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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九章 朱阙牙璋(五)
雁九 / 著 投票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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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朱家的皇帝,以盛产“爱好广泛”的不务正业者闻名,史书拉出来看一看,什么促织皇帝、修仙皇帝、木匠皇帝……当然,还有正德这个大将军皇帝。
不知道这份“任性”是不是刻进了老朱家的基因,导致宗室也是一般。
沈瑞看着手中一块小小漆木令牌,抽了抽嘴角,眼下寿哥尚未变成“大将军”皇帝,倒是先碰上了个更不靠谱的“山大王”宗室。
那牌子算不上什么名贵木料,做工倒是颇为细,下山虎雕得栩栩如生,好不威风,那“令”字也像是名家手笔,遒劲有力。
只是上面还明晃晃写着,赤虎寨寨主神臂金刚朱祐椋。
竟还是个实名的!
寻常养贼的,如宁王
而这位赵藩临漳王府的辅国将军朱祐椋,却是真情实感做起山贼这份职业来,纠集了市井无赖、亡命之徒百十人,
“江湖上都是要用这个下令吗?”何泰之好奇得紧,手里把玩着一枚令牌,虚心向江湖前辈杜老八请教。
杜老八笑得几乎要岔气,嚷道:“小何爷,莫被他个假把式给骗了!这位还当县太爷
何泰之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沈瑞不由莞尔,便同世人臆测皇家是东宫娘娘摊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一样,这位辅国将军怕是把江湖当话本子了。
而下首立着的被称作“老万”的矮壮汉子陪着干笑两声,却颇为拘谨,并不敢随意玩笑。
此人正是当日绑票了杜旻的山匪,名唤万东江。
拿着杜旻和匪乱的消息作见面礼,又帮着杜老八一举端了磁山赤虎寨,现下万东江已经成功从劫道的转型成押镖的,带着手下兄弟入了顺风标行。
都是靠“路”吃饭的,万东江称得上道熟、脸熟、规矩熟,这改行改得倒是毫无障碍。
只是到底是新来的,
沈瑞对他倒是和善,这位因着深谙山匪寨子的门道,将那赤虎寨里里外外搜了个遍,该留的活口都留了,该取的物证一件没落下,事儿办得干净漂亮,这让沈瑞后续工作变得容易得多。
“老万,还得辛苦你和弟兄们几天。山口这边还得派人守着,暂时不能走露了消息。”少一时沈瑞摆手止了何泰之和杜老八天马行空的调侃,把那令牌丢回证物匣子里,转向万东江道。
万东江连忙躬身应下,口中连道不敢不敢、定给大人把事儿办妥了云云。
沈瑞微一颔首,又向杜老八道:“老杜,太行那边的人撤回来吧,你这就带人往朱祐椋那几处水陆码头,盯住着,等这边消息,便即动手。”
杜老八立时拍着胸脯保证万无一失。

这码头榷场与山寨不同,没什么隐匿之处,也没什么高手,多是些地痞泼皮,杜老八的青狼帮本就是市井出身,对付这种人最是
这两人领命去了,那边何泰之犹翻看着证物,还颇为兴奋,因问沈瑞道:“二哥,咱们可是这就去安阳(府城)吗?武安这边……”
那日平了匪乱之后,沈瑞一行便一直驻扎
高文虎的部下兵分几路,除了继续大张旗鼓抓捕流寇外,也帮着县里看守一些不甚安分的灾民,以及帮忙维持李鐩那边以工代赈的赈灾秩序。
这场匪乱对武安西乡、南乡破坏不小,不少村舍被毁,不少百姓丧生,李鐩那简易窝棚搭建法倒是派上了大用场,也便于灾民集中管理。
李鐩的以工代赈主要是水利方面,
沈瑞则是安排一批修路的活计——武安多山,总是要靠山吃山的,而无论山里要种什么,都要有路才能运得出来。
武安经此乱后,人心思安,乡民本就淳朴者居多,以工代赈那“干活儿才有饭吃”的规矩是他们劳作的主要动力,而修渠则是为了自家的田,县丞、主簿又大力宣传沈青天曾带领山东致富云云,众人都觉得武安的好日子就
当然,无论刺头儿,还是滑头,都被揪出来丢去干最重的活儿了,自也就没人敢冒头找碴了。
城内的大户更认沈青天这块金字招牌,谁人不知那登州一样是山多田少,当初一样连年灾荒,可如今又怎样?那已是比肩济南府了,还有了小江南的雅号!
