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青:“……”

    郁青默默地又换了一块牛肉。收拾好场面、重新坐下的时候,他略有忧愁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也不知道这回能不能吃上。

    如果说引气入体是人们开始修行的标志,筑基以后,修士便彻底从凡人之列中挣脱,正式踏上追寻大道的路途。寿命比之凡人翻了一番不说,也不必再像凡人一样歇息、吃喝。

    但这只是理论上,真正再不饮眠的人还是少。

    别的不讲,就说一块奔雷牛肉里带着的灵气。是,吃它没有直接嗑丹药管用,但也不是每个修士都富裕到能把灵丹当做糖豆。大多人还是需要把吃灵兽灵植当做额外补充,积少成多。

    郁青就是这种情况。只是与“道侣”结契之前,他吃得既糙且杂。到了太清峰后,才显得规律起来。现在,也不过是重回原点。

    在前两次肉被烤糊的“经验教训”下,他痛定思痛,暂且把邬九思其人从脑海里清出去,专心把肉烤好。又不是做给什么位高体弱、对自己极好的人吃,滋味火候便都可以不讲究。只粗略地涂了点能调味的灵植碎当做腌制,肉块就重新到了火堆中。

    为了防止自己再次分心,郁青干脆给自己布置了功课,把这当做一场灵火控制练习。

    这法子其实也是邬九思教他。从前在郁家的时候,以郁青的出身边缘、毫无天赋展露,他是轮不到家族主脉子弟那样认真上心、会布置功课也会检查点评的师尊的。甚至于,十岁上下的郁青根本想象不到世上还存在另一种上课方式。

    还是他有次一不小心走错了路,误入家主子孙的修炼场合,才发觉他们的课程与自己从前听过的都有很大不同。

    郁青起先是疑问,而后心中多了羡慕。还没羡慕多久,那位教导人的长老便发觉他的存在。十岁的孩子听到一声厉喝:“是谁?!”

    第二个字音还没在郁青耳朵里变清晰呢,他面前已经多了一把灵剑。

    灵剑杀气腾腾,直奔郁青面门而来——他是后来才想明白这点——只是郁青身上的家族子弟令牌与院中阵法呼应,一个护阵在关键时刻展开,这才让灵剑转了方向。

    看着眼前的剑刃,郁青有些发愣,第一反应是“原来真正的剑比阿娘平日照的镜子还要清透”。雪亮的剑身映出小孩儿的眉眼,紧接着,又被人从假山中抽出、拎在手中。郁青身前身上落下一大片影子,他不由循着影子落来的方向看过去,正对上一张冷肃的面孔。

    后面就是一番对于他的处置的争论。有人说,他也算自家人,谈不上“偷学功法”。也有人说,如果旁支都开始有样学样,岂不是乱了规律?

    “那要罚他吗?”

    “他有无练剑天赋?”

    “这……教这个年纪旁支子弟的人是谁?叫来问问。”

    “……”

    再往后的细节,郁青就记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走错过路。还有,某种程度上,邬九思或许能算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师尊。帮他挑选适合的功法,帮他指出修炼时候的错误,为他准备各样于修行有益的灵药灵宝……

    “呃!”

    学聪明了的郁青,在灵火下一次爆起之前及时把牛肉抽了回来,防止它再一次被烧焦。

    肉块看起来也熟了,他干脆直接吃了起来。入口很烫,郁青也毫不在意。他咬着牛肉感受了片刻,觉得自己的手艺明显进步了,还“嘿”地笑了声。

    像是只要笑了,就能忽略掉心头的不安似的。

    这份不安,从他发觉那条吃了“”变异龙涎草”的乌金蛇长出多余的东西时便隐隐萌生。一段时日过去,非但没有消散,反倒愈演愈烈。

    扪心自问,郁青是一定不希望邬九思出事的。之所以走得决绝,也只是因为他明白,自己不过筑基,就算留下来也不可能对邬九思有什么帮助。相反,一旦邬九思再一次出事,太清峰落入旁人手里,自己的安危会是个大问题。为求自保,自然是早做打算。

    可是,如果邬九思真的能活下来呢?

    郁青的咀嚼速度开始变慢。

    太清峰的天才少峰主重现玄州,上至天一宗的众多长老尊者,下到被邬九思救过的寻常百姓,都一定会为此欢喜。当然,高兴的肯定还有郁家人。以郁青对两边的了解,自己“失踪”“死亡”的时候,郁家或许还要低调几分。可等他重新出现在邬九思身侧,邬九思还是因他带去的东西再回巅峰,郁家是一定要贴上来的。

    想到这儿,青年的神色也沉了下去。他不喜欢这种结果,还是得想个办法……

    思绪绵延,不知不觉间,手上的烤肉已经凉透了。

    郁青再咬上去时才察觉这点。他愣了愣,把牛肉重新放在火上。重新被加热的时候肉块不免地蜷起了些,些许油脂顺着表面的纹路滑下来,“啪”地落入火焰。

    天色已经再度暗了下去,这点灵火便是郁青周遭最明亮之处。他正对着火堆,于是面孔也显得明明灭灭、光影交叠。

    可是——青年发觉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离开,如今回去……邬九思能活下来,回去便也回去了。不过,总得有个理由吧?

