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遗憾
清瘦少年们立在孤冷风中,女孩昳丽的脸上是难掩的痛色,几乎是瞬间江枫弹射而起,拉着秦栀避让到墙壁死角,循着冷箭的方向望了过去,而白曜亦是躲在掩体之后。
秦栀知道白曜不擅长武艺,他的本命灵兽也没有任何战力方面的加成,于是心提到了嗓子眼,手中捏诀附在剑穗上,丢到巷子另一边白曜的手里。
“上面附加了守护咒,带着它,它会保护你的!”
江枫拉住秦栀胳膊,沉声道:“若他受伤,会反噬你身!”
“我知道,”秦栀面色镇定,拍了拍他手臂,“他是我哥。”
江枫喉头一哽,咽下了本欲质问她的话,只闷闷说了句:“也罢,我会护着他的。”
江枫幻化成巨蛇虚影探出巷子,一枚冷箭毫无征兆却在众人意料之中射了过来,秦栀十分默契地踩着江枫肩膀攀上屋檐,看见了射箭人所在位置。
夜里的雷过于醒目,为了生擒那人,秦栀冲着江枫打了个手势,他二人相处三年一同修行,自是有独特的暗号。
只是这动作落在白曜眼底,似是平添几分冷意。
水流钻入夜色,秦栀释放绯月雷雀发出一记嘹亮雀鸣,那箭手一惊,旋即被早已环伺在侧的如小蛇般的水流困住双足。
他铆足劲挣扎着,口中大喊:“快来帮我!那是几个扶桑山的走狗!”
他招呼了几声后,秦栀翅羽一展刚来到他身边,身后便是一把冷剑袭来,她微微侧身,长剑擦着她腰间而去,对上了紧随其后的江枫。
半月弯刀微微旋转便将那人长剑绞得寸寸断裂,余下几人皆是知晓自己不是秦栀与江枫的对手,面罩之下,眼神里尽数是慌张与退意。
“走!——”
随着一声令下,众人作鸟兽散,秦栀自然不会给他们逃遁的机会,当即一道剑锋刺了出去,电得那群黑衣人浑身颤抖。
就在他二人准备捉拿之际,不知怎的大雾四起,身边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她头脑眩晕,下意识摸向江枫的位置,却摸了个空。
她抬起手,霆霓剑不知所踪,竟化为一把生锈的鱼叉,眼前忽然闪现出百川边境小渔村的场景来。
“青青,别走神。”沧桑慈祥的声音自她身后而起,指着浅水滩边水波之下的一条小鱼,“看,鱼在那。”
秦栀浑身一颤,微微侧首望去,只见故去多年的阿爷和蔼笑着,手里拿着大把鱼食。
“咱们来这蔚蓝之域已有半月,是时候回去了。”
阿爷拢了拢渔网,确认没有漏洞后,又回身摸了摸秦栀的脑袋。
“怎么了青青,今日可是最后一天在这海岛叉鱼咯,明日咱们就要启程回家了,”他又试了试秦栀额头温度,“也没发烧呀,怎么忽然呆了”
秦栀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猛地扎进阿爷怀里痛哭起来。
阿爷从前是个十分迂腐守旧的人,一辈子都为了遵从祖训而活,将父亲也教养成了个老顽固,却在秦栀出生后,将从前那些重男轻女的观念通通抛诸脑后。
他僵硬的神色在看见秦栀粉嫩白皙的小脸时,彻底绷不住了,向来严肃下撇的嘴角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偏生小秦栀不怕他,还伸手揪他的衣领。
“爷……阿爷!”
会说话的那日,阿爷痛饮三大碗,拍着桌子说要去神仙那里给秦栀求个好名字。
可秦栀扯着他裤脚,把手里的栀子花递给他,“花花,花花,给阿爷。”
他说:“青青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有了她,秦家才添了福气!”
他说:“谁都不准骂青青,帝城的姑娘谁不入学堂读书,怎么青青就读不得了穷怎么了只要青青想读,那就给她读!”
他说:“青青,你能修炼、能成为灵师,阿爷很欣慰,可是……可是阿爷舍不得你走。”
……
阿爷带着阿父深入蔚蓝之域,拼了命才得到两颗鲛珠,一颗给了李琮,求他收秦栀为徒,一颗留给秦栀,待她日后有了难处,还能用这宝物应急。
渔村里能给的,也不过这些了。
夜里秦栀把玩着鲛珠不愿睡去,皎洁如月的珠子,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烁着炽烈的光,阿娘为她摇扇,抚着她鬓角道:“青青,日后上了仙山,一定要多回来看看,你阿爷他……”
秦栀循着她的话问道:“阿爷怎么了”
她阿娘眼睛有些亮晶晶的,也不知是不是烛火太烈,可她只是合上眼帘摇了摇头,“没事,快睡吧。”
她不知道,阿爷出海捞珠时被鲛人发觉,伤了膝盖,此后再不能起身了。
……
怎的又想起那段记忆了
阿爷轻拍着秦栀后背,又轻轻推开她,“可是受了什么委屈跟阿爷说说……是不是秦柏欺负你,不让你同我说难怪这几日你都闷闷不乐的……”
风浪来了,吹得二人身子有些摇晃,秦栀望着眼前的苍老的阿爷,她忍不住伸手去搀他。
“阿爷还没老,不必扶我,不必扶我!”
可秦栀眼睛一酸,眼泪啪啪滴落。
她的阿爷啊,那个可靠慈祥的阿爷,那个有些过分可爱老头子,死在了一个雷雨之夜。
尖刀砍在他身上,他膝盖有伤跑不得,抱着恶徒的脚大喊着。
“青青快跑!跑!——”
她带着鲛珠逃离险境,她不甘心,凭何都是雷,她就不能有那样强大的力量
天雷击中了她,鲛珠破碎,其内蕴含着丰沛的生命力,护住了秦栀的一条命,意外让她在天雷之下剔除杂质,仅留下了雷属性的力量。
……
她深深望着阿爷,内心挣扎,她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她知道这是幻觉,可她心甘情愿沉沦于此,直到他阿爷将饭团塞到她掌心。
温声道:“青青,你长大了,阿爷太久太久没有看到你了,心里真的很想你,阿爷没想到能在这里再见你一面。”
秦栀怔住,瞳孔猛缩。
“算算日子,还有半年青青就该十六了,青青的笄礼是什么样的呢,又会有何人会为我的青青簪发”
秦栀哽咽得说不上话来,只紧紧攥着阿爷的手,那触摸的感觉分明就与从前一般无二,他不是幻觉,他就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他阿爷就像真的活过来了一般。
“青青,阿爷好想和你再多说几句话,好想再带你出海捕鱼,阿爷好想好想能陪你一点点长大……可是啊青青,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纵使阿爷再舍不得,也是时候说再见了。”
他牵着她的手来到岸边,将她推上小船,解开绳子任由风浪将秦栀带向远方。
“青青,你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去做你想做的事,阿爷……再看你最后一眼。”
他依依不舍,岸边忽然间多了好几道人影。
板正的阿父摸着胡子朝她点了点头,似是对她如今的作为很是赞赏。
温柔的阿娘用帕子擦着眼泪,又怕秦栀看不见自己,连忙将帕子放下。
那个不靠谱的阿兄此时抱着双臂冲秦栀努了努嘴,道:“青青,别再来了,下一次可没人送你了!”
在生与死的边界上,秦栀的小船飘了许久许久。
她睁开模糊泪眼,四周静默,黑衣人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郁的烟尘气味,她捂住口鼻往前走了几步,手腕倏忽间被人捉住。
“青青,你终于醒了……”
白曜满头大汗,眼瞳放大,似是身子不适般脚步都有些虚浮。
“小白你还好吗”秦栀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这才发觉他小腹中了一刀,此刻正往外汩汩渗血。
她将白曜胳膊架在脖颈上去寻安全的地方,只听他喘着气说:“方才你被幻术击中陷入昏迷,江枫把歹徒尽数引走了,我们该向扶桑山求援。”
秦栀摸向腰侧,却摸了个空。
“不好,信号烟忘带了!”
白曜伸手扶着墙壁,推开秦栀,“快去山上喊人,别管我了,我还死不了……绝不能让歹徒继续伤害乌奇镇的百姓!”
秦栀点了点头,将身上伤药与法器尽数给了白曜,这才马不停蹄往扶桑山而去。
——
兰西巷内。
刀锋划破长空,直击那身藏黑暗的来客。
皮肉破裂声响起,江枫难以置信地垂头望去,只见一道弯弯曲曲的刀伤自他脖颈而起,几乎开膛破肚。
这一击竟与他自己的最强一击“半月斩”一模一样。
甚至伤人的力度也与他方才使出来的一般无二,竟像是反弹一般祸及己身!
江枫捂着脖颈跪在地上,半月弯刀支撑着他的身子勉强抬头看清来者,他双眼一呆,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脚步踉跄,他喉间难以发出声响,止不住地往外溢血。
而那人步步靠近,苍冷的声音于江枫耳边响起。
“是你自己找死。”
他居高临下望着残破不堪的江枫,掌心是尚未褪去的神圣金光印记,江枫下意识便要耗尽浑身气力予他致命一击,却在重重幻影当中看清了那唯一扣动心弦的物件。
苍凉苦笑声里,似是命运的巨轮在他身后猛推了一把,将他碾进了岁月的尘埃中,再也爬不起身来。
他不甘心地挣扎了许久,末了,他脱力跪在地上,似是释然自己临近死亡的事实,他伸手摸出胸口藏了多时的许愿纸条,苦涩笑了笑。
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了。
他还没来得及参加青青的笄礼。
袖子里藏了许久的耳坠还没好意思送出手。
院子里的栀子树今日还没有浇水。
还没把深藏心底的心事说给她听。
还没以道侣的身份执起她的手,告诉她。
“青青,我心悦你。”
只是以后谁能护着她,谁能给她折沾着晨露的栀子花
茶馆的故事谁陪她听,夜里的星子谁陪她数
走马灯的一幕幕旧日景象里,爱意难以遏制地自他眼中流出,竟浑然都是遗憾。
无论如何,答应她的事,今后都再也没办法做到了。
青青,青青……
他望着扶桑山的方向,眼神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第52章 陷害
春秋非我,晚夜何长。
不知怎的,时间似乎过得格外寂寥漫长。
遴选前十相继死去,致命伤皆是自己的招数,因而很有可能会和十六年前的江枫一样,最终被判定为自尽,这个结果无论是何峰主位都难以接受。
当初只是江枫一人,只有宋锦与秦栀痛苦不已,这一次所有新进内门弟子全灭,而对方显然是冲着扶桑山来的,无论如何都理应一致对外。
可宋锦一口咬定,一定是商岚与天道院魔修勾结,先松懈护山大阵,再用森罗万象杀死弟子。
秦栀从回忆中苏醒,她走到宋锦身前,道:“森罗万象只能复制一次对手技能,可当年江枫故去时,他耳边还有一道伤。”
秦栀从胸口摸出玉虎铃,“这是我送给他的法器,是我亲手所制,如若当初是商岚杀了江枫,那这玉虎铃的伤又是何人所致呢”
宋锦想到天道院的卷轴,忽然眸子一凛,“是天道院的置换术!一定是他以置换术配合森罗万象杀了江枫!”
商岚有些怒极反笑,上前一步毫不示弱瞪着他,“我是该说宋峰主聪明,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呢”
“你什么意思”
“我早便说过,森罗万象以我之力使彼之技,若是我杀人,为何没留下森罗虎的内力痕迹”
秦栀也说了句:“玉虎铃乃是暗器,若连续使用置换术,对方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发觉并反弹给江枫的更何况,你搜集到的卷轴亦表明,置换术对一人只能使用一次。”
宋锦沉默良久,有些不甘,“那还能是谁护山大阵又作何解释”
便在此时杂役来传话,说商应泽急召长老阁议事,三人赶到时,发现正中跪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秦栀望见后目光一凝,有些担忧地与商岚对视一眼。
不为别的,只因那人正是商岚的弟子、秦栀的师兄颜戈。
他为何会出现在此不是说他将内力给了秦栀,如今在闭关修炼吗
商应泽清了清嗓子,道:“方才森罗塔弟子颜戈向我请罪,罪名是——私自解开护山大阵,以至于扶桑山损失惨重。”
言罢众人皆是目色惊愕,商岚当即站起身来说道:“不可能,颜戈从未参与过护山大阵的支撑事务,他根本不知护山大阵的咒法!”