这期间又有多少豪商巨贾崛起!
就说那即将来武安帮衬的雷家,当年不过山沟沟里的小地主罢了,谁识得他啊,可如今提起山东茧绸来,谁不说雷家是头一份!
塞外的鞑子可是最认这茧绸的,雷家从辽东怕不赚了金山银海回来!
武安旁的不多,就是山多!离着若是养起山蚕织出茧绸来,走山西往塞外一运……
大户们那是光想一想都激动得眼珠子通红,殷切盼望着沈巡抚引山东豪商来带着他们一起
这会儿知县太太董双再次站出来组织那“积善堂”,富户们立刻积极响应起来,纷纷慷慨解囊,甚至暗中攀比谁捐得多些。
有的便连家中粮食都不
此番匪乱,原有里社几乎都被破坏掉了,如今正好重建黄册,重分编里划社,因有了“积善堂”的善款、子粒粮,又有巡抚下拨的赈灾粮、承诺明春到位的耕牛,各村朱子社仓迅速建立起来。
同时清丈田亩也
匪乱中阖家遇难的不
县衙照着存档一一清查核对、
可以说,武安一切都向着正轨
但要如果说这就稳定下来高枕无忧,那也过于乐观了。
毕竟,这场混乱刚刚过去几天,匪首还没抓到,幕后策划人更是影子都没有。
赵藩的那位辅国将军朱祐椋,贪财暴戾不假,赤虎寨也确实参与了这次匪乱,但要说他造反肖想那九五之尊的位置,那也是高看他了,他并不具备硬件条件。
安化王好歹是个郡王,尚且要拉拢边将捏着边军才敢反,他朱祐椋一个辅国将军,指望着二三百山贼、四五十地痞流氓就来造反,简直是个笑话。
朱祐椋,更像是浑水摸鱼,又或者,成了别人手中刀。
当然,不论哪种,都是要迅速将他拿下的。
“武安这边,分一部分兵留守,有李鐩父子和沈琇,问题不大。咱们,不去府城,直接去临漳。”沈瑞沉声道:“先将临漳王府这些魑魅魍魉拿下。”
何泰之点了点头,又道:“只是,二哥,这要是牵连上赵王府,咱们这点儿人手……听说这赵藩丁口也是极多的,不若再等等蒋黑子那边?”
“不能再等了,蒋壑的人一时半会儿到不了。”沈瑞道。“如今的河南,禁不起折腾,要速战速决。”
他心底还有一番话便是对何泰之也不好讲的。他一直疑心这桩事里有宁王手笔,只是目前拿到的证据都没有勾连宁藩的痕迹。
但宁王小公子
不过这会儿离河南入直隶,时间倒是掐得刚刚好,腊月上旬抵京,怎样都得留
宫中,夏皇后有妊的消息还被捂得严实,以寿哥闲聊时透露的只言片语,沈瑞推算应是
宁藩多年来一直大手笔送金银拉拢朝臣,又素来不惜成本撒钱打舆论战,京中关于宁府小公子种种美德传言满天飞。“事关国本”,这个年节,不知道会有多少见钱眼开的、多少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将
然,若是赵藩“犯事儿”的消息传进京中呢?
安化王叛乱事情还未远,现下又有一个宗藩与乱匪勾结、意图夺取县城,还是紧挨着北直隶的地方……
宗藩,还安全吗?
这种情况下,他沈瑞倒想看看还有谁会跳出来为宁藩摇旗呐喊……
所以,朱祐椋这件事,必须要迅速的办完,证据砸实、砸死,迅速送上京。
“先只拿临漳郡王系诸藩府,至于赵藩,”沈瑞冷冷一笑,“以赵王脾性,便有护短的心,也未必敢妄动。”
对祸害地方的宗藩深恶痛绝的何泰之,默默
*
彰德府城安阳,府衙后堂
“宁府小公子是不是要太庙司香,那要看圣上的意思,但咱们总要先将人护好了,若是有个闪失,朝廷问咱们要人,咱们怎么办?提头去见?!”
彰德知府余潘重重将茶盏撂
“便太庙司香是个虚言,那还有真真切切的五万两银子呢!那位可是带着宁王孝敬圣上修弘德殿的银子呢!五万两,那是五万两,有个闪失,你出还是我出?”
