪,只有雨。
今年要是没有大雪,明年便不会有个好收成了。
灾年,灾年,罪在帝王。
一向自傲的皇帝,终于站在窗边垂下了那一贯高贵的头颅。
像无声飘落的树叶。
他愈发头疼起来了,他知道这种事情的后果,他要面临的后果。
想了想,朝徽帝走至门边,叫了应昆进来。
应昆一路小跑转进,看见皇帝面色苍白,他不禁关切:“陛下,您这是怎么了?要不要传太医?”
“不必了,”皇帝皱眉,继续咳嗽几声,“再传太医,也没有什么用。”
太医开的药,好的时候,管用上两天,接下来又不管用了。
“朕有没有叫你让那敲钟的别敲了?”皇帝目光还是变得锐利。
应昆却是神色自如道:“陛下方才说过的,臣去传达了。”
“没有了?”
“没有了。”
应昆的样子相当笃定,皇帝只能相信,他坐下来,“传钦天监的过来。”
“是。”
钦天监官员长跪在熙宁宫中,皇帝一连问了他数遍,他都只有一个答案:“今冬无雪。”
“好,好一个今冬无雪!”朝徽帝勃然大怒,一脚踹翻小几案,“那就没有,让天下人都来指责朕的不是!”
应昆冲着那官员使了眼色,示意他说些别的话安慰皇帝,但那官员清正,一句话多余的话都不说。
今冬无雪,说了无雪便是无雪。
暴怒之中的皇帝赶走了钦天监官员,命人送上笔来。
“陛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筹备。”皇帝声音照旧低沉。
应昆的面色也凝重起来,他答声之后也便退了出去。
天祥七年,时至腊月二十五,仍无霜降,万物凋敝。
皇帝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满脸倦怠地从室中探头,问了应昆:“坊间可有辱骂朕的?”
“贱民怎敢冒犯天威!”
皇帝冷笑一声,坐回帘帐之中,手开始不住地颤抖,“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瞒不住了。这罪己诏,还是快快下了为妙吧。”
他低头了,今冬无雪,民怨沸腾,他罪责最大。
应昆喉头滚动,想说什么,但没有说。
倏尔又是一声钟罄声响,皇帝挥手:“朕要歇息了,你传四皇子入宫来。”
“是。”应昆尖声答道。
他出了熙宁宫,去往的并不是四皇子的宫殿。
他出宫去,往长信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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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i mua: V? MINH, 24/11/2023 09:03
第197章
天空被墨色流云遮蔽,月亮时隐时现。
如今已是深夜,熙宁宫中却未下钥——还等着它的最后两位访客。
莹玉宫灯早就熄灭,如今只稀稀落落地亮着些琉璃小灯,微弱照在汉白玉阶道上面。
朝徽帝如今病入膏肓,就寝在熙宁宫中。
今夜被褥似乎也不甚暖和,外面风也大,吹得他头疼得紧。
他做了个噩梦,梦见他的几个孩子围聚在一起,把他生生地推向刑场之上。
他们说,他是最为虚伪的人——要对他处于极刑。
“这是弑君,这是弑父!”
“可是,父皇你不也曾经这么做过吗?”死去的太子一脸狞笑,满脸是血地看着他,“您做过的事情,就不容许我们再做一遍啦?”
这场怪诞的梦是被一声钟罄声音敲醒的。皇帝骤然睁眼,看向四周,摸了摸枕边,这才舒心下来。
还好那逆子死了,否则当真就要被孙老道手下杂碎言中了。他可以死,但绝对不会死在孩子手上。
他这几日睡得昏沉,醒来时又心悸,他就等着传召四皇子了。
该吩咐的已经吩咐下去了。
终于,皇帝听见宫门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艰难地直起身来,想要以一种更好的姿态,面见自己的儿子。
说起来,他实在是疏于对这孩子的教导——他以为自己年纪还轻呢。
当然,他原本就没打算让老四继承皇位。纵然太子去世,这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公主,还能帮衬帮衬他。
皇帝深深地吸了口气。
但他循着那微弱灯光,瞧见来人为谁时,不禁瞳孔皱缩。
那是一张和他逝去的妻子,堪称一模一样的脸——那坠饰如今也好端端地在她脖颈上面挂着呢。
雪颈明珠,熠熠生辉,同那清若的灯光交相辉映。
皇帝心跳猝然加快,他莫非已经是来到了阴间,见到了她?
他试探着开口:“阿禾——”
眼前的女人却忽然一笑,冷淡道破:“父皇这是认错人了。”
钟罄声音恰在此时重又敲响,皇帝震颤,他如今睡得本就不好,头发胡乱披散开来,乱糟糟成了一团。
须发皆白,胡子拉碴——他又不肯让别人瞧见他的惨状,不曾叫过人休整。
烛火晃动的影子投在床帐上面,摇荡许久。
他怔愣了好半天,终于理清事态,阴鸷下来:“你今日怎么来了?朕可没有叫你来。”
表面上淡定,皇帝却已经心下大乱。今日之事,他明明只吩咐了应昆,让他传召四皇子来的——
便是交代那立储之事,那诏书如今还压在他的枕下呢!
“父皇没有叫儿臣来,儿臣就不能来了吗?”卫云舟的声音变得相当轻柔,“父皇有诏书没有下呢,今冬无雪,您当真不打算做些表示么?”
皇帝如今瑟缩在被衾之中,浑身发颤,成绺的头发下面露着两只眼睛:“朕已经写好了罪己诏,明日便可发出!”
“你快走,朕今日便不追究你擅闯寝宫之事!”
这种压迫感他太熟悉了,想他年轻时逼入自己父皇宫殿,也是这般戾气腾腾。
卫云舟动也不动,琉璃小灯的弱光舔上她的雪白大氅,眸光中却像是燃着一团能够烧灼起整个冬天的火。
“儿臣若是走了,今夜熙宁宫中便寂寞了。”她淡声开口,“不会再有人来了。”
犹如当头棒喝,皇帝伸出手来拨开眼前长发:“你说什么?!你对你四弟做了什么?”
