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自首信?
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荒唐的东西?
身在警局的马建国瞳孔骤缩, 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这厢礼堂里的媒体们,也错愕地瞪大了眼。
即便他们今天已经已经被不知道多少次的刺激近乎麻木, 在看到这封字迹平常甚至有些幼稚的信的时候, 也仍然不由得摒住了呼吸。
那绝不是作伪能作出来的东西,泛黄的信纸镌刻着时间的流逝, 也镌刻着故事的沉重。
孙莹莹有点手抖, 连带着那张记录下信纸内容的照片都颤抖了起来, 人们的身体竭力向前顷去, 想要再靠近一点, 去看看信上写了什么。
不过很快, 他们停止了这个动作,归功于凌榆的及时暂停, 让所有人得以看清信纸上的内容。
自首信里,孙重事无巨细地描述了马建国是如何和他接触的,又如何与他进行的交易, 而为了证实他说的这些都是真话, 孙重还把当时跟在马建国身旁的拥磊们的名字也都写在了信纸上, 以及他们在完全不在意孙重这个喽啰的情况下, 不经意的在他面前透露出来的一些秘密。
比如他们是怎么算计到池澜让他脚伤, 然后让这位传奇成功与金牌失之交臂的;再比如他们是如何讨论什么问题难听, 能让池澜从发布会提前离席的。
还有更多的……甚至可能远在冬奥会之前, 他们曾经做下的恶劣行迹。
包括孙莹莹这颗新星的沉寂,在他们口中也成了惹恼了他们的头头所以该得的教训。
只不过信纸中并没有出现“孙莹莹”这个名字,全程只是用“一个女孩”来代称的。
原因无他, 只是那些狗腿们也忘了孙莹莹的名字,孙重便错失了得知真相的机会。
当孙莹莹收到这封信, 不可置信难以接受的同时,却也恍惚地想过。
要是父亲知道他信件中的那个“被池澜救下却遭报复的女孩”就是她,父亲会不会因此改变主意。
但已入虎穴,身不由己,哪有轻易脱身的道理。
孙重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老实木讷,在马建国从不曾阻止他的手下们朝他透露这些秘密的时候,孙重就看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马建国是在警告他,他们手段繁多,自己没有反抗的资本,也是在告诉他,他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迎接自己的死亡。
因为是将死之人,所以那些人虽然对他监视甚严,但是对内对他却没有那么防备,而他的“顺从”与“木讷”,更是让他短暂地窥见了一丝那个阻止的核心。
那是堪比深渊的黑暗。
而自己成了他们的工具,一盆寒冷刺骨的水,要去泼灭深渊里那团最亮最炽烈的,想要驱散黑暗的光。
你问为什么一个一直在国外最底层打黑工的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看透国内的复杂局势,知道池澜是驱散黑暗的光而不像舆论里所说的那样的坏?
孙重不笨,但他哪有那么强大的能力,他只是知道,被一群渣滓都评价为冥顽不灵,不好搞定,忍不住抱怨这不会真的是个圣人的池澜,绝对是一个品德无比高尚的人。
但孙重没有办法,在被这些人挑中的时候,他就没有选择了,何况妻女真的急需一笔救命钱,在池澜和妻女之间,孙重自私地选择了后者。
他知道自己即将成为罪人,也对那位无辜的传奇充满了愧疚。
尽管孙重知道,就算不是他,那些人也会找到下一个他,下下个他,继续去算计那位传奇。
可这并不能成为平复愧疚的理由,孙重还是想做点什么,他深知那都不配称为赎罪,但如果能留下一点那团光的余辉,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倒真要感谢那些狗腿子们在自己人面前管不住的嘴,孙重知道了自己该留下什么。
大概是世界上的反派都拥有话多的通病,马建国的手下们高谈阔论着和自己身边的狗腿子们吹嘘着自己“丰功伟绩”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们身后多了一支沉默的笔。
于是最后,孙重留下了两样东西。
一样就是面前的这封信,另一样……
因为信纸并不大,写的内容却不少,所以字都压缩得很小,只有最后的几行突然恢复了正常的字体大小,孙莹莹为了镜头能清晰显示前面那些小字,凑得有些进,未能完整地把最后那几行话露出来。
人们看完了前面的部分,抓耳挠腮地想要知道最后写的究竟是什么,正打算开口让凌榆继续播放,青年便动了。
他仿佛提前预知到了人们想说什么,又或者是预计准了人们看完前面部分的时间,操纵着手里的遥控器取消了视频的暂停。
视频里孙莹莹把照片往上移了一点,又适当退后了一步。
凌榆再次精准暂停,这次,人们清楚地看清了最后的那几行话。
[这是一个背景深厚的组织,前身应该是一个□□,所以解决问题的方式也充满着血腥暴力,他们似乎有专属的图案,我记录在了信纸的背面,同时我也向他们要了一个绣着那个图案的平安福挂在了卡车里,在“意外”发生的时候,我会将这枚平安福丢到旁边的草丛里,希望可以撑到这封信到达正确的人手中的时候。
池澜无愧于传奇,璀璨耀眼,而我是阴沟里躲躲藏藏的老鼠,有愧于自己的妻女,更愧于他,我没资格赎罪,留下的这封信与那个平安福,希望至少真相不至于被罪恶掩埋。
对不起。
——罪人孙重]
信件最后,还有孙重的指印和掌印。
他在这封自首信里不仅仅只说了池澜这件事,还顺带提了一下当年自己捅了一个人的事,表明警察查一下那件事的档案,对比一下指纹就可以确认自己的身份。
一字一句,皆无比触目惊心,却又是那么……铁证如山。
沉默在礼堂里面蔓延。
确保所有人都看完了来自孙重的这封自首信,凌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默默取消了暂停。
视频中的孙莹莹再一次动了起来,她收回了自首信的照片,却没回到椅子上,而是又从桌子上拿了另外几张照片,再一次展现在了镜头面前。
这次的照片里,是两个被打开的保险箱,保险箱里,是满满的人民币。
几十年前的样式,一沓又一沓,陈旧又崭新。
陈旧于几十年光阴的流逝,崭新于这堆纸币仍是出厂模样,连一沓纸币上捆绑的纸条都完完整整,不曾被人拆封过。
“这是当年送达的现金,我没有动用过分毫。”孙莹莹举着那两箱现金的照片,声音从画面之外传来。
然后她收起了那些照片,坐回椅子上,敛了敛眸,深呼吸一口气,仿佛是做了什么很艰难的决定。
“这些实物被我严密保管在了安全的地方,之后我会将他们取出来交由警察,警方会证实这些东西的真实。”
对于孙莹莹来说,这确实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从她现在面馆主人的身份,到之前她否定凌榆喊出她身份的行为,都可以看出来她是想隐姓埋名,不与过去那些事再有任何牵扯。
把这些东西交给警方,必然引起一番大震动,那就是主动重新踏入漩涡了。
更何况作为孙重的女儿,孙重已经不在,孙莹莹找上警方,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自首。
不容易。
众人内心正感慨着,便听到视频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您不必着急,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会打草惊蛇。”凌榆冷静的开口道。
“那……”孙莹莹明显怔了怔。
“我会与您保持联系,等我消息便可,另外,我还有几个疑惑,您可以帮忙解答吗?”视频里属于凌榆的那道声音继续说道,语气十分认真。
“想问我为何龟缩了几十年都不报案?说不定就是懦弱害怕呢,又说不定,我自私又好面,不愿意别人知道我有个犯罪的父亲……”好似被触到了什么关键词,孙莹莹嗤笑一声,嘲讽似地开口。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打断了。
“不是,孙姨,您不必这般想折磨自己,马建国他们势力太大,背后又有黑恶势力,您若贸然报案,可能还会损害到您和您家人的生命安全,我理解的。”凌榆摇了摇头,无奈安抚道。
孙莹莹抿了抿唇,沉默了。
片刻后,她平复了心情,才开口。
“那你想问什么,我会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
听到这话,凌榆也就直接问了。
“我只是有些好奇,马建国当年想必是想要斩草除根的,孙重也一定是受到他们严密监视的——那么,这封自首信是怎么到您的手上,您又是怎么避开马建国他们后续出手的?”
这段话听着怎么都像是质问,但偏偏问问题之人的语气还十分诚恳认真,搞得连孙莹莹都有一时的疑惑。
但不等她生气,青年的补充就马上到了。
“孙姨,这不是质问,我绝对没有质疑您和马建国他们是一伙的意思,您眼中的仇恨做不得假,并且我本就知道您被池澜救下正是在马建国想要欺负您的时候才来寻找您的;更没有质疑这些东西仿造的意思,您既然愿意交由警方,就足够证明这些是真的。”
“只是啊……”
所有人都听到青年轻轻叹了一声,语气更加软和了一些。
“孙姨,你们都太倔了,吃了什么苦,做了什么事,都爱一个人撑着,都爱做那无名英雄……可我不喜欢。”
“当了英雄就该让世界知道,孙姨,若没有你,这封信这些证据绝对不可能撑过几十年的光阴传递到我们面前,您就是英雄。”
“所以,我只是想听听您的英雄事迹。”
没有人知道凌榆口中的“你们”除了孙莹莹还有谁,但是青年软和的语气中掩不住的潇洒恣意,却是所有人都感受得到的。
视频里,孙莹莹明显被震撼住了。
她大概是在想,现在的年轻后生的想法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大胆了?
现场也有人被震撼住了,他们的想法大概和孙莹莹一样。
只不过当他们看看前方席位上淡然冷静的青年人,再看看身旁那些双眼冒光,浑身都在往外冒着“他好酷”、“这话好帅”等字眼的热血中二后辈们,笑了笑,突然就释然了。
他们能看出来,身旁的这些年轻崽们,就算有人表情不太爽,也是出于“又被凌榆装到了”的不爽,而不是对他那句话的反对。
大概是时代真的已经变了,默默奉献、忍气吞声,以前长辈们常常教导他们的,现在的年轻人们都不乐意了。
但这挺好的,不是吗?
这些后生们直接、热烈,满腔热血、侠肝义胆,那是那些黑暗最为惧怕的光芒,他们年轻时没做到的,这群年轻人或许真的可以成功。
也许是曾经年轻时也有过热血难凉的时候,不少老骨头们咂咂嘴,居然也从自己的胸腔里品出了一丝豪情万丈。
他们也不愿意再看到池澜、孙莹莹……乃至唐鑫彤他们这样的悲剧了。
回去掏掏看他们这边有没有那姓马的为非作歹的证据,怎么说也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印象里还是有些的。
年轻人们尚不清楚身旁一贯选择苟着的老前辈们这次打算干票大的,也不知道主席台上看着冷静的凌榆其实因为装到了在偷偷暗爽,身后的隐形尾巴都快要翘上天,更没发现少年天才池惊澜在听到凌榆口中的“你们”的时候眼底流露出了一点点的心虚——
他们只是热烈地注视着大屏幕,注视着里面那个表情怔忪的女子,期待着她启唇,说出一个“是”。
远处警局里,马正豪绞尽脑汁,终于回忆起了当年早就被他丢到脑后,毫不在意的小错漏,目眦欲裂地挣扎着,朝着警察咆哮。
“是不是当年我心善放过的那对母女?!”
心善?呵。
倘若池惊澜他们能听到这个假惺惺的词语,能当场冷笑出声。
但有人真的听到了。
在警察的带领下,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审讯室里。
熟悉的,比礼堂大屏幕视频里更加清晰的声音在马建国的耳边炸开。
“心善?马建国,你真当以为当年你做的那些事天衣无缝?抬起头看看,我是谁!”
孙莹莹质问道,她独身一人,却爆发出了无比冷冽、强大的气势。
恍惚间,马正豪仿佛又看见了曾经那个令他无比恐惧的人物站在了面前。
条件反射般,他就要表情凶狠地站起来,被盯着他的警察冷酷无情地摁了回去。
“咚”的一声,马建国疼的龇牙咧嘴,他觉得这警察对他绝对带了私人情绪,却不敢说话,只能狠狠地盯着面前那个女人。
很陌生的脸,但却有一点点微妙的眼熟,浑身上下也就那和池澜很像的气质让他感觉到熟悉。
“你和池澜什么关系?”马正豪自认掌握了关键,冷冷地问道。
“我和池澜没有关系。”
池澜对孙莹莹来说是救命恩人,但孙莹莹对池澜来说,却的确只称得上是一面之缘,之所以相似,大概只是习惯了受伤的人都习惯了这样用坚硬的外表保护自己。
但这些话孙莹莹不可能告诉马建国,她只是笑了笑,冷冽的气势也变得看似温和了起来。
“看来马主席果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样,您好好坐,而我呢——”
隔着不知道多少公里,也穿梭了不知道多少时间,孙莹莹和礼堂大屏幕视频里那个曾经的自己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好啊,那我就给你讲讲……我和我父亲的英雄事迹。”
“就好好给您讲讲——孙莹莹和她的父亲孙重的英雄事迹。”
一个是被安抚之后的感动释然,而另一个,却是截然相反,是面对仇人,擦拭了几十年的宝剑终于出鞘的锋芒毕露。
第一百九十二章
和警局里面马建国面对的狂风骤雨不同, 记者发布会上的年轻人们从孙莹莹口中听到了他们想听到的回答,气氛一时之间甚至有些热烈和谐。
但话虽如此,这并不能意味着孙莹莹接下来讲述的东西也是热烈和谐的。
正相反。
英雄事迹之所以称得上是英雄, 是因为故事里总带着悲壮的, 无可挽回的情节。
孙莹莹口中的故事显然也未能幸免于俗。
“我记得那是一个下着雪的傍晚……”
已经长满了皱纹的女子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思绪越飘越远, 仿佛真的回到了几十年前那个傍晚。
二十四岁的池澜在马建国手中救下了激烈反抗的十四岁少女孙莹莹, 而那个时候, 距离孙莹莹被救, 已经过去了四年的时间。
十四岁时被誉为“新星”、“希望”的天才少女, 在十八岁的时候,短短四年, 却已经完全沉寂了。
得罪了小心眼的马建国,孙莹莹几乎失去了所有能上赛场的机会。
虽然在池澜的印象中,马建国当时还只是个三流小报记者, 但那是相对于池澜的地位而言的。
实际上这个人极擅狗苟蝇营, 已经和国家队内不少人物搭上了关系。
他既然敢对当时还有所名气的天才小姑娘下手, 那肯定是有所底气的。
其实后来和池惊澜几人交换了所有信息的孙莹莹, 在再次回想起她人生噩梦的这个开头时, 甚至怀疑起了那时马建国是否已经成了某些人手中的刀, 特意挑的她下手。
毕竟如果没有池澜意外出现救下了她, 在那一次,她的人生就会彻底堕入深渊。
又毕竟,后来的孙莹莹已经知道了, 那些人看不得出现“耀眼的天才”,只要能掌控的平庸的天才, 而孙莹莹自认十四岁时的自己,若无后面那些变故,成就比不了池澜那样的传奇,但一定也能够有很耀眼的光芒。
因为她可是在那等糟糕的情况下,还靠自己挺过了发育关,自学出了三周跳的天才。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孙莹莹从不否认自己是天才,到最后也只能不甘心地感慨一句天妒英才。
但就算再给她一次机会,孙莹莹也只会更加激进愤怒地踹烂马建国的命根子,而不是选择妥协。
至于马建国对她出手究竟是不是故意,那恐怕也只能审问他本人才可能知道真相。
曾经孙莹莹没对这个抱有什么希望,再不甘心,事情也早已过去几十年了,她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自己可以拥有亲自审问马建国的机会。
扯远了,这是警局里的孙莹莹需要操心的事,而视频里这个时间点的孙莹莹,还不知道那么多,依然沉浸在她那可以称得上是噩梦的回忆里。
总之,在反抗了马建国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孙莹莹拼命赢下来的比赛名额,最后都会以各种奇葩荒唐的理由落到别人的手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突然“受伤”没法上赛场的,又是什么时候同意将手中名额“赠予”给他人的。
她一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突然遭受这些不公平的待遇,但在某一天,她偶然撞见了女队的主管教练和马建国勾肩搭背的背影。
自此,她什么都明白了。
到后面,孙莹莹能去的赛场,就只剩下了那些路途太远,别人不愿意去的;环境太差,别人不愿意去的……她就像成了一个垃圾回收站,别人不要的垃圾都往她这边丢。
孙莹莹并没有放弃,只要是赛场,环境再恶劣,总有可取之处,总比没有比赛好。
她在恶劣的环境中艰难地提升着自己,甚至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还拿了几个奖牌,但换回的也只有“那种小比赛的奖牌我都不屑要”“我上我也行只是我不想上”之类的评价,连奖金都不曾落到过她的手上。
当时孙莹莹依然咬牙撑着,想的是撑过这段时间,撑到马建国忘了她的时候,她的生活或许就可以回到正轨。
但很显然,事情再一次没有如她预想的那般发展。
甚至他在国家队内出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态度也越来越放肆,孙莹莹越是努力,表现越是突出,越是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越来越恶意的眼神,像是躲藏在阴暗处的蛇,阴冷而狠毒。
一个才十几岁的少女,自然会害怕,孙莹莹想过好几次要不要放弃,可最后还是坚持了下来。
她和妈妈相依为命,别的方面也没什么天赋,能让妈妈骄傲的,也只有花滑了,她不想放弃。
于是孙莹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收敛锋芒,努力保持低调顺从,马建国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果然变少了。
如果是见色起意,一个逐渐长开的漂亮小姑娘是不该这么被放过的,但孙莹莹阅历尚浅,根本没考虑那没多,也根本没发现,马建国看向她的眼神中更多是审视而非淫/欲,她只是为马建国不再关注她而真情实感地松了口气。
他们相安无事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到后面马建国出现的次数又下降了,很长时间都不会来女队一趟,孙莹莹也终于没那么提心吊胆了。
正好又是一年冬奥会将近,小姑娘的心思又活络了。
十八岁啊,正是风华正茂,花朵盛开得最漂亮的年纪,她既然有那个能力,怎么能一点成绩都不作出来呢?