纵使他站在颜戈身边为他发声,后者都未曾看他一眼。
秦栀握紧了拳头,据系统所言,颜戈为人好战,却属实是个好人,宿主十分喜爱他,因此占据秦栀躯壳后便接近他、与他成为挚友。
后来宿主急需内力,颜戈散尽家财寻来转灵术,救下她一条命。
难道他便是那时与天道院扯上了关系
可颜戈从前与江枫是极好的兄弟,互为对方珍视的对手,颜戈怎会向害死江枫的天道院俯首称臣
秦栀当即提了句:“颜戈,你可知,江枫是天道院所杀,为何还要帮他们做掩饰……是不是他们胁迫了你”
颜戈头颅轻颤,缓缓扭向秦栀的方向。
“这一切,不是你让我做的吗”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秦栀当即站起身,目色凛冽。
太离奇了,颜戈为人清正,若非神志不清绝说不出这番诬陷秦栀的话。
一旁的宋锦手心已握住剑柄,只消一瞬便会出鞘。
她正欲质问几句,只听颜戈继续说道:“你让我为你寻来短时间内提升内力的方法,可寻常方法都会祸及己身,你曾救过我,我这才买下转灵术还你恩情。”
“而买卖转灵术最终的幕后推手,是我的师尊商岚。”
他用最平静的话语,说着最癫狂的构陷之词。
商岚气急败坏要上前拿他,却被薛凛的折扇拦住,“商峰主别急着捂嘴,且听他把话说完。”
秦栀显然已是等不及了,这颜戈当是精神出了问题,否则,以他秉直的性子绝不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于是她上前几步想将疑点说出,宋锦却拦下了她。
大殿之内萧瑟万分,只听颜戈继续说:“今日是师尊商岚命我打开护山大阵,与天道院里应外合大闹扶桑山,并趁机劫走陛下,霍乱天下。”
“你怎么敢的!”宋锦目眦尽裂,火属性的他本就是暴脾气,只是因为岁数的缘故平日里看着老成,实际上依旧是一点就爆的性子。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商岚冰冷如刀的声音直逼颜戈。
“颜戈,为师待你不薄,为何要害我”
他问得凄楚,声音嘶哑,满是失望。
在他仍怀有一丝希望的目光中,颜戈僵硬地扭过头望向他,眼眶微红分明是不舍之意,却毅然决然牙齿滚动,秦栀发觉之际已是迟了。
“不好,他服毒!”
她上前扣颜戈的嘴唇,却只扣出了黑紫的血渍,宋锦拎着秦栀后领将她拉到身后,垂眸看了看颜戈又看了看秦栀逐渐发青的手。
“是镰鼬之毒,此乃世间剧毒之物!”藤云阁陆青姝已上前为秦栀封住穴道,目色严肃,“此毒无解,秦峰主若想活命,不可再动用内力,立刻返回寒潭以自身内力逼出毒素,方能无忧。”
与此同时薛凛惊呼一声:“他怀里有东西!”
他率先从颜戈怀里掏出一封信,呈递给商应泽。
商应泽略扫了一眼便眉头紧锁,他望向商岚,眼底闪过无数复杂神色,最终化为三个字,“拿下他。”
众长老齐齐出动,商岚身形猛退,身侧却是宋锦的长剑袭来。
“宋峰主,冷静!”
场面一下子乱了起来,秦栀无法动用内力,只能干着急,陆青姝这边捉着她手,“秦峰主不可情绪激动,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薛凛自商应泽手中接过信纸,略扫了一眼面色大骇,他喊道:“商岚罪证皆写于此纸之上,十六年前惊才绝艳的江枫亦是死在他的手里!”
接着薛凛所念的内容,直接将十数年间扶桑山各类离奇案件甩到了商岚的头上,商岚越听心中越烦,手中力度也有些掌握不住,竟一击将长老打得吐血不止。
薛凛折扇收拢,指着商岚不可思议道:“此子果真有反心,若问心无愧,如今为何要与自己人斗成这般”
秦栀着实头大不已,忙去拉商岚:“商岚你别急,咱们先停下好好研究颜戈的事!”
这些人里商岚最听秦栀的话,可他如今杀红了眼,竟形同入魔般停不下来,唯有秦栀呼唤他时方才清明一瞬。
大殿之内越来越多人加入混战,空气似乎扭曲了一瞬,接着恐怖的审判之力压得众人心中胆寒,最令人震撼的是,商岚的胸口平白裂开一道大缝,此时正汩汩往外喷血。
秦栀几乎跌坐在地,她猛地回头望向商应泽,只见他手掌尚未收回,手指上漆黑利爪还指着商岚的方向。
这是秦栀第一次在商应泽的身上发觉到刺骨的杀意。
可是……可是他是商岚啊,是商应泽的孩子,商应泽怎可能会杀他
难道是一场做戏
秦栀奔向商岚,在他脱力倒地的瞬间抱住他双臂,将他圈在怀里。
他揪着秦栀的衣襟一字一顿:“都在害我,都在害我……”
秦栀安抚他说:“不会的,不会的!你不会有事……”
可下一瞬,审判之力握紧商岚的心脏,他痛苦挣扎了几息便再无动弹。
商应泽,真的杀了商岚……
秦栀不可置信回头望向他,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商岚还未定罪,为何商应泽如此迫切地处置了他甚至在他眼底看不见丝毫痛色,形如朽木般无情。
伤了商岚可将他羁押,再慢慢查清案子,可杀了商岚又是为何
难道是假死
秦栀探商岚身子,却只是死寂一片。
他真的死了。
她手脚发麻,直到宋锦拉她起来,她方才跌跌撞撞扑到商应泽面前,质问之声字字铿锵:“商掌门,我不明白!”
可商应泽只是冷冷瞧了她一眼,答道:“若没有十足的证据,我必不会亲自审判商岚,这是长老阁一致的决定,这些年扶桑山里里外外发生的事长老阁悉数知晓,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三两句话便给商岚盖棺定论,场上除了秦栀竟无一人辩驳反抗。
她转头扫视一圈,眼底唯余失望。
除了十年前她师尊亡故的那一日,这偌大的扶桑山从未像现如今这般令她觉得陌生。
自那一天起,她背负弑师夺位的污名,成了个以下犯上的逆徒,可扶桑山长老阁里里外外无不夸她大义灭亲,是清正明礼之人,是最有资格继承灵晔峰峰主之位的人。
她被推上扶桑山至高之位,只因当初她是个好拿捏的小姑娘,如今再与众多长老对上眼神,似是看见黑暗中的豺狼磨牙吮血,又似洞中蝙蝠喑哑嘶鸣。
令她不自觉毛骨悚然。
可这一次,她不想就此认命,她想搏一搏这吃人的大道。
——
十年前,灵晔居。
秦栀亲手将江枫埋葬无尽碑林,大病了一场,清醒后整个人瘦成了皮包骨的模样,元气大伤,修为也滞涩不前。
师尊曲云歌得知她心境不稳,竟在灵晔居足足待了一个月默默陪伴她,亲自辅导她运功修行,教她武艺术法。
作为恩师,她恪尽职守,但除去修炼,她从不与秦栀有更进一步的交流。
秦栀心里十分贪恋与师尊待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她总能在曲云歌的身上看见阿娘的影子。
那一年年考,有曲云歌一个月的教导她信心倍增,可在前一天傍晚,有个杂役悄悄给她递来了一封信,说是山下一老妇托他送来。
秦栀展开信纸,看清第一句话时便惊得浑身颤抖。
第53章 解药
“阿栀,见信如见阿娘。”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秦栀手指颤抖,几乎浑身发热,接着便是自脚底生出的怒意。
她哪里还有阿娘,她的阿娘早便死在了八年前百川边境的小渔村里,凶手依旧在外逍遥,竟然有人冒充她亡故的阿娘,来骗取她的信任!
她几乎读不进去下面煽情的话,目光落在信的最后一句上。
“阿栀,娘亲好想你,今日申时阿娘在后山入口等你。”
递信的杂役来灵晔峰已是未时,也就是说还有一个时辰便是约定的时间,秦栀那时年轻气盛,被这封信气得冲昏头脑,当即提着剑往后山而去,翅羽掠过长空,一路上风驰电掣,风声逐渐平息她心底怒意。
师傅说她容易感情用事,让她今后行事前先想想此事该不该做,于是秦栀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墟鼎运转,一阵清凉的内力拂过识海。
此人利用她冲动的性子诱骗她下山,不论秦栀是否识破都会前来一探究竟,如此,倒不如原路返回,不让他计谋得逞。
她心里正想着,转身就走,可那时已是迟了,只听身后破风声响起,一支箭矢擦着她耳垂而过,她一边闪躲避开夺命毒箭,一边回过身望向杀手的方向。
竹林之后疏影婆娑,隐隐约约能窥见被阳光发射的金属光泽。
抓到你了!
秦栀脚尖轻点顷刻间飞身而上,手心之中引雷诀起,无数雷霆劈向那射箭而来的竹影之后。
只听一阵痛苦闷哼声响起,再无毒箭射出,秦栀小心翼翼踱步上前,只见一浑身裹挟黑衣的杀手浑身战栗地倒在地上,脸上浮现出三道金纹。
“你是哪里派来的刺客,竟敢送信激我”
秦栀霆霓剑横在他脖颈前,只听他沙哑的喉咙滚动几下,如毒蛇般阴鸷的眉眼凝视着她,道:“激你来此,便是为了杀你。”
秦栀暗道一句不好,难道还有帮手在侧
她面前空间扭曲了一瞬,那杀手竟直接消失在眼前,这熟悉的能力令秦栀心中生疑,她打量着四周环境,耳侧风声微起,她长剑当即向后挥去,可下一瞬腰间一凉,一柄薄如蝉翼的匕首贴着肋骨没入血肉。
她用力长剑横扫,捂着伤口后退几步,微微喘气,倚在竹边望向来者。
“果真是你!”
她杏目瞪着三人,正是遴选那日偏她捡岚芜石的聂竹遥、嵇泉、邢鹿,方才在竹林中射箭的正是邢鹿,秦栀逼问他时,聂竹遥以空间之力将人传送走,再将嵇泉送到秦栀身边刺伤了她。
秦栀头晕目眩,她垂眸望去,只见小腹大片黑紫血渍喷涌而出,她封住穴位强打精神,霆霓剑随着风声发出阵阵嗡鸣,似是猛兽磨牙吮血,低声咆哮着即将脱笼而出。
聂竹遥双眼微眯,有些忌惮地睨了眼她的剑,强打着嚣张的劲儿上前一步,道:“倒也不是什么难解的奇毒,只消你在床上躺半个月就能好全,年考你就别想着参加了,这一次谁都别想跟我抢!”
这年年考之后便是遴选,待到新弟子入门,秦栀与聂竹遥等人将不再受到扶桑山资源倾斜,藏书阁的典籍、藤云阁的丹药数量都会大打折扣,必须在这一年的年考取得好的名次方能继续维持,聂竹遥自然不能错失机会。
新进弟子之中,江枫已死,颜戈、苍玉书与霍宁惜闭关突破四阶,霍星洲自入门后便四处逍遥,修为并未进益,聂竹遥的空间之力刚好克制卞薇薇,因而上一届新进弟子当中,唯一需要解决的便是秦栀。
入门修行的这些年,秦栀得到曲云歌正统的传道授业,不再像从前那般只能窝在大同派藏书阁中循着书本的内容自行感悟,甚至刚开始修炼时,险些因为修行了与自身属性不符的运功术法而导致内力逆转走火入魔。
她在扶桑山修为突飞猛进,仅仅三四年的功夫便已连升两阶,达到了三阶巅峰的层次。
聂竹遥怎能不忌惮她
她抱着胳膊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蔑视:“秦栀,如今护着你的人不在了,我警告你行事做派低调些,再惹到我便不是躺一个月这么简单了!”
说罢聂竹遥领着两个跟班嚣张离去,直到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后秦栀方才闷哼一声吐出血来,她眼底微红,用力捶了捶身边的竹子,毒性已然发作,她眼前泛着灰黑,身子亦是摇摇欲坠,可她不能在这里倒下!
她拼命顺着竹子往前摸索,直到一阵温热的青竹香气在她周身环绕,她方才警觉地扬起小脸,后退几步,道:“来者何人”
“在下,藤云阁李闻雪。”
他嗓音如暖阳映照在枝头白雪上,发散着温热的他伸手触在秦栀眉心,薄凉的指尖刺得秦栀浑身一震,她正蹙着眉往后退,身后却被竹子拦了去路。
她看不清那人相貌,也不甚关注灵晔峰以外的事务,倒是“李闻雪”这个名字十分耳熟,似是在哪里听到过。
她感觉到那人的靠近,举起剑挡在身前:“你太逾矩了,离我远些!”
