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司司主夫人,你可乐意◎
洛婉清闻言错愕出声:“你把他家祖坟地图放玄天盒做什么?”
然而一问出口,她就反应过来。
李宗一直追着玄天盒,是在追火药库的位置。他一直以为这是崔清平从边境送回的东西。
那现下他打开盒子,看见了地图,他会以为是什么?
“可……可崔大人怎么能把火药库放在人家祖坟?”洛婉清不可思议,“谁信?”
“他们家的祖坟在白鹭山,”谢恒警惕看了一眼周遭,确认无人,小声道,“此山脉地形复杂,矿产丰富,极难探查。百年前它原属于郑氏,但因十几年前两族有些纷争,于是两家打了一场,崔氏大获全胜,最终由陛下调停,以此山为界,让郑家将此山之后所有土地赔付给崔氏。”
洛婉清听到这样的密辛,皱起眉头:“你们连他们祖坟都要了?”
谢恒点点头,面露冷色:“他们那时候……辱杀了族中女子,还口出狂言,争执之后将尸体吊在城门,私怨甚重。所以舅舅故意要了他们祖坟,之后让重兵把守,从此郑氏清明祭祀,都只准他们在山门口叩拜。郑家本是想迁坟,但此事还没定下来,崔氏便败落,于是他们又将整个白鹭山收了回来。当然,我选这个位置,最重要的是,白鹭山,盛产硫磺。”
谢恒提醒,洛婉清露出惊讶之色,过了片刻,她终于确认:“这到说得过去了。”
硫磺乃制作火药必须之物,就地取材,当场造物。
白鹭山地形复杂,又再适合藏匿不过,以崔清平设计阵法之能,郑家想要探查也不容易。
外加当初崔清平以私怨之名,故意重兵把守不允许郑氏进入参拜祖坟,桩桩件件合起来,李宗想不猜忌都难。
可李宗若是相信此事,想要探查,却也不容易。
世家大族的祖坟,常年重兵巡逻,严禁他人窥伺,李宗突然提出要去郑家祖坟,这个要求过于冒昧。
在李宗眼中,玄天盒的消息是谢恒从郑璧月口中得知,这证明郑家也有想要火药库的意图,如今若让郑家察觉火药库可能在他们管辖地界,郑家直接开始搜山查找,先一步找到火药库,对于李宗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结果。
所以他甚至不敢太强硬提出去探查郑家的祖坟,但若只是试探,以郑氏如今傲慢,根本不可能让李宗随意进出他们祖坟之地。
那如今最名正言顺、也让李宗可以接受的办法,大约就是——
“杀了郑平生。”
谢恒看洛婉清慢慢反应过来,他提示道:“送他回归故土,等进入祖坟时,陛下再赏宫中巧匠,亲自为他立碑铸坟。届时给他造一个大大的陵寝,不得多让点工匠进去吗?”
明着造陵寝,暗地搜查火药库,名正言顺,天恩浩荡,若郑家没有反心,甚至还要感恩戴德。
“那……”洛婉清听着,问出最大的疑惑,“陛下的花园不修了吗?还有郑平生死了,他不怕他反吗?”
“花园比人命重要,但哪里有火药库这样足够撼动皇位的军需重要?至于郑家反不反,”谢恒沉吟片刻,有些担心抬头看着洛婉清,“就取决于郑平生怎么死的了。”
说了半天,话题终于回到她身上,洛婉清也理解谢恒为什么非要亲自过来,除却想亲眼确认她的情况,想见她,更重要的是,他得来和她说清楚情况。
她抬眸看向谢恒,认真听着,就见眼神严肃几分,说得格外清晰:“如果让郑氏觉得,郑平生之死是陛下授意,郑氏自然不会接受。可如果郑平生是死于其他人之手,陛下帮他们出了头,他们为何要反呢?”
这话让洛婉清彻底明白过来,为什么李宗在看到里面东西时,便马上就决定放她出去。
看她了然的眼神,谢恒反握住她的手,认真道:“如今你和郑平生已是天下皆知不死不休的死敌,若是你杀了郑平生,没有人会怀疑到陛下头上,届时为了平息郑氏怨气,你必死无疑,谁都保不住你。我知道你今日是在赌他会让你去杀郑平生,可郑平生决不能死于你手。”
“可我不杀他……郑璧奎这样的高手护在他身侧,陛下能让谁去杀呢?”
洛婉清抬眸看他,谢恒眼神闪了闪,只道:“陛下身边高手如云,这就不是你操心的了。”
见谢恒反应,洛婉清便知道了结果。
她假装没多想,点了点头道:“明白,可如今我没有用密钥换出宫的机会,若我再拒绝杀郑平生,那我对陛下唯一的用处,便是进广安王府为装裱皇室脸面。”
洛婉清抬眸:“公子打算怎么办呢?”