几年的蛰伏和沉寂并没有浇灭孙莹莹内心的野心,反而使其燃烧地更加旺盛。
马建国不来了,孙莹莹自认为已经迈过了这个坎,她正想抖抖自己身上的尘埃,露出被掩埋的光芒,去搏一搏那冬奥会的席位,却没想到,等待她的依然还是那无尽的黑暗。
虽然是单亲家庭,虽然经历过打击,但小姑娘心底依然还是向着光明,性格活泼的,加上四年过去,当初欺负她,抢她名额的那些队员们很多都退役了,有很多新来的队友,孙莹莹和他们的关系处得都不错。
每次和母亲联系,孙莹莹也会说自己交到了很多新的朋友。
孙莹莹真的把他们当成了好友,却没想到,在自己终于又取得了一点成绩,想要和好友们分享自己的快乐的时候,这一切都变了。
那些美好就像是易碎的泡泡一般,一碰就碎成了泡影,被孤立、被打压、被朋友背叛……各种各样的打击纷至沓来,压的少女瘦弱的肩膀喘不过气。
而最后,到达孙莹莹手上的,只剩下一张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温度的退队书。
孙莹莹不甘心,想直接反应上级去质问,却被人拦住了。
那是曾经短暂地带过她一段时间的一位教练,当时他们其实合作的不错,还是同乡,亦师亦友,只是后来这个教练调去了男队,他们便再也没有见过。
孙莹莹没想到他们再次相见,却是他拦着她向上级报告。
当时接连着被许多人背刺的孙莹莹以为这个曾经的老朋友也背叛了她,愤怒地想要甩开他抓住自己的胳膊,就听到了他神情肃穆地开口。
“莹莹,别冲动,信我。”
孙莹莹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于是她被拉到了一个无人又黑暗的小角落,被塞了一堆隐秘。
世界上有太多事不是非黑即白,这位曾经带过孙莹莹的教练也并非纯善的好人,他向来自认自己属于灰色地带,却在这一次冒着极大的风险告诉了孙莹莹许多秘密。
他说了国家队里存在着一股庞大的黑恶势力,也说了马建国在其中地位不低,更是透露了他们最近的手段越发狠厉。
“莹莹,你知道的,马建国曾经盯上过你,但你应该不知道,马建国不再来女队之前,其实还吩咐过我们,要看好你,若是你依然太突出,那便想办法毁掉你。”
“所以,你懂的你最近遭遇的这些东西是为何了吧?若不是马建国最近在忙着男队的事尤其是忙着对付那位传奇来不及注意别的东西,莹莹,你面对的可能就不止退队这么简单了。”
在小姑娘震撼又茫然的神情中,那位教练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
“你报告上级是没有用的,那也全是他们的人,反而会让他们再次注意到你,但是现在的他们已经越来越出格了,我都觉得再过不久,他们就要视人命如草芥了。”
“所以莹莹,暂避锋芒吧,这段时间因为池澜,他们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你先回省队,等这一阵过了,我再想办法捞你回来。”
教练如是说道,在看到孙莹莹脸上的不甘心和犹豫之后,也没有软下心肠,而是拿出了杀手锏。
“前段时间我回去见了面温姨,在医院。”
孙莹莹霍然抬头,她知道,教练口中的温姨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母亲。
“妈妈怎么了?”少女声音沙哑地问。
“温姨干活的时候突然晕倒了,被人送到了医院,紧急联系人填的我,就联系到了我这……哎你们娘两个性格真是如出一辙的报喜不报忧,平白让我这中间人遭罪。”教练解释完,忍不住嘟囔着抱怨道。
因为是同乡,又是孙莹莹比较早的教练,所以教练和孙莹莹的母亲也有联系,甚至后来他不带孙莹莹了,还依然保持着偶尔的联系,毕竟教练想如果没有他,这母女俩对坏事闭口不提的性格,哪天哪边人没了可能另一方都不能第一时间知道,只是他也没想到,居然温姨连紧急联系人都填的是他。
第一次接到电话的时候他都吓了一跳,是的,孙莹莹的母亲进医院不是一回两回,还总是累进去的。
他去捞人捞了好几次,连他同事都以为他有个体弱多病的老母亲了。
他看着真的那么像一个纯善的好人吗?
但教练嘀咕归嘀咕,还是对孙莹莹一直保持了关注,这回才能即时地拦住她作死。
“你妈妈脑子里长了颗肿瘤,暂时还是良性的,她不让我告诉你,但我拦不住她不干活,你要不回去,指不得哪天医院电话又要打到我这来了。”
“所以说生命重要,你和你妈的都是,赶紧滚回去吧,暂时别来烦我了,我忙得很。”
教练自认为尖酸刻薄地放完狠话,也不管孙莹莹反应了,左顾右盼一番,见周遭没人,摸着黑偷偷摸摸地溜走了。
而孙莹莹死死地捏着那张退队书,在黑暗中沉默了许久。
第二天,她递交了签好名的退队书,带着满腔的愤怒难过,带着对家人满满的担心,带着教练对她说的“千万小心马建国那些人”的严肃警告,返回了省队。
直到回到家,看到虚弱的妈妈,还有她没来得及藏起来的病历单,那一刻,孙莹莹才真正地相信了教练的话。
教练是怎么知道那些隐秘的事的,是否意味着他也是“那些人”里的一员且地位不低,而她只是个想要为国争光的运动员,马建国又是为何要毁了她……有太多的问题,但孙莹莹不想去思考了,也没力气思考了。
事业受挫,她只想守好自己的小家。
但命运仿佛不愿意看到她拥有平稳幸福的生活,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母亲的病情就恶化了下去,若是不尽快做手术,恐怕活不了多久。
可是手术要花的钱太多了,孙莹莹没有。
她只能疯狂接商演,蚊子腿再小也是肉,然后到处找人借钱,还得抽空去照顾妈妈,不愿意让妈妈担心,孙莹莹便强撑着挂上微笑。
她的彷徨无助没办法找人诉说,省队她不熟,妈妈不可能,教练她不敢,孙莹莹知道教练告诉她那些秘密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她担心自己若是联系,会给他带来更多麻烦,所以她只敢晚上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然后有一天,她在家里翻箱倒柜试图寻找有没有被遗忘的钱的时候,翻到了两箱信。
那是她妈妈和她共同的笔友和他们交流往来的信,一箱她的,一箱妈妈的。
最初好像还是小学的时候老师布置的一个书信交友的作业,那时还很小的孙莹莹看到这个作业兴奋极了,她知道妈妈有个笔友,还是国外的,她一直觉得这特别厉害,却不好意思朝妈妈开口,老师的作业终于给了她机会,孙莹莹回家之后就屁颠屁颠地去问妈妈,能不能把笔友分享给她一半。
妈妈同意了,自此他们寄出去的和收到的信,都变成了双份。
有个国外的笔友,孙莹莹当时还靠着这个在小学里风光了好一阵子,不过后来上了初中,她生活的重心也逐渐转向了花滑训练,就很少再写信了。
那个属于她的箱子里,上一封信的日期已经停留在了好多年前,属于妈妈的那个箱子里,日期还算新鲜,但最近的那封信也有半年多了,算算日期,应该是妈妈发现生病之前的最后一封信。
十八岁的孙莹莹翻到这两个箱子愣了许久,没有打开看妈妈那个箱子的信里写了什么,而是狼狈又慌忙地翻出了一张崭新的信纸,回到了书桌前,边掉眼泪,边奋笔疾书。
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情绪的出口。
写完封进信封,第二天寄出去之后,孙莹莹便没再管那封信了。
或许那位笔友早就将她忘了,或许地址都变了,孙莹莹没指望收到回信,她只是宣泄了一番情绪,便再次擦干眼泪,继续为了明天奋斗了。
但孙莹莹没想到的是,十来天后,她居然收到了回信。
信封里不仅有信纸,还有一张取款单。
熟悉的字体这一次充满了焦急,但仍然告诉孙莹莹,不要慌张,好好照顾她母亲,钱他凑了一点,靠取款单去邮局取就可以,剩下的他也会想办法凑齐寄过来。
取款单上的金额不大,却也不小,足够支撑孙莹莹母亲一段时间的治疗。
那时候孙莹莹已经隐约感觉不对劲了,这绝对不是普通笔友的态度。
但她别无选择,因为她真的缺钱,所以纠结许久之后,她还是拿着那张取款单去邮局换了钱,并且又写了一封表示不需要他帮忙筹钱的信和自己打的一张欠条一起寄了过去。
只不过她的欠条还未寄到,上一封信刚到两天的功夫,便又来了一封信。
这次信里的内容更简单了,只是简单地写了两行话。
[YY,放心,我已经凑齐钱了,是向国内的朋友借的,过几天会派人给你们送过去,放心,你的母亲会没事的。]
孙莹莹捏着这张信纸仿佛烫手山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母亲。
但还未等她纠结完,一个雪很大的傍晚,她刚结束一场商演,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的时候,在她家门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熟悉的,让她目眦欲裂的身影——马建国的副手。
曾经每一次比赛名额被剥夺的时候,被马建国恶意打量的时候,马建国的身边都有这个人。
“小心马建国那些人”那天教练严肃的声音再次在孙莹莹耳边响起,她本能地闪到了树后在那个副手的视野盲区躲好,小心翼翼又恶狠狠地盯着那人。
难不成是被找上门来了?但是她最近连省队都很少去了,又是哪惹了这些人的注意。
若是那个副手有什么不轨行为,孙莹莹能拿着冰刀当场上去和人拼命。
但等到她冷静下来仔细观察,很快便发现了不对。
这个副手一手提着花篮,一手拉着一个行李箱,竟是一副风尘仆仆回来要探望人的模样。
他敲了敲门,很快门就开了,开门的是孙莹莹他们隔壁邻居的沈姨,孙莹莹母亲最近身体情况还行,她不乐意住医院,嫌太费钱,坚持要留在家里修养,所以孙莹莹不在家的时候,沈姨空着便会过来帮忙照顾一下。
孙莹莹在远处看着那副手和沈姨交流了片刻,把手中花篮和行李箱都递给了沈姨,然后竟然转身就离开了。
看着他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孙莹莹小心地躲得更好了一点,然后他便看到这个副手走到一半停了下来,转身掏出相机,朝着自家的房子拍了张照片。
“啊……忘了,那个谁好像要我说笔友来着,嘛,无所谓了。”
空气中飘过一句副手的自言自语,传入了孙莹莹的耳中。
他想干什么?孙莹莹脑海中迅速响起了警铃。
等那副手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孙莹莹用冻僵的手抹了把脸,抖落身上积起一层的雪,赶忙冲回了家里,向沈姨了解情况。
沈姨的表情也有些怪异,但还是开口道:“他说是你爸的朋友,听说你们妻女生活困难,过来探望一下送点温暖,还说行李箱里是你们需要的东西,说你爸已经付出了酬劳,随便用。”
“虽然语气怪怪的,总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但我听着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就是没想到你们和你爹还在联系着呢,那么多年一点音讯没有,我以为他没了……也好,至少莹莹你不用一个人撑着了。”
“那沈姨就回自己家做饭去了,花篮我给你放桌上了,行李箱在旁边,你自己看就行啊,对了,别忘记吃饭,你娘吃完了,你的还在锅里,我怕冷掉没盛出来,自己去盛。”
说完,沈姨笑着拍了拍孙莹莹的肩膀,连围裙都不摘,便风风火火地回自己家去了。
孙莹莹完全怔在了原地,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沈姨刚才的那些话,即使进了屋有暖气,她浑身依然在颤抖不止。
或许是因为刚淋了场雪,或许是因为沈姨那些话细思极恐。
如果说那个从未谋面的笔友就是父亲,那的确不难解释他焦急的态度,但父亲又是如何跟马建国他们有的关系?
父亲和他们难不成是一伙的吗,那为何那个副手却又说行李箱里的东西父亲已经付出了酬劳?
那个副手为何又要对她家拍照片?
孙莹莹的脑袋乱成了一团浆糊,强装无事地哄妈妈睡着后,她回到了客厅,看着打开的行李箱里面两个装满了一沓一沓纸币的小密码箱,硬生生枯坐到了天亮。
那么多钱,她明明该欣喜于妈妈做手术的钱至少不愁了的,就当是先借再还,但不知为何,她心底却十分不安。
不仅仅是来自这钱是马建国副手送来的不安。
直到第二天早上,一个震天的新闻爆发,从过来帮忙做饭的沈姨口中传入了孙莹莹的耳中。
“哎,莹莹,你们花滑好像有人出大事了,最近那个卡……什么什么的冬奥会,有个姓池的小伙子出车祸哩。”
“据说撞到他的那辆卡车司机也是个华国人,可惜两个都当场身亡了。”
“等等,莹莹,你怎么没吃昨天的晚饭!”