无论怎么说,此人都是个男子,如今秦栀势弱,不该轻信陌生人。
他温声答道:“师妹放心,李某不是恶徒,只是师妹身上的毒再不解除,怕是真的无法参加明日的年考了。”
秦栀捉住了他话里言外之意,蹙眉道:“你方才一直在侧,他们的话你都听见了”
李闻雪默了默,道:“若姑娘想去长老阁参他们欺凌同门,我可做担保。”
秦栀却摇了摇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揪起他衣领,恶狠狠地说:“你既然一直都在,也知他们心怀恶意,为何从一开始不出手相助,反而在我受创危难之时才来做这个好人虚不虚伪”
李闻雪垂眸望着眼前瞳孔涣散的女孩,她手腕细得竟只有自己二指之宽,一掌皮包骨的小脸上青筋毕露,刻意描黑了眉毛装作三两分桀骜凶狠的模样,实际上却更像是只被磕坏了利爪的小老虎。
他在腾云阁煎药时听过这姑娘几句闲言碎语,旁人说她心上人死了,她也不肯苟活,被自家师尊劝了一月方才舍弃轻生的念头。
如今当真见着面了,李闻雪忽然发觉这哪里是个动不动想死的人,她明明比任何人都想活。
无人护着她,那便自己护着自己。
那病恹恹的一个月,秦栀无数次于静默的夜里悄悄落泪,她太想念江枫了,太想念从前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双头小蛇,那般冷血的灵兽偏生长了颗火热的心。
秦栀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如此在意一个家人以外的人,他们说那是她的心上人,他们说她日益消沉是想为他殉情。
唯有她自己心中苦涩,笑他们轻贱了她与江枫的感情。
他是知己,是家人,是人生浓墨重彩的一笔,是在她历经磋磨,为数不多的可信之人,是极少数愿意站在秦栀面前保护她的人。
被他护在身后的四年,就连秦栀自己都快忘了,她可不是被人养护的小白兔,她本就浑身荆棘,刺得众人不敢上前。
李闻雪手中不知何时拿出了一颗药丸,轻轻拉过秦栀的手,置于其掌心,“这是此毒之解,师妹若信在下,便可服用丹药,若不信,也可回灵晔峰后寻人问问。”
他不做停留,转身离去,又怕秦栀眼盲辨不清方向,伸手折了根青竹,一端握在掌心一端塞到秦栀手中。
“我将你送回灵晔峰下。”
秦栀犹豫了一瞬,顺着青竹的指引,跟上了他的步伐,直到她嗅到*灵晔峰下熟悉的味道方才松口气,松开了青竹,抬手作揖。
“多谢李师兄,余下的路我能分辨,不麻烦师兄了。”
或许这一次她的刺扎错了人,但幸好还有挽回朋友的机会。
她回了灵晔峰,寻到信任的师兄,将李闻雪给她的丹药递了过去。
“师兄,这是什么”
那位师兄仔细端详了片刻,答道:“是盲心散的解药,这药气息浓郁,当是技艺精湛之人所炼,十分珍贵——师妹你快些服下吧,再拖下去怕是会影响你的眼睛。”
秦栀松下一口气,陌生人会害她,灵晔峰的师兄不会。
她服下解药,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双眼便恢复正常,想着聂竹遥三人的鬼蜮伎俩,她心中已是盘算着明日之策。
年考那日,她以白纱覆目,影影绰绰的人群中,她与聂竹遥对上了眼神,看着三人主动靠近她,在离她一丈远时,聂竹遥恶狠狠地说:“秦栀,我是不是说过,劝你今日别来坏我好事”
秦栀故作不解,伸手抚了抚额发,“‘好事’师侄有好事,怎的不同师叔说说”
四年前遴选那日,秦栀拜入曲云歌门下,聂竹遥却不得众峰主之心,堪堪拜入御风谷齐玄知的首席弟子门下,如此,辈分上便矮了秦栀一截。
聂竹遥当即瞪大了双眼,从前秦栀虽与她不对付,却从未在言语上反抗过她,如今护着她的人不在了,她反倒更加嚣张,究竟是哪里来的胆量
于是她将手中竹签举起,瞥了眼秦栀手里的竹签,不屑地撇撇嘴,“真不巧,第一轮你我并未碰上,否则我定要一招将你逐出赛场!”
闻言,秦栀失笑道:“就凭你,也配”
聂竹遥火冒三丈,手中竹签几乎要被她折断,她银牙咬紧,目色凶戾,“秦栀,站得太高却没有真本事,迟早被人拽下来,你且等着瞧。”
秦栀伸手鼓了鼓掌,眼神流转,“不若师侄与我打个赌,输的人主动离开扶桑山,如何”
聂竹遥却嫌赌注太小,“要赌,就赌输的人跪下学狗叫!”
秦栀点了点头,她勾唇笑道:“这赌,我应了。”
第54章 仙女
春日的风里夹杂着几分暖意,将严冬寒凉尽数驱散,流云缓动,微湿的空气中飘过青竹的香气。
格斗场内,少年们各路神兵舞得虎虎生风,呼啸的风声随着招式而变。
入门修行的这四年里,秦栀修为大涨,习得了不少控雷之术,而聂竹遥亦是如此,她因着拜入御风谷门下缘故,对风的了解更为透彻。
刚一开场她便双臂伸展,手心各自握住两只旋空铃,随着内力的注入,旋空铃发出阵阵波纹,整片天空的风都被卷起。
秦栀微微蹙眉,她的本命灵兽是绯月雷雀,擅长升空作战,如今天空被聂竹遥掌控,若她此时展翅怕是会陷入对方的控制当中。
于是秦栀舍了本命灵兽附体,掌心一握,霆霓剑刺出,扎在地上迸发出一道耀目雷霆。
迅速往聂竹遥身下袭来。
可后者不屑地笑了笑,道:“你就这点本事枉我如此重视你。”
她身形跃入空中消失不见,秦栀转身朝着四面八方各自刺下一道雷霆,皆未能击中,哪怕是聂竹遥的衣角都未曾触碰到。
可她淡然自若,丝毫没有慌张的意思。
身后破空声响起,秦栀耳尖微动迅速撤开身子,而后一抹银光自她原本所在的位置闪过,伴随而来的,还有聂竹遥一句轻声的“咦”。
她似乎没想到秦栀能有这般快的速度,于是再度没入虚空,这四年里她虽然没有得到系统性的空间属性教学,却也在藏书阁翻阅了不少典籍,觍着脸找掌门求教过数次。
才自创了如今这遁形的术法。
秦栀知道她神出鬼没,于是不敢松懈半分,又想着引她再次出手,于是故意露出左臂一处破绽来。
果不其然聂竹遥的匕首狠狠刺向秦栀左臂,鲜血淋漓间,她发出畅快的笑来,接着再度没入虚空。
四面八方皆传来她的笑声:“秦栀,你不过如此嘛,此时跪下认输,倒也不至于被我伤得更惨。”
秦栀勾了勾唇角,垂眸望了眼左臂的刺伤,冷笑道:“这话不该是我说吗——你太弱了。”
气得聂竹遥气息都粗了几分,就在她即将说出更加恶毒的咒骂之词时,她的身子忽然不受控地被拉出了虚空。
“怎么回事!”她又惊又疑,头顶两只兔耳不断闪烁着粉光,却怎么也不能再度没入虚空。
秦栀缓缓走向她,扬着恣肆的笑意一字一顿道:“是不是发觉双腿动不了了”
聂竹遥心中大骇,她此刻双腿麻痹,似是被什么粘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秦栀走到身前。
距离一丈之时,秦栀停下脚步,伸出纤纤玉指遥遥指向聂竹遥,薄唇微张,发出一声音效来。
“嘣!”
随着秦栀声音落下,聂竹遥周身浮现出一团团雷云,裹挟着她发散出恐怖的雷暴之力,蔚蓝色雷霆将她包裹,森白的电击一瞬间便将她炸得哇哇乱叫。
偏偏秦栀收敛了雷暴的力度,不至于让她重伤,却也需得静养一个月才能下床。
她走到奄奄一息的聂竹遥面前,蹲身望向她道:“你天赋很高,是个可敬的对手,我方才以万钧雷域逼你现出原形,再配合雷暴术重创了你,如今,你可服气”
聂竹遥粉拳捶着地面,愤愤怒道:“你同我说这些,是为了羞辱我吗!”
秦栀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我蒙住双眼,你也远远不是我的对手,今后好好修炼别浪费了你的天赋,也别让歪门邪道惑了你的道心。”
她站起身,刚准备转身离去,聂竹遥咬紧银牙,叫停了她:“是,我输了,我认栽!你放心,我聂竹遥不会反悔,我这就跪下学狗叫!”
她恶狠狠地吐出一口血,强撑着支起身子,朝着秦栀的方向屈膝跪下,可却被秦栀阻下。
“不必了,日后少来烦我就行。”
其实主要还是秦栀不喜欢夺人眼球,若聂竹遥冲着她磕头学狗叫,扶桑山上下又得议论纷纷,自找麻烦的事秦栀不愿招惹。
可聂竹遥气得小脸青红交错,硬生生朝着秦栀磕了个响头,大声喊道:“我是狗!汪汪汪汪!——”
一边喊着一边不受控地溢出泪来,她是个天赋极高的孩子,又自尊心强,遇到磋磨脆弱得不像话,当即用尽全部的内力撕开空间裂缝,将自己传送到无人烟之地。
秦栀不禁感慨,还是空间属性的灵兽更好哇,遇到尴尬事或麻烦事,甚至真的能找个缝逃遁。
秦栀下了格斗场,迎面碰上了个熟悉的人影,他眼尾夹着温柔的笑意,身形修长,挺拔的身姿立在她面前时,几乎将她瘦小的身影整个笼罩住。
她不喜欢压迫感,蹙了眉后退半步,那人温声道:“师妹的眼睛好了”
秦栀一怔,认出这声音来。
可不正是那日给她解毒药丸的李闻雪么
后来秦栀同灵晔峰弟子打听过这个李闻雪,他是藤云峰十分出挑的弟子,拜在峰主陆青姝门下,得她衣钵传承,如今修为已突破五阶。
又因相貌出众、性情温和、为人坦荡,于是在扶桑山十分受欢迎,不少门内女弟子都倾心于他,写了很多精心描述的情诗递给李闻雪,可他从来都是谢谢对方姑娘家的好意,又十分委婉地拒绝了结为道侣的请求。
后来拒绝的次数多了,便也无人再表露心迹,都觉得他这样不染纤尘之人,本就不该有道侣。
秦栀摘下眼罩悄悄打量了他一眼,果真是个十分清隽英气的青年,他只是站在那,便如清风如皎月,叫人忍不住为他停下目光。
“师妹”
李闻雪出声止住秦栀缥缈的思绪,后者收回眼神,作揖答道:“多谢李师兄相助,秦栀会记住李师兄的恩情,来日若有机会定当竭尽全力为师兄效劳。”
李闻雪摆了摆手,眉眼弯弯,“倒也不必如此……你的手臂受伤了,我给你治疗一下。”
“一点小伤,不必师兄挂怀……”
秦栀推辞了两句,岂料李闻雪竟直接抬起手,虚虚按在秦栀左臂伤口上,温润的内力注入其中,以惊人的速度为其修复破损的筋脉与血肉。
不过几息便让伤口结痂。
“……多谢师兄。”秦栀再次行了一礼。
他们二人不过只见过几面,倒也不至于如此帮她,藤云阁的弟子秦栀不是没有接触过,仗着掌握医治之术,通常都是眼高于顶的模样,向他们求一丹半药十分困难,更何况是让他们主动为人医治……
李闻雪这人果真如传言中所说那般古道热肠,他应当对所有人都这般好罢。
便是这个初印象,后来,秦栀虽无数次为他心动,却从未真正想过要与他结为道侣。
秦栀想要的永远是成为对方心中第一顺位,永远是能得到对方独一无二的偏爱。
白曜人前是淡漠如莲、清高如松的内卫督军,人后却常扯着她衣角,心疼她穿衣单薄,喋喋不休说她不爱惜身子,于是她有时内心十分阴暗地为此窃喜,很爱看他在众人面前装得板正,又忍不住朝她递来温和笑意的模样。
江枫更不必说,只要得空便时时刻刻围着秦栀转,对旁人之事有点耐心,但不太多,对秦栀的请求是嘴上拒绝,又暗地里悄悄为她做好所有事情。
秦栀溺在被偏袒的日子里,可如今有些人,却只能在梦中相见了。
夜里,灵晔居的门被推开,修炼中的秦栀隐隐嗅到血气,她心神不安地推开屋门。
门外月影遍地,苍穹熠熠生辉,微风轻抚发梢,树影婆娑间,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院中与秦栀遥遥相望。
曲云歌穿着一身紫衣,身上遍布着道道鞭伤,一张染血的脸在月色下显得苍白无比,秦栀晃了晃神,快步走到她身边握紧了她的手。
“师尊这是做了什么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秦栀心疼地望着她肩头深可见骨的伤,慌慌张张在储物戒指中寻找合适的伤药。
可曲云歌不在意般摆了摆手,道:“近来无聊,找齐玄知切磋了一把,学艺不精,败了他。”
秦栀怔了怔,曲云歌分明最近任务紧迫,几乎没空在灵晔居歇脚,又怎会因为无聊而去找人切磋。
齐玄知是御风谷的谷主,聂竹遥又是他的徒孙,难道……
可曲云歌不是江枫,亦不是白曜,没有与秦栀那般深厚的情谊,甚至同秦栀都不曾说过几句闲话,唯有修炼时方才会多教导几句。
她真的会因为此事便去帮秦栀出头吗
可秦栀今日不知怎的大了胆子,她扯着曲云歌的袖子,垂着眸子不敢望她,咬了咬嘴唇道:“师尊是因为我的事吗……”
曲云歌默了默,似是觉得瞒着她也无用,反正这事随便打听打听便会知晓,于是她点了点头道:“是,张麟同我说了,御风谷的那个丫头设计欺负你,我自然要找她师父讨个说法,可惜她师父太弱,我一招便制服了他,后来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我便一并单挑了齐玄知。”
她顿了顿,秦栀头一次在她这个如仙女般的师尊脸上看到一丝裂痕。
她沉了下声音,振振有词:“那齐玄知老不死的下手太黑了,明知我是晚辈还这般玩不起,若是我师尊还在,定不会纵他这般欺负我!”
