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话?我都不知如何向渐氏大人回话。”乌桓渐氏的小帅苦着脸道:“离匈奴太近是渐氏的错吗?”
就是因为部落靠西,离左贤王的领地太近,所以那些麻烦的活计全都教友他们处理。
说白了就是乌桓送给匈奴的受气包。
长此以往,别说是小帅,估计整个渐氏部落都要挑梁子不干了。
“所幸的是,比起处理咱们这种无名小辈,北边那个才是于单的心腹大患。”
“左谷蠡王?”
“母阏氏与军臣单于的关系连咱们这种偏远之地的人都略有耳闻,更别提在丁零的不断攻下,须卜氏的日子可是越发难熬了。”渐氏小帅吸吸鼻子,努力不让自己显得毫无底气:“长此以往,须卜氏与军臣闹翻只是时间问题。”
随行的骑兵不懂政治,但也明白母阏氏的部落对王庭的重要性。
“真不明白单于母子为何闹到这种地步。”作为一名“屠父而不弑母”的乌桓人,骑兵不免多嘴两句:“他若不与母阏氏和须卜氏重修旧好,左谷蠡王和兰氏肯定会捅他一刀。”
骑兵比了个插刀的手势,举例说明道:“就像呼衍氏对头曼那样。”
冒顿单于的母亲(匈奴语“母亲”)和头曼单于所宠爱的阏氏同为呼衍氏之女,所以在冒顿鸣镝弑父,杀掉父亲的爱妾幼子后,呼衍氏没有任何反应,而是和其它部落般很快效忠新任单于。
如若伊稚斜像冒顿那样以下犯上,估计母阏氏和须卜氏会很开心吧!
这么一想,骑兵的表情也轻松许多,完全不像来时那样垂头丧气。
“只是暂时安全。”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渐氏的小帅并未感到一丝丝的放松。相反,他的胸口一直都有无形的巨石把他压得喘不过气。
左贤王虽年轻气盛,但是跟在他身边的左右当户,王庭里的颛渠阏氏却没那莽撞,不会与左谷蠡王、右贤王以及母阏氏轻易开撕,所以这当面对质是肯定会有的。
问题是对质的内容与渐氏小帅引导的内容相差多大,能不能圆上几分。
所幸的是渐氏小帅非常确定左谷蠡王与中兴说的屁股不净,所以只要二人的联盟彻底暴|露,匈奴王庭也没心思计较渐氏小帅在这件事上的添油加醋。
不幸的是军臣不会,也不可能轻易处死鬼鬼祟祟的弟弟。
母阏氏和须卜氏会保下伊稚斜。
而且就军臣一系里有且仅有个于单能继承王位的当下,伊稚斜作为太子备胎是有必要存在的……即使是让龙城大会投票表决,他也不会轻易godie。
这么一想,渐氏小帅就更绝望了。
当然,现在只是渐氏小帅一人绝望,而等他们回到乌桓后,绝望的就是整个部落。
………………
“郡守,刚刚在城门口捉了逃回来的汉人。”辽西郡的郡守府,值班的士兵进门报道:“他说是二十年前被捉去乌桓的,您看……”
“二十年前?”辽西郡郡守李息放下公务,弯弯嘴角道:“给他坨青白盐试试深浅。”
“诺。”士兵离开后没一会儿便进了门,拱手回道:“郡守高见,那乌桓的细作果真露馅了。”
士兵把凝成盐块的青白盐递给那个乌桓细作时,后者操着不熟练的汉语询问为何给盐而不给粥,于是被当场拿下,扭着胳膊送入地牢。
白盐是在刘瑞改进制盐法后开始流行的。考虑到二道贩子们以次充好,搞得市场乌烟瘴气,所以为了方便定价,刘瑞根据盐的颜色与涩度将其分为四个等级,使得盐商必须保证盐的质量,不然就得为此付出难以承担的代价。
而在关中的“盐表”里,最上等的巴蜀虎符盐与后世的白盐相差无几,是能作为国礼的存在。考虑到运费与饥饿营销,匈奴王庭都不常吃到这种好盐,奴隶更是见都没见过。
相较之下,比虎符盐略涩的青白盐才是草原的硬通货,而且还是专供上层的硬通货。
至于那些小贵族与奴隶能吃什么……
估计只能舔舔盐石或拿二道贩子的盐水解馋。
一个从乌桓逃回的汉人奴隶是不会认得青石盐的。
同理,文盲度比汉朝更高的乌桓人有且只有吃得起青石盐的贵族阶级才能说口磕磕巴巴的汉语。
那个被丢进大牢的乌桓人摔了个狗啃泥后很快迎来辽西郡的郡守李息。
这个在燕王系被坐罪国除后就担起大任的西汉名将已经习惯了时不时有被掳的汉人逃回辽西,所以练就了辨别细作的火眼金睛。
“提出来。”李息清出地牢最里的审讯室,大马金刀地坐下道:“说吧!乌桓大人到底想干什么。”