沈姨的声音突然变得生气起来,她正想要走到孙莹莹身边揪着这小姑娘的耳朵凶她为什么不吃晚饭,却被她的状态吓了一跳。
小姑娘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缓缓抬头,显然是熬了一夜,声音嘶哑得不行,一字一顿地开口:“沈姨,您说,卡尔加里冬奥会,池澜出车祸了,撞到他的是一个华国的卡车司机?”
“是,是啊,今天报纸头版都是这个……我随便拿一个给你看看?”沈姨仿佛是被孙莹莹突然爆发出来的气势震住了,有些呐呐地说。
“抱歉,沈姨,麻烦了。”
沈姨拿了张报纸递给了孙莹莹,孙莹莹看完,全明白了。
那个“笔友”最后给她寄信的地址就是卡尔加里;马建国的副手说他的父亲已经给出了足够的酬劳;而之前教练和她说过,马建国这些人为了对付池澜已经不择手段,甚至可能罔顾生命。
熬了一整夜,孙莹莹的脑子却从未那么清醒过,所有的一切串联了起来,她轻而易举地拼凑出了真相。
很显然,报道里的华国卡车司机,就是她的那位笔友,她的父亲,而池澜的这起车祸,也不是什么意外而是人为,摆在她面前这些钱,是赃款,更她父亲生命的价格。
开什么玩笑,以命换命,他以为这样的做法很高尚吗?
他又凭什么牺牲其他人的生命,这个人甚至还是曾经救了她一命的池澜!
暴怒到了极端的孙莹莹,反而冷静了下来,很快,她就想到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更严重的事。
那个副手那句自言自语里的“那个人”应该说的就是父亲,那么这些钱送过来的时候,父亲本意应该是不想让她们知道他的身份,但那个副手毫不在意地说了,还自言自语着无所谓……
孙莹莹不知道马建国他们以前有没有干过这种事情,但从自己还好好活着这件事能看出来,以前他们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那就更说明事情的严重性了。
他们绝对不会让池澜的意外是出自人为这件事情暴露,既然开了玩弄人命的先河,他们会不会斩草除根?
孙莹莹想了想,得出的答案是会。
但是即使是相同的答案,危机也分不同的情况。
如果他们不知道他们选中的卡车司机的女儿是他们曾经对付过的运动员,以为只是普通的母女,那他们会慢悠悠地解决冬奥会赛场上的事,再回来解决他们。
但如果他们知道了这个卡车司机的女儿是孙莹莹,是花样滑冰队里那个曾经露出过锋芒又被他们打压下去的孙莹莹,那孙莹莹相信,她看不了几天的太阳了。
必须得跑,孙莹莹很清楚这一点。
“好在事情还有一点转折的余地,为了筹钱我当时把我的奖牌什么都卖掉了,而那些奖状也因为退回了省队,母亲怕我伤心全帮我收了起来,所以那个副手来我家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这是一个和花滑有关系的家庭。”
“那些人对于我们母女俩也的确是大意了,可能老天爷看我一直这么倒霉,终于让我幸运了一回,我没动那些赃款,而是直接将家里的房子抵押给了银行,借了足够我给母亲做手术的钱,没给任何人打招呼,决定一路南下。”
“结果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天,我接到了殡仪馆的电话。”
什么?
沉浸在孙莹莹讲的故事里的媒体们都愣了一下。
殡仪馆?但在孙莹莹讲述的过去里,到这个时间点,她的母亲应该还在才对,为何殡仪馆会给她打电话?
孙莹莹仿佛隔着屏幕看透了媒体们的想法,又或许是当时她面前的凌榆也露出了同款的纳闷,摆了摆手,马上笑着解释道。
“和我母亲无关,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跟我说是一个外国人送了一坛骨灰过来要放到我之前预约的号码位置,才给我打了电话。”
“我急忙赶过去,才知道那原来是我父亲的骨灰。”
“我对我父亲是有怨的,但当时情况紧急,再耽误就赶不上买了票的那班火车了,于是我把父亲的骨灰盒往行李箱里一塞,就带着一起跑了。”
至今孙莹莹都清楚地记得,殡仪馆里那些工作人员看她那个错愕的眼神。
“后来等到了南方,我们找到了地方暂时安定下来,想着好歹父女一场,曾经他在信件中表示没见过大海,死后想把骨灰洒进大海里,我就挑了个好日子打算去满足以下他生前的愿望。”
“然后我就在他的骨灰里扒拉出来了这封自首信。”
孙莹莹耸了耸肩。
“之后的事大家也能猜到了,我便一直躲躲藏藏着,做点小生意养活自己,直到如今,被你找上了门。”
“哎,讲完发现好像也没什么英雄的,我只是一直在逃避,难不成,你要说我英雄在逃跑得及时吗?”
第一百九十三章
“您的敏锐和果断, 怎么不算是英雄呢?”
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凌榆带着安抚和肯定的语气很快就将孙莹莹从沉浸在过去有些脆弱的情绪里拉了出来。
“何况,孙姨, 您南下的过程应该也不轻松吧?”镜头之后, 凌榆点了点自己的脸。
孙莹莹顺着凌榆的动作本能地抬手,在相同的位置摸到了一片熟悉的凹凸不平。
媒体们看不见凌榆的动作, 却是看见了孙莹莹抬手摸了摸她脸上那片烧伤的皮肤, 然后惊讶地挑了挑眉, 佯装生气。
“女孩子都是很在意脸上的伤疤的, 你这么指出来, 不怕我生气吗?”
孙莹莹这话说完, 人们也猜到凌榆做了什么动作了。
这小子这么莽的?
他们看不见视频里镜头后面的凌榆,但是现场有一个活生生的凌榆啊。
于是一群人微妙的视线瞬间落到了主席台上一直表情冷肃, 像从前那样维持着酷哥形象的凌榆身上。
这次他们抓住了他的小尾巴。
青年唇角微弯,跑出了一抹小得意。
下一秒,人们听到了视频里传出了他的声音, 带着轻笑和同样的得意。
“不怕, 孙姨, 这难道不是您的英雄勋章吗?”
然后人们便看到从视频播放开始就一直不苟言笑的孙莹莹突然笑了。
孙莹莹曾经也是一个容貌很出色, 也很有天赋的小天才, 这是年轻人们刚从他们的前辈那边了解到的信息, 但是他们一直没有什么实感, 直到此刻。
明明是一个看着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苍蝇小馆的老板,不笑的时候甚至还有点凶,可此刻她笑容灿烂, 却是满脸的皱纹也盖不住的意气风发。
连她脸颊上那丑陋的伤疤好像都变得伟大耀眼了起来。
是的,或许她的容貌的确已经不再美丽, 但灵魂的耀眼,岂是皮囊可以遮掩的呢?
只要她愿意展露出自己的锋芒。
人们正有些愣神,就听到孙莹莹开口了。
“你小子倒是惯会油嘴滑舌。”
“不过,你这个词语我很喜欢。”
正如凌榆所说,孙莹莹南下的路并没有她一笔带过的那么轻松,尤其在她还带着一个病重的母亲的情况下。
幸好那个年代,无论是身份还是别的什么,查的都没有现在严,给了孙莹莹足够的操作空间。
她趁那些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去省队办理了退队,又迅速去给自己改了个名,以免那些人想起她还没解决掉然后顺藤摸瓜把孙莹莹和“孙重妻女”的身份联系到一起。
出于谨慎,孙莹莹没有跟任何人说离开的具体日子和目的地,亲戚们很早就不再来往了,至于平常对她们母女两颇为照顾的邻里,孙莹莹也怕连累他们,只是告诉他们打算带母亲去医疗条件更好的地方就医。
最多也就是跟来往与他们最密切的沈姨交代了几句之后若是有人寻上门来,不用在意,也不要透露她花滑运动员的身份,她安顿好之后,会想办法联系她的。
下定决心要离开的时候其实孙莹莹还不知道真相,但后来看到父亲留下的那封信,孙莹莹无数次感谢自己当初的果断和谨慎。
尤其是学着父亲当初的方式和沈姨进行书信交流后,她从沈姨那里得知自家的房子被一群要债的□□找上了门。
打砸破坏,嚣张恶劣。
那时距离孙莹莹南下已经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她是在医院里边陪护着妈妈边拆的信封,看到消息的时候,她原以为自己会愤怒,会悲伤。
可是都没有。
孙莹莹只是感受到了一种尘埃落定的……荒唐。
她还不知道父亲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仅凭沈姨的信,她也确定了,那些人确实是打算对她和她母亲出手。
就像是要……毁尸灭迹。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是她们母女俩经历这些苦难呢?那个曾经她以为十几年不曾联系却一直在偷偷给他们写书信的父亲,如今变成冷冰冰的骨灰躺在她行李箱里的父亲,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孙莹莹再怎么冷静,再怎么沉稳地带着妈妈摆脱困境,那时的她也只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少女而已……她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但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管了。
离开的时候她没和邻里们说明真相,“带妈妈去南方更好的医院看看”这句话却不假,但大医院带给她的却不是什么更好的消息。
之前的医院只是一直在催着她们交一大笔钱,催着她们做手术,但到了大医院,医生对她母亲详细检查之后,给出的方案却是不建议手术,而是保守治疗。
孙莹莹母亲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如今因为大病缠身许久,身体状况已经不足以支撑开颅这种高风险的手术了,术后各种并发症炎症的几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就算微小的概率有幸成功,以后也只能一直躺在床上被人照顾。
孙莹莹愿意,但她母亲不愿意这么拖累女儿,母女连心,她早就察觉到了女儿冷静沉稳的伪装背后哭泣的灵魂,也察觉到了带她南下不仅仅是为了她找更好的医院那么简单。
可她什么都没问,这位饱经风霜,向来没有脾气,女儿说什么是什么的老母亲,只是态度变得坚定了起来——对于她自己的生命。
母亲只愿意保守治疗,根本不配合做手术的治疗工作,孙莹莹拗不过母亲,只好顺了她的意。
在收到沈姨的信的时候,母亲在保守治疗下其实已经能下地走走了。
沉浸在荒唐中的孙莹莹并没有发现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她有些慌张地收起信纸,不知道母亲看到了多少。
但是母亲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对她说:“莹莹,我们出去看看世界吧。”
孙莹莹不会拒绝妈妈的要求,而且她知道她们母女俩现在的情况也确实不适合在一个地方待太久。
于是在咨询了医生之后,孙莹莹买了个轮椅,带着妈妈和一个行李箱,继续南下了。
行李箱里面是两箱钱和父亲的骨灰,这瞒不过在保守治疗下逐渐变得“健康”的母亲,从家里那些书信也能看出来母亲大概是知道那些信是父亲寄的且在意父亲的,所以最后孙莹莹还是找了个机会,跟母亲坦白了她的经历和猜测。
母亲听后沉默许久,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揉了揉孙莹莹的脑袋,带着安抚和后怕,对女儿的后怕。
之后,父亲的骨灰盒便从孙莹莹的行李箱里跑到了母亲的膝盖上。
推着轮椅的漂亮少女,轮椅上憔悴但坚韧的妇女,和她膝盖上黑漆漆的骨灰盒,注定是一道奇异的风景,一路惹得路人频频注目,但母女都不曾去在意他人的目光。
她们从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只是一路往南,再往南,最后到了海边。
保守治疗的“健康”是有期限的,轮椅上的妇女一天一天消瘦下去,脸上的笑意却日益明显。
那一天,那一幕,几十年过去,在孙莹莹的脑海中仍然鲜艳无比。
轮椅上的妈妈抚摸着怀里的骨灰盒,看着面前波涛汹涌的大海,表情温柔,目光怀念又释然。
“人死了,烧成一把灰,窝在一个黑漆漆的骨灰盒里实在没意思,若是我,不如一把洒进大海里,下辈子做条自由自在的鱼。”
孙莹莹愣了愣,本能觉得这不是妈妈说的话。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看见妈妈转过头,温柔地看着她,带着笑意开口。
“莹莹,这是在你爷爷离开的时候,你爸爸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当然,他最后还是没敢去做把他爹骨灰扬了的不孝子,倒是和我约好了下辈子去做两条双宿双飞的鱼。”
“我以前以为这个约定没办法实现了,没想到……面前这片海的风景就不错,莹莹,恐怕要拜托你了。”
孙莹莹怔住了。
她知道,她一直知道,母亲一直挂念着父亲,在她心中,父亲永远是那个从讨债的□□手中救下他们,又担心连累他们母女两选择独自出国的正直勇敢的男人,只是顾及着她的感受,这一路上才一直不曾提过。
其实孙莹莹之前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在他们县里,她的父亲孙重也算是个传奇人物——做生意带着一家人步入小康,接了个大单子被兄弟背刺献给了上司,上司坑了他一把甩了个大锅,当人们都以为他是好欺负的好人人设的时候,他却和向来恩爱的孙莹莹母亲登记了离婚,直接捅了来讨莫须有的债还试图对孙莹莹母女两动手动脚的□□,跑出国了。
当时见证这些的街坊邻居们全都目瞪口呆,无一不感慨一句孙重有种,而那时的孙莹莹还很小,在那种氛围里也一直觉得自己爸爸是个好厉害的,打跑了坏人的英雄。
但是十八岁的孙莹莹,经历了那么多的孙莹莹,明确地知道自己已经动摇了。
父亲真的是她想象中的那样吗,国外十几年的生活,他真的没有什么变化吗,真的还能坚定自己的内心吗?
虽然母亲一直没提,但孙莹莹知道妈妈一定会有一天提起的,因此也一直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出事后母亲第一次提起与父亲有关的话题,居然是交代后事。
“别哭,莹莹。”
头发传来轻揉的触感,和妈妈温柔的声音一道响起,孙莹莹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别害怕,莹莹,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爸爸和妈妈会在天上守护着你的。”
“我想做的事情……?妈妈,我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了。”少女的声音茫然又无措。
她为之奋斗了那么久的花滑梦已经完全泡汤了,她偶像的死,她父亲的角色,滑坛背后那庞大的势力,她搞不清楚,也没法对抗,她能做什么呢?