何通判也不言语了,就如余知府所言,太庙司香这事儿成不成另论,五万两银子是真的。
乾清宫能不修吗?耽误了这笔银子,皇上怪罪下来,可比得罪一位巡抚糟多了。
何通判这边自我安慰一番,心下稍定,却仍忍不住问道:“那如今宁府小公子也离了河南了。若沈大人还
武安
但巡抚大人解救了武安县,知府却没第一时间去迎巡抚大人来府城,还是让彰德府衙其他官员心里
巡抚大人
“若他来了,问你,赈灾可有对策?官仓有粮几何?今秋依旧没成,明春子粒哪里来?……你如何作答?”余知府冷冷问道。
何通判被噎了个仰脖。
先前彰德府同知因父丧去职回乡丁忧了,河南许多地方夏秋粮食绝,灾民剧增,匪盗四起,成了烫手山芋,便没人肯来补缺。而随着近来朝中局势日渐混乱,更是没人理会这块了。
余知府是个官场老油条了,早
何通判这几个月管着两大摊子事儿,早已心力交瘁,听得知府这一长串问题,不由头疼不已,张了张嘴,刚说了半句“已设粥棚十余处……”
余知府便打断他道:“还有清丈田亩事。”
何通判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清什么清,不说彰德府多少大族,就说一个赵王府,就根本没法清。
余知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那你还不趁着巡抚没到,好好斟酌斟酌,该做的事儿,该写的账……啊?都做得明明白白的。急巴巴的迎上去,就不怕被他杀鸡儆猴了去?彰德可是他进河南的头一把火。”
何通判只得唯唯应是,见知府大人端起茶盏来啜饮,晓得是送客的意思了,便讪讪起身告辞而去。
新官上任三把火,可别被当柴禾填了灶膛。何通判唉声叹气,往预备仓去,准备把粮米账目再好生做一做。
米粮原就不多,如今,唉,不止赈灾,那宁府小公子可是带着一队人马护送那五万两银子的,这人吃马嚼,全要地方供给。
到底是有可能太庙司香甚至……更进一步的主儿,余知府能不巴结嘛,特特从府库调了一批粮草供给,几处官仓都见底了。
唉,巡抚大人
何通判想着就觉得无比棘手。
他料想的原也不错,后来沈巡抚到了府城,确实再次推起朱子社仓。
只是,彼时,并不用他担心粮食不够的问题了。
因为,传说中的“沈抄家”,
藩府里是粮米满仓金银满库,比县中预备仓还多数倍,民间都传足够全县百姓吃上二年的……
“抄了临漳王府?!”知府余潘几乎要跳起来了,急急揪住来报信的人,厉声道:“整个临漳王府?!一个藩府都没放过?怎么可能!他才带了多少人?!”
亏得是
余知府眼神阴狠,几乎一字一顿道:“朱祐椋他娘的是死的不成?”
报信人不自觉抖了抖,才低声回道:“沈瑞调了德州卫的人来,不知有多少,怕不得一万?高文虎那边还有两千多。他们一个河南兵都没用……小的往榷场去了,那边路都被封了。因急着来给大人报信,便没去磁山,但磁山既没来救,只怕……”
“德、州、卫?!”余知府不由咬牙切齿。
余知府也想过沈瑞总制山东河南军务搞不好会调山东兵来应急,毕竟这小子才来河南,河南地面上听不听他的还得另说,因此一直派人盯着最近的东昌府平山卫,却不曾想沈瑞竟会调德州卫。
德州卫道远不说,关键,德州卫指挥使,是周贤呐!!
沈家不是同周家有仇吗?!