“陛下还是不要血口喷人的好,”卫云舟莞尔,“我可没对他做什么,是你自己走漏了风声,说要将皇位传给老四,这事让老三知道了。”
对上那灼人的视线,皇帝愈发觉得震悚起来,他结结巴巴道:“那么,他做了什么?”
卫云舟走近,如山一般的黑影倾倒而下,罩住琉璃小灯的微光。
“立储当然要以长,三弟自然看不过眼,当然是除之而后快呀。”卫云舟的声线恶意地扬起。
字句间,轻飘飘地便消解了一条性命。
“那他呢?!”
卫云舟眉目忽而惫懒起来:“您之前嘱咐过我,说了不要让兄弟阋墙,手足相残,我这做姐姐的,自然是要好好管着他们。他怎么对四弟做的,我也就跟着做咯——”
第二条性命,也从她的话语间、指缝间流逝而过。
朝徽帝瞳孔霎时失神,他看着眼前这张脸,从未想过这张皮囊之下会有如此歹毒的蛇蝎心肠!
那明珠还在闪耀着,那是唐皇后戴过的,那是他的那位贤内助,无时无刻不给予他支持的贤皇后戴过的!
“那,还有一个呢?”皇帝屏了心神。
卫云舟歪了歪头,像是认真努力地回忆:“太想念三个哥哥了,恨不能与之同去,一命呜呼了。”
又是一声钟罄声响,震颤得音波荡漾,皇帝身躯明显一抖。
他在细细思考,终于,他勃然大怒:“你撒谎!”
“对,我就是撒谎如何?”卫云舟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甚至歪过头来,居高临下睥睨打量皇帝,“但结果是真的。”
“罪己诏朕已经写好了,”皇帝抢先一步,“你不必操心。”
然而卫云舟并不买账。
“今冬无雪,可不是你今年对西用兵失败便可以轻飘飘揭过的事情,这许多年来的浩大花费、官吏对民众的敲骨吸髓……这些都要全部算上。”
说着说着,皇帝身上便甩来一封黄绸诏书。
不,他不会打开的,他倔强地扬头,盯着卫云舟:“你想逼宫?”
“看诏,还有下一封。”她声音冷得就像是浸润在秋风里面的一把刀。
他打开诏书,每读一个字,他便觉得怒火上涌,想要蹭起来捏死这个逆女——
皇帝气已经快平缓不过来,他唯有听她的话,他现在身子骨一阵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心悸、咳喘,吃什么药都不管用,还有那钟罄,敲得他害怕极了。
卫云舟一脸平静地看着他,手中又甩来一封:“还有这个,储君,当然是要立嫡了,对不对?”
她的眉目笼着森寒与自得,皇帝一瞬之间就明白了。
那频频敲响的钟罄不是他的错觉,而是她的杰作;吃过几日便有用的药不是没用了,是被她调换走了——
在他涣散的时候,她已经趁虚而入。
皇帝懊悔自己的大意,他适才粗略看过一眼诏书,无非是要立她为太女罢了。
这种事情,历史上倒是有过,那大代的女帝不就是一个例子么?但时间已经太远太远了……
但他如今要保留的是自己的尊严。
他浑浊的目光垂到那晶莹的明珠上,竟然轻笑起来:“哈哈哈,朕果然说得不错,你虽然长得最像她,但你一点也不像她。可是你最像朕,像朕年轻时那样。”
“和你现在,何其相似——”
然而卫云舟却冷不丁地打断:“你搞错了,我可不像你。见过我母亲的人都说,我和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皇帝皱眉,平复了胸闷,沉默后才挤出字来:“你确乎是很像朕,像朕一样不肯就范,不肯低头——我曾贸然闯进了皇帝寝宫,拿着刀,逼迫他让出皇帝之位。然后,再杀了他。”
杀死父亲,是他和她都要做的事情。
卫云舟忽而压得更近,手中匕首寒芒乍现,声音一字一顿,铿锵如泣血之音:“在杀死你之前,我要先杀死我的母亲千万遍——”
朝徽帝陡然瞪大眼睛,苍白枯槁的肌肉开始颤抖。
“你说什么?”
那寒芒逼得愈发近了,只在咫尺之遥。
“这宫中日日唱着你的颂歌,却夜夜飘着你的叹息,”冰凉的刀刃沁凉,过了体肤连带起无穷的怖意,“我母亲那么年轻就死了,你心中没点交代么?”
朝徽帝辩解:“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别动,这刀子可不长眼,”卫云舟冷笑,“你看这玉坠好看吗?”
不知何时,卫云舟已经取下那枚玉坠,明珠周围是道道玉柱。
“这是囚笼,对不对?就像把她们深锁在宫闱之中的囚笼那样,”她难得靠这么近,就是为了让每一个字都轰奏鸣响,“我害怕一旦我晚了一步,没能杀死母亲,就重新回到这囚笼之中。但好在你放松警惕,给我一个机会。”
她所说的机会,不过是他的恩赐——想要继续从唐皇后身上汲取到那些关怀。皇后不甚懂朝政,倘若她要是懂了,后果如何呢……
“你说,这玉坠传了多少代,就有多少人受过折磨,”她的语气还是相当沉静,“我看不清她们的面目,听不见她们的声音。但我来到了这里。”
皇帝愈发恐惧,那不仅仅是生死的恐惧,他往后缩,身体却难以动弹:“胡说八道!她们都是自愿的!”
她分明是在指责他耗尽了她们的韶华!
“自愿的?”卫云舟挑眉,仿佛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也罢,那就当她们是自愿的好了,可惜我现在不愿意了。如今没人可怜你了,陛下——”
声音陡然上扬,那如同丧钟一般的钟罄声音再度敲响,皇帝似乎要魂飞天外,他愣神,如是阴间神鬼。
“我来也不是为了让你加印,只不过给你看看罢了。”她冷笑。
皇帝呼吸急促起来,然后才渐渐平复,他大脑中过了很多很多事。
他突然眼前一亮,道:“你现在这么急,不就是赶这灾年?你那腹中胎儿,你是一点不顾——”
皇帝尚还清醒的时候打探过一二,这公主府中摆满了求子之物。看来是存心的,而后一些线报、迹象也表明如此。
“我能来这里,我腹中还能有什么胎儿吗?”但是卫云舟却无情打断。
皇帝张口结舌,意识到自己被骗之后,沉默片刻才道:“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你如今让那家伙做你驸马,以后难保不受他鱼肉——你当了皇帝又如何?”