“会有的。”母亲抚摸着怀中的骨灰盒,温柔却又坚定地开口道:“莹莹你放心,你爸爸无论如何也不会跟你口中那些人渣是一伙的,但他虽是迫不得已,也确实做了错事,妈妈不能代表你去原谅他,只能帮着去赎点罪了。”
“对不起,莹莹,妈妈没法再陪你了,但是当你行动的时候,爸爸会支持你,妈妈会守护你,我们的宝贝女儿一定能如愿。”
“实在想我们的话,等把我们骨灰洒了,时不时过来捞两条鱼,就当我们来看你了。”
孙莹莹破涕为笑,忍不住低头看去,却发现母亲说完这句话后微笑着永远闭上了眼睛。
……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孙莹莹都过得有些浑浑噩噩,她不知道自己守着母亲哭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酒店,拖着行尸走肉般的身体在这个谁都不认识的城市为母亲办了个最简单的葬礼。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那小小的,黑漆漆的骨灰盒,已经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在孙莹莹犹豫到底是带父母落叶归根,还是依照他们的想法魂归大海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后似乎多了几个小尾巴。
是了,在这座城市她所逗留的时间远超之前的那些城市,旅途中她和母亲的行为并不低调,被那些人再次找上也算是件情有可原的事。
孙莹莹没想到过去了几个月这些人还没放弃,但心灰意冷的她已经没有之前那样强烈的摆脱他们的情绪了,甚至觉得他们如果能送她一程去见爸妈,那也不错。
只不过等她联系好人安排好她爸妈的去处——孙莹莹还是选择了落叶归根,让人之后送爸妈回家,而后等了许久,都没见他们动手。
也不知道是到了南方那些人人手少了,还是因为不在自己地盘不敢太过明目张胆,他们的行动在孙莹莹看来都多少有些墨迹。
等到孙莹莹感觉他们终于要动手了,突然有一天,这些小尾巴居然都消失了。
孙莹莹正疑惑着,没过两天花样滑冰国家队出事的新闻就出来了。
主教练被人举报拉帮结派行贿受贿,调查属实,“光荣”下课,还牵扯出了一大批教练和工作人员,轻者卸职回家养老,重者喜提不知道多少顿牢饭,简直称得上是一场大清洗,事情闹得很大,连孙莹莹所在的这个四季如春,基本没有人关注冬季运动的小县城,都能随时听到人们在讨论这件事。
挂不得那些小尾巴突然消失了,大概是自顾不暇了吧。
自从退出省队之后孙莹莹就没有再关注过有关于花滑的消息,但这一次,她却再一次收集了相关的报道和国家队的清算名单。
然后她发现,名单里有不少熟人,那些曾经对她冷眼相待,对她被抢了名额却不闻不问的教练们,那些趋炎附势,总是欺负他们这些没有背景的小运动员们的助手们,孙莹莹都在名单上看到了他们的名字。
但孙莹莹却没有什么大仇得报的感觉,她自己也觉得奇怪,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些报道思索了许久,突然想通了关键。
清算名单上的名字是很多,但一分类就能发现,其中大多都是单人滑的教练,而男单的教练更是占了多数。
名单也不全,这很正常,总会有些漏网之鱼,至少孙莹莹知道的还有些人不在这个名单之上,可问题在于——这个名单漏了一条大鱼。
马建国不在这个名单之上。
如果说马建国的身份是记者,并不属于国家队的工作人员因而不在清算名单之上,那也不对。
孙莹莹特意捏着鼻子去调查了一下他的近况,发现马建国不仅没有任何被约谈处罚的迹象,甚至一直高调无比,职位还节节飞升。
之前冬奥会结束,传奇池澜意外离世的哀悼氛围还浓的时候,关于池澜的各种□□就飞了满天,硬生生冲没了人们自发的歌颂氛围,还将这个名字逐渐转化成了一种“禁忌”,就连不愿意关注花滑动态的孙莹莹,也被那些□□贴脸过好几次。
那些完全无中生有的谣言,还有看似哀悼实则贬低的报道,就算没有写马建国的名字,孙莹莹也能看出来那是马建国的风格。
有些报道甚至是刊印在权威的报纸上的,一定是有人给马建国走了关系,而孙莹莹不相信这种事情相关部门调查不出来。
何况孙莹莹依然坚定地认为冬奥会上池澜的意外是有蹊跷的,而且绝对和马建国有关。
但结果就是马建国明明和那些人同流合污,却在这场动荡中就是毫发无损,逍遥法外。
那只有一个解释了。
官方里一定有藏得更深,职位更高的人在保马建国,但能保住马建国的前提是,最开始的被举报名单里就没有马建国的名字。
举报人官方没有透露,但有这种能量还能让官方信服的……孙莹莹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人选
——池澜。
因为是池澜,马建国是在他出意外之后才彻底崛起飞升的,池澜精力有限,显然不会去仔细调查一个他眼中的三流小报记者,所以举报名单里没有他;因为是池澜,所以名单里最多的就是男单的教练;因为是池澜,所以才能造成国家队这样的大变动。
孙莹莹想起之前身后消失的那些小尾巴,表情怔然。
某种意义上,池澜再一次救了她,甚至在他已经离开之后。
心脏突然激烈地跳动了起来,仿佛有什么要复苏,要重新燃烧起来。
孙莹莹捂着胸口抿着唇,目光落在了柜子上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两个骨灰盒上。
按照原来的计划,她今天下午就准备托人把爸妈送回家乡了。
可不知为何,这一刻,孙莹莹脑海里却突然浮现了那天海边,妈妈最后对她说的那些话。
[去做你想做的事,当你行动的时候,爸爸会支持你,妈妈会守护你。]
知女莫若母,孙莹莹如今感受着自己的心跳,才终于明白了自己想做的是什么事,母亲却早已看透了。
可她想做的事太难了,她想马建国下马,想终结那些黑暗,可她好像什么手段都没有,她能怎么做呢?
但是冷静下来想想,母亲当时为什么最后说的是父亲会“支持”她,而她自己却是“守护”?
孙莹莹想起当时母亲笃定她能成功的语气,还有对要把他们的骨灰洒进大海中,似乎意有所指的坚持……
少女垂眸许久,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缓缓伸出手,将柜子上那个属于父亲的骨灰盒抱入了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颤抖着手,打开了骨灰盒的盖子。
骨灰盒里黑漆漆的,放到灯光下,里面除了人死灯灭的灰,看似什么都没有。
但孙莹莹觉得自己没有想错,她翻箱倒柜,找到了一个塑料手套,狠下心,将手伸进骨灰盒里摸索了一番。
然后她在最底下,真的摸到了东西。
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孙莹莹发现那是一个被叠的四四方方的透明塑料袋,袋里有东西,看着像是信纸。
那是什么东西,非常显而易见了。
是孙重的自首信。
埋在骨灰的最底下飘洋过海,也怪不得能瞒过当时监视他的那些人,他们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连人的骨灰盒子都要去翻一翻。
而孙莹莹看完了来自父亲的自首信,震撼沉痛之余,也终于完全明白了妈妈的那些话。
这份父亲献祭了生命才传递出来的自首信,或者说是检举信,如同孙莹莹记忆里早已模糊的那道高大的身影一般,沉默地诉说着自己的正直和可靠,从未改变过。
母亲一定看到过这封信,但为何之前她不直接和自己说呢?
但孙莹莹想了想,那时候的自己,就算看到了这封信,大概率只会更加自暴自弃吧,绝不可能像现在这般斗志昂扬。
没错,斗志昂扬。
母亲的良苦用心她感受到了,父亲拼了命传递出来的证据她接收到了,就连那位传奇,都在曝光黑暗的同时又救了她一次,而池澜的“意外”,在知道真相的孙莹莹看来,说是为华国的花滑事业牺牲都不为过。
孙莹莹怎么能辜负他们呢?
而且她手头还有别的证据,那些赃款她可是一分没动过,就算不能完全揭露那些黑暗,狠狠咬下一口血淋淋的肉也是绝对没问题的。
就像池澜最后的举报一样,虽然没能将那些人清理干净,但一场大清理,足够将那黑暗无光的深渊撕开一道裂缝,照进一抹灿烂的阳光。
怀中的自首信沉甸甸地坠着孙莹莹的心,窗帘紧闭的小小房间里,脸色苍白,眼底却闪着光的少女很快下定了决心。
她要去首都。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只有在首都,孙莹莹才能最近距离地观察马建国那些人的动向,然后找机会揭发他们,用手中的这些证据。
但是她这张脸,去首都,去国家队附近的话,还是很容易被认出来的,孙莹莹不能就这么去。
没有人知道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是哪里来的勇气和决心,直接用灶台里平常用来夹柴火的长铁夹,往自己脸上一招呼,毁了自己的容。
到医院的时候,孙莹莹随意地让医生给自己的脸处理了一下,顺道拒绝了所有祛疤的治疗,全程面无表情冷静无比,医生们都惊呆了。
孙莹莹甚至都没有等到那些伤疤好全,带着半张脸的绷带,狰狞的伤疤,还有特意去剪得能遮住半张脸的土里土气的发型,以及爸妈的骨灰,一行李箱的证据,重新北上,租了个小小的房子,在胡同深处开了家小小的面馆,一待就是几十年。
“我一直想要曝光,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马建国和国家队里那些教练不一样,他掌控了舆论,并且很显然有人护着他,不出意外他已经凭借池澜的“意外”以及后续更多的功绩成为了那些人里的骨干,若不能在舆论和官方的层面都一击毙命,我有没有命在是小事,重要的是我手里这些证据,那些真相,永远都不会真正地重建天日。”
“这不是我的目的,所以我一直在等,直到你的到来,让我看到了真正的曙光。”
孙莹莹曾以为自己已经心灰意冷,可后来她才发现,原来那满腔热血从未完全冷却,心中始终有一撮不曾熄灭的小小火苗,只等着一阵东风,便要熊熊燃烧。
如今,她等到了,东风。
视频画面再次一切,孙莹莹这回换了套衣服,站在镜头前,左下角的日期也变成了发布会前一天的晚上。
“终于到了能终结一切的时候。”镜头里精气神明显又好了不少的孙莹莹如此说道。
她对着镜头笑了笑,似解脱,又似宝刀出鞘,带着奔赴战场的决绝,举起右手,与耳朵平齐,郑重开口。
“我孙莹莹,曾花样滑冰国家队队员,今日在此实名举报马正豪,原名马建国,现华国体育报报社社长,操纵舆论,行贿受贿……草芥人命!”
“望官方严查到底!”
至此,视频结束,屏幕回归黑暗,留下因震撼而彻底静谧的现场媒体们。
孙莹莹脸上的伤疤,无愧于英雄勋章这几个字,而孙莹莹本人,她的父亲孙重,以及池澜这位传奇,故事里这些不放弃反抗的人,他们更是无愧于“英雄”这个沉甸甸的词。
磨剑十年剑始锋,一朝出鞘势如虹,但池惊澜这把剑,孙莹莹这把剑……他们磨剑何止十年?
一九八八年初到二零一七年末,直至今日,整整三十年。
第一百九十四章
人们望着黑下来的大屏幕, 久久无法回神。
短短几分钟的视频,他们却仿佛看遍了一个人的一生,充满苦难, 却又顽强不屈的一生。
这让他们怎么回神呢?怎么摆脱胸腔中那些沸腾的, 名为哀伤,名为愤怒的情绪呢?
就连之前跳出来唱反调的, 那些马建国安排过来的手下们, 也一声不吭了, 要不是他们都是一副目瞪口呆、世界观被颠覆的模样, 否则那态度转变之快, 指不得会让人以为他们是凌榆准备的托。
“咚咚。”
最后, 还是凌榆伸出指尖敲了敲自己的话筒,发出了沉闷的两声声响, 终结了沉默。
青年早已收起了之前偷偷泄露出来的得意,表情严肃而郑重,清了清嗓, 开口。
“相关证据已经递交了上去, 警方已经核实, 我的部分就到这里结束。”
说完, 他朝着无数对着他的镜头, 摊了摊手, 收起脸上的郑重, 笑了。
“你们的马主席估计也已经坐在警局喝茶了,当然,任主席大概也要去喝一杯, 以上就是我今天准备的故事……诸位满意吗?”
青年神情恣意张扬,从头绷到现在的酷哥脸还是没绷住, 脸上的笑容是那种扬眉吐气的笑,连语气都有些轻飘飘。
点名点的有种不顾他人死活,明天就不在这个圈混的美感。
有些经常也去跟短道比赛的记者们心底一紧,仿佛看到了曾经凌榆在赛场上那个潇洒地甩掉身后那些想使花招的棒子国小人,冲线后直接朝他们竖中指的嚣张模样。
嚣张是足够嚣张了,钱也没少罚,但那次棒子也是真的过分,后来记者们就没有见过凌榆那样不冷静的时候了。
没想到今天这场记者发布会,能在赛场之外久违地看到凌榆这种嚣张姿态。
可见他确实是憋狠了。
那类比一下,当年凌榆是竖中指,今天虽然没有竖中指,但神情的嘲讽还有指名道姓,杀伤力可也丝毫不差,那岂不是能列出一个等式:棒子小人等于……咳咳,懂得都懂。
人们的表情不由得变得有些怪异。
陈志国看看露出尾巴一脸嚣张的凌榆,再看看他旁边表情沉稳实则纵容的池惊澜,心中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还好他是一个沉稳靠谱的大人。
“咳咳。”陈志国开启自己面前的话筒,及时咳嗽警告了两声,控制住了即将浪的起飞的凌榆,把话题带回了正轨。
“相关事件请诸位等待警方的后续通告,而我这边也有一些池澜的旧物和信件,都是我父亲陈延好好保管至今的,可以佐证孙莹莹小姐所言非虚,如有需要,我会在之后公布出来。”
陈志国就算没了职位,严肃起来身上的气质也是摄人的,轻松地压制住了因为终于回神而变得有些躁动的媒体们。
而后他轻轻颔首,便将话语权交到了唐迟手上。
“大家好,我叫唐迟,正义不会迟到的迟。”依旧是极具个人特色的自我介绍,唐迟对着记者们笑了笑,好似一下就看透了他们心中的不解。
“可能会有些认识我的记者朋友们很奇怪,我一个监察人员,不去调查这些事件中心人物,反而来这抛头露面做什么?”
“专业的事交由专业的人来做,如今由警方负责,比我们更加合适,而我出现在这,首先,是欠大众一个道歉。”
啊?
媒体们有点懵,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他们就看到那个素来强硬、雷厉风行,盯上谁谁就倒霉的女强人唐迟站起了身,然后朝着他们,朝着所有的镜头——
深深弯下了腰。
“监察人员有监督别人的权力,自然也要接受人民的监督,如今在我们的职责范围内出了如此之大的纰漏,是我们的重大十失误,我们欠所有人一个道歉。”
“对不起。”
是“我们”而非“我”,这一刻唐迟代表不仅仅是她的态度,也是官方的态度。
从陈志国调任那则公告开始,到这次发布会直接撕破脸皮,官方的公信力已经被那些以权谋私的东西们霍霍得摇摇欲坠。
可他们想要的是割掉腐肉浴火重生,而不是同归于尽断臂求生,若没了官方公信力,那么对华国花滑的发展甚至整个冬季运动的发展都不是一件好事。
这也是他们非常恶心人的一点,要么别动他们,要么同归于尽。
好在唐迟反应够快,虽然不能完全消除隐患,但首先态度要先摆出来,至少能给人们喂一颗定心丸。
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何况本就是他们被渗透失职在先,却让小辈们去忙碌奔波,他们才是最该被道歉的人。
只是情况紧急,除了正事之外他们还没来得及有别的交流。
也好,眼下最重要的是摆出立场鲜明的态度和足够切实的行动,光说不做的道歉是最苍白无力的。
半晌后,唐迟重新直起身,神情中已满是毅然和坚定。
她操控着大屏幕上的PPT继续往下翻页。
依然是之前王馨彤总结出来的那张表格,时间截至于几年前,只是上面打头的名字,池澜,此刻已经被圈了起来,笔记猩红。
再往下看去,被圈起来的不止池澜一个名字,隔几个名字,就会有一个名字被圈起来,直到最后一个名字,王馨彤,同样被圈了起来。
最后放眼望去,近三分之一的名字都被红色的笔记圈了起来,猩红一片,就像是未干涸的血迹一般。
“这些名字,都是已经离世的运动员。”
唐迟沉声道,她没有坐下,依然站着,脊梁笔挺,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悲恸与愤怒。
她拿到这份名单其实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之前凌榆给她的,当时凌榆也没跟她说这份名单的来历,只是让她帮个忙调查一下这些人的生平。
只是唐迟越查越心惊,这里面的关系网庞大地超乎了他们的想象,而其中的死亡率也高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
死因还高度雷同,大多是车祸,自杀的也不在少数,而最恐怖的是,有好几例,死于毒|品注射过量。
如果是一两例,还能说是运动员品行不端自食其果,但是当这些“偶然”汇聚到一张表格上,那就绝对不是巧合了。
但当唐迟想顺藤摸瓜继续往下调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受到了阻碍,来自内部的阻碍。
她才发现,原来就连监察部门,都已经被渗透了。
一叶障目,一叶障目,他们本该是最雪亮的眼睛,如今却成了被叶子遮住了的眼。
还没等她不动声色地拔完那些钉子,就爆发了这次的事件。
那些人没选择继续蛰伏,而是急吼吼地出手想要撸掉陈志国的职位,除了从未失手的自负,大概也有些狗急跳墙的味道。
在监察部门的钉子被拔完之前,他们必须尽快出手,以免没人擦屁股被监察部门的狗鼻子嗅到味找上门。
只不过他们还是太低估了唐迟的能力,或者说,他们太过自负,以至于疏忽了唐迟的身后,还站着池惊澜和凌榆他们。
有池惊澜和凌榆他们提供的信息,就算没拔完部门里的钉子,但唐迟实际上已经顺藤摸瓜把不少人查了个底朝天。
有极其谨慎的老油条,但大多数都太不经查,光是明面上的“人情往来”,都足够他们得到一个豪华的监狱大礼包。
何况还有许多,他们掩饰地不够好的,黑暗中的阴私。
拔出萝卜带出泥,唐迟越挖越深,才发现,原来在他们看来稳中向好的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是个长达几十年都未愈合的,腐朽的沉疴。
就像是冰山,海面上看着只有一个尖尖,实际上在海面之下,却是个暗沉沉的庞然巨物。
这怎么能不让唐迟愤怒?