    这个理由,比如何应对郁家更重要,也更难想。要解释清楚灵草的来历,还得说明自己为什么不联系邬九思。光是逻辑天衣无缝都不够,还得往最坏的角度想,万一有一天,自己说着这些的时候,正对着天机镜呢?

    郁青不觉得邬九思会这么对自己,可他还是得有所准备。

    薄薄的唇瓣抿了起来,青年权衡着、退缩着,可就连这份退缩都显得优柔寡断。郁青的身体微微颤抖,他觉得自己或许是该面对一个事实:如果自己明明可以救邬九思,却不曾去做,他一定会后悔的。

    那就去吧。

    郁青眼神有所闪动。

    从龙州到玄州,再从下灵船的地方到天一宗。纵然运气好,一点儿差错都没有,也要走上一两个月呢。这些时间里,他总能想出一个理由。

    再有——

    退一万步讲,他骗了邬九思、原先就没打算回去的事情被察觉了,又有什么关系?他救了邬九思,邬九思不能再追究他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郁青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甚至轻轻哼起了小调,一边哼,一边伸手去取热好了的奔雷牛肉。

    “呸呸呸。”

    郁青被第三次烧焦的牛肉难吃得皱起眉头。

    回到邬九思身边以后,他绝不会再吃这种苦!

    他一面下定决心,一面在心头琢磨:“今晚歇息一下,明日天亮便出发。阵法便不收了,虽然灵植已经摘走,却还是要多防备几分。

    “到了附近的仙城,我可以先找个商会把暴血熊的尸身卖了,而后再搭灵船走。要是动作太匆忙,兴许会被人盯上呢。”一个筑基,毫发无损、双手空空的从林子里钻出去,若是那有心人瞧见,兴许便要猜出他找到了好东西。

    郁青有诸多法宝在手,并不惧怕这等宵小,却毕竟不愿多惹麻烦。

    “不过,我这等修为,杀去暴血熊也够呛。要不然,把熊身分了?”

    他细细地打算着。期间,又看了一眼焦糊的肉。

    罢了。

    “看来你我无缘。”青年玩笑地说,“嗯,还是找几颗灵果来吃吧。”

    ……

    ……

    又隔了一段时日,再来探望师侄的袁仲林看着明显瘦削很多的后辈,忍不住抽了口气,“九思,你……”

    一顿。

    “你怎么还没拆玄天门送来的东西?”

    话锋转折之生硬,让邬九思都有几分意外。他看了袁仲林片刻,才说:“没有心思。”

    袁仲林干巴巴道:“那乔长老的名头,我也曾听说过,是个有几分家底的人物。你看看,里头说不定有你喜欢的。”

    邬九思沉默了会儿,笑了:“好,我这就看。”

    随着这句话,周遭又沉寂下来。原先被邬九思拿在手上的茶盏被轻轻放下,他手掌摊开,借着玉露饮中的灵气将榻边的锦囊召来。

    分明是寻常动作,却还是看得袁仲林提心吊胆。一直到师侄把锦囊稳稳当当地拿在手上了,他才吐出一口气,心道:“九思……他头发边儿上,是有几分白吗?”

    以袁仲林的修为境界,自然不可能“眼花”。可对着不过几日便生出白发的师侄,他又很不忍看。

    包括前头进来的时候,他看到邬九思的样子,第一个念头便是将值守弟子们召近来责问。可话都到了嘴边,又生生被袁仲林咽了下去。以师侄的脾气,怎么可能对这种场面坐视不理?到最后,还不是师侄来劝他?光是想想这场面,他便觉得折寿,一时也明白了那句“儿女都是债”。他是没有自己的亲生子,可对着从小看着长大的师侄,也觉得和真正子女相差无几。

    正心沉间,忽听到一声轻响。袁仲林当即提了心,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入眼的场景却让他有几分迷惑,玄天门拿来的锦囊这会儿竟然落到了地上。师侄手上,却有一枚丹药。

    袁仲林不曾修过丹道,自然也不认得那灵丹。正是不明所以的时候,忽见师侄站起身、急急走向自己。

    “哎哟哎哟!”袁仲林心惊胆战,“九思,你慢些、慢些!”

    邬九思却来不及在意这些。转眼工夫,他已经来到袁仲林面前,问:“师叔,你那儿可有乔长老的信符!?”

    “信符?有的有的。”袁仲林一面回应,一面召出自己的乾坤袋翻找,“只是九思,你怎么忽然便要找他?”

    邬九思艰难道:“这是我给阿青的丹。”

    阿青在灵墟秘境里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这第二枚断续丹会出现在玄天门之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