还不是要给他生儿育女,一年半载后也当给他儿子——
“你眼睁睁地要将血脉污染,那没办法。”皇帝终于找到让自己信服的理由,他今夜终于得意起来。
卫云舟的脸上却扬起了一抹讥诮弧度。
她贴近,语调既轻柔又恶意:“可惜了,我同那驸马是虚凰假凤,她是个女人。”
霎时才完备起来的防线骤然又崩塌。
皇帝翕动了苍白的唇角,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你,你,你们那是违背天下纲常——”
“对,违背天下纲常,”寒芒渗出皮肉血意,“可惜啊,从今天起,我便是纲常。”
皇帝不可置信地抬头,对上那双和唐禾极为相似的瞳孔。
意识逐渐涣散,钟罄声音不绝于耳,他轰然落下,却瞥见窗外似乎飘了什么东西下来。
“父皇,下雪了,”她声音还是轻柔,是对死者的垂怜,“在您下罪己诏的这一天,在我登上储君之位的这一天。”
四下一片黑暗,皇帝逐渐失焦的瞳孔中,便是那唯一亮着的明珠。
及至卫云舟踏出门槛的那一瞬,那传之数代皇后的明珠轰然落地,碎裂得毫无复原可能。
楚照正站在旁边狂打喷嚏,她怔然看了一眼地上,抬眼却瞧见卫云舟往前面走着。
她打算回去的时候再说起那玉的事情,怎么如今就已经碎了?
“好冷啊。”她小声念叨。
下雪了,先是像轻盐一样的雪粒,紧接着便纷扬起来了鹅毛大雪,落在卫云舟雪白大氅的肩头。
如今天色将明,宫中已经有人喜悦迎接这迟迟不来的大雪,欢欣雀跃声音此起彼伏。
卫云舟行至门下,大氅上面落满了积雪。
这一幕和楚照的记忆迭合,那是卫云舟第二次来青居院——那时候天幕也像是这样为她斜压,晨光熹微尽处日影浮动,衬得她背影清隽孤傲得像一幅画。
但总有不同的时候。那会是夕阳迟暮,而今是朝日新生。
她停在门边,转过头来望向楚照,眼角眉梢肆意流淌着笑意:“只是让你不说话而已,还不快点跟上来?”
楚照这才如梦初醒,拢了衣衫,珠履踩过那碎裂的玉片,在风雪中奔向她。
————————
卫姐我爱你^_^别把照照姐宠坏了!
Ng??i mua: V? MINH, 24/11/2023 09:06
第198章
她披着雪色大氅,驻在原地,静静等候楚照跟来。
外面着实冻人,楚照喷嚏连连,总算是迈步下了台阶走到卫云舟的身边。
哪里知道,她唇畔一直勾着笑,眼神中漾着星点雪色微芒。
不知道她又想到了什么?楚照微微皱眉,循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
呃,手腕怎么又冻得通红了?
毕竟这公主殿下记性好得不得了。楚照抬起头衔接上她目光的时候,顿时就明白了卫云舟的笑意何在。
她一定是想起了那一日。
楚照咳嗽两声,心道自己今日记性也是不错。
“怎么,公主殿下又心疼起我了?”
卫云舟脸上笑意不减,眸光不曾从楚照的脸上移开:“嗯,算是吧,有点后悔。”
这回轮到楚照不解:“后悔什么?”
“后悔啊,后悔没把踢你的那个人抓了,”卫云舟别开眼睛,语气相当怅惘,然后又是十分淡然,“不过没关系,有人已经帮你收拾了。”
既然是卫洞南带来的人,那便是东宫的人。
东宫的人,早就被皇帝处理了一番——宫女太监尚且有活命可能,至于这些甲士,可能性微乎其微。
“哦,原来殿下现在都只是后悔,这次不心疼我了?”
楚照扬起手来,袍袖在雪粒中纷飞,白皙的腕骨如今受了冻变得微红。
“谁说我不心疼你了?”卫云舟皱眉,“回去了。”
“好好好,回去了。”楚照不追问此事,伸出手来想要牵上卫云舟的右手,却被她躲开了。
楚照不禁面色一白。
好啊,不心疼就算了,怎么她伸手还躲开的?
正当楚照准备发作的时候,便听见卫云舟温声道:“去另一边。”
“为什么?”
语气带着些许不忿,但是楚照行动最为实诚,她立时便到了卫云舟的身边。
还没等她问出下一句话,掌间便覆盖上了温热,指缝缠绵掌纹相覆,紧紧扣住——暖流从她流向她。
熙宁宫中燃了地龙,还是暖的。她也是暖的。
楚照惊讶,不禁噎声道:“干嘛?”
两个人在一起都这么久了,怎么还玩这种把戏?
不让她主动牵她,要让她牵她?
但是平心而论,楚照还是颇为受用。
然而卫云舟却不是捉弄玩笑,她轻声道:“怕弄脏你。”
楚照这才讶然低头,发现她右手袍袖处的确沾染了血迹。
原来如此。
掌心的热流同温声软语一起,蓄成一脉温暖,在楚照心中汩汩而流。
十指紧扣摩挲,不让她有一丝离开的机会。
大雪漫天,逐渐从细粒纷扬成大的雪花,扑扑簌簌地落在她们身上。
宫中一片欢欣,笑语一直传到田垄。
大雪,大喜事!
来年不会是个灾年!
上了马车,里面早就燃了香炉,焚得一片暖融。
坐好后,卫云舟第一件事是伸出手,抚过楚照鬓边。
腻滑的指尖碰过耳垂,又激连起无尽的涟漪。
碎发被撩至耳后,卫云舟一脸认真专注,原是在拭去她发间残雪。
楚照耐心受着,将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人相重叠。
盛极而又凌人的眉眼,偏偏为她慈悲为她心疼。
鼻若孤峰,唇若丹霞。
入神入得太久,以至于楚照连卫云舟一句“好了”都没有听见。
旋即脸便被捏了一下,轻微的痛意这才让楚照回到现实中来。
她看见卫云舟似是有些不满地抿唇:“怎么,又在想什么?”