“……啊”
秦栀呆住,方才……曲云歌是说了句脏话吗
她的仙女师尊如今少了神性,竟添了几分人气儿。
第55章 影子
“油热后放入葱姜蒜,炸至焦香后捞出……”
女孩一手执锅铲一手握着本菜谱,细致研读其上所书之词。
“葱、姜……哎,蒜忘记剥了!”
她手忙脚乱去取蒜,想起锅里尚未捞出的热油和已经下锅的葱姜,又匆匆忙忙跑回来,“罢了罢了,少一样配料而已,反正练手之物是给我自己吃,不会给师尊下口的!”
她信誓旦旦拿起菜篮里洗干净切好的萝卜,一股脑丢进油锅,清水与热油碰撞,发出阵阵爆裂之音,只得站远了些小心翼翼动了几下锅铲。
好不容易等到热油平息怒火,焦煳味也渐渐传来……
秦栀将锅中大小不一的萝卜盛起,小声嘟囔了一句:“从前江枫那小子是如何切菜的,竟粗细长短都切得那般漂亮。”
难道是他善使刀,所以刀功极佳
那为何用剑之人切不好菜呢,如果用剑切菜会怎样
秦栀记起自己在竹林练剑时,经常用剑气将青竹震碎,裂成块块竹片,也是十分规整的模样。
因此她毅然决然拿出霆霓剑,对准了菜篮里另一根洗干净的萝卜。
“好霆霓,如今,是时候展现你真正的魅力了!”
秦栀满脸深情地摸了摸霆霓剑,接着注入内力,长剑发出阵阵嗡鸣,霎时间萝卜化为碎块自秦栀周身炸开,散落到膳房四面八方来。
就连墙壁都挂着萝卜惨烈的尸体……
秦栀从未在室内使用雷暴术,没想到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门口传来一道惊愕的声音:“你这是要把膳房给炸了吗”
秦栀一回身便看见师兄张麟呆立在膳房外头,心有余悸又十分心疼地探头张望四周,喉结动了动,道:“师妹这是用萝卜练习什么新招式吗在屋子内试验太过危险,尤其是膳房……灵晔居只有这一处膳房,若是毁了大家都吃不上晚饭了。”
秦栀尴尬地收了剑,挠挠头去挡住张麟的目光,“师兄啊,上回师父吩咐的课业可完成了明日是十五,她该回来校验功课啦!”
张麟一拍脑袋,略有些慌张地说:“对啊,这几日忙着帮乌奇镇乡亲播种,竟忘了练习上回师尊教的剑法,我得赶紧回去‘临时抱佛脚’,不和师妹你聊了!”
秦栀望着他的背影松了口气,迅速关上屋门开始收拾残局,一边擦墙一边拍了下自己脑袋,方才她是着了什么道了,竟干出这等蠢事来!
萝卜能跟竹子比吗竹子多脆多硬呐!
可等到秦栀收拾灶台时,却发现原本炒的那碗萝卜丝少了一半的分量,她明明记得盛下了满满一碗,如今怎地只剩下一半了
难道是有人偷吃可她一直都待在膳房,是怎么被小贼偷拿的
再者说,她做的菜自己都不敢下口,竟还有人愿意偷吃勇气可嘉……
霆霓剑再次入手,噼啪作响的雷电凝聚在她掌心,一时间膳房中的锅碗瓢盆皆是震颤不已,她轻轻启唇道:“何人藏匿于此,做这等偷鸡摸狗之事,实在令人不齿!”
灶台后面传来一阵男子轻笑声,一道黑影缓缓起身走到秦栀面前,在后者震惊的目光中摘下头上的斗篷。
“是……是你!”秦栀目瞪口呆,下意识将霆霓剑指向他,“你在这藏着做什么”
那人摸摸下巴上青色胡茬,一双清亮的眸子如电般射向秦栀,竟震得她使不上劲来。
他一边吃着萝卜一边说:“多年不见,你的脾气倒是见长,当初在大同派藏书阁里你可是乖得像只小白兔呢!”
他撇开秦栀手中长剑,自顾自走上前拍了拍后者脑袋,旋即探出了她此时实力几何,惊叹一声:“不错嘛,当年一别至今已有八年,那个躲在藏书阁瞎捉摸功法险些把自己修炼成魔体的小不点,如今修为竟都快赶上我了!”
发觉此人并无恶意,又似十分熟悉膳房环境一般,从犄角旮旯摸出了连秦栀都不知道存在的佐料放到灶台上,又从菜篮里挑出几根萝卜自顾自切了起来。
“说什么一别八年,我拜入扶桑山那天,你不也在场吗你……你跟在秦柏的身边!”秦栀咬了咬牙,她不知道这神秘杀手是否认出了白曜的身份,因此不敢提他的本名,她从前旁敲侧击提醒过白曜注意身边人,可他却说出几句叫人听不明白的话。
“秦柏”黑衣人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好吧,的确,我一直是你哥哥麾下的锦衣使,不过在扶桑山我还有另一个身份。”
起锅热油,几句话的功夫他就切好了萝卜,撒下秦栀先前准备的葱姜。
他抬眸望向一边的秦栀,似是有些恍然大悟道:“呀,萝卜汤可是配排骨才香啊,小姑娘,剜一块肉下来烧烧”
秦栀当即蹙着眉脱口而出:“你有病啊”
“哎……真是没大没小的,我好歹也是你师尊的‘影子’,你也该叫我一声师叔的!”黑衣人唇角泛着狡黠的笑,眼看秦栀又惊又疑的模样,又补了句,“你不会不知道吧,你师尊是羽人司司军,我是她的影子分身,她回扶桑山时,或是有其他事无法执行任务时,我会替她去做。”
羽人司秦栀有所耳闻,白曜曾与她提及过。
他如今是内卫督军,专为皇帝办事,玄帝设立羽人司执行暗杀任务,而内卫则是为了替玄帝处理朝堂上不便出手之事,排除异己、稳定帝权。
一明一暗,相辅相成,其目的都是为了稳固皇权。
可她竟不知,师尊曲云歌竟然也是替玄帝陛下办事之人,而且还是羽人司的司军!
秦栀脑海里灵光一现,问道:“那你那日为何跟在秦柏身边,他是内卫锦衣使,你是羽人司部下,又不是在一处办事!”
他勾勾唇角,伸手戳了戳秦栀的额头,“别总是‘你’啊‘你’的,叫我衡霄师叔!——羽人司本就执行‘暗卫’的任务,我那时是奉命保护你哥,谁叫他才能卓越,玄帝十分欣赏他。”
几句话似乎没能打消秦栀心中疑虑,反正明日师尊要回来了,等她回来自然能问个明白!
于是她不再搭理这个“衡霄师叔”,只嘱咐了一句:“千万别把膳房弄坏了。”
旋即转身离去。
唯余衡霄咯咯直笑的声音:“你当谁都同你一般,切个萝卜都能把膳房炸了”
听他戳破自己的囧事,秦栀恨不得挖个地缝将自己藏起来,这人怎么这么烦呐!
——
扶桑山藏书阁。
古卷畏光,因而大殿内一片幽暗,唯余几根烛火照亮书案,无数弟子端坐在案前翻阅典籍,笔墨气味缠住了一颗颗诚挚道心,秦栀自长廊穿行而过。
犹如万千藤蔓牵扯着她的双脚,不知不觉竟来到长廊的最深处,她伸手探向那隐藏在藏书阁最后面的神秘之门。
心脏在黑暗中跳得十分激烈。
有人唤住了她。
他说:“秦师妹,那处不是你该进去的地方。”
她收回指尖,转身望去,李闻雪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手中拿着本十分古朴的残卷,温润眼底竟少有得藏着几分凉意。
他走上前,读着门上两个字:“昭华殿禁地。”
“我知道,”秦栀垂下眼帘,“我只是好奇,书中曾记载,凡入昭华殿者皆可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影子’,以血为契,终生不可叛逃——真的有人会拥有‘影子’吗”
李闻雪目光悠远,“有的,而且有很多。‘影子’多出自各国罪臣之后,世世代代都要为贵族做奴仆,结血契后就相当于成为主人的挡箭牌,一旦生出叛逃之心,便会万蚁噬心而亡。”
“这样啊……”
秦栀不禁咋舌,可是师尊曲云歌如此清风霁月的人,怎会与影子结下血契
李闻雪拍了拍秦栀的胳膊,道:“昭华殿不是我们该探索的地方,藏书阁共九层楼,按照你如今的品阶,至多能翻阅下三层的书籍,但若你想翻阅更高阶的古卷,我可以帮你寻觅。”
二人穿过长廊重新走回藏书阁,可秦栀现下已然没了阅读的兴致,于是冲着李闻雪作揖道别。
“多谢李师兄,灵晔居还有事务要处理,阿栀先回了。”
入夜,流云缓动,秦栀难得空下时间躺在屋顶看星星。
只是从前陪她看星星的少年已不在了,心中不免有些怅然。
身边忽然闪过一道黑影,来者大剌剌舒展开身子在秦栀身边躺下,道:“大好的修炼时间,你在这躲清闲”
他朝着弟子居所努了努嘴,又说:“你的师兄师姐们可都在抓紧修炼,明日你师尊回来可是要校验功课的。”
秦栀淡然一笑,答道:“上回师尊教的剑法我早便学会了,还自行感悟出了新的招式,你想试试吗”
“倒也不必,”他撇撇嘴,“你师尊同我一起长大,从小到大我还没见过比她更刻苦、更有天分的灵师,你倒是有几分像她。”
“我……像师尊”
秦栀顿时被提起了兴致,侧过身认真睨着衡霄,眼里落满星子。
“我师尊是个怎样的人啊”她尝试同衡霄打听师尊的消息,又怕他笑话自己对师尊一点也不了解,补了句,“我是想听听旁人的看法,没别的意思。”
衡霄没在意小姑娘的复杂心思,随着她抛过来的问题,思绪飞向远方。
曲云歌生于南诏名门望族,曲家三代从没出过什么像样的灵师,好在曲家虽家风严苛了些,却并没有像京都聂氏那般重男轻女,曲云歌有一个快乐幸福的童年。
她十分争气,八岁觉醒光雷雀灵兽,成了极致的光与雷双属性灵师,仿佛生来便璀璨夺目。
从那时起她背负起家族重担,拜入扶桑山灵晔峰上一任峰主门下,后来成了最年轻的首席弟子,峰主死后,年仅十七岁的曲云歌继位。
自那时起扶桑山传出流言,曲云歌的位置来得并不光明磊落。
她杀了老峰主,弑师夺位。
第56章 宠妾
小园几许,满院东风带着草木芬芳飘往深林之海,肆意而张扬。
秦栀鼻尖飘过一片柳叶,她轻轻摘下放在眼前遮住半边月亮。
“师尊她不是大逆不道的人,那些人定是胡说!”
她淡淡开口,眼里愠色渐浓。
衡霄瞥了她一眼,笑道:“就这般信她你同她交过心吗”
秦栀一时语塞,却依旧哼了一声道:“我与师尊同吃同住,自然交心!”
“好吧,”他抱着胳膊枕在脑后,翘起了腿望向月亮,“我今次来,是同她接了个新的任务,你明日见不了她太久咯。”
秦栀下意识问他:“是什么任务,危险吗她每次出任务你都和她一起吗”
问完之后方才听见后者低低的笑声,“还说你与她交心,这就是你对她的了解吗连她每次任务去了哪,和谁去的都不知道。”
秦栀颇有几分恼意,翻身下了屋檐,心里却一直计较着衡霄的话,次日清晨曲云歌回到灵晔居时,秦栀在张麟师兄的帮助下做了碗莲子汤。
摘的是寒潭的雪莲,冻得手臂至今还有些发抖。
她有些期待地看着师尊,瞧她饮下一口,心里瞬间有几分雀跃,眼眸闪亮“师尊,味道如何”
曲云歌浅浅一笑,道:“尚可。”
得她一句尚可,已是十分不易之事。
校验完功课后又传授了弟子们新的招式,不知不觉已到了暮时,眼看她有要走的趋势,秦栀心里焦急,她跟上了曲云歌的脚步。
“师尊又要出任务吗可不可以带上我”她心里隐隐是有几分期待的,可换来的却是曲云歌的拒绝。
她摇摇头,目光平静地望着秦栀,“你还小,任务凶险,再过几年吧。”
“我不小了,”秦栀撅了噘小嘴,眉毛几乎拧成一团,倔强地说,“我突破四阶了。”
曲云歌眉目间情绪淡藏,深深睨了秦栀许久,方才引着秦栀步入卧房。
“你是从哪里知晓我的民间传闻还是遴选”她忽然发问,又自顾自褪下外衣,接着是下裙和里衣。
“我……”
秦栀垂下眼帘不敢去看,可曲云歌却直白地站在她身前,抬起她下巴迫她去看。
“这道伤,是十三年前我去暗杀东陆王被逍遥山大师尊所伤,左边翅膀被长矛贯穿钉在城墙上,这个孔洞被修士的真气冲击,终生不愈。”
“这道伤,是刺杀白帝被太子少师林子懿所伤,左边翅膀被他砍得只剩下些皮肉相连,伤愈后我的翅膀便一高一低,就连飞行都无法保持平衡。”
“这道伤,是被羽人司叛徒所伤,他曾是我部下左膀右臂,却用暗器杀我,留下了这些细碎繁多的十字伤疤,至今我都未曾寻到他的踪迹。”
……
连歌将身上数十道伤一一指给秦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光是看着就令人头皮发麻,无论是哪一种单独拿出来都是极其刻骨铭心的痛楚。
她笑容凄美又怅然,“很能想象吧,我这残破不堪的翅膀曾因过分美貌而被载入史册,史官们如此记载——‘羽人曲云歌,翼如冬阳照白雪,熠熠生辉,夜色浓时恰如星芒坠落,凡人不可直视,帝亦为之惊叹’。先帝曾取我翅膀最耀眼的六十四根羽毛制成毛扇献于神明朱雀。”
“最早时,我得以广为人知,不是能力,不是功勋,而是美貌。”
“可如今你看我还有半分曾经的模样吗”
“……”
秦栀心疼地揉着衣角,眼眶蓄满了泪水。
“师尊,我一定好好修炼,一定会变得强大起来,我要保护你,不让你再受伤害!”