可她还不能贸然轻举妄动,任何察觉到这个庞然巨物的人都会意识到这一点,如果不能一击毙命,或者说至少重创他们,那么他们就会像滑溜溜的蛇一般,如同几十年前那样,再次钻到阴暗的角落里去,想要再找他们的把柄就更难了。
就在这时候,唐迟看到了那则公告,然后,收到了来自还在异国他乡的赛场上的,战友们的消息。
是的,唐迟觉得没有任何一个词,能比“战友”这两个字更适合池惊澜他们。
虽然时间仓促,但之前的积累和准备也足够了,更何况在池惊澜他们回国之后,在他们那了解了所有真相的唐迟,还又为自己黑名单上的那些人,增加了好几条罪状和证据。
“任建树,华国滑联主席,监管不力,拉帮结派,结党营私,涉嫌……”
“张明,华国花样滑冰国家队主教练,行贿受贿,贪婪腐败,涉嫌聚众□□……”
“……”
一个又一个名字和罪行从唐迟口中吐露出来,或熟悉,或陌生,但相同的是,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跟着罄竹难书的罪行。
唐迟口中报着人名的同时,手也没停,大屏幕上划过一张又一张,她精心挑选的给受害人们打上严丝合缝的马赛克的照片,加害者们丑恶的嘴脸尽展露于众人眼前,连见多识广的媒体们都拧紧了眉头。
更甚者,还有胃里翻江倒海,面色苍白的。
但唐迟却没有丝毫地停顿,如同阎王爷宣告死亡名单那样,冷静而冰冷地审判着那些罪人的恶行。
直到最后,大屏幕暗下,她的话音也告一段落。
“这些只是部分,还不是全部,只有一个足够庞大的组织才能包容起这样罄竹难书的犯罪,而对此总局和警方仍在联合调查中,请各位耐心等待后续通报。”
唐迟的视线从大屏幕上收回,看向媒体们,或者更准确的说,她看得是直播镜头背后,那千千万万的观众们。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唐迟始终相信这一点。
于是她停顿片刻后,开口:“其实按规矩来说,今天的很多内容都不应该这么快向公众透露。”
“但有罪人落网,也总要有好人能沉冤昭雪,英雄们前仆后继,所有人都有知情、致敬他们的权利。”
“所以我们站在了这里,所以我们选择将真相公之于众,尽管这绝对称得上华国体坛的大丑闻,但不割去腐肉,如何得以新生?”
[为滑坛所有遭遇不公之人鸣不平,为这长达几十年的罪恶唱不公。]
之前池惊澜说的那段话,仿佛又浮现在了众人耳边,尽管唐迟没说,但人们都从她认真又坚毅的神情中读到了这句话。
“国家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为国争光的选手,过去的种种冤屈都将会被洗刷,我们随时欢迎人才回家,若是有重要的线索和证据,也欢迎随时投递,相信我们,这一次你们不会有任何危险,以我的职业起誓。”
唐迟严肃而认真地承诺道。
可能只有少数人知道,他们等这个承诺等了多少年。
可当这个承诺真的等来的时候,他们却又迟疑了。
该去吗,自己一把老骨头,还有用吗……?曾经那些抱负和梦想,还有实现的意义吗?那些小心翼翼藏了许多年的证据,真的可以拿出来了吗,真的安全吗?
然后他们看到了最中央那个小少年,接过话筒站了起来。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光明终将战胜黑暗,听起来像是个童话故事,对吗?”
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眼神却十分平静,无端让人也能跟着平静下来。
“但相信我们,童话也可以成为现实。”
“发布会就此结束,感谢各位的参与和见证——希望下次见面,我给各位带来的是好消息。”
而后主席台上的所有人站了起来,鞠躬,退场,一气呵成,没给现场的记者们留下任何抓住他们继续采访的机会。
说好的慢慢来每个人都有机会呢!怎么跑得这么快啊——
但郁闷归郁闷,这场发布会的内容实在是太过于劲爆了,记者们也都忙着回去赶稿,没空去拦池惊澜他们,很快,整个礼堂就散了个空。
这场加起来实际上连一个小时都没有的临时发布会,就这样以一种看似戛然而止的方式落幕了。
有人赶稿,有人沉默,也有人下定了决心……
每个人反应都不一样,但所有人都清楚。
一场恐怕会席卷整个华国冬季运动圈子的大地震,才刚刚开始。
不过这些,就不是池惊澜他们该继续操心的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好了, 接下来的事情你们就不用管了,交给我们就行,你们几个昨天晚上都没睡吧, 赶紧休息去, 休息好操心你们该操心的事去!”
在彻底离开媒体们的视线之后,原本大步流星的陈志国立马停下了脚步, 转头, 横眉冷目, 十分不客气地开口道。
他没点名, 但“你们”指的是谁, 不言而喻。
在场总共就四个人, 唐迟从发布会上那有些沉闷的气氛中缓了过来,目光有些调侃地落到了两个青年人身上。
高的那个闻言挠挠脸, 露出了点心虚,倒是小的那个一脸从容不迫,毫不慌张。
虽然不是第一次合作, 不过唐迟仍然觉得眼前这一幕很有趣, 或许是刚才发布会上黑暗面讲太多了, 所以才觉得眼前的温馨弥足珍贵。
不过还不等她看完戏, 下一瞬, 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唐迟拿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 神情立马严肃了起来, 给几人打了个抱歉的手势,快走几步到旁边接电话去了。
池惊澜微微歪头看了她一眼,而后重新看向只是勉强披着层冷硬外壳的陈志国, 无辜地笑了笑。
“我们该操心的事,比赛吗?但是师父, 您觉得出了这样的大事,国内的比赛短时间内能顺利进行吗?”
包括但不限于国内那些原本安排的奥运选拔赛。
很显然不能。
不止花样滑冰这个项目,就连其他项目都有可能受到波及,那么多年,他们不可能只局限于花样滑冰,甚至因为池澜曾经给他们带来的重创和推波助澜让陈志国的上位,他们在掌控双人滑后,一定不会甘心于盘踞这小小一地,一定会将爪牙伸向其他地方。
不过他们一开始就是在花滑发展起来的,大本营依然还在这,这次行动足够给他们带来重创。
只要他们反应不能足够及时,那就够了。
国家机器出手,会彻查一切。
这将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加严重,涉及范围更加广泛的大地震,而其中被腐蚀最深的花样滑冰,很显然要面对的是一场足以称得上空前绝后的的“大清洗”。
只有剜掉伤口的腐肉,彻底放干净创口中的脓液,直到里面留出的是鲜红的血液,那才算得上结束。
而这种情况下,比赛只是单纯的停摆已经算得上是很乐观的结果。
若非如此,池惊澜他们也不会着急到选择在这场发布会上就表明出招揽那些曾经被逼无奈离开国家队的受害者们的意思。
是给他们一个重新回来,重新实现梦想的机会,也是为了减轻自身的压力。
毕竟显而易见,国家队接下来一定会非常非常缺人。
而那些受害者们,一定也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更重要的是,他们一定是不愿意被黑暗驱使的人,所以才会遭受迫害,被忌惮,被驱逐。
之后灾后重建的国家队,最需要的就是这种人。
池惊澜一直知道,腐朽和黑暗一直是亘古的命题,与光明相生相克,不可能完全消灭。
他想的也一直很单纯,做自己能做的,去清除那些过于暗沉的淤泥,然后在人们的心中埋下一颗火种。
只要反抗的心不灭,那么黑暗永远无法战胜光明。
花样滑冰的命运,就像一辆深陷泥潭的大卡车,装满着无比珍贵的宝物,想拯救它的人却只能看着它被缠绕着越陷越深。
而如今跨越了三十多年的时光,终于看到了能把它彻底拉出泥潭的希望。
不,池惊澜心中笑着摇头,纠正了这一句话。
他们已经在动手拉了,并且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就能看到这辆承载着宝物的命运之车彻底脱困。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他曾经太固执了,固执地做着一匹孤狼,不愿牵连他人,不愿轻信他人,在群狼环伺的环境里,一个人跌跌撞撞闯得头破血流,却仍然认为自己的能力,自己的位置,那些事情就该他一个人解决,那些责任就该他一个人来担,甚至固执的认为那条黑暗无光的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在走。
但是重来一次,他才发现他错的太离谱了,曾经的他太傲慢了,傲慢到把自己推向了死亡。
也好在他重来了一次,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样的幸运,但这样的幸运让他拥有了同行者,而后反思到了自己曾经的错误,改变了自己,于是他拥有了更多的同伴,最终他们一起推翻了黑暗。
如果曾经的自己就有这样的觉悟,那么当年的结局会不会就会变得不一样?
会不会那些受害者们就不必遭受那样的苦难?
池惊澜曾经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但如今的他已经不会被这个问题困住了。
现在他们的成功是无数苦难和血液换来的,这是一件令人悲伤难过的事,但也正因如此,他们的证据才足够直白,足够得硬,硬到能直接扳倒那样一个庞然大物。
换作几十年前,如果他们真的能联合起来,或许可以扳倒他们,或许不能,也或许他们会因此转移阵地,去其他地方挑选更好控制的猎物。
都说不准,但讨论那些已然没有意义。
他们要注重的是眼下。
这也是身边这些他爱的人们,爱着他的人们,教给池惊澜的道理。
一瞬间的事,池惊澜却想了很多,不过他很快就回了神,看到了陈志国听到他的反问后恼羞成怒又确实不能说能的表情。
以及他抬起的手。
池惊澜认了出来,这是要给他脑门一个爆栗的起手式。
少年挑了挑眉,身手敏捷地往身旁身材高大的青年身后一躲,只探出一个脑袋,眨眨眼道。
“师父,您恼羞成怒了。”
然后在那只手过来之前,少年脑袋又迅速一缩,青年的身影足够把他挡得严严实实,不过那带着清浅笑意的声音并没有停下。
“不过师父您不用担心,国际上那些赛事并不会受影响,顶多就是少点华国的裁判,对我们的分数要求可能再严苛一点而已,这无法避免,我们的应对方式也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强。”
“至于国内,上面不会放过您这只大羊的羊毛不薅的,有您主持大局,一切都会变好,不用着急,慢一点也没什么关系,运动员们都还在,被清理掉的只会是些孬种,尽管会有些项目受到的创伤比较严重,但那总比被掌控着好……何况,万一真的有受害者选择重新回来,说不定里面就有我们急需的人才呢?”
陈志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手,静静听着少年叙说。
不可否认,他欣喜于终于能扳倒那些人的同时,也在深深地焦虑着。
冬奥会在即,在这种紧要关头面临国内的停摆,怎么快速去恢复,之前上面已经开了大会定了冬奥会大概的指标,估计也没法完成了,压力还会都落在徒弟和对内那几根独苗身上。
陈志国内心很急,也很自责,如果不是他出了这种事,那徒弟他们不用那么着急去反抗,也不用那么仓促,到冬奥之后,他们身上的压力就不会有这么大了。
但小徒弟的话渐渐抚平了他内心的焦虑。
他说得对,就算拖到冬奥之后,有齐文光或许是能带着双人滑拿到一枚奖牌,但那是卓凝珍想要的吗,是池惊澜他们想要的吗。
很显然,不是。
小徒弟的下一句话也验证了他的想法。
“现在这个时机,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在冬奥之前足够让花滑恢复一些生气了,师父,我们挺满意这个时间的,除了有些突然之外。”
“至于比赛,我们会操心的,当然。”
毕竟,双人滑那块奖牌没了,他当然要去补一块,男单的金牌想必分量应该足够了,池惊澜心道。
凌榆听到池惊澜那些话,迅速与他站到了同一战线,点头如捣蒜。
“对啊陈叔,操心我们干啥,我最近这不没比赛才来参活一脚,我们心中有数的。”
“至于眼下这些事……我们不会再操心了,顶多关注一下后续,这总行吧?你说是吧,乐乐?”
凌榆转头看向身后的少年,了然笑道。
池惊澜点了点头,表达了认同。
“如果您是在操心达不到之前的指标……嗯,别说出了这种事那些指标会不会修改,那本来也不是什么硬性指标,您要是实在自责的话,反正冬奥会我肯定不会只拿一块奖牌,我可以大发慈悲给您拨一块,不用谢。”
凌榆得意洋洋又摇头晃脑地说,身后简直能看到有尾巴在飞速摇摆。
陈志国刚酝酿出来的感动霎时烟消云散,眼疾手快给凌榆脑门上来了一下。
“行!你这话我记住了,等会我就跟林桓说。”
“啊?等等,陈叔,这倒也不必……!”
“唐小姐,您回来了?见笑。”
少年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叔侄两之间的一场大战。
“我这是……打扰你们了?”唐迟的声音有些憋笑。
“不,没有,我们在等您而已,只是顺带商量一下接下来比赛的事。”
池惊澜面不改色地开口,旁边两个大的倒是都尴尬得有点脸红了。
“好啊,为表感谢,我这有些消息,大概正是你们想听的。”
唐迟笑了笑,神色重新恢复严肃,却又能肉眼可见轻松。
“一个是花滑最新的国际赛事,好吧,应该不能算是赛事,只是一个表演邀请;另一个,是警局那边的后续。”
“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第一百九十六章
池惊澜愣了愣, 表情微微有些意外。
从唐迟看到电话的时候一瞬间变得严肃的表情池惊澜就知道,那通电话一定与他此刻最关心的事情有关。
师兄他们出了机场就往警局去了,孙莹莹那边行动时间甚至还要早一些, 但是缉拿马建国和审讯他所花费的时间一定会比齐文光那边久, 因而两者相恒,进度应该大差不差, 如今已经下午, 过去了差不多半天, 多少也该有些消息了。
而这些消息还不到可以和民众公布的程度, 但是唐迟作为这起调查事件的中心人物, 一定能收到一手消息。
但发布会结束之, 这件事便彻底转交官方了,池惊澜原本还以为打听最新消息会有些困难, 正在思考说辞,却没想到唐迟竟然如此果断。
那非常好。
少年很快就回了神,浅笑着回答。
“能临时通知到您头上的表演邀请一定很重要, 我很好奇, 不过此刻, 我还是更加关心第二个问题。”
至于消息是好是坏, 池惊澜并不担心。
凌榆和陈志国也早已停止了幼稚的争吵, 不知不觉中围了过来。
唐迟见三人把自己围得死死的, 眼神还如出一辙的“求知若渴”, 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摆了摆手,挥散几人,抬脚往前走去。
“你们知道, 在来之前,王局对我说了什么吗?”