楚照唯有老实交代:“想你。”
卫云舟:……
她竟然还是被她逗笑了。
车帘外是漫天大雪,上下一白,宫人面上人人罩着喜色;车厢中,却是一片温暾。她们却与旁人分享着别季的快意,
“好暖和,像春天。”楚照干脆靠在卫云舟肩膀上面,一边翻过她沾血的袍袖。
卫云舟任她拉着,嘴角弧度从未压下,柔声问:“为什么?”
楚照没说话。
她这一笑,便是万古长春。
绿水逶迤,芳草长堤——来年当然是个好年。
“不告诉你。”楚照想了想,傻笑两声。
卫云舟却皱眉,抽身将楚照摆正,佯怒道:“你敢瞒我?”
“我……”话音未落,唇瓣便被温热的触感覆上,余下的话音尽数直接到了另一人的腔中,“唔——”
牙关被熟练撬开,颇有技巧地缠连勾结,激起一阵微微喘息。
这一吻终于落尽。
作案者却像是没事人一般,继续好整以暇地躺在旁边,懒懒看着楚照:“没事,我比较大度,你瞒我我也不在乎。”
楚照:……
没话说,讲不通。
亲了就亲了,还能离咋地?
“那我自然是感谢公主殿下,”楚照撇撇嘴,话音刚落便意识到问题所在,“哦,不对,不是公主殿了,以后得是……”
今日便是皇太女,之后便是陛下了。
“是什么?”浓弯翠长的眉再度挑起,卫云舟兴味盎然。
楚照无语凝噎,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太女殿下,”她索性也发挥不要脸的本领到了极致,反正有人总能受住,“以后臣还得请太女殿下怜惜。像这么冷的冬天,没殿下赏赐些衣服手炉汤婆子……哦,连带着一封只写一个字信笺该怎么过呀?”
话和肢体相当协调,二人的手如今紧紧交缠。
卫云舟听出话音里面淡淡不满,她置若罔闻,却故意只挑重点道:“怜惜?”
楚照:?
呃,她怎么感觉又有点不对?
她僵硬地别过头,对上那清润的瞳珠。
不再是氤氲着水汽,而像是燃着一团火,能够烧灼这晚冬的火。
楚照还未反应过来,后脑勺便被轻轻扣住,拉到卫云舟的身前。
她明明比她高的,但是因着她手部动作,她也只能伏低做小委屈一回,倒在卫云舟的怀中。
其实她想挣脱还是容易,相当容易。
“殿下是想做什么?”楚照缓声。
香炉中递送着袅袅香雾,又是杜若香气,缭绕在二人鼻尖。
因着这杜若熏香是卫云舟常用之故,时日一久,连带着这香气闻着都暧昧旖旎。
卫云舟低下头来,轻轻地啄吻在楚照的额角,“听你的。”
声音悦耳,温暖绕骨。
唇瓣湿热,轻吻细密地落下,从额角,转至眉心、眼睛、鼻梁,再一直到下颌。
楚照都快被亲得七荤八素。
等等,她刚刚说了什么?!
卫云舟就说“听你的”?
哪怕美色当前,楚照还是有自己一分骨气的,意识还是要清明的!
比如此时此刻,她愣是闭气凝神,等卫云舟亲至脖颈松开她后,她才颤巍巍开口:“听我的,什么?”
有些话不如不说,比如这句话,看到卫云舟的反应,楚照就知道自己又得罪天姥姥。
俯首亲吻时的鬓发撩过敏感的肌肤,同湿吻一起带出无限酥麻。
卫云舟抬起头来,此番眉眼间的凌人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似是无穷无尽的委屈。
像极那一日,她要她做同谋的那一日。
灼热的唇息喷洒在楚照耳廓,她连断句都断得这么诡计多端:“太女殿下,怜惜……你。”
绯色早就不可控制地蔓延攀升,这下楚照的脸上就像是烧开了一口锅。
五脏六腑都烫得像盛夏。
两人的唇息和鼻息不停地交缠搓磨。
两人靠得近,楚照心觉不妙准备挪开位置,却发现自己的衣服被卫云舟压住了。
然后便对上那双得逞的眼睛,她看见她檀口微张:“有人跟饿死鬼的似的,看见饭一头栽倒,还栽我衣服上面,不让我走……”
剩下的话楚照知道,她喉头微微滚动,但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耐心等候这睚眦必报女人的审判。
她又俯首低眉靠近,嗳声开口:“一,二,三……”
嗳声低语,撩拨得人都要化成一滩春水了!
“你在干嘛?!”
这好端端的,数数做什么!莫不是再数她楚照究竟做了多少件让她记恨的事情!
“别动,”声音照旧很轻,却带着不容反抗的重量,她鲜少这么对楚照说话,“我在数你的睫毛。”
鸦睫漆黑,根根分明,如今正因着某些原因不可避免地颤抖着。
“那当然好看。”楚照皱眉,因着搞不清卫云舟意图,仍旧相当警惕。
卫云舟盯了她一会儿,忽而直起身,伸出手来,慢慢掠过楚照的额角,一路过去一直到了眉心。
然后,圆润的指尖稍稍用力。
她把她适才拢起的眉心抚平。
“好看,那就要多看,”卫云舟说得意味深长,“你猜我想看什么?”
楚照哽声:“殿下想看什么?”
真要说起来,她眼睫毛其实没有卫云舟长。
“你睫毛好长。”
对话倒是愈发无厘头起来,楚照本想皱眉却想起刚才的事,便一脸面无表情——如果脸红不是表情——淡定开口:“殿下的更长,殿下看自己的去。”
“不要,我就要看你的,”这句话似是正中卫云舟的下怀,她忽而压得更近,侧过头让吐息缠在楚照的耳廓,“我想看它颤抖的样子。”?。!。!