“到底是个嗣子,养不熟的畜生。”余知府恼得狠了,忍不住用方言骂了半晌以泄愤。
但他心里也十分清楚调周贤来的好处。
寻常指挥使,比如平山卫的郭仁,是没胆量
唯周贤,是宪庙胞姐重庆大长公主唯一嫡子,
而德州卫,兵也是真多。
随着山东日益繁华,水陆运输也越
原本德州卫分正卫和左卫,周贤去了一年之后便是两卫皆归他统领。
近年来卫所不断扩军,原有兵八千,如今已两万有余,负责漕运的运军也从一千扩到了五千。现下正是冬季,屯田农闲、运河封冻时,周贤抽调出一万兵马来河南,也是绰绰有余。
一万兵马么……余知府心里翻来覆去盘算了几遍,才沉声吩咐那报信人道:“别去汤阴了,你抓紧叫人,不,你亲自去一趟,往周府、伊府,还有郑府送个信儿。”
那报信人应了一声,又问:“那赵府这边……”
余知府口中不屑道:“一个窝囊废,一个小毛孩子,斗不过沈瑞,理他作甚。”
他嘴上虽这么说,但打
再一日,临漳王府被抄的事便
武安出了乱匪攻城事刚传来府城不久,正是敏感时期,这就爆出乃是辅国将军朱祐椋私养匪寇,裹挟武安县灾民攻击武安县城,意图谋反,如何会不引人注意。
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很快,朱祐椋早存反志、几年前便
听闻巡抚沈大人特特
而开门头一宗案子便是骇人听闻,一户段姓人家来告,称小民段祥无故得罪朱祐椋,被拷打致死,朱祐椋竟丧心病狂的令家奴将其头项砍下,面目肢体统统剁烂,弃尸城外。段家人欲尸掩埋,又被百般刁难讹诈,几乎倾家荡产。
这案子迅速被审结,段家人句句属实,人证物证俱有,行凶恶奴也认罪画押。
朱祐椋因是宗室,且身上罪还多着,需押解回京由皇上亲判。
那几个行凶恶奴则被当堂判了斩立决,一刻没耽误就拉出去当街斩首示众。
当地百姓苦宗藩久已,无不叫好称快,越
此后案子源源不绝,百姓被侵夺田产、财物乃至破家灭门的比比皆是,凶残的又何止朱祐椋一个,临漳郡王一系的镇国、辅国、奉国将军那是个顶个的心黑手狠。
不然那藩府仓内堆积如山的金银粮米何来?!自不是禄米,皆是民脂民膏!
临漳王府,抄得半点儿不冤。
当然,赵王府不会这样认为。
当赵王府得到消息火急火燎找知府余潘时,
王府长史直接带上王府良医和司药太监来“探病”,不料余知府早有准备,王府良医诊脉也表示确实是风寒入体高烧不退,司药太监看过药方子甚至药渣子也表示都对症。
长史气得鼻子都歪了,却也无法,只能恨恨而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官职低微难商大事,赵王府并没有招他过府一叙,倒是见天送折子来,指明要八百里加急赶紧送进京中呈到御前。
据何通判眼线回报,赵王府前前后后也得有十来波快马出了安阳,不知道往哪里送信呢。
何通判虽捏着鼻子听赵王府差遣,却
他也没太多闲心替赵王府担忧,因为沈大人那边既审的是宗藩侵夺百姓,就少不得牵连出那些助纣为虐的地方官吏来。
宗藩为祸至现下这般情形,牵扯其中的也不会是一个两个官吏。巡抚大人动了真格的,只怕彰德府官场要变天,还有流言说沈抄家怕是要顺手清一清刘瑾余党的。
府城这边人心惶惶,便是和刘瑾、焦芳扯不上关系的,与宗藩同城,又哪有没打过交道的,总有些不清不楚的地方,细究起来,谁也不干净。
遂府城这两日,真有些风雨飘摇的意思。
杀神“沈抄家”
府城上下都是叫苦不迭,既怕廖太监如先前一般再刮地三尺,又怕这位是赵王府那一波波“请神符”请来的大神儿,要扛上沈巡抚。
有道是神仙打架小鬼儿遭殃,这两位要是斗起法来,哪位稍微歪歪手,地方上就得倒大霉。
一干官吏心惊肉跳的开始为自家谋划后路,而“病重”的余知府倒是渐渐“病愈”起来,能下床走动了。
那廖太监到了安阳城,并没有先去拜见赵王,倒是先来府衙看了一眼余知府。
他可没带什么大夫,也不大
然后便大摇大摆住进了城中首富家腾出来的别院里,毫不遮掩的了包括余府
他还真说话算话,两日后,果真叫人抬着滑竿来抬余知府往赵王府去。
余知府其实已经“病愈”到能下地行走了,却也不好立刻表现得生龙活虎康健无恙,只得再三谢过上官体谅,“强撑病体”坐上滑竿。
而一同前往的,还有刚刚抵达府城的巡抚沈瑞,以及,德州卫指挥使周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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