李息解下腰间的鞭子,“啪”地一声搁在桌上:“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对夷狄恨之入骨,也没有能作为软肋的存在。”
毕竟是从景帝朝打到武帝朝的硬核狠人。
李息生于北地郡郁郅县,家人早在老上单于入侵汉室时被残忍杀害,所以成了真正意义上“无敌之人”……同时也是张汲(张汤汲黯)之争里难得善终的少数派。
没办法,此人虽名声不及卫霍李广,但也是靠实打实的军功获得爵位。汉武帝在打通那条闻名世界的河西走廊后,李息这个成功解决解除枹罕之围的名将立刻成了护羌都尉的不二人选,就此开启他在羌地的镇守生涯。
相较于战绩平庸到让汉武帝忍无可忍的李广利,李息这个战绩可观的名将即便没到卫霍的高度,但也能让汉武帝对他的冒犯宽容几分。
史上虽未提及在他张汲之争的处罚,不过看霍去病杀李敢后被武帝包庇得屁事没有,李息这个卫霍的战友,还能镇住北方场子的名将也就是被罚些俸禄。
别说是罢官除爵,估计连牢都不用坐上一天。
乌桓的细作也不是能轻易吓到的。
尤其是被单独扔到大汉边境的细作。
他几乎是立刻回道:“乌桓大人想做件对汉朝有利的生意,不知您意下如何?”
“对汉朝有利的生意?”李息差点笑出声道:“乌桓人想替大汉的皇帝排忧解难呐。”
李息不知三国时的两到三千多的乌桓骑兵参与镇压西凉的军事活动,并且在建武二十五年还册封乌桓80余人。
彼时的边境一直记得匈奴人的大缺大德,所以对乌桓这种匈奴人的狗腿子也没啥好感,基本是“你掳我当奴隶,我掳你当隶臣妾”式的礼尚往来。
只是跟牧区固定的乌桓相比,汉朝的领土还算辽阔,所以能把俘获的乌桓人都潜入上党,使其难以逃回故乡或犯上作乱。
长此以往,乌桓的人口降速非常“可观”。
尤其是在李息上任,火炮与蒺藜顺利投入守城战后,已经占不了多少便宜的乌桓人不得不与汉朝讲和,开始进行俘虏互换。
曾替皇帝出使辽西的董仲舒见状,像是找到支撑学派的观点般笑着说道:“夫子曰:‘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
“故吾敢言,知礼者惧仇,有武者讲理。”
“别的不说,自打你们在这儿磕破大门牙后,汉语是越说越好了。”李息瞧着敢怒而不敢言的乌桓细作,突然笑道:“你知道吗?汉人里有句老话叫‘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
李息的右臂撑着桌面,屈指敲道:“乌桓是哪种?”
“……自是后者。”乌桓的细作勉强答道:”所以才要与汉联手,挣得一个看子敬父的未来。“
“……那便……与君修好吧!”李息知道乌桓人与匈奴人都不可信任。
同理,乌桓的细作也非常清楚匈奴人和汉人都有极为强烈的土地需求,所以对他们这种左右逢源的部落也不会做到推心置腹。
因此在达成合作的那刻,李息的目的是借乌桓之手把王庭搅得乌烟瘴气,顺带联络鲜卑丁零与月氏形成两面包夹之势。
而乌桓的要求就更简单了——先把眼前的烂摊子解决完毕,然后再从汉匈之争里谋求生机。
也就是刘向还未出生,否则按照乌桓与大汉的关系,乌桓的细作高低整句“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事情要从大汉停了境外通商,左谷蠡王……”想起那支连绵不绝的匈奴“商队”,乌桓细作的脑子里灵光一现,整个人也腾得一下拍桌而起。
“你们……”他似乎已捕捉到什么,但又没法将零碎的片段串联起来。
无论是暂停通商还是那支莫名其妙的“商队”。
都处处透露着“诡异”二字。
就好像是……
像是……
“像是陛下一开始就设计好般。”李息欣赏着对方的破防样,收起笑容道:“怎么,只允许你算计我们,而不允许我们算计你。”
说罢,他还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道:“本郡守送出第一支商队就是打着请君入瓮的主意。”
“你以为是乌桓算计大汉?”
“不。从头到脚都是大汉在算计你们。”
“算计乌桓肯定会祸水东引。”
“算计中兴说那阉奴根本不懂王庭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