妈妈呀,你不要怜惜我!
但早就于事无补,这次楚照都懒得反抗。
她甚至突然意识到这马车里面缘何这么温暖。晚间来的时候,她还觉得是不是太热了。
紊乱的呼吸转瞬间就被吞噬,衣料与柔软间碰撞摩挲又带起一阵酥麻。
卫云舟的确贪得无厌。
她要了今冬大雪,要了这帝位,还要看她眼睫孱颤,眸中汪洋的样子。
从皇宫中出来到长信街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车厢中衣袍散落,旖旎暧昧,呼吸交缠。
“我还真是言而有信,马上就兑现。”她说得轻巧。
终于勉强穿好衣服,楚照唯有在抵过卫云舟的脖颈时,恶狠狠地抛下一句:“那我还是应该感谢殿下,只给我一人带来一场春天?”
“倘若你非要这么想的话,以后我就是你的天便是。”
有完没完?!
楚照的头磕在卫云舟肩颈处,唇瓣温热触感已经持续好久,但卫云舟却安心等候。
毕竟路途还远,车厢温暖,她们有的是时间去浪费、去暧昧。
“怎么?”卫云舟知道楚照意思,甚至还故意将肩头往上送,“是不是想报仇?”
她之前狠咬了一口她的仇。
自己似乎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
楚照颓然,这还咬什么咬?!这睚眦必报的范围是不是太宽了点?
她干脆直接躺上去算了!
想了想,楚照还是给她衣服撩起,郑重其事地穿好。
然而有人偏偏不依不饶:“怎么,不想报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本欲抽身,却又被卫云舟拉住倒下,轻语撩拨,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才十年啊,要一百年才行,你要等我老了走不动了才能报复我。”
————————
楚照:哈哈jfql这都要结尾我又当受了!!
jfql:呃你知道你有一个强取豪夺的if线,你很棒
楚照:滚!
卫云舟:不是你让我怜惜吗?
楚照:对啊那就完全没有问题,殿下请爱我^^
某被喷作者:看见了吗这就是双标……谈你们的恋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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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i mua: V? MINH, 24/11/2023 09:12
第199章
大雍盛京一片空寂,举目望去连一个人影都瞧不见,唯有大雪飘扬。
众人都紧张地闭门不出——
前方传来消息,有一队大梁士兵,有如神兵天降抄了一条奇道,过了阁道长驱直入。
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本来沿途的雍军还要负隅顽抗,结果有人见了那领头将军,乃是大梁镇北侯傅季缨,所带自然是部下精锐傅家军。
这能够对抗游牧民族的精锐战士,还有那响当当的名头一起,到了后面众人皆是望风而降。
如今,这队人马已经兵临城下,城池失守,不过一念之间。
皇帝本来想要撤退,却又听得后方密报:陆健行同司马弘已从别路袭来,如今腹背受敌,他们已经插翅难逃。
百姓们已经思考投降的事情。镇北侯满门忠烈,没听说过谁传出个暴戾凶狠的名头,想来也不会对百姓做出什么事情来。
再说了,这新帝政变登基,并未有多少民心,想让百姓自发为他拿起武器战斗当民兵,并不现实。
冬雪寂寥,宫中一片萧条。但转过朱红廊道,触目一见那金色梁柱上面已经血溅三尺——
“你这骗子,”楚建璋满脸是血,玄黑绣金龙袍上面喷射了不少溅出的血,“道人啊,朕还以为你当真是个金刚不坏之躯呢?”
孙檐胸口上面洇红了一大片,腥味不断地从口中漫溢上来,他睁着眼睛,半明半散。
一双枯槁的手,还堵在那适才被楚建璋一剑戳破的窟窿上面,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杀我?”孙檐咕隆咕隆着说话,一脸不可置信。
楚建璋冷笑两声,提着手中长剑,在大堂之中踱步起来:“朕为什么杀你,你难道不知道吗?”
孙檐愈发觉得天旋地转,他失策了。
为什么呢……他明明将那大代女帝的消息放出,结果那狗皇帝却没有去猜忌那公主。
相反,似乎还让那公主权力日盛,还封她做什么镇国公主。
卫绛啊卫绛,没想到你还是会吸取教训?
看来这狗皇帝是从他宝贝儿子的死中得到了教训。只不过这大梁北边的士兵怎么冲过来了……
孙檐的意识逐渐涣散,他看见楚建璋狞笑着靠近他,将剑逼到他的脖子上面:“你和那卫绛老儿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他杀得朕国破家亡,要是把你这颗头献出去,朕自然能够活命。”
孙檐吐了一口血,口齿不清艰难道:“你把我的头颅献上去,固然可以苟活……但是,但是也不一定吧?”
他和楚建璋视线交锋。
楚建璋挑眉,手中长剑更逼近了几分:“怎么,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么?”
他其实知道孙檐的意思。
帝王无情,他楚建璋也是帝王。知道斩草除根这种事情。
而且,他楚建璋才不甘居人下呢,他会报复的。
“把我交出去,你也活不了。”
“活不了就活不了,”楚建璋眸色愈发深了下来,“但是朕不会让他们好过的。哦,还有那镇国公主,如今这局面她也有一份功劳,我可是知道了她的秘密。”
孙檐唇角翕动,缓缓吐字:“什么,什么秘密?”
“你无需知道,”楚建璋神秘一笑,手中长剑用力,轻而易举便割下孙檐头颅,“准确说来,不是她的秘密,是我那侄儿的秘密。”
“哦,恐怕不是侄儿。”正当楚建璋得意之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音。
他知道大事不妙,看来是敌军已经攻入城中。他收了长剑,四下张望正准备从暗道离开时,一只白羽箭倏然射入殿中。
恰好与他擦肩而过,他差点就没命了。
这是一种警告。
那支箭上面还有着三叉莲的纹路。这是傅家的纹路。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想了想,转身缓步走到孙檐身边。
这老头还有最后的价值,将他的头颅献给朝徽帝,那狗皇帝大概还能表面上放他一马。
话说回来,他们现在不应该为了那假凤虚凰的事情焦头烂额么?果然,也就这些士兵愚不可及……
正思虑着,长廊上面踏响厚重声音。
“大雍陛下,”清丽声音传来,为将者风范十足,仍觉有千万兵马紧随其后的压迫,“您打算往什么地方去呢?”