这句话虽是问句, 但唐迟却说的锐气十足。
几人不知道唐迟为何突然转移了话题,却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唐迟笑了笑,语气中的锐气却丝毫未消,反而更盛了。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仅此而已!”
她挺直着脊梁,身形不如男子宽厚,气势却丝毫不落后,犹如利剑出鞘。
池惊澜三人肃然起敬。
而唐迟在平复了自己一瞬间爆发的气势之后,又恢复了她往常在池惊澜几人面前的温和,主动解释了起来。
说的不是她刚得知的警局那边的后续,却是上面对于此事的态度。
她刚才虽然在接电话,但是对于陈志国和池惊澜这对师徒两之间的交谈还是大概听了一耳朵。
陈志国在顾虑什么她很容易能猜到,事实上早在她抵达这边之前,她就已经得知,上面那些人对这件事的处理不满的也不在少数。
不满他们掌握着这些证据明明可以选择变故的时间,却偏偏选择冬奥前这节骨眼爆发,眼瞧着就要把不少项目拖入绝境。
不满他们明明可以直接上报官方,全程绝密,却偏偏要开发布会,大肆宣扬昭告天下,这等丢人大事,恐会被国际耻笑。
更有甚者,不满他们打破了那么多年来大家心照不宣的和平,搅乱一池浑水。
面对那些铁板钉钉的大罪罪证,没有人敢跳出来当明晃晃的反对派,但却分出了激进派和保守派,吵得不可开交。
听的唐迟心中冷笑不已。
如果说陈志国的顾虑出于事件因他而起的内疚和对小辈们的担心,那么这些人的争吵算什么?
无外乎面子和利益。
还偏要把他们这种坚持全盘清算斩草除根的人打成激进派,唐迟当监察当久了,自认涵养不差,当时也气的差点拎着那些老头的领带揍一顿。
好在王局当机立断,一句话结束了这场闹剧。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仅此而已。”
这位阅尽千帆的局长一抬手,压下了所有嘈杂,一锤定音道。
也正是刚才唐迟对池惊澜他们复述的那句话。
只是王局是阅尽千帆的沉稳,而唐迟更年轻,更锐利。
而后王局雷霆手段安排好了一切,与警方通了气告诉他们不必有任何留情,并且将与池惊澜他们对接的事务全权交给了唐迟。
正是因为唐迟听出了池惊澜的不放心,所以她才说出这些,就是为了打消他们的担心。
若是有其他人知道唐迟的想法,一定大为奇怪。
说是为了打消担忧,那为何又要把上面的内讧和他人的不满说出来,这不是反而说明了自身境地困难,更添顾虑吗?
谁都能想到的道理,唐迟岂会想不到?
但她更清楚,就算她不说,以池惊澜的聪慧,也一定能猜到,那不说反而会坏事。
池惊澜小小年纪,一身能量和责任感却是连唐迟和王局都极其钦佩的,而他如果不放心,那么之后一定还会继续帮忙。
别看刚才他点头点的果断,但谁人不知,这个短短一年就闻名的花滑小天才,就是个倔种。
他要是决定了帮忙,谁能拦他?
但池惊澜一旦出手,就注定他无法全心全意投入花滑,就算依然能保证节目的质量,但是对于他的精力一定是一种巨大的消耗,这绝对不利于他的发展。
无论是出于对后辈的关爱,还是出于对华国花滑未来的考虑,唐迟都绝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所以她必须要说清楚如今上面的纷争,不仅要说,还要说得坦坦荡荡,明明白白!
只有这样,池惊澜才能感受到他们坚决的态度,而他只有知道王局的态度,知道有王局掌控大局,才会放下心来,把这件事完全交由他们。
池惊澜轻而易举地品出了唐迟的用意。
少年沉默了片刻,其他人也不说话,几人静静地往前走了片刻,唐迟才终于听见池惊澜开口了。
“唐小姐……我明白了。”
开口时,池惊澜的声音还有些晦涩,但到后面,就逐渐恢复了原本的清朗和顺畅。
“我需要实时知道进展,如果都是在向好发展,我会专心比赛,不会分心干涉。”池惊澜承诺道。
而后,这位一直沉稳冷静的少年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肩膀卸下了一个重担,居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还是开怀大笑的那种。
要知道池惊澜一向内敛矜持,笑意总是浅浅的,这次却毫不吝啬地弯起了眉眼,扯起了饱满的唇,笑容如钻石般闪耀。
“哈哈……”
少年低下头,兀自笑了几声,才重新抬头吗,看向唐迟,似感慨,也似解脱。
“唐小姐,其实从一开始,我也只是出于对脚下冰面的热爱而已……”
因为热爱,所以要守护,因为要守护,所以不得已参与进了他所不喜的纷争和阴谋,后来更是不得不从他热爱的花滑中分出了大半精力,甚至几度差点迷失自己。
“谢谢,看来如今,我可以重新回归我的热爱了。”
唐迟不禁动容。
这一声“谢谢”道得太郑重,明明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却沉重得仿佛是将几十年的辛酸通通沉淀,明明应该很割裂,却又没有一丝一毫地违和感。
凌榆的神情最为复杂,他最懂池惊澜的沉重根于何处,也最能体会到他的解脱与感慨,那些执拗曾经支撑着池惊澜走过很长的一段路,如今放手却也是如此决绝又果断。
费尽心思作了那么大的一个局,眼见就能铲除祸害,帮了国家那么大的一个忙,权势也就是一句话的事,谁能轻易放手?
池惊澜能。
他根本不在乎所谓权势,正如他所说,自始至终,他只是为了守护他的热爱,为了心中的正义而已。
不愧是他的心上人,不愧是那贯古绝今的传奇。
不过再怎么样,那么多年的执拗一朝放手,就算是传奇,心中的情绪也是会非常纷繁杂乱的。
凌榆清楚池惊澜不需要怜悯和同情,所以他只是又往池惊澜身旁挪了几步,直至肩膀贴上肩膀,然后伸出手轻轻揽上他的肩无声拍了几下。
我会一直站在你身旁,与你并肩同行。
这就是凌榆无声的承诺。
池惊澜转头深深看了凌榆一眼,直看得凌榆心神荡漾,才收回他那双星光璀璨的眸子,看向唐迟,唇角挂上浅笑,显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淡然。
“那么唐小姐,现在可以跟我讲讲,齐文光与马建国那边结果如何了吗?”
唐迟不由露出了一丝苦笑。
她能感受到池惊澜有些生气,不是对于让他放手这件事生气,而是生气上面的乱象和不团结,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许下了承诺。
这是对他们的信任,但从事实来讲,也确实是他们有些亏欠了池惊澜。
首先要漂亮地解决这件事,之后再想办法补偿吧。
唐迟轻轻叹了口气,而后神情一肃,这下真正认真讲起了她刚才得到的最新消息。
齐文光那边开始的晚,结束的却要比马建国那边还要早上许多。
在齐文光去警局的时候明明外界的环境还未到绝境的地步,换做其他人,多少也要推脱强撑一番,但这位称霸了华国花样滑冰双人滑近十年的一哥兼双人滑队长,在踏入警局的时候,不仅没了之前飞机上的暴怒,还一片平静地倒豆子般,把他知情地所有事都吐露了出来。
顺利得一开始连警方都以为齐文光说的是他早就编好的说辞才能如此流畅,但他们让齐文光翻来覆去说了几次,又对照他们现有的证据,才最终确认,齐文光说的恐怕都是真的。
这简直出乎了所有人意料,就连柯苑泽都有些纳闷,他那句“聪明人会知道作出什么样的选择”,难道竟有这么大的威力?
齐文光讲了太多秘辛,恐怕就连那些当事人都不会记得如此清楚,但偏偏他记住了。
他坦然承认了自己的野心,也坦然认了自己所作的罪恶,比如金钱上的交易,比如使手段逼迫天才退队,这些事他供认不讳。
当然,对于别人的罪恶他更是如数家珍,条理清晰,绝非没有准备,腹中无稿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自始至终,他都是一派淡然,仅这一点,就远超另一边歇斯底里的马建国太多太多。
柯苑泽卓凝珍他们身为旁听者,本来脸上都挂着讥笑,到后面却都收敛了,注视着一派淡然的齐文光,神情皆无比复杂。
就连卓凝珍,都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这位配合了好几年的搭档了,更别说柯苑泽。
他从前一直对齐文光恨之入骨,也自觉对他算得上了解,之前飞机上齐文光的暴怒丝毫没有出乎柯苑泽的意料,但警局里戴上了手铐却仍一片淡然的齐文光,却让他陌生至极。
难道之前的所有,都是他装得不成?
如此冷静地全盘托出,倒显得他也是卧薪尝胆数十年一般,但他犯下的罪恶却也是铁证如山,不容反驳,齐文光究竟是在想什么?
除了齐文光本人,没人能给他答案。
但也是齐文光本人,在全盘托出后最后说了一段话,将所有人震在了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我齐文光自认非君子,真小人,却也非涕泗横流、苟延残喘之辈,跪地求饶的狗,我不当,坦坦荡荡的正人君子,我也不是,从贫苦农家留守儿走至如今,我心机使尽,犯了许多罪,也毁了许多人的前途,但即便如此,我心中也尚留一丝底线,自始至终,从未做过伤天害理、夺人性命之事。”
“在自身也在一直走钢丝的情况下,我很难去做些什么,但仍是尽自己所能,尽量保住了那些人的性命,如果他们有朝一日选择回来 ,应该能给华国花滑添不少助力。”
隔着厚厚的玻璃,齐文光带着深意的眼神落到了卓凝珍身上,直到柯苑泽有些怒目而视,他才收回视线,呵然一笑。
“一开始我只是想让家人过得好些才努力往上爬,但一步错步步错,回过神时已无法回头,事到如今,说多少不得已和后悔都已没有意义,错已犯下,我也得到了太多利益,不然我也不能在这位置上一坐就是许多年。”
“所以说这些并非想表明我多么高尚,也不是想要什么戴罪立功,得了便宜又卖乖,我齐文光不是这种人,男子汉敢作敢当,罪我认,做了好事,我也不会憋着不说!我有我的骄傲,莫要把我与那些垃圾相提并论!”
齐文光双手戴着镣铐,被死死禁锢在审讯椅上,从审讯开始就是一派冷静淡然,最后却突然豪爽地大笑了起来。
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哈哈,进来警局我就知道大势已去,小心翼翼那么多年,能如此坦坦荡荡一回,畅快!”
“我终究守住了最后的底线,没做那等猪狗不如之辈,能有幸拖他们一起下台,更是畅快至极!”
“华国花滑未来必是一片坦途,虽然不能亲眼看见,但想想就痛快!柯苑泽!莫要让我小看了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畅快,畅快至极!……我交代完了,警官,劳烦,送客!”
银色的镣铐随着齐文光的大笑猎猎作响,折射出一道道奇异的光。
齐文光仰头往后一靠,没再看柯苑泽和卓凝珍他们一眼,竟就如此闭上了眼,摆明了一副拒不再配合的态度。
但竟也无人置喙,就连一开始准备好了严审的警察,眼中也只余下了震撼和感慨。
柯苑泽和卓凝珍更是相视苦笑一声,不等警察的动作,他们便起身,颇为魂不守舍地离开了警局。
这场原本众人严阵以待的审讯,便如此出乎意料地落下了帷幕。
而如今借由唐迟的口,池惊澜几人也知晓了全局的始末。
“齐文光交代了许多人名,都已经开展调查了,不出意外,就算不能一网打尽,也能抓捕九成……只不过齐文光这个人,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啊。”
唐迟轻轻摇了摇头,随着她自己的讲述,一开始得知一切顺利的轻松也散去许多,神情感慨。
而听完唐迟对齐文光最后那些话几乎只字未差的复述,就连池惊澜他们这几位“始作俑者”,也怔愣了许久,才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去时局势还未恶劣,却果断交代一切,这等审时度势的能力,这等果决冷静的聪慧,池惊澜扪心自问,若他是局中人,恐怕也是不如。
而齐文光交代事情的清晰条理,与他最后那段剖白,更是让人身临其境地体会到了他的智慧、洒脱,以及……底线,与傲气!
有野心,有能力,有智慧,失败时却也仍然能选择洒脱“赴死”,而不弯曲了脊梁,痛快至极,这样的人就算放在古代,也是一代枭雄。
纵使立场不同,这一刻,池惊澜心底也冒出了由衷的敬佩。
“这身底线与傲气,至少也不算辱没了华国双人滑第一人这个称呼。”
池惊澜轻声感慨道。
此时此刻,他甚至已经不太想听马建国那边的消息了,凭他对马建国那么多年的了解,恐怕与齐文光那是两个极端。
“马建国那边……”
唐迟也点点头,静默了一会,才再次开口,斟酌着措辞,表情比之前难看了许多。
池惊澜摆了摆手,表情也带上了冷嘲:“不用说了,他就是齐文光说的那种涕泗横流,跪地求饶的狗吧。”
他很少这样言辞犀利,此刻两厢对比,却也是没忍住。
孙莹莹带着铁证去与马建国当面对质,在马建国看来恐怕不亚于厉鬼索仇,从高高在上狐假虎威的主席姿态,到歇斯底里、涕泗横流的求饶之辈,撑死也就是几句话的事。
池惊澜的猜测与真实情况几乎别无二致,而像狗一样乞怜大喊着要立功赎罪的马建国,掏空了他那大腹便便的肚子,也只磕磕巴巴说清了自己的清道夫职责,认了人命的罪,其他消息却远比不上平常大部分时间都在训练的齐文光。
齐文光说自己是真小人,那马建国又算得上什么?
软骨头,没底线,被人当工具利用了一辈子却仍沾沾自喜,沉溺权势而后作恶更多,终遭报应,这就是马建国糊涂又卑劣的一生。
唐迟非常简略地几句交代完,也不愿再说了。
马建国当真不配与齐文光相提并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外如是。
几人默契对视一眼,就轻飘飘揭过了这一滩烂泥,将话题转移到了之前的另一个问题上。
“那我讲一讲表演赛的消息?”
“自然。”
不过有一点池惊澜他们还是没有预料到的,或者说预料得没那么精准。
在群起激愤这一方面,这坨名为马建国的烂泥,倒真称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超绝。
第一百九十七章
“这个表演赛是美国组织的, 现在还处于邀请阶段,时间未定,但看现在这个情况, 估计其他国家都会大力促成, 所以尽管正式通知还没有,我也提前和你们说一声, 好让你们有个准备。”
唐迟脸上带着沉思, 对着池惊澜和陈志国很是详细地说起了刚才自己得到的消息。
凌榆挑了挑眉, 主动退后半步, 竖起一只耳朵听着, 同时一摸口袋, 丝滑地掏出了手机。
花滑表演赛的消息跟他这个短道运动员关系着实不大,趁这间隙, 他先研究一下网上的消息和舆论趋势,等会就可以和乐乐邀功了。
凌榆美滋滋地想着,打开了手机, 片刻之后, 猛地吸了一口气, 而后迅速回过神, 压低自己的声音。
结果没成想这口气断的太快, 呛了自己一下。
“嘶——咳咳咳!”