任何人都不能在秦栀面前伤害师尊!
曲云歌似是没想到她的一番话会让秦栀这般作想,她本是想让后者害怕,继而放弃同她一起做任务的念头,没想到反而勾起了她的好胜心。
曲云歌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口提了一句:“我这里确实有个任务需要你帮忙去做。”
秦栀眼前一亮连忙问她:“是什么任务,徒儿定不负师尊所托!”
“我修道多年,已经很久没回家了,”提到家人,她那双永远平静深邃的眸子不由得呆了呆,“方才的莲子汤和我娘亲做得味道很像,我想托你回南诏曲家看一看,我的娘亲现在身子如何,家中境遇如何”
秦栀心里疑惑,“既然想念家人,为何不回去探望”
可曲云歌面色忸怩,似是不愿多说,于是,秦栀接下了这个任务,临行前她忽然想到衡霄,便多问了句:“师尊,昨日有个叫衡霄的人来灵晔居了,说是会和您一起出去做任务。”
她心里有些不安,“师尊,这次的任务很难做到吗您可千万小心,不要逞强,不要再伤到自己……”
曲云歌扑哧一笑,伸手摸了摸秦栀的脑袋,道:“如今,怎的变成你来教导师尊了”
“没有没有……徒儿只是怕……”
她忽然不敢往下说了。
曲云歌搂着秦栀双臂,定定开口:“你放心,我一定好好保护自己,平安回来。”
“那师尊要去哪里做任务”秦栀见曲云歌今日颇为亲切,便斗胆多问了句,按理说这类秘密曲云歌不该说出来,可她还是告诉了秦栀。
“去东陆国,放心,这次不是去暗杀,没有那么危险,阿栀乖乖等师尊回来。”
目送曲云歌与衡霄的背影消失,秦栀心中空落落的,心里记着师尊嘱咐的事,当即收拾东西动身前往南诏。
她已经很久没有下山了,更别提离开乌奇镇,前往南诏腹地。
一路上游山玩水,心情畅快不已。
偶尔拿出师尊从前送的剑穗欣赏,“也不知师尊的阿父阿母是怎样的人,能教养出这样清隽孑然的仙子,父母也定然超尘脱俗吧!”
可她没想到与曲家父母相见的那天会是如此失望。
那日天高气爽,秦栀心情畅快,蹦蹦跳跳下了马车,立在曲府门口时还特意整理衣裙和发髻,见师尊的家人可不能给师尊丢了面子!
可刚叩响大门便手下一空,大门被人从里面使劲拽开,两个人一边拉扯着彼此一边破口大骂。
“你凭什么拿这么多月例银子,你家姨娘到底长几只手,要买这么多首饰戴吗”一个瘦小的丫鬟与一个麻子脸丫鬟争抢着一个钱袋,里面鼓鼓囊囊塞满了银钱。
“有你什么事府里的钱都是老爷的,老爷愿意给姨娘花就给姨娘花!撒开!”麻子脸一把推开小个子,却没瞧见门口的秦栀,一袋银钱尽数撒到了她身上。
秦栀没想到还没进门便被曲家“砸钱”,心里有几分错愕,不明白眼下是何情况,她转身退到一边,不打算管这曲府*的闲事。
小个子上前与那捡钱的麻子脸拉扯,二人你来我往,显然是麻子脸占了上风,小个子瘫坐在秦栀脚边,啜泣着自言自语。
“可怜我家夫人明是正室,老爷偏宠妾室,闹得家宅不宁啊!”
秦栀听到“正室”与“妾室”几个字,心里一惊,蹲身问她:“你是曲府主母的丫鬟为何要跟她争执”
小个子瞧秦栀是府外人,先前未曾瞧见她方才脱口而出那段话,如今捂着嘴小脸发白,不敢把府中密辛说出去。
秦栀掏出曲云歌的玉佩道:“我是曲云歌的弟子,有何苦衷都可以和我说。”
小个子像是看到救星一般,指着麻子脸道:“就是她,她是宋姨娘院里丫鬟,宋姨娘每个月都要多支出大量银钱去购买首饰,主君本来也不曾拨多少银钱给夫人,导致后院亏空,连修剪花草的匠人都请不起了……”
原来是欺负了曲云歌的娘亲!这如何忍得
秦栀轻跃几步,一脚踹在那麻子脸丫鬟的屁股上,让其摔了个狗吃屎,又夺回钱袋放到小个子丫鬟手里,一边被后者恭恭敬敬迎进门,一边听她娓娓道来。
曲家老爷无视妾室的挑衅,更漠视主母不受尊重,在外人眼里做足了夫妻琴瑟和鸣的假象,对内则是宠妾灭妻。
老夫人本欲干涉一二,前几年撒手人寰后,府里再无人护着主母,如今连她的丫鬟也备受欺凌,实在可恶!
秦栀听罢握紧了拳头,目光望向深不见底的后院。
若不是师尊天赋异禀,恐怕也逃不了这宅内勾心斗角吧
他们竟敢合伙欺负师尊的娘亲,曲家主君也置之不理,秦栀怒上心来,不顾丫鬟的制止,气势汹汹来到大厅面见曲连城。
“见过曲大人。”
按辈分师尊的父亲是师祖,可听完方才府内丫鬟的话,秦栀根本不想玷污“师祖”这个名字,她草草行了一礼,便扬着下巴扫视一圈,吓退了过来拦她的下人。
“这位小友是……”瞧见秦栀一身素衣,不似寻常修士那般奢华,曲连城没往扶桑山去想。
秦栀朗声答道:“我乃扶桑山灵晔峰峰主曲云歌的弟子——秦栀。”
听到曲云歌的名字,屋内一干人皆是愣住,曲连城身后走出一个十分瘦弱的女子,眉目之间与曲云歌有三四分相像,可她愁容满面,满身颓意,与那个意气风发的师尊大不相同。
“你是……云歌的弟子”柳芸香眸子里含着泪,情绪有些激动,指尖颤抖地去握秦栀的手,又怕冒犯了后者缩了回去。
秦栀猜出她的身份,主动伸手握住她柔荑,答道:“夫人,我是曲云歌的弟子。”
“云歌她怎么没来,她是不是,是不是……”
柳芸香气息微喘,心里有几分不好的猜测,曲云歌自己不回来探亲,让自己的弟子回来,难道是她已经……
秦栀微微笑道:“夫人别急,师尊无碍,只是不得空闲,又实在太过想念夫人,于是令我来曲家探望您。”
她将曲云歌先前给她的一块玉佩递到柳芸香手中,后者看见玉佩便落了泪。
“是云歌的玉佩,是她的。”
一旁缄默良久的曲连城呵斥道:“贵客来访,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净给云歌丢脸!”
在外人面前都如此训斥,也不知私底下柳芸香过得是什么日子!
柳芸香收敛了哭声,秦栀眉头紧锁,抬眸怒视曲连城道:“我竟不知,师尊的娘亲在这曲家过得这般憋屈!”
曲连城似是没想到秦栀说话这般放肆,胡须一颤,不可思议地望向后者。
可她丝毫收敛的意思都没有,冷冷睨着曲连城继续说道:“柳夫人是出了名的贤惠温柔,曲大人宠妾灭妻,我看你才是丢人的那一个吧!”
第57章 初见
古宅内佳木葱茏,微风拂起窗边帷幔,掀起阵阵波澜。
内宅的丫头小厮皆是一副大气不敢喘的模样,眼神悄悄打量起面前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来。
夫人心善尽人皆知,可谁也不敢为此开罪老爷,每每看见老爷宠妾过度都不敢议论什么,只能眼观鼻,鼻观心。
“你说什么!”曲连城甩了甩袖子,怒目直视秦栀。
后者毫不示弱上前两步,叉着腰道:“曲家好歹是书香门第,钟鼎之家,竟也学那些小门小户宠妾灭妻,你如何对得起曲家列祖列宗如何对得起在扶桑山兼济天下的女儿!”
提到曲云歌,曲连城眼神闪烁了一下,似是强压下了怒意,“你是云歌的弟子,我不与一个小辈计较,若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一旁柳芸香一直扯着秦栀衣袖,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可秦栀怒火攻心,一时间当真没法忍下这口气,曲连城亦是面色发青。
秦栀目光流转,心生一计。
她拿出一块白净的玉石,其上刻着晦涩难懂的符文,周身萦绕着圣洁的光彩,她双手捧着玉石递给柳芸香,恭敬道:“柳夫人,此为扶桑山天机阁长老交付,嘱托我一定要亲手带给您。”
“长老……”
秦栀抬起眼帘,“是掌管祥瑞福泽的天机长老。”
一句话说出,满座皆惊,曲连城缄默片刻,小心翼翼问道:“是那位从不出世,以自身为祭护佑天下苍生的天机长老”
秦栀点了点头,目色凝重。
“我此次前来除了替师尊访亲,还有一事便是替出行不便的天机长老,来确定福缘之人是否健在,自我来到曲家之后,在祥瑞玉石的指引下,找到了柳夫人。”
“柳夫人就是天机长老所说的有福缘之人,正是因为有她的存在,曲家方能蒸蒸日上,若曲大人不信,大可亲自登上天机阁一问究竟。”
在扶桑山掌管福泽之力的天机阁长老虽权柄不多,却受到所有人的信任与尊重,可大家都不知道的是,天机长老一职根本就没有人担任,一直都是虚设的位置,因为天底下从未出现过祥瑞的灵兽。
直到数年之后白曜出现才领了客卿长老一位,但眼下还没有。
至于秦栀为何知晓,是因为她从前与江枫贪玩,夜里闯进天机阁探秘,发现所谓的天机长老不过是一幅皮影画像后方才明白,而后二人被商应泽逮到,后者将事情原委说出,并严厉告诫二人不许将此事泄露出去。
如今刚好给了秦栀假借天机长老的名头为柳芸香撑腰。
她不会一直待在曲家,也不可能将一世家大族的主母从曲府带走,更何况如果她带走柳芸香,那么留给曲连城的是更加肆无忌惮的宠妾,她才不想他们好过。
于是她再次开口:“家中有福缘的人十分不易,这些年曲府生意不佳也正是怠慢了柳夫人的缘故,福缘之人若是得了伤病,府里丫鬟小厮、周边百姓都会受到影响,轻则小磕小碰,重则短折而死啊!”
她将众人唬得说不出话来,曲连城本还想问些什么,又被秦栀打断了去,“曲大人,有了这块玉佩作媒介,天机长老便能感知到有福缘之人的气息,柳夫人身上一切的变化他都能感知到,若是让天机长老不满,怕是会收走曲家这天赐的福缘啊!”
秦栀得了江枫半分嘴力真传,将一屋子人镇得说不出话来,目色复杂地面面相觑,接着曲连城拉下脸来,握着柳芸香的手落泪道歉。
“夫人,是我从前识人不清,冷落了你,今后我定会倾尽一切弥补回来。”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秦栀有些不忍看见柳芸香继续深陷在吃人的内宅,反正弥天大谎已经撒下,于是她又补了句:“柳夫人,您身上福缘气息不稳,天机长老说您可以随时来扶桑山天机峰修养。”
柳芸香温柔地抚了抚秦栀的小手,摸到她汗津津的掌心顿时明白了一切,她笑了笑,道:“我既已在曲府生根,便是天道指引,还请天机长老放心,日后我定修身养性,护好体内福缘气息。”
恰在此时她眉心白色钿纹闪动,俨然是个神圣的符文印记,秦栀当即跪下大喊:“祥瑞降世,是百姓之福!”