楚建璋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转过身来,直视来人。
丹凤眼凌厉锋锐,墨发高束,玄甲银握,风姿卓绝,身后是扑落的大雪,衬得她盔甲上红缨灼人。
“镇北侯,傅将军?”楚建璋试探着开口,“原来是位女中英豪。”
傅季缨面无表情:“陛下还有可还有什么交代的么?念在您是我们公主殿下驸马的叔叔份上,这点遗言,倒是可以让你交代的。”
“朕的侄儿?”楚建璋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遗言?傅将军可不要误会你们陛下的意思——他大概不会想要取我的项上人头吧?”
说着说着,楚建璋一边笑着,一边指了指孙檐的尸体,道:“将军不用心急,陛下要是知道我献上这人的脑袋,他会放我一马的。”
“他是谁?”傅季缨眸色深沉下来,沉默顷刻后问道。
握剑的手愈发紧实,楚建璋这才道来:“他乃是祸害你们太子的罪魁祸首!”
说着,他还把孙檐的过往曾经都说了一遍。
说罢,楚建璋满怀期待地看向傅季缨。这些武人多多少少有些愚昧,他非要挑破才行。不过他心中信心满满,一定能够让傅季缨忌惮!
这老道算作皇帝的死敌都不为过!
他就是吃准这一点,才没有放火焚烧宫殿。他觉得自己还能保住性命。
“哦,”傅季缨依然面色沉静如水,“原来是皇帝的仇人,可惜呀。”
话音刚落,楚建璋眉头便紧皱成川,“可惜?”
她在可惜什么?
忽然,门口又传来一阵急促的小跑声音,数十个弓箭手充斥在门口,各个拉弓引箭。
看来今日是非要把他打成筛子不可了!
“可惜啊,本将军,今日是奉了公主殿下的命来的。”傅季缨打了个哈欠,大手一挥,“放箭!”
“你——”楚建璋哀嚎一声,转瞬喉头便被刺破。
他还有话要说。
那假凤虚凰的侄儿……
镇国公主,你当然也不会好过的。
皇帝都被杀死,这大雍自然四分五裂。有的郡城直接投降,归属大梁。
还有的城池在当地官员带领下负隅顽抗,和陆健行等人的军队打得有来有回。
大雍皇室血脉,早就在一次次残忍血腥的宫变消耗殆尽,如今残存者,除了几个血脉不明,突然跳出来声称自己是大雍皇室的人,便只剩下那个在大梁当驸马的质子了。
莫名其妙涌出来的“大雍皇室”自然不愿意承认楚照身份,恰在僵持的时刻,一道流言传出。
攻讦楚照的原因不外有二。
一是她身为大雍皇子,竟做了那大梁镇国公主的驸马——如今大梁国事多由镇国公主所出,不管怎么想,都是一种对故国的背叛;
二便是那流言。有老宫女声称,那楚照本来就是女婴,因着妃子争宠之故,和那些人玩了个偷梁换柱——哪里知道,换回来的婴儿也还是个女婴。
又是叛徒,又是个假皇子,数罪并去,一时间舆论甚嚣尘上。
从大雍流传,一直传到大梁。
而今时的大梁,正从落雪的喜悦中抽离。
天祥七年,冬无雪,帝深愧,下罪己诏,数列己过。
与罪己诏并行的,还有立镇国公主为皇太女的诏书。
恰在那一日,大梁迎来今冬第一场雪。
这自然是祥瑞,兼以民间流传已久的所谓大代女帝碑石发掘之事,大家甚至觉得不足为奇。
甚至有人觉得这公主殿下本来就是该当皇帝的。
“如今这祥瑞和立储君的诏书一并下了,这才说明公主殿下才是有福之人啊!”
太女初立,便废皇帝数条苛捐杂税,宣布停下一切不必要修建与铺张浪费的进贡,与民生息,鼓励生产。
颇有新君气象。
但是这场瑞雪却没持续多久,寒霜覆盖不多时,便又散去,天空又如往日阴沉铅灰。
百姓们不免又担心起来。
天有异象,自然是谁触怒了上天。
可皇帝都下了罪己诏,这太女新政也没有过错,怎么就惹怒了上天?
直到那流言传进,像是长了翅膀,飞到大梁各地。
自然也飞到这公主府中——因着忙碌,卫云舟还没有迁居东宫。
楚照如今早就寝食难安,她已经吩咐了红枫,早些时候通知林玉,叫她接她们离开此地。
这流言甚嚣尘上,太女说什么也不可能再像往日那样袒护这位驸马,放在内院,卫云舟从不叫人去看望楚照。
这驸马身兼“多罪”,一是敌国质子,二又女扮男装。
但也只有楚照知道,每隔几个深夜,卫云舟便会从那些繁冗事务中脱身,悄悄去她房中,温声安慰说一切都会变好,一切都会没事。
鬓角微湿、眸光灿烂清明、一夜复一夜。
拧干青丝水痕,耳边嗳声依旧。
像是从来没有变过。
但是楚照已经做好了决定。
昨夜卫云舟才来过,今夜她大抵是不会再来了。
楚照还问过那系统:“我现在怎么办?”
那电子声音竟然出现几分悲凉:“你还是快跑吧,如今这雪又不下,你待在这里不就是连累公主么?”
的确是个累赘。
她和红枫等人也已经商量过了,如今大雍也还有几分残留山河,还有人不信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家伙,还有些大臣愿意迎她回去——
“至少回去,比在这里安全得多。”红枫言辞恳切,“我已经联系了林大人,今夜我们便可出城。”
她不带什么人,仅仅一简陋马车,再带上翠微,便可离开此地。
也不知什么时候再见,但楚照总觉得还能够再见。
她回去也不过是暂避风头。
楚照担心翠微将事情泄露出去,在临行前早上才告诉翠微这消息。
翠微讶然,“我们现在就要离开吗?”