戛然而止又突兀的一声, 引来了陈志国的怒目而视。
凌榆讪笑几声, 背手移开了目光,抬头看天——花板。
池惊澜也回头看了凌榆一眼,眼底闪过一抹了然和笑意, 然后伸手拦住了陈志国,几句话就把陈志国的注意力转移回了表演赛上。
无言的默契流转, 池惊澜立刻就明白了凌榆的想法,这也让他打消了最后的一点后顾之忧。
有凌榆即时关注网上的舆论,就算有人反扑应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尤其是在管控舆论的头头已经进去,那些人群龙无首的情况下。
心念急速转动之间,池惊澜这下真的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唐迟所说的表演赛邀请之上。
只听唐迟刚说的那一段话,他就意识到了这个表演赛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事实也确实如此。
之前也说了,这场表演赛是由美国组织的,名头倒是很简单,翻译过来也就几个字——冬奥预热表演赛。
规则区别于其他所有花样滑冰正式比赛的规则,但真说起来实际上非常简单。
参与国家每个项目出一两位精英,每人准备一场表演滑,而这场表演滑没有任何限制,一场定胜负,而如何定胜负,百分之五十现场观众投票,百分之五十裁判定分。
而这裁判定分,却依旧是按照正常的比赛规则来定分。
这就有些亏贼了,如果真的参加,要分高,就要裁判分好看,观众分也好看,那已经不是单纯的表演滑,而是要使出浑身解数了。
作为提出者和组织者,美国的目的可以说是一个坦坦荡荡的阳谋——在冬奥开始之前,摸摸大家的底,而且是互相摸底。
因为只要参加,那就是代表自己国家的脸面,谁都不会藏拙。
当然,主办方肯定是沾点便宜的,比如场地,比如本土观众,还能借此大大地敛一波财。
但美国也同时说了,如果这次能够成功举办,可以让这场赛事成为固定赛事,成为四年一度的盛会,主办方轮着来,谁都能占便宜。
至于是互惠互利,还是吃个哑巴亏,那就见仁见智了。
明面上看,美国这一次诚意很足,足到很多国家明知这一次会是美国占便宜,也依然忍不住心动。
毕竟美国强横的花滑实力摆在那,摸别人的底固然是目的之一,但对他们来说获利其实不会很多,但他们还是选择出来当这个领头羊,不少人其实能猜到美国的真实用意。
这次美国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推出这场赛事,正值他们花滑力量最强横之际,野心昭昭,明显是想借此立威,宣告天下自己是第一,可能还想人造一个传奇,明星运动员的影响力和商业价值在近些时间来愈发突出,美国本就资本起家,更是不会错过其中的滔天利益。
明星运动员就如此了,那如果是一个传奇又会如何?
至少接下来十几年内,美国都会独领风骚,仅仅这点,就足够他们赌一把了。
于是便有了这一场表演赛的组织和邀请。
不过尽管很多国家猜测到了美国的用意,但他们并不在意,就算美国不是第一,也不会是他们是第一,至于传奇什么的,自家也出不了这样的人物,不如就乘着这股东风,占上一点便宜。
所以很多国家都已经通过了美国的提议,只是有些大国还在犹豫。
他们在衡量美国如果真的能造出一个传奇对他们的影响有多大,也在衡量自家有没有选手能在美国主场与他们一哥碰一碰,抢点风头过来。
如果不出意外,这场表演赛最后大概会成功定下来,但肯定会经历一番扯皮,开赛时间也就不会很早,那么从接到通知到开赛,所有人都会有充足的准备时间。
但谁都没想到,竟然真的出了意外。
唐迟一开始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很兴奋的,眼瞧国内比赛要凉凉,多出一个国外比赛的机会对池惊澜他们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但随着时间流逝,理智回笼,唐迟就察觉到了事情没那么简单。
如今各国僵持,就等大国表态,但也就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们亲手主导了一场国内席卷整个冬季运动圈子的大地震。
在此之前,华国的花滑实力其实不算很差,至少双人滑还是能保证在国际一流梯队的,男单柯苑泽拼一拼,也能偶尔拿个奖牌,近一年来更是崛起了不少新兴人才,比如池惊澜他们,看上去华国花滑前途一片坦荡,国际上许多国家都生出了危机感。
相比于一直强势的美国,许多国家反倒更加不愿意看到华国再次崛起。
而这次地震过后,华国花滑必然会不可避免地萎靡一段时间,这么大的消息也不可能对外隐瞒,等其他国家得到消息,肯定会想着能不能落井下石一手,最好彻底将华国打压下去。
体育竞技就是没有硝烟的国家间的较量,表面上和和气气,实际上背地里撕得风生水起,唐迟在这行干了那么多年,哪能看不出这些弯弯绕绕。
而唐迟能看出来的,池惊澜岂又会看不出来?
要是他们找不到落井下石的机会也就罢了,但好巧不巧,眼前正有这样一个机会。
平常的巡回赛,华国可以不参加,但冬奥热身赛,这种关乎国家面子的赛事,不能不来吧?
不来,是主动放弃丢大脸,来了,华国刚经历完风波,人心惶惶的,又能有什么好发挥呢?
照样还是要丢脸。
除了华国自己,谁都想看到这一幕,所以可以预见,这个本来还未完全敲定的冬奥热身赛,一定会在短时间内被敲定、完善,而举办时间也一定会提前许多,不会给他们有修生养息恢复的时间。
唐迟想到这,也终于明白了为何王局要亲口跟她说这则消息,并且让她把这则消息通知陈志国和池惊澜。
“去不去的决定权在你们,我想王局的意思也是如此,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们直接投反对票,那这场表演赛也没那么容易顺利开展,就算真的成了,我们不去也就是了。 ”
想通之后,唐迟的语气变得自如随意起来,带着满满的大国底气。
面子算什么,哪有国内小天才们的前途重要?
很多人还年纪尚小,风波之后心态上不一定能即时恢复过来,加上和国际顶尖实力也确实有些差距,如果真去了,可能会被打击到,对他们的前途发展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陈志国闻言皱着眉沉思,而池惊澜难得没发表什么意见,静静地站在陈志国身旁,一副十分乖巧的模样。
又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这时候他们早已回到了休息室,凌榆坐得离他们三人稍微远些,靠着沙发背全神贯注得刷着手机,表情十分丰富,不过倒是一直很安静,而跟着池惊澜他们一道过来的穆子宁几人也一直听着他们交流,没说话,于是唐迟三人一不说话,整个休息室里也就都安静下来了。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皱着眉思索的陈志国身上。
陈志国一回神,就发现自己成了焦点,以目光无辜但实则狡黠的池惊澜为首。
陈志国叹了口气,投降道:“去不去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小家伙们,你们怎么想的?”
他这话音刚已落下,就看到了穆子宁眼睛瞬间一亮,而自己的小徒弟脸上也绽放了小狐狸得逞的笑容。
好了,他就知道,小徒弟是想等他做出决定,做出改变。
换成以前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去,但如今主动选择让步,心底居然也毫不难受,反而一阵舒坦。
“要去!”
池惊澜和穆子宁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答道。
陈志国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顿了顿,也笑了。
“行行行,看来我是真老啦——”
他摆了摆手,感慨道,语气却是自己都有些意外的轻松。
雏鹰已经有了独立飞翔的能力,那确实应该放手让他们去闯荡一番外面精彩的世界。
“你们确定吗,如果我们不反对的话,这场表演赛一定会在短时间内定下来,你们不一定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
唐迟有些惊讶,但又不是特别惊讶,毕竟她见识过池惊澜的倔强,只是有点意外陈志国对自己队员想法的尊重和自由。
的确是个好教练,唐迟想,不过出于关怀,她还是最后提醒了一句。
“当然。”池惊澜笑得很是恣意,“既然他们这么想看我们出丑,那自然不能让他们如意。”
这话说的嚣张,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以池惊澜之前的表现,他恐怕确实有这个嚣张的资本。
那些想着要落井下石的国家们,恐怕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们眼中这场足以让华国运动员心神动荡的风暴,他们最忌惮的少年正是“始作俑者”。
但就算池惊澜出现在了发布会,还是首个发言人,他们也不会相信,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正是一切的起点和精神支柱。
或许池惊澜做的并不是最多的,但如果没有他,绝对不会有如此顺利的今天。
没有他,那些人不会急于对付这样的天才而露出马脚;没有他,马正豪不会那么沉不住气;没有他,凌榆他们不会知道孙莹莹这个名字,也就不会得到那些铁证。
不过这些,自己人知道就足够了,不足为外人道也。
穆子宁腼腆地笑了笑,也开口回答:“我现在还没有小池那么厉害,但唐小姐您放心,我们不会被打击到的。”
这个向来腼腆安静的少年,这次也俏皮地眨了眨眼:“毕竟小池都没打击到我们,我们可是致力于追上他的,那些人怎么会打击到我们呢?”
言下之意,在他心中,所有人都比不过池惊澜,也只有池惊澜值得他去追逐。
“好!这话说的有志气,我爱听!”陈志国闻言咧了咧嘴,兴奋地拍了拍穆子宁的肩膀,很是用力。
穆子宁神色微微一变,捂上自己被拍的地方,表情颇有些幽怨。
纪云星见状,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唐迟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而后认真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们的想法,走到一旁,打电话给王局回复去了。
池惊澜望着唐迟的背影,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马建国和齐文光那边的后续他知道了,表演赛的事情也算解决了,至于要在表演赛上拿出什么节目,他也有些点想法,时间还有,不急于马上完善。
那么剩下的就是——
少年转过头,看向一旁结束发布会后全程都没怎么说话的青年。
纪云星在旁边和穆子宁小声聊天,池惊澜能听见他在嘀咕凌榆今天怎么变性了。
但池惊澜知道这个答案。
他脸上不自觉漫出欣喜的笑,专注的青年若有所觉地抬头,对上少年的视线,露出一口大白牙,非常灿烂地笑了起来。
见乐乐那边的商谈已经结束,凌榆立马起身挤到了心上人身边坐下,朝他晃了晃自己手中亮着的手机屏幕。
“效果非常好,乐乐!”凌榆咧着嘴,兴奋邀功。
“不得不说,马建国真的是个人才,网友们能这么众志成城,他功不可没。”
凌榆得意笑着,将手机递到了池惊澜的面前。
池惊澜定睛一看,看到了那个热度还在不断飞速增加的热搜词条。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第一百九十八章
热搜广场里话题度最高的那条微博, 正是凌榆在发布会开始之前发的那则视频。
视频里的内容是凌榆辛辛苦苦搜集的与池澜同时代的那些人对池澜的真实看法,孙莹莹就在第一个,实际上, 这个视频就是一个传奇正名录。
而视频的文案, 就是这一条热搜的名字。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毕于风雪。]
除此之外, 再无其他任何解释与说明, 就如同凌榆一直以来对外展现出来的冷傲与不屑言辞。
是的, 不是不善解释, 而是不屑。
在凌榆心中, 传奇始终是无比神圣的, 而他自己,能在这样的年纪就取得如此耀眼的成绩, 也同样有自己的骄傲,所以即时是为偶像正名,他也只会选择默默收集切实的证据, 而不是写小文章来改变观众们的想法。
所以一句话就够了。
事实胜于雄辩, 凌榆向来都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格。
一开始网友们还很纳闷, 不是特别看得懂凌榆这个视频的用意, 直到他们听到发布会上凌榆说出那些话, 听到孙莹莹那字字泣血的叙述, 人们才恍然大悟。
于是等他们再次看向这则视频的时候, 想法就完全变了。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毕于风雪——人们都知道,这本就是非常沉重的一句话, 但没有切身体验,也只是知道而已, 那点沉重就像是空中尘埃,轻轻飘飘的,挨不着地面。
但看完整场发布会,他们却好像真的明白了这句话,沉重落了地,他们明明与此无关,却仍然因此喘不过气。
不,等等,难道他们真的与此无关吗?
为众人抱薪者,曾经的传奇池澜显然是,孙莹莹显然也是,但如今发布会上的这些人又何尝不是?
几十年前孙莹莹的经历就如此凶险,那池惊澜,凌榆他们如今站出来揭露黑暗,经历了多少,又承担了怎样的风险?
如果说他们是为了守护曾经蒙尘的英雄们不冻毕于风雪,那他们自己,又该由谁来守护呢?
人们恍然醒悟。
国家一定会出手,唐迟的存在就说明了这一点,毋庸置疑,可这难道就意味着他们可以袖手旁观吗?
网友们扪心自问,他们做不到。
虽然人言微轻,虽然个人力量很渺小,但是大江大河也是由水滴汇聚而成,只要齐心协力,他们总能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转发,越来越多的人自发整理发布会的整场内容并且自发扩散出去,短短时间内,就将这件事推向了另一个高度。
随着热度不断增加,理所当然地就上了热搜,而热搜的名字,没有什么比[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毕于风雪]这句话更加合适。
一众娱乐热搜中出现了这样一条看起来十分严肃,格格不入的热搜词条,自然引起了很多圈外人的好奇和关注。
影响再一次顺理成章的扩大,但正当网友们松一口气,欣喜于事情发展的顺利的时候,他们却眼睁睁地看到热搜的热度突然掉下去了很多,而广场里面很多网友们辛辛苦苦整理出来的帖子和义愤填膺的声讨也突然消失了一大堆。
很明显,有人出手在压热搜了,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本就还在努力往上爬的热搜就到了要跌出热搜榜单的岌岌可危的地步。
这下谁还能忍?