在她身边的曲连城怔了怔,他目光落在柳芸香那眉心不断闪烁的白色印记,又见她衣袍无风自动,当即随着秦栀拜了下去,身边丫鬟小厮亦是跟随着跪下。
做了这么一场戏,秦栀终于收了个尾,想必从此以后再无人敢对柳芸香无礼,再者说她有一句并未扯谎,那便是与玉石气息相连。
虽然不是跟天机长老取得联系,但只要柳芸香受到伤害,秦栀便会得到讯息。
离开曲府时已是次日清晨,那一夜秦栀将曲云歌这些年的过往种种说给柳芸香听,不过只是美化后的言辞,那些险些致命的伤,秦栀只字未提。
来时险些被人撞到,走时却是全家相送,秦栀遥遥冲着柳芸香作揖告别,刚走几步便看见不远处一道黑气冲天而起,带着邪性的血腥气一瞬间弥漫在整片街道。
秦栀眉头一锁,唤出霆霓剑便朝着黑气而去,一路上街市混乱,她逆着人流而前,眼看前方堵得根本走不通,于是双脚离地绯月雷雀附体。
随着一声清亮的雀鸣,她展开那双极尽绚丽的蔚蓝色翅羽,不过几息便到了黑气所在的院子。
那是个刚刚觉醒本命灵兽的孩子,跪坐在自家祭坛之上,身上黑白交错的虎毛无风自动,双目已是一片漆黑,看不清瞳孔所在。
有人拦下秦栀,慌慌张张道:“小少爷生来便是个魔头,如今本命灵兽提早觉醒,又是魔气冲天,姑娘莫要靠近,免得被其所伤!”
秦栀不过十六岁的年纪,本就是对世间一切事物感到新奇之时,又少年轻狂,天不怕地不怕的,当即拿出扶桑山的令牌来。
“我是扶桑山的灵师,若有魔头,我自当除之!”
可那老者重重叹下一口气,甩开秦栀的袖子,一脸没救的神色,接着回头望了望少年的方向便手忙脚乱地往外跑去。
秦栀拔出霆霓剑靠近几步,隐约听到诡异的声音在少年周身响起。
“不要挣扎了,做镰鼬鬼骨的宿主不好吗我能给你无穷无尽的力量,能让你做万物生灵的主人!”
少年抖如筛糠,仿佛在识海中窥见十分可怖之物,他捂着脑袋蜷缩成团,不断用拳头砸着自己的脊背。
“滚开!——你滚开!……”
他痛呼出声,而那诡异的黑气犹如一只只鬼手一般撕扯着他的身躯,直到闪亮的雷霆之力从天而降,在团团黑气中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哪里来的邪祟,滚来受死!”
初醒的镰鼬鬼骨力量不稳,被秦栀那暴烈的雷电震得遍体鳞伤,他尖叫着散去,却在半空中留下一句怨毒的诅咒。
“我记住你了丫头!日后我定要你付出代价!——”
秦栀蹙着眉见他一点点消失,这邪祟竟难以捕捉实体,只能眼睁睁纵他离开。
身下传来一阵闷哼,她连忙伸手探向那蜷缩着的少年,拨开他散乱的发丝,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脉息,万幸无甚大碍,只是精气受损、惊吓过度,休养十天半个月便能恢复如初。
为了防止那邪祟藏匿在少年体内,秦栀运转周身内力在少年体内探寻了几圈,从头到脚每一个角落都被她仔仔细细搜索过,皆未能发现邪气所在。
她松了口气,看来那个邪祟已经脱离少年了。
声响平息,屋外的人壮着胆子进来瞧瞧,便看见秦栀双手覆在少年背后运功的模样。
先前劝告秦栀的老管家颤颤巍巍走上前,问道:“小少爷这是没事了”
秦栀淡淡道:“他一直都没事,他觉醒了很强的雷虎灵兽,只是体内元素不纯粹罢了,正因他天赋异禀方才被邪祟盯上,日后要好生照顾,万不能叫明珠蒙尘!”
她话毕转身离去,未曾瞧见匍匐在地上的少年正强撑着支起身子,眼帘颤抖地望向她的背影。
再次用三寸不烂之舌为一人托底,秦栀心里愉悦不已,只觉得自己简直是天下最心善之人,拯救了一个又一个被世俗偏见埋没的可怜人。
直到很多年后她才发觉,如此种种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自我感动罢了。
在南诏逛了几日,等秦栀回到灵晔峰时,发现几个深受师尊信任的弟子皆是围在灵晔居前,满脸肃穆,有几个面容苦涩,隐隐有哭的冲动。
“发生什么事了吗”秦栀心中不安,抬眼便看见衡霄从寒潭的方向回来。
他满脸疲惫,对众弟子说:“暂时稳住了她的气血,可那戮气实在太过凶悍,用寒潭冻住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得去一趟南诏,寻找换骨新生的秘术,我不在的这些时日,还请诸位多加照顾!”
他拱了拱手,没功夫同众弟子闲聊,翅羽一展便往山下飞去,原来他的本命灵兽是影雷雀,拥有一丝与褚云祁一样的黑暗属性,与曲云歌的光雷雀恰恰相反。
秦栀焦急地抓着张麟衣袖,扶桑山唯他同秦栀最为要好,他说:“师尊在东陆国受了重伤,被戮气侵蚀骨骼,如今只能依靠寒潭压制……”
她不是说此行没有很危险吗
她不是说她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吗
骗子!
秦栀眼底闪着泪色,后槽咬紧,转身便往寒潭的方向而去,可却被几位师兄师姐拦下。
“阿栀,我们知道你关心师尊的身子,可如今你情绪不稳,见了师尊恐怕会影响到她,待你心绪平稳后再见吧。”
此时秦栀还不知,她的师尊已命不久矣。
第58章 猫鼠
“后来呢”
树梢上挂着一轮弦月,温柔的清辉洒满天地,少年抱着膝盖坐在屋檐上,手指若有若无地扣动着瓦片。
秦栀坐起身子,揉了揉褚云祁毛茸茸的脑袋,道:“下次再说,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她站起身,褚云祁却捉住了她的衣袖。
“师尊。”
“怎么了”
青年鸦羽般的睫毛低低垂下,“您答应我,今后不论做什么,都不要把自己置身险境……徒儿亦想保护您。”
他抬起眼眸,目光坚定,倒是让秦栀有几分不知所措。
她笑着应声,又有几分慌张地纵身跃下,回了屋子。
褚云祁迟迟未动,心里仍思索着方才师尊同他说的从前的故事,说到了师祖曲云歌,说到了影子衡霄。
师尊鲜少同他交心,不知先前遭遇了什么,竟同他聊了许久。
今夜扶桑山大乱,商岚身死,可师尊却没有丝毫悲痛,她不该是这样冷情的人才对,她一定另有谋划。
而且她并没有交代,师祖之死究竟与商岚有何关联
于是他进屋熄灯,放缓了呼吸,人却一直倚在窗边悄悄探着师尊的屋子。
不多时便看见她孤身一人出了门,往长老阁的方向而去。
褚云祁凝着她的背影,悄悄跟了上去。
——
大殿内一片寂静,冷风拂过,烛火骤熄,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吓得守夜杂役浑身发抖地躲到了柱子后面。
一道玄衣身影立在棺椁前,他俯首望着那具冰冷的尸体,笑容悲悯,伸手探了识海后轻声道:“还好,三魂尚在。”
接着摘下手腕上的手镯,双指捏诀。
“命途交替。”
帷幔后被噤声束缚的杂役顷刻间栽倒在地,而木棺中面色惨白的尸体竟呼出一口浊气来。
他恍惚睁眼,扑朔烛光下,那道玄色的身影眉间金钿尤为醒目。
“是索命的无常吗”他声音沙哑犹如散落的枯枝败叶。
那人呵呵笑了两声,嗓音十分清洌,又带着几分打趣,“是救世的善人。”
商岚睁开眼,勉力撑起僵直的身子,攀着木棺边缘站起身,遥遥与那人对视。
“你是天道院尊上……为何救我”
“惋惜。”他双眉微沉,浓黑的眸子里流露出几分痛色。
“惋惜”
商岚眼中闪过错愕,旋即被深深的苦笑掩盖,“……都说我嫉贤杀徒、死不足惜,又有何可救”
尊上淡淡说道:“羽人司三成羽者皆出自森罗峰,若你嫉妒贤能,又怎会容他们成长至如今的境界”
“……”
“于才能,你或许比不得旁人,可于道义,扶桑山又有何人能与你相较”
一番话犹如惊雷划过云霄,震得商岚心尖发颤。
他捂着脸,笑容沧桑疲惫,道:“真是可笑……这话竟是你同我说的,连我的父亲都弃了我,天下无人再信我了……”
“那是天下人错了,”白曜打断他的话,“不是你的错。”
商岚眼中闪过迷茫,闪过无措,又在尊上眼中,看见了个畏畏缩缩的自己,他不该是这样的姿态,他本是意气风发的扶桑山一峰之主,本该站在森罗塔巅挥斥方遒。
他有过恩师,有过徒弟,有过针锋相对的敌手,倒不曾有过知己伯乐。
如今似乎有了。
他自棺椁中爬出,跪倒在尊上面前。
“商岚谢尊上救命之恩。”
尊上伸手扶起他,温和笑道:“不必如此,救你不过举手之劳,若你愿意,亦可留在天道院。”
商岚犹豫了,若入了天道院,便是与扶桑山为敌,纵使扶桑山人人忌惮他、怀疑他,可还有秦栀啊,秦栀一心想要铲除天道院,他怎能站在她的对立面上。
若日后再相见,又如何面对她
于是他抬起脸拒绝道:“尊上,我不愿……”
话音未落尊上眉间金光乍起,冰冷如刀的手指刺在他额头,识海瞬间如被冰封,接着藏匿深处的记忆一点点被封锁。
尊上笑得疯狂,“这些回忆于你无用,便都抹去吧,日后你是我天道院的长老,与扶桑山再无任何瓜葛了!”
他身后红衣魅狐眼眸粉光浮动,显然动用了迷惑类的技能辅助他,接着她耳尖微动,提醒道:“尊上,有人来了。”
她提起神志不清的商岚,跟随尊上一同往殿外走去,却不知是尊上刻意放缓了脚步,三人与秦栀迎面碰上。
秦栀看见尊上心中大骇,当即拔剑相向,尊上挑眉看着那柄断剑,道:“四年了,这剑你还留着”
秦栀微微蹙眉,四年前,霆霓剑不正是在与凛川余孽一战中折断的吗,当时是为了保护白曜,被敌方首领一掌震碎。
“是你”秦栀怒目而视,如今她已恢复至四阶巅峰,若勉力而为,当能拖住尊上一时,等到扶桑山长老阁的支援。
就在她悄悄释放万钧雷域之时,尊上笑呵呵走近几步,“你在等谁等那群入了幻术的老头吗还是距离长老阁十万八千里的九峰峰主”
秦栀脚掌轻轻摩擦着地面,即刻便能飞身而起。
她嘴角挂着孤傲的笑,“对付你,我一人足矣。”
“哈哈,好大的口气!——”
引雷诀——万钧雷域——雷暴!
瞬息之间雷霆之力自四面八方迸发而出,将尊上团团环绕,如巨笼囚禁猛兽。
他视若无睹地一步步自电光火石中踏出,正欲讽刺秦栀几句,却忽然不见后者踪迹。
“还是只藏头露尾的小老鼠”他漆黑的眸子沉甸甸落向远方,“哦,小老鼠还有个小跟班呢。”
霎时之间他的身影已离开原地,犹如一阵风般围绕在秦栀身侧,后者展开翅羽浑身内力被激发,拼命往苍炎府的方向而去。
虽不知他用了何种邪术将长老困住,但如今必须得想办法自救。
十三峰中除去长老阁,能力最强的莫过于商岚与宋锦,如今商岚生死不知,她唯有求助宋锦来与尊上相抗。
“小老鼠,还想往哪里躲呢”
尊上邪气四溢的笑声仿佛贴在秦栀耳边,他似是没有对秦栀出手的意思,倒更像是一只玩弄食物的狸猫。
于是秦栀不出声,只顾着看好眼前逃亡之路,不知怎的脊骨被一只冰寒刺骨的手戳了一戳,他覆在她脖颈边呵气,说着:“是要逃到这里吗”
又戳了戳她的腰间。
“还是这里”
那手指顺着她脊椎而下,渐渐探向柔软之地,秦栀当即恼了。
士可杀,不可辱!
她若拼尽浑身绝学,虽赢不了八阶修为的尊上,却也不见得不能咬下他一块肉来!