“是。”楚照答得坚定,没有余地。
翠微眸光是闪了又闪变了又变,良久她才缓缓道:“殿下就没有想要告别的人吗?”
当然有,只不过她不敢去。不然也不会偏偏挑在这一天,挑在卫云舟来的后一天离去。
哪怕是暂避风头,哪怕是权宜之计,她都不会放她走的。
这京城中流言愈发多了起来,楚照心里亮得跟个明镜似的。
跑吧,先跑,等她功成名就……
不,怎么想起来有些悲凉?
但她真的要走了。
“走吧。”楚照沉默良久,音调压得极低,“你不是说了,你想要回去找你的姐姐吗?”
翠微怔然,这种事情,她还记得啊?
“好。”
主仆二人终于说定,便等夜深人静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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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就要正文完结啦!!
今天我很喜欢的太太更新了好开心,俺决定熬夜写完结尾,大家明天早上正文完结见!!
希望大家都能看到喜欢的太太更新啊啊啊!(尖锐狂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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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i mua: V? MINH, 24/11/2023 09:13
第200章
胆小鬼也有要承担责任的时候。她留在这里,不过是给卫云舟徒增烦恼罢了。
楚照还只在内院之中待着,而她日日上朝,除却政事,还有人心需要收拢。她所面对,更是楚照无法想象。
但哪怕就算这样,她也隔三岔五便寻到内院来安慰她。
但楚照总觉得自己要有些良心,人家不叫她走,她难道就在这里死乞白赖着祸害别人了么?
反正她是个信口开河的,失约也不鲜见。
无雪无霜的冬夜,冷得更是彻骨。风从车帘里面灌进来,吹得人肌寒骨裂,楚照直打喷嚏。
“不仅冷,还黑……”楚照碎碎念叨,一边裹紧衣衫。
她带了什么东西走呢?大的赏赐带不走,便带走了卫云舟去岁给她的那个铜制手炉。
没有点燃,但光是看着便已是足够温暖。
唯一的光亮只有青蓝月光。
红枫在外面驾车,她们星夜出来,在林玉安排帮助之下,总算是顺利地出了城池——今日乃是皇帝的出殡之日,处处白幡招展。
山陵崩而举国为之孝。
“已经出了京城地带了,”楚照掀起那车帘,看向远方逐渐模糊的大梁巍峨都城,心中泛起不舍悲伤之情,“但愿一切顺利。”
不管如何,她如今是大雍皇室唯一血脉。管她是女人还是男人,总比那些来历不明的“大雍皇室”可信度高得多。
她回去正好收拾残旧山河……
正好也不用留在这里,白白让人费心。
不知何时,楚照感觉瞳珠湿润,紧接着便是两行清泪滚下,车帘忽而拂动,青蓝月光幽幽,照亮手中晶莹。
是吗?她哭了,她理应哭的。
过了京城地界,红枫长舒一口大气,不由分说便快马加鞭,一路往前疾驰。
群山巍巍,在月色下有如鬼魅——却又像是楚照那夜夜守候的芍园所见。
巍峨峻拔的连绵苍山,也不过堪堪接上她的长眉而已。
但是楚照心知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这边的朝霞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
翠微也坐着,双目空洞而无神地陪伴着。
她们途径了几座关隘,都不曾有事。
楚照那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点。
但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一座叫做梓安的小城,她们出城的时候受到阻拦。
那守卫哈欠连连,但还是要检查:“半夜行路,必有蹊跷!车上的人,接受检查!”
她们过前面几方关隘的时候,亦受了检查。
楚照并不觉有异,只安心等翠微受过检查,轮到她时,那守卫却暴喝一声:“这不就是那雍国的假驸马么!欺君罔上,女扮男装!来人,给我拿下她!太女殿下前日便有令,捉此人者,赏千金!”
红枫面色骤变,好在小城守卫不多,她一人便足以应付,她胳膊不幸挨了一刀,血流如注,但她还是将楚照和翠微送出城外。
外面是茂密的树林。
“殿下先走!”
楚照逼不得已,但是她的确帮不上忙,只得逃进深山老林,内心狂跳不止。
她适才没有听错,是“太女殿下前日有令”。
前日,前日。
可她们昨日夜晚还在浓情蜜意……从那个时候,她便开始计划筹谋了么?
为什么?她心中一凉。
看来她们都不是什么实诚人,都说不肯瞒着对方,却都瞒着对方。
楚照擅作主张出逃,却真心错付,却换来卫云舟的定罪。欺君罔上,女扮男装,字字诛心。
原来夜夜温存,不过是等着今日,待她出逃,再一并擒获——所有的罪名都会罗织在这逃跑驸马的头上,和那位高高在上的殿下有什么关系?
楚照便正疑惑呢,怎么今夜她就这么一帆风顺?原来是她们都落入她的圈套。
楚照心如擂鼓,她在乱中遗失了身上几乎所有东西,又和翠微走散,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她真是觉得自己要被什么野兽吃掉了。
叫天天不应,她也不敢叫。
如今她只能凑合着和系统说说话:“我要死了。”
系统语露同情:“说了让你不要乱走剧情,这下完蛋!”
算了。
林木扶疏,冬夜岑寂,唯有一束青蓝色的月光拢在眼前,楚照只能漫无目的地走着。
但实在又黑又惧,楚照没能走上多远的路,便两眼一抹黑。
闭上眼睛也好,便再不醒来。
不知多久过去,耳畔响起粗犷喊声:“将军,将军!找到了!”
“找到了?是那叛徒?”另一人回道,“确定是她,我这就回报殿下!”
“弄醒她!”还是那声粗犷叫声。
骚动不停,但在那灿金色身影出现后骤然噤声。
是太女来了,他们今日就是奉她的命,出来捉拿这叛徒。
人群乌泱,火光漫漶在冬夜中,照得低垂天幕如同白昼一般。
是太女如此吩咐,要他们能点多亮就点多亮——想来一定是太女殿下被这女扮男装的假驸马伤得不轻,如今点着灯都要找到她!