“这就取决于,”谢恒盘腿坐着,抬手放在膝头,撑住下颌,看着洛婉清道,“司使想不想进广安王府了。”
洛婉清一愣,不由得:“我怎么可能想……”
“当初为了进广安王府,司使可找公子自荐枕席呢。”谢恒笑着提醒,洛婉清瞬间想起杀李尚文那夜之事。
过去没有觉得,现下意识到谢恒和崔恒的身份,再想他当时反应,洛婉清瞬间有些尴尬,随即扫了谢恒一眼,淡道:“公子还敢提旧事?”
谢恒听到这话,立刻意识到自己理亏,轻咳了一声,赶紧想要敷衍过去,只道:“放心吧,我自是不可能让你和李归玉搭上边的。”
谢恒说着,轻敲着膝头,思考着道:“地牢这边我已经打点过,不会为难你,陛下方才已经让司州那边的人去探白鹭山,大约三四日会给他结果,届时我再看情况想办法将你救出来。实在不行,我手中有一道免死金牌……”
“倒也不必。”洛婉清摇头,劝说道,“这种东西公子留着吧,此事倒也没到这一步,先等几日,把白鹭山的消息给陛下之后看情况。若实在不行,公子就说你帮陛下杀郑平生,但需要我帮忙,把我捞出去好了。”
谢恒闻言一顿,洛婉清打量着他,不由得笑起来:“不会真这么想吧?”
“到时候再说吧。”
谢恒摩挲着指腹,避而不谈:“这些时日你好生修养,什么都不必做,只要记得一件事——”
谢恒抬眼看她,说得格外认真:“若陛下让你去杀郑平生,不要答应。”
洛婉清听着,点了点头:“好。”
“还有什么需要问我的吗?”谢恒询问。
洛婉清想了想,只道:“劳烦公子同玄武使说一声,告诉他,他的故事,越早越好。”
谢恒闻言微微皱眉:“你到底让他在写什么?”
“监察司名声太差,”洛婉清笑起来,“我让他写点好听的话。”
谢恒轻笑,却也没多说,点头道:“行吧,我同他说一声。还有么?”
“没有了。”洛婉清摇头,“我等公子来接我就好。”
“好。”
谢恒应声,两人说完,突然安静下来,隔着监狱铁栏,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这一刻洛婉清骤然发现,她与谢恒似乎总是如此,在扬州监狱,在监察司地牢,在天牢,在此刻。
他们是以这样隔着一道枷锁的方式相见。
两人静默对视片刻,谢恒突然笑起来,他伸出手,穿过铁栏空隙,轻抚在洛婉清脸上,替她擦掉脸上灰迹,他的动作很慢,恨郑重,像是寻一个借口,将合理留在此地的时间无限延长。
然而她面上灰迹不多,指腹一抹,便被擦开。
等谢恒将她的脸擦干净,他也寻不到其他再留下的借口,终于只道:“那……我走了。”
“好。”
洛婉清温和开口,谢恒点点头,便大声急促咳嗽起来。
洛婉清看着他在旁边咳嗽,就这么点时间,他却一直没有放开她的手。
这似乎是他和狱卒对接好的暗号,他咳了片刻,外面狱卒便开门进来,将他拖着出去,一面拖一面道:“怎么突然咳得这么厉害?快,送到医署看看。”
谢恒被他们拖着离开,走时抬起眼眸看向牢狱中的洛婉清,用嘴型对她无声说了一句:“等我。”
洛婉清笑着看他离开,等他走后,她便收起笑容,垂眸看向地面。
谢恒这一来,她倒是彻底清楚了情况。
李宗在玄天盒中看到标注了郑家祖坟的地图,如今只要谢恒给了郑家祖坟那边戒备森严难以进入的回复,李宗必定想杀郑平生。
他忍郑平生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尤其是经过了她家这个案子,无论是在宫内毒杀纪青、当众拦人告状、刺杀张逸然、乃至损毁登闻鼓,桩桩件件,其实都已经触碰到帝王底线,只是李宗向来求利,惧战重于制衡,所以一忍再忍,但这并不代表李宗不想杀他。
现下有了一个再合理不过的理由,李宗杀郑平生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
而她,是杀郑平生最好的人选。
谢恒位置太高,是李宗最利的一把剑,若是谢恒杀郑平生,李宗斩谢恒平息郑家,那无异于自断臂膀。
而且谢恒与李宗千丝万缕,哪里比得上她这个从头到尾为了报仇而来的孤女来得干净?
只要她答应杀人,李宗不会让谢恒做这件事,这大约也是谢恒一定要来阻止她的原因。
但谢恒没想到的是,李宗比他想象中更激进,他甚至没有等谢恒报上郑家的消息,就打算放她出去。这也侧面证明了,李宗对于玄天盒内的消息,更倾向于相信,又或者是,他对郑平生的杀意,比所有人想象的,更重。
重到甚至于,谢恒都没有察觉,李宗,或许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果断,也更加狠毒。
洛婉清甚至产生了一种怀疑,哪怕没有玄天盒的推动,有她这个“理所应当杀郑平生”的孤女存在,李宗会不会,也会“无意”放走她,任她杀了郑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