霆霓剑向后劈砍,将那紧随其后缠在她身上的黑风斩破。
男人抱着双臂倚在不远处的柏树边望她,目光讥诮,“你就这点能耐”
秦栀低笑了两声,原本释放本命灵兽后双眸湛蓝,如今忽地化为血色,身后浮现出一轮血月,如鲜血般刺目的红光令尊上都不自觉眯了眯眼。
“我很少动用体内这份属于黑暗的力量,因而无人知晓它究竟有多大的威力。”
她面容孤冷,眉眼间神色阴鸷而狠毒,与往日清隽模样十分割裂,判若两人。
就好像她体内有着另一道灵魂,一缕至恶之魂。
那熟悉的黑暗力量扑面而来,可却没有夹杂半分邪气,她体内的暗十分纯粹,与魔修的暗丝毫搭不上边。
他轻撩着眼皮,“有意思,我还从未知晓你有这般本领,看来你藏得很深呐。”
怕是整个扶桑山都无人见识过秦栀绯月之力!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风雷受命,绯月化万物归尘,阵起!——”
双手结印,晦涩古老的符文自她掌心显现,于尊上脚下浮出囚笼大阵,借助月光之力将其束缚,又引雷霆镇压。
尊上眸色凝重几分,借天地之力化为己用,本就是十分强大的咒法,偏偏秦栀天赋异禀,多番领悟后修缮了这个技能,以至于更难破解。
可他长袖浮动,一缕黑光化为长箭直直射向秦栀胸膛,此刻秦栀刚释放大阵,有些内力亏虚,一时间无法抵挡,就在那长箭即将破开她身前内力屏障之际,一只手紧紧握住了箭头。
青年衣袍猎猎作响,檀香味环伺在身侧,他漆黑的眼瞳与秦栀对上,焦急与关切扑面而来。
“云祁!你怎么来了”秦栀心头一颤,握住褚云祁的手掌,他缓缓松开手指,将箭丢在地上,展开被长箭上附着鬼火灼伤的掌心。
血肉模糊间,似是有一股邪气悄悄钻入他体内。
背后镰鼬鬼骨猛地刺痛了一瞬,被褚云祁强行压下,他抬眸望着秦栀,澄澈的眼眸有着不依不饶的意味,话里也夹杂着几分不满与指控:“师尊又瞒着我孤身涉险。”
“你方才还答应过我,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他眼神灼灼,眼里已是含着炽烈的火焰。
不等秦栀狡辩几句,他便攥着她手掌转身向山下飞驰。
秦栀朗声笑着,任由褚云祁拉着她的手往前飞奔,“咱们可真像是‘亡命鸳鸯’!”
她墟鼎内力匮乏,若没有褚云祁,就算方才制约住尊上一时半刻,也无法脱身自救。
褚云祁倏忽间听到秦栀这不着调的调侃,眉宇间显露出几分恼色,他低沉着声音答了句:“师尊此时还是莫要开玩笑了!”
表面上又在与师尊顶嘴,胸腔下却忍不住心跳加速。
亡命鸳鸯……
师尊博学多才,应当知道这个词该用在何处才对。
难道师尊看破了他心底柔软处的隐晦心思,在悄悄回应着他吗
一时间心尖都温温热热,仿佛浑身都融入了微风,十分肆意畅快,那一点逃亡的紧迫被彻底抹平。
而秦栀那边却是目光震动,只因系统出了声。
「褚云祁好感度已达到九十,请大人注意!」
「褚云祁好感度已达到九十,请大人注意!」
「褚云祁好感度已达到九十,请大人注意!」
他重复了三遍,甚至在控制面板中探出了红字提醒她。
怎么会忽然暴涨,这小子一贯冷情,是哪句话刺激到他了吗
秦栀心中惴惴,目光不自觉落在他身上。
他召唤出列缺剑,带着秦栀御剑而行,站在他身后的秦栀目之所及便是他梳成马尾的如瀑青丝。
急啸的风扬起他的发丝与绸带,一道十分醒目的黑线一点点从衣领下往上钻来,逐渐没入头皮。
那是什么!
秦栀正欲上前探查,便望见褚云祁浑身痉挛,竟不受控地从空中坠下!
失去了列缺剑的控制,秦栀也跟着脱力跌落,褚云祁意识不清下,在半空中仍记得伸手护着秦栀,二人相拥在一起滚落在草地上。
秦栀吃痛地从他身上翻身爬起,一抬头便对上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此时已是分不清瞳孔与眼白所在,诡异而又阴鸷。
第59章 起义
他表情阴冷而狰狞,凌乱的发丝在月色下狂舞,他勾起嘴角笑得野性十足,手掌却死死掐住自己的脖颈,似是在极力抑制爆发的冲动。
“云祁……云祁!”
秦栀坐在他腰间,伸手去扒他紧攥的手指,眼睁睁看他满脸青筋暴起的模样,心痛不已。
“……师……走,走开!”
他奋力扬起手将秦栀甩开,跪趴在地上拼命砸着自己的脑袋,从前被尘封的痛苦记忆一点点钻出脑海,逆转着顺序闪现在他眼前。
他看见“那个人”占据师尊的身子一点点虐待自己,看见初临扶桑山时被同门嘲笑欺辱……看见了幼年时期,亲人自他眼前死去。
他脊背忽然挺直,犹如被无形的力量控制了一般,而他也似是用尽全力与之抗争,手指几乎嵌入头皮,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秦栀正欲上前制止他近乎自残的动作,却听见不远处徐徐而来的脚步声。
转身望见了扶桑山的几位峰主。
李闻雪立在阴影中,那双澄澈的眼瞳紧盯着秦栀,掌心红色流光闪烁。
方才与尊上对峙之时,秦栀便释放了自己的信号烟,众峰主本就如惊弓之鸟,得了讯息马不停蹄赶来长老阁相助。
“阿栀,危险。”
李闻雪踱步到秦栀身前,挡在了她和褚云祁之间。
宋锦亦是站在她另一侧,道:“怎么回事你传信给我们,还是红烟,便是为了这个走火入魔的徒弟”
“既入了魔,杀了便是。”身后是李琮不冷不热的声音。
对上秦栀鹰隼般狠厉的目光后,他终是闭了嘴退到一边。
秦栀推开二人护住褚云祁,压低声音,手指指向长老阁,道:“方才我心中不安,来查探商岚的尸体,却瞧见天道院尊上与那红衣魅狐掳走了商岚,我与之交手,云祁遭了尊上暗算被邪气入侵,如今我需要带他回灵晔峰医治,还请诸位峰主即刻上山保护长老们的安全!……”
她话音刚落便忽然浑身僵住,众人亦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李闻雪最先反应过来,伸手揽住秦栀摇摇欲坠的身子,浑身内力被他调动注入秦栀的体内。
胸膛被长剑贯穿,她回身对上那熟悉的眸子,四肢百骸无一不冷。
剑自身后来,从软肋下劈开了她的心脏。
那薄薄三尺青锋上,鲜血如珠滚落,他那双浑浊漆黑的眸子有一瞬的慌神,旋即被人狠狠踹开压倒在地。
宋锦几乎要将剑刺入褚云祁的喉咙,怒目圆睁,“逆徒,你要弑师!”
秦栀呕出一口血来,扶着李闻雪胳膊转身望他。
可他意识混乱,竟脱口而出:“她杀了我舅父,她杀了衡霄!”
此名一出,众人眼中皆有几分迷茫,秦栀却如遭雷劈,那不堪回首的弑师过往,终究重现于眼前。
因果像是一把回旋镖,狠狠扎在她从前的伤口上。
——
十一年前,玄历十年。
师尊在寒潭养伤身子每况愈下,可后来衡霄悄悄带着她南下寻医,半年后竟完好无损地回了灵晔峰,经此大难,秦栀忽然发现她与师尊之间有了些许生疏。
从前曲云歌清高,不善言辞,仿佛一直端着姿态过活,只是偶尔才会暴露本性,在秦栀面前吐槽几句。
可她这次回来不仅活泼开朗了许多,就连身上的气息也变得温润不少。
秦栀心中疑惑不已,还不等她发问,曲云歌倒先是悄悄找上了秦栀。
夜半时分,她敲响了秦栀的门。
十分神秘地告诉她:“明日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她便急吼吼拉着秦栀下山,二人一路向南,在秦栀逐渐熟悉的道路上,他们竟来到了南诏苍*夷城。
那个从前她与白曜命运的转折之处。
她们走在林子懿自戕的街市中,一步步来到大同派的门前。
曲云歌叩响大门,看守的杂役看清来者时,竟先跟秦栀打了个招呼。
“小秦,你是小秦!”
那杂役甚是欣喜,反复打量着秦栀,神色中还有几分不可思议,“你竟出落得这般漂亮了,阿叔都快认不出了!你阿兄秦柏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秦栀回头与神色疑惑的曲云歌对上眼神,轻咳一声道:“阿兄在玄帝城为官,不得空闲,今日我与师尊同行,”她掌心朝向曲云歌,“这便是我的师尊,扶桑山灵晔峰峰主曲云歌。”
杂役作揖行礼,“没想到曲大人竟是小秦的师尊,二位此番前来,是为了柳道人的讲座吗”
曲云歌笑道:“是啊,听说柳道人会为有缘人亲自题一副词,我的弟子快要及笄了,想试试看能不能讨个好字。”
她生得极美,笑起来像是一朵矜贵的雪莲悄悄绽放,久久不散的明媚自脸颊中荡漾开来。
秦栀从前竟不知,她有着这样一对可爱的梨涡。
杂役也跟着笑了,若有所指地看了眼秦栀,答道:“若是小秦,那定是柳道人的有缘人啊!”
秦栀听出他话外之音,心里忍不住浮现出一个名字来。
多年未回,大同派的院子修缮了不少,建了一座十分宽阔的学堂,一清风霁月般的身影端坐在最前头,手中执着本经书,正解读着其中晦涩难懂的禅语。
她微微抬头,望见了来者。
柳凝忽然愣住,她猛地起身走到秦栀身边,双手抚摸着后者的胳膊,眼里含泪,“好姑娘,都已经比柳姐姐还高了……”
柳凝从前性子内敛,如今修行多年,成长飞速,已是能传道授业的“柳道人”了!
秦栀见到从前的恩人,亦是难掩热泪,二人紧紧相拥,千言万语皆融于此刻温暖。
听学时曲云歌暗自一叹,道:“原以为是我领你入这大同派,竟没承想你反倒是土生土长的‘道友’。”
秦栀捉住话头,问道:“师尊是如何知晓大同派的”
曲云歌拖着脑袋,目光似乎越向屋外绿野芬芳处,答道:“衡霄带我南下治病,在大同派得了解法。”
大同派的藏书阁典籍无数,怪志游记繁多,秦栀曾在此处待过四年,也未曾将所有书博览群集,衡霄竟能在这里找到解法,着实不易。
说起来她与衡霄的第一面便是在这藏书阁中,他那时追杀白曜,反被其他刺客误伤,藏身在这里修养,还得了秦栀一块保命的饼子。
命运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秦栀问道:“他如今也跟着来了大同派吗”
曲云歌却摇了摇头,答道:“他替我执行任务,去了南诏王庭。”
“南诏王庭”秦栀目光微动,那不就是赤霄瑾所在吗她可是南诏的赤王殿下,如今她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由她辖制。
秦栀尝试打探衡霄的任务内容,却只得了曲云歌神秘兮兮的一个答案:“秘密!”
但没过多久,这个谜团便在秦栀面前缓缓展开。
她听说有人行刺赤王,内卫督军以身相护,保住赤王一命,她听说刺客出自玄帝手下的羽人军,现已被羁押。
她还听说大同派预备揭竿而起,推翻新政,辅佐白帝登基。
她推开屋门,难以置信地与在座大同派高层面面相觑。
有人呵斥她:“谁允许你在此偷听!”
有人为她解围:“她是白帝的妹妹,此事让她知晓也并无威胁。”
那主座之上,有人居高临下,光华内敛。
他睫毛微微抬起,茶水的薄烟拂去他眉梢清冷疏淡,他起身缓步到她身前,温热掌心覆在她冰凉的小脸上。
她嗓音颤抖,“你……要起义”
白曜指尖抵着她蹙起的眉毛,低笑了两声:“起义……呵呵,我不过是想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秦栀后退半步,“可你说过,你只是想报仇……”
“这难道不是报仇的一部分吗”他目带狂色,晦涩不清的神色中,带着强势的侵略感,“玄帝杀尽白氏三千人登基称帝!……我,不该去夺回来吗不该为那枉死的三千人申冤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似是察觉到秦栀神色中的微微惧色,他呼出一口气,轻轻握住秦栀的肩膀,轻阖双目,“青青,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柳凝走上前,安抚道:“玄帝任用酷吏整顿天下,百姓已是怨声载道,大同派本就为人道而生,白帝的观念与大同派不谋而合,我们愿意帮他。”
可只要存在帝制,便终究有三六九等,又怎会让天下大同
秦栀缄默许久,直到她看见白曜胸口被血迹洇湿,方才有几分慌神。
她倒是忘了,白曜逞能替赤王挡了衡霄一剑,伤到肺腑。
她扶着气血虚弱的白曜坐下,对上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终究是心头一软。
“好,我会帮你。”
——
在这一场恒久的权柄之争中,总会有人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白曜领着大同派势如破竹,玄帝为了安抚赤王,与衡霄撇清关系,并将他是曲云歌影子的身份泄露出去,让矛头对准了扶桑山。
曲云歌不顾一切前去营救衡霄,带着他藏身在曲府附近的古宅中,一个小童每日来送饭食,据说是衡霄的小外甥。
得长老阁密诏,让曲云歌即刻交出衡霄,曲云歌置之不理,却意外暴露了气息,以至于被十八位长老团团围住。
“曲云歌,若你亲自手刃衡霄,便能还你自己清白,还扶桑山清白。”
曲云歌不满地低吼出声:“权柄之争,与我扶桑山有何瓜葛”
她不明白为何扶桑山如此忌惮玄帝与白帝,不过几句谋逆的谣言,便出动这么多人来杀他。
为首的长老胡须颤抖,嘴角挤出几个字来:“冥顽不灵!”