“让开。”清寂冷漠的声音传来,卫云舟在亲卫簇拥下缓步而至,“全部退下。”
众人不迭应“是”后便乖乖地退到太女身后,他们如今只配照明之用。
他们各自都为那女驸马悄悄地捏了把汗——这位殿下自从做了太女,便一改往日风貌,整肃朝纲,恩威并施,一时朝野之间莫不咸服。
楚照适才便被他们弄醒,如今睁眼一看,满眼火光烁亮,灯火煌煌。
她看见她着一身灿金华裳,眉目间如霜胜雪,轮廓清绝,眼角像是淌着一抹悠长的讽意。
她身后是千万人,千万人举着火把。
楚照觉得胸口甚是沉闷,方才谁大概踹了她一脚让她缓不过气来。如今见了卫云舟,她更是平不过气来。
要如何面对?逃跑质子和心机公主?
她以为自己献上这几乎一切东西,至少能够保住一条小命——哪里知道却换来她先一步的算计。
她是戴罪的驸马,而她则要登临大统。横竖不过是错付罢了。
天幕斜压,压得那灿金更近。
楚照噎声,忽觉自己恰似第一天来到这里,喉咙里面似有火焰燎灼,干得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卫云舟蹲伏下来,静静看着楚照。
她的眸色如深山凉雪一般沉寂,今年未下够的雪,如今全栖宿在她的眸中。
楚照敛眸,颌线紧绷,她别过头去——不愿见她。
这人的耐心总是有限度的。
哪里知道,卫云舟却突然俯身而下,偏头出现在她的眼前,眉宇间的火光与月色明灭,一瞬渲染出千年冰雪融化胜景。
她贴耳,语调同神情一般脆弱:“所以,你当真不要我了?”
楚照唯觉天地宁静,寒气静默一瞬间笼罩了她,她们。
她抱紧她,扣住她指缝缠绵。
卫云舟的下巴抵在楚照肩窝:“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和我回去,我带你回家。”
清泪徐徐,浸润衣衫。但她不在意,只是愈发紧了指尖。
楚照恍恍惚惚,她歪头,看向远方无尽连绵的火光——
是她怕黑。
原来她对她的耐心是没有限度的。
奉命捉拿这叛徒的将士也不明白,怎么这太女殿下最后还是将那叛徒迎上自己的华盖马车了?
或许是别有手段也不一定。他们不敢妄自揣测,完成了任务便各自各自职位上面去了。
这女驸马欺君罔上之事,早就坐实,殿下事到如今才对她做出惩罚,已经是宽宏大量。
车厢宽阔,里面灯火同样明亮辉煌,暖香融融。
好容易楚照才清醒过来,她定定地看着卫云舟,好半晌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终于醒了。”她靠她很近,细腻指尖摩挲过皮肤,好像要深深刻进记忆中一般,“谁让你走的?”
楚照噎声:“你不是要给我定罪?”
“是你先打算的。”卫云舟眉心微微蹙起,“谁叫你不听我的话?”
无话可说,她今日被那士兵踹了一脚,心口疼。
卫云舟再次拥上她,唇瓣轻柔覆过,最后下颌落在楚照肩窝,才低声道:“你还记不记得,七夕夜那天晚上,你许了什么愿望?”
楚照自然记得清楚,她还清楚记得,卫云舟那会儿没搭理她,没告诉她,她的愿望是什么。
“让你的愿望实现。”楚照声音几成气音。
但卫云舟的声音接踵而至:“我的愿望是,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不等楚照做出任何反应,卫云舟便强硬地拉过她的手,径直往自己腰身上面揽,像是撒娇:“你让我这么大费周章出来找你,都不准备哄我?”
“我要怎么哄你?”
她自己哭都来不及。
“没诚意。”卫云舟嘴上如此抱怨,手中力道却不减半分,“一句话都不说?你以前还答应我,要做我皇后。”
沉默顷刻,楚照终于道:“我说。”
“嗯。”
明明答应要哄,最后结果却是二人相拥而泣。
到了最后楚照还是先停下的那个,她缓声道:“还说当皇后,那玉坠都被你摔碎了。”
“没用了,就摔了,”卫云舟语中泣音渐平,“你得用新的。”
但旧的仍有旧的故事。
楚照忽而想起那玉的蹊跷之处,“虞上熙给我致信,那批玉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嗯,本来就没有奇怪的地方,只不过是寻常的一块玉罢了。”卫云舟闷声,“玉坠是什么邪祟?这宫中的人才是邪祟。”
楚照怔然,旋即明悟。
原来那所谓“毒玉”,也不过迷雾一场。
原书男主借此迷惑女主,让她心智动摇;而那虞维,为了偷取家主之位,明知这玉没有问题,却故意添油加醋……
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设局。
玉柱囚珠,一道一道,宫闱中明珠深锁。但所幸她破土而出——
说起来,原书最后结局,女主逼问皇帝的时候,皇帝也矢口否认那玉有问题。
原来答案早就出现过。玉没有问题,是人的问题。
“跟我回家。”卫云舟还是没有舍得松手,灼热的唇息肆意洒在脖颈处,“你真是糊涂。”
这回轮到楚照委屈:“我糊涂什么,谁让你不和我说?”
“我和你说,我难道没和你说?”卫云舟生气,但很快话音又软了下去,服服帖帖,“我可没让你私自出逃。”
明明也是为了她好。
楚照不吭声。
掌心与腰间摩挲愈重,呼吸愈发紊乱。
“今晚分明是你的错。”卫云舟一脸闷闷不乐,“从今天开始,你必须得和我住一块,哪里都不准去。”
那眼神并非在开玩笑,像是楚照敢妄自再逃,她真的会把她关起来。
“好好好,我的错。”楚照唯有应声答应。
结果卫云舟还在怏怏:“你记性最差,今日又该下雪了。”
楚照这才幡然醒悟,她掀起那厚实车帘,看见晨曦微明中飘忽的雪粒。
哦,那慎狄少女的确说过,今冬唯有两场雪。
“我本来打算,趁此时登基,”卫云舟趴在她背上,声音没有责怪,只有怜惜与庆幸,“但也是好事,他死了,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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