他掌心聚力,以自身血肉化为一刀,指向曲云歌。
一番血战,曲云歌倒地不起,重伤未愈的衡霄跌跌撞撞前来帮她,却被长老生生劈断翅羽。
一时间鲜血如注。
羽人失去翅羽,便命不久矣。
曲云歌哭喊着爬向衡霄,长老们扯下他支离破碎的命牌,留下一叹:“天年不遂。”
一条命便如此轻而易举地被捏碎。
待秦栀得到消息,前来相助时已是迟了,她循着血迹推开屋子,心一点点沉寂下去,她望见师尊素色衣衫尽数染血,垂着眼帘抱着衡霄的尸身缄默不言。
秦栀心疼不已,伸手轻触她瘦削僵直的肩膀,却胸口一痛。
秦栀偏头望去,只见列缺剑正没入她胸膛,曲云歌眼神混沌,似是分不清秦栀是谁。
她抽回长剑,俯身在衡霄身上轻嗅着,似是一头小兽寻找同伴的气息,却最终留下痴狂悲痛的笑声。
她失魂落魄地起身,灿金色翅羽展开,一身血衣的她朝着扶桑山的方向飞驰而去。
秦栀分明在她眼底看见了阵阵杀意。
第60章 杀师
天边黑云滚滚,大雨倾盆而下,沉闷巨雷仿佛要冲破浓云的纠缠,如野马般驰骋而出,在天边擦过一条森白的尾迹。
秦栀姗姗来迟,她蹲身在衡霄身边,摸了摸他了无生息的鼻尖,心中叹了口气,看这剑伤和其中尚未散去的内力痕迹,当是出自长老阁的手笔。
来之前她见过张麟,师兄悄悄告诉她,如今玄白二帝争夺天下,人世大乱,扶桑山上下倾巢出动保护无辜百姓,但扶桑山长老阁有几位长老久居高位,已然沾染世俗凡尘,被玄帝以天材地宝逐渐收买。
长老为了掩盖玄帝派人暗杀赤王一事,欲铲除衡霄使其闭嘴。
曲家这处宅子纵横交错无数战斗痕迹,不乏曲云歌的雷暴之术,被摧毁的每一处残垣皆留存着久未散去的焦糊味,秦栀猜想衡霄被杀时,曲云歌一定在场,可衡霄尸体孤零零躺在这大院之中被人置之不理,定是曲云歌来不及处理便追寻长老而去。
扶桑山长老修为深不可测,皆有七阶实力,曲云歌亦是七阶中期的修为,根本不可能与那么多长老相抗。
秦栀必须去帮她!
眼下大雨将至,不能让衡霄尸体受辱,于是她抱起他的尸体挪进屋子,殊不知门口一个小童目眦尽裂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待秦栀飞身远去后他方才松开了捂住口鼻的手指。
他喘着粗气,眼泪汩汩流出,疯了似的往屋子而去,扑在衡霄榻边哭得肝肠寸断。
他是衡霄的外甥,他们家长辈从前犯了大错,被削官职,衡霄与姐姐被从前的白帝送入扶桑山昭华殿成为影子,衡霄的姐姐在一次任务中爱上了目标,悄悄与其远走高飞却被昭华殿的人找到。
爱人身死,她悲痛欲绝,在一处陡峭山壁洞穴里生下了一个男婴,自己气血耗尽而亡。
而后衡霄最先找到了姐姐与外甥,后来将那孩子送回南诏苍夷城姐夫的家里,也是在这里,他认识了悄悄回来探亲的曲云歌。
他得知她是扶桑山的峰主,于是想成为她的影子,在他无数次故意接近后终于打动了后者,令后者在昭华殿与他结下血契,走出了这个迫人冷血嗜杀的地方。
他们相知相识,逐渐不再是主人与奴隶的身份,而是成为了知己朋友,如今知己身死,曲云歌发了疯。
男孩在苍夷城褚家过得还算富足,舅舅衡霄经常回来看望他,给他带天南地北的新鲜物件,也会同他说母亲和父亲的故事,褚家是对他不错,却只是外在的给予,没有人真正拿他当亲人。
他的亲人只有衡霄了。
可是衡霄死了。
他脑海深处镌刻着秦栀的身影,他悲痛欲绝地狂奔而出,扑在磅礴雨幕之中,伸手指着遥遥天际发出一道仇恨的吼声。
“哐嚓!——”
天雷狠狠劈下,仿佛万千灯火自天边点燃,绽放出惊心动魄的火花。
男孩被雷电裹挟,浑身战栗倒在地上,电流漫过全身,他双眼瞳孔颤动,额头青筋暴起,眼皮一点点合上。
再醒来时天边大雨渐歇,褚家的杂役找到他将他带回家,他高热三天三夜才终于醒过神来,留下了一条性命。
褚家怜惜他失了亲爹亲娘,如今又失了舅舅,主君便在他生辰那日问他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他说他想去扶桑山修行,想成为和阿父阿母一样的灵师,想斩妖除魔、兼济天下。
少年郎的热血被点燃,于是不久后他拜入扶桑山,成了灵晔峰秦栀的徒弟。
他的名字,是褚云祁。
——
云栖竹径,一路风驰电掣,偶有云雀追随身侧,陪她掠过那暗沉沉的长空。
秦栀心中焦虑不已,默念着师尊千万不要出事,墟鼎中内力倾巢而出,全部附着在那双翅羽之上。
远处已然看见扶桑山的边际,长老阁那处电闪雷鸣,兵戈之声不断刺入秦栀的耳朵。
她蹙着眉俯冲而下,一路看见不少长老的尸体。
她听见商应泽暴怒的声音响起。
“曲云歌你疯了吗我不过带着门内弟子出去几日,你便血洗扶桑山、斩杀执事长老!”
掌门不知所踪,商应泽如今代管扶桑山一应事宜,前不久掀起战事时,他便带着弟子护卫平民百姓,看样子是曲云歌大战执事长老时有人放了信号烟唤他回来。
曲云歌望着商应泽抓向她的巨爪,毫不示弱迎面而上,列缺剑卷着雷霆刺向他的掌心,发出阵阵爆裂的嗡鸣。
“他们杀了我的人,我便要为他讨回公道!今天我便替扶桑山清理门户,杀尽这些皇室走狗!”
商应泽不知是受了伤,还是内力有所耗损,竟并未一招拿下曲云歌,反而被她击飞数丈之远,便在他捂着胸口咳嗽之际,曲云歌再取一长老项上人头。
“曲云歌!——”商应泽气得胡须都在颤抖,他双手结印,一道巨大的钟型封印自曲云歌头顶笼罩而下。
就在她即将被困住之时,蔚蓝色光芒一闪而过,裹挟着力竭的曲云歌一路穿行,迅速远离众人视野。
曲云歌靠在秦栀身边喘息着,浑身上下皆是各种伤痕,秦栀粗略地看了下,顿时只觉心惊肉跳。
“师尊,我带你去南诏养伤!”秦栀说着便往南边而去,可曲云歌阻下了她。
她面色惨白,嘴角溢血,有些虚弱地说:“去灵晔峰吧。”
“灵晔峰可是……”秦栀犹豫了下,回头打量四周有没有追兵,确认安全后才说,“也好,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我带师尊去寒潭养伤。”
灵晔峰内弟子皆按照商应泽的指示出去拯救苍生,如今竟无一人留守,这样也好,人多口杂,万一泄露师尊所在,便再无转圜余地了。
她心里很清楚,如今师尊所做已足以让扶桑山对她下达通缉令,若被发现,她必死无疑。
秦栀架着她来到寒潭,方才晕厥的她忽然清醒过来,指着一边的蒲团道:“去那儿。”
“师尊,我为你运功疗伤吧!你的伤太重,实在拖不得了!”秦栀心下焦急不已,拉着曲云歌到蒲团上盘膝坐下。
可曲云歌仅仅是舒了一口气便再度起身,召唤出列缺剑指着秦栀,声音森寒:“接下来,你可得看清楚,从今往后看不得第二次了。”
她忽然脚步轻动,整个人纵身跃起,翅羽伸展,灿金色的光辉将秦栀笼罩,在她眼中,方才还奄奄一息的曲云歌此刻不知怎的竟爆发出她修为的最佳状态。
秦栀心中隐隐不安,忍不住浮现出那个令她不愿看见的词来。
回光返照。
曲云歌血色身影在雷声雨幕中持剑而舞,矫若游龙,轻盈如燕。
一招清风霁月,一招白骨成山。
十步一招,招招致命,每一个动作都被深深印刻在秦栀的脑海里。
舞到最后一式,连歌将剑横在了自己的脖颈处,说:“从今往后,你代我而活。”
说罢血流淙淙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衫,秦栀一句“不要”还没说出口,连歌便微笑着倒下。
她躺在秦栀微微颤抖的怀里,指尖抚过她几乎崩溃的神情,嘴唇阖动了两下,念着此生最后一道咒语。
列缺剑闪烁着金光,烙下秦栀之名。
从今往后,她便是列缺剑的主人。
秦栀抱着她染血的头颅泣不成声,她难以置信地低头去嗅她的鼻息,却只嗅到那令人心悸的血气。
不要……
不要!
不要死!
“为什么!——”
秦栀浑身血液一片冰冷,如遭雷击,眼前发黑。
往日灵动的眉眼上染上抹不去的悲痛,神色如癫如狂,发了疯似的质问苍天。
“为什么要一个一个夺走我身边之人为什么连师尊也要离我而去!”
“为什么!”
她回忆起与师尊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从前她悉心教导自己,从一个无知孩童到现在独当一面,曲云歌拉着她的手,一点点走过身下之路。
泪水不受控制奔涌而出,融入这漫天大雨之中,血色将她身下尘土尽数染红。
“师尊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
麻木与绝望浮现在她那双通红的双眼中,她小心翼翼抚着曲云歌的脸,又捉住她落在一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师尊,阿栀再也不会淘气了,阿栀会乖乖待在灵晔峰的,你回来好不好……不要不理阿栀啊,阿栀不能没有你……”
“没有你,阿栀该怎么办啊……”
不知不觉她面前走近一双双黑靴。
为首者对她说,让她识趣,让她听话,只要不再纠结曲云歌与衡霄之死一事,他们便立秦栀为新任扶桑山峰主,甚至能推荐她做羽人司的下一任司军。
秦栀觉得奇怪极了,扶桑山何时与皇室纠葛如此之深
她抬起那张惨白的小脸,目色呆滞,直直望向商应泽,他微微蹙眉,上前蹲下身子,握住她僵硬的小手。
逼音成线道:“阿栀,你众目睽睽之下救走曲云歌,恐怕会被连坐。”
秦栀摇了摇头,倔强道:“我不怕。”
“可曲云歌怕,”商应泽再次开口,他叹了口气,“若非如此,她不会选择自戕,还让列缺剑认你为主,做出你大义灭亲的模样来。”
秦栀呆了呆,不可置信地摇了摇脑袋,“你,你在说什么啊”
商应泽伸手抚过曲云歌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又划到她脖颈那处深可见骨的剑伤。
“她本就一副半死残躯,若你不来,她会被当场斩杀,为这场闹剧画上句点。”
“可你来了。”
商应泽目光灼灼,秦栀是曲云歌计划中唯一的变数。
“你还当众救走了她,与她成为同路人,于是众人亦要杀你。”
“唯有让众人以为你大义灭亲、弑杀师尊,方才能留你一命,云歌她用心良苦,你可知晓”
秦栀浑浑噩噩地被商应泽拉起身子,怀里紧紧抱着曲云歌的尸体不愿放手。
商应泽使劲掰她手指,可哪怕骨骼断裂她依旧倔强地瞪着他,仿佛生死已无所谓之。
“你若执迷赴死,如何对得起曲云歌”
商应泽夺过曲云歌的尸体,面向诸多长老,高声道:“今扶桑山叛逆之徒曲云歌已死,其徒心向正道,铲除奸佞,当承继灵晔峰峰主之位,尔等可有异议”
长老们陷入窃窃私语,有人说:“这孩子怎得这般冷血,竟弑师夺位”
“她血脉中本就有着一丝至暗的绯月之力,做出此等举动也实属正常。”
不知有谁大喊了句:“不论她是否为了扶桑山而杀曲云歌,留下她始终是个祸患啊!”
薄凉雨幕下,秦栀的目光一一扫视在座的诸多张长老,记下了他们每个人的脸。
商应泽目光微移,便看见秦栀于流言蜚语中缓缓走到他身侧,朝他拜了下去重重磕头。
“弟子秦栀愿意承先贤衣钵,继灵晔峰峰主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