人都是有反骨的,要是一帆风顺,可能一时热度过去,人们的热情就会消失,但一旦有人阻挠他们,那就……
被封号就开小号,被删帖就重新发,不仅如此,更是有人将老韩发帖到记者发布会结束所有的时间线整理成了图片,大大降低了重新编辑帖子并发布的时间成本,且图文并茂、逻辑清晰。
一时间就连背后之手压热搜的速度都比不上网友们被激怒之后绝境反扑的速度,硬生生地让网友们把这个要掉出去的热搜给抢救了回来,甚至名次还比原来又往上了好几名。
一通操作猛如虎,网友们充分展现了,什么叫打不死的小强。
然后双方就陷入了拉锯战,一直到现在。
不过对于这些个中玄虚,池惊澜完全就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但有凌榆给他讲解,池惊澜很快也搞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正如凌榆所说,网络与热搜不过是一个比纸媒更加直接,反应也更加实时迅速的战场,群众们拥有了能与媒体直接对话,与社会直接对话的渠道,媒体们也就失去了从前纸媒时代对舆论的掌控力。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马建国他们会倒台得如此之快的重要因素之一,时代变化太快,他们早就习惯掌控一切,对此反应缓慢,等察觉到失控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池惊澜他们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失控”。
他们几乎是步步为营,直到如今,才算真正瓦解了那个组织身上的乌龟壳子,如今也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
当剩下隐藏的那些人按捺不住出手压热搜的时候,也就意味着这些人逍遥法外的生涯到头了。
而那些原本疯狂搅混水,带节奏的水军,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在浩浩汤汤的民愤面前,也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舆论环境比我们想象中最好的情况还要好上许多,官方还没有出手,能形成如今拉锯且隐隐占上风的现状,完全是网友们齐心协力的结果,他们真的很厉害。”
凌榆仍稳定地举着手机,但之前脸上得意和邀功的笑已经被他完全收敛了,只剩下一派稳重,语气认真且倾佩。
虽然同样是借用舆论的力量,但和马建国那些人的愚弄不同,他们能在那些人最骄傲的领域狠狠地击倒他们,靠的就是对群众永远真诚以待,永远心存敬畏。
池惊澜沉静而认真地点了点头,对于凌榆这句话内心是一万个赞同,同时心情也是十万分复杂。
孙莹莹的故事他是提前就知道了的,但是对于凌榆准备的这个正名视频,他也就比网友们知道的早一个晚上,而且很显然,池惊澜能看出来,他是参与今天这件事中的人里知道的最晚的一个。
昨晚凌榆跑过来献宝般掏出这个视频给他看,池惊澜内心的震动不亚于亲眼见证了一场火山爆发。
池惊澜和凌榆曾经说过不少次不必去在意那些身后名,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凌榆居然闷声不吭办了这么一件大事。
当凌榆眨着眼笑着跟他说这是惊喜的时候,曾经人称铁血无情的传奇,如今的未来之星,也差点不争气地掉下金豆豆。
池惊澜终于明白了凌榆找上孙莹莹的初衷。
不可否认,被一堆不实谣言泼一身污水还洗不掉,换谁都会委屈难过,池惊澜自然也不是全不在意,只是时间过去太久,去纠正那些谣言费时费力,得不偿失,池惊澜觉得没有必要。
而且重活一世,他也自认已经放下过去和看开,只要他们想要做的事还在正确的轨道上大步前行,这就够了。
但直到如今,看到凌榆偷偷背着他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找的人准备的视频,池惊澜才发现,原来自己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脆弱许多,在意许多。
[乐乐,你不用太过在意,准备这些东西并不麻烦,也不累,即时没有你,这也是我一直以来就想做的事,如今只是提早一点而已,我很荣幸这可以成为赠于你的礼物。]
[而且我的目的并不单纯,这个视频也不是只为了给池澜正名,明天发布会之后,网友们需要一个宣泄愤慨和伸张正义的借口与出口,没有什么比“为英雄正名”这个噱头更加合适的了,所以某种意义上说,我也是利用了池澜的名声一次,你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
这是昨晚凌榆对池惊澜的解释,池惊澜自然能听出来这都是凌榆为了安慰他,让他心理负担不要太重的说辞,但是他也清楚正事要紧,时间紧张,当时也只好就事论事。
“你确定池澜的名气到现在还能发挥你所说的影响力吗?”
池惊澜不是不自信,是真切的疑惑,曾经那个时代,他当然有自信池澜的名号是众人皆知,但如今,池澜的名字几乎成了禁忌,圈内人一般都知道但不会提起,放到圈外,那估计就更是直接查无此人了,哪有凌榆所说的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但凌榆当时只是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让他不必担心。
“乐乐,可不要小看了当代网友们吃瓜的决心和正义之心啊。”
凌榆笑着留下了一句让池惊澜听不太懂的话,然后潇洒离去,继续去忙别的事了。
池惊澜当然是选择相信凌榆,不过他也是等到了现在,才真正见识到了凌榆口中所说的效果。
因为在热搜广场里发帖一定要带上热搜的词条,因此一眼望过去,是一溜烟的#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毕于风雪#,后面跟着人们义愤填膺的愤慨,以及各色各样的科普,而池澜,孙莹莹等名字在其中出现频率之高,仿若让人一下子回到了几十年前,视觉冲击力无比强烈。
即便很多人是看到热搜进来凑热闹的,但这个阵势,是个人都会生出一种为英雄正名的正义感。
因为震撼,因为真实,所以动容,而后选择加入,就像滚雪球,或许每一片雪花的力量都很渺小,但集合起来,就是无人可挡。
虽然仍不明白吃瓜是什么意思,但是从目光所及飞速滚动和刷屏的文字中,池惊澜真正明白了凌榆所说的网友们的正义之心。
曾经因为舆论的中伤和误会,池澜的解释也总会被恶意的媒体扭曲成完全相反的意思,后来他累了直接不解释了,但也因此对舆论敬而远之,对被舆论带着走的人们心底也产生了一丝淡淡的隔阂。
那些人没做错什么,他们或许只是不了解事情全貌才会如此,池惊澜当然知道,但他自己也并没有做错什么,被如此对待,心底不舒服是肯定的。
但池惊澜也不想自己陷入那些不好的情绪之中,于是理所当然地选择了疏远,不在意,不上心,给自己戴上冷硬的面具,那些如同冰冷的刀枪的舆论就伤不到他。
直到如今,虽然池惊澜已经改变了许多,也消弭了重活一世跨越了冗长岁月后与新世界的隔阂,但在与人相处这一点上,这仍然是池惊澜隐隐的心结。
是连他自己都习以为常,不曾察觉的心结。
因为那是对他平常本就很少接触的人群的心结,而不是对身边朋友们的隔阂。
如果长久下去,有可能影响不大,也有可能拉远池惊澜与人们的距离,但别人或许喜欢那种高高在上被人们敬畏的感觉,可池惊澜是绝对不愿意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痛苦的。
花样滑冰,他的节目创造出来就是给世人看的,若放任那层隔阂扩大,被人们推向那高高的“神坛”,全是吹捧和敬畏,那和唱独角戏有什么区别?
讲道理,传奇什么的,池惊澜实在不想再当了。
所以当他发觉自己这个心结,甚至为假设的后果激起一身冷汗的同时,也十分清醒地意识到,这个心结其实已经差不多被解决了。
那点隔阂,在看到网友们真挚的维护的时候其实已经消散大半了,而池惊澜一旦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就会主动去改正,剩下那一点点隔阂的消散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很显然,这也是凌榆的良苦用心之一。
这个一贯以莽夫形象示人的青年,实际上拥有的却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如他的名字一般,是真正的大智若愚,没有人会比被凌榆亲自戳穿了身份的池惊澜更了解这一点。
也正因此,池惊澜也比别人更清楚,让一个视频完美达成一举多得的目的,凌榆要付出多少别人看不见的心血。
凌榆再怎么否认,这个视频后续的最大受益者,都是他。
无论是过去的池澜,还是如今的池惊澜,都是他。
池惊澜张了张嘴,内心五味杂陈,最终千言万语也只汇成了一句话。
“谢谢。”
少年的声音坚定又郑重,甚至还伸手抓住了青年的手腕,防止了青年大惊失色的试图逃跑。
凌榆在察觉到池惊澜不容拒绝的坚持之后,终于也没再坚持要逃跑,而是正襟危坐,收下了池惊澜的这声道谢。
而后青年就瞬间脸红得有些坐立难安了,吭哧吭哧半天,最后还是小声嘟囔道。
“乐乐,我的目的可没有那么单纯……”
池惊澜一愣,明悟了凌榆的意思,耳朵也瞬间染上了薄红。
“但你就算给我挖个坑,我也会心甘情愿地跳进去。”少年忍住脸上的热意,半开玩笑半认真,几乎是明示地说道。
……
两个愣头青红着脸相顾无言片刻,最后还是凌榆咳嗽两声,打开手机相册,重新将话题拉回了正事。
“除了在战斗一线的网友们,还有不少业内人士在发布会结束之后也选择了站出来发声,大概是乐乐你最后那番话发挥了不小的影响力。”
凌榆给池惊澜展示了一下他相册中的截图。
“其中还包括不少已经退圈的人……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些人,他们也站出来指控了,有的还公布了一些实质性的证据,虽然很多发出来很快就被删帖了,但可逃不过我的火眼金睛,更不会逃过官方的火眼金睛。”
池惊澜看着凌榆截图里的那些帖子,那些字字泣血,或感情充沛,或条理清晰的文章,绝非短时间内就能写出来的。
由此可见,那些文章绝不是即兴所发,而是早就在他们的存稿箱中待了不知道多少年月,如今终于得已重见天光。
可以说每一张截图背后都是一个悲剧,刚才的那点旖旎迅速散去,池惊澜有些难过地叹了口气,开口。
“他们的冤屈会被冲刷,而让他们蒙受冤屈之人,会付出代价的,对吗?”
虽是疑问结尾,但实际上,这就是一个充满着肯定的陈述句。
陈述的是那些渣滓们的结局。
“对的。”青年如此答道。
而两人的问答,也昭示了这一场轰动全国的“花滑圈大地震”事件的结局。
滑联高层因聚餐而被一网打尽,在证据拍到他们面前之后,也终于不再挣扎,一个个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网络上任由舆论自由发展了一段时间之后,官方强势下场,把之前一直在删帖的背后势力全部锁定。
而齐文光和马建国在警局交代的东西,也在一段时间之后,由官方选择性地向公众公布,掀起一阵波澜。
国内花样滑冰比赛宣布暂时停办,恢复时间未定。
花滑高层人员迎来大洗牌。
……
等等等等。
网友们在被各种消息砸得头晕目眩的同时,也认识到了。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变革,也是真正意义上的——
[还天下一场朗朗乾坤。]
那个在发布会上看着像是大放厥词的少年,真的做到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今天哪个官员家里被查封, 明天又爆出很有分量的谁谁和□□有勾连,后天又是哪个大企业家被查出资金链不干净而倒台……
接连一个礼拜,风波不仅没有平息, 反而一副愈演愈烈的架势。
就连新闻联播的主持人都累坏了, 每天都至少有一两个高级官员需要他们通报罪行。
没有人见过这样大的阵仗,就连池惊澜他们在看到官方一点不停歇的雷霆万钧的行动后, 也忍不住咋舌。
这已经不仅仅是花样滑冰圈子的事了, 甚至也不是体育圈的事了。
或许花样滑冰是一开始的导火索, 但发展到现在, 已经是一场席卷全国的扫黑除恶大行动了。
前几天被通报下台的那些官员里应该不少都是这场事件的幕后黑手, 因为其中还有几张他隐隐有些眼熟的面庞, 都是曾经见过的那些教练员,如今看来升职得都挺快, 当然,下台一定比他们升职快更多就是了。
但池惊澜敢保证,后来的那些人, 就和他们这次的事件没什么关系了, 甚至不少都是跟体育圈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想必是官方早有收拾之心, 只不过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和借口, 而这次动荡了整个花滑圈子的事件, 也成了他们进行一次大整顿的天赐良机。
不过这种可以说得上是互惠惠利的事情, 池惊澜他们自然不会介意, 甚至还在他们高强度的训练日程里,新增了一个每日娱乐项目。
——看每日新闻联播,然后在主持人播报下台官员的时候, 集体拍手称快。
嗯,国家队训练基地里的礼堂大屏幕, 恐怕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新闻联播播放器。
这个建议是池惊澜朝陈志国提出来的。
原因也很简单,在池惊澜说过事情发展顺利他就不会再多去费心后,他休息了一天就回国家队训练了,毕竟国内的比赛停摆了,国际上大赛的可不会因为某个国家终止比赛,何况还有一场潜在的表演赛危机需要解决,但是等池惊澜回了国家队才发现,大家都心不在焉的。
想想也正常,这些货真价实的十几岁少年们,面对如此大的变故不被冲击到也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动荡过后花滑国家队少了许多人,覆没了一堆教练,呈现出了一种近乎空空荡荡的荒凉感。
训练上池惊澜还可以以身作则带领他们,但是心态上的彷徨,也只有找点东西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了。
于是池惊澜便找师父商量了一下,在每天训练结束后加了这样一个环节。
对了,顺带一提,经过这一次风波,陈志国原本的“明升暗降”也变成了真的升职,荣升成了史上最年轻的滑联主席,当然,由于花滑国家队目前处于元气大伤的状态,所以陈志国还是暂时留在国家队主持大局,至少这一届冬奥结束之后才会去滑联任职。
不过陈志国最近实在太忙了,同意了池惊澜的提议之后,就直接把钥匙交给了他们来负责。
最终效果很是不错。
因为直接在大礼堂里面放的,只要是国家队的运动员,训练完有空都可以去看,而人都是喜欢凑热闹的,即便是原本十分枯草乏味的新闻联播,也因为最近的各种大事增添了一份不一样的色彩。
于是每晚都有不少结束训练的运动员们过来,来看这以前他们从不关注的新闻联播,然后意外地发现,其实感觉还不错?
礼堂就这样成为了一个不同项目的小朋友们交友聊天的场所,而人多了,人气也足了,花滑队那些彷徨的小朋友们心自然定了很多。
再加上他们还能从新交的来自其他项目的朋友口中得到肯定和安抚,池惊澜也和自己那些咋呼的好友们打过招呼,让他们充分发挥自身的特点,每天有他们带头鼓掌称快插科打诨,没过几天,那些蔫了吧唧的小萝卜头们就恢复活力了。
至于队里剩下的那些原本存在感就不高,经过此事更加沉默的成年运动员们,池惊澜没有去做什么。
都已经是心智成熟的年纪,他人再干涉也很难去改变什么,他们早已有自己成熟的是非观,只需等他们做出选择,或者,为曾经的选择付出代价。
于是就在外面兴起大风大浪的时候,就连火眼金睛的网友们都很少有人发现,花样滑冰国家队的好几个老队员悄无声息地发布了退役声明。
但或许,对于这些并没有完全走入歧途,但是总是沉默着站在施害者身后助纣为虐的人们来说,悄无声息地退场才是最好的结局。
是怯懦也好,是"识趣"也罢,虽没有为大恶,但沉默的错终究也是错了,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至此,花样滑冰国家队完成了彻底的清洗。
纵然已经千疮百孔,但,脓疮已销,凤凰涅槃,未来会是一片坦途的新生。
教练组极度缺人,也有不少运动员在递交退役申请之后自愿留了下来成为了助教。
他们并不是沉默着助纣为虐的那些人,那些人的结局是彻底的离开,他们是曾经明哲保身,坚持自己不成为恶人,但也不敢跳出来反抗,自诩平凡的普通人。
在国家队多年,熟悉国家队模式,自身还有能力的助教,国家队自然是很欢迎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不自信贯了,成为了助教也依然束手束脚,尤其是在池惊澜穆子宁他们这些天才们面前,甚至带上了些敬畏。
池惊澜询问他们,也只是得到了“他们只是普通人,不知道该怎么教他们这些天才”的回答。
池惊澜有点生气他们的妄自菲薄,也很无奈。
能进国家队的,谁曾经不是张扬恣意的天才呢,被蹉跎至此,能坚守本心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每个人都是普通人,每个人也都不是普通人,他们只是受害者而已,比那些被盯上欺负的人们要幸运一线的受害者。
这些自卑与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敬畏,也不是他们的本意。
可无论池惊澜跟他们说了多少次,不用去在意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名头,在国家队里他们就只是教练员和运动员的关系,尽管放开手去练他们就行,他们是有这个能力的,但收效也一直不大。
于是池惊澜就去找了师兄,想着师兄跟他们相处得更久,应该有办法。
办法确实是有,只不过池惊澜也没想到,师兄所谓的办法是他一个人“群殴”他们一群人,当然,事实上是师兄被反过来被真“群殴”了。
一堆人在一个小小的办公室里扭在一起,面红耳赤拳打脚踢地发泄着,但以池惊澜经验丰富的眼光看过去,个个都是花拳绣腿,看着声势浩大,实际上都有分寸得很,专门往人身上肉多的地方招呼,最多也就是疼几分钟,他也就抽着眼角站在角落里围观了。
打开手机摄像头留下他们黑历史的那种围观。
但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发泄确实效果显著,最后这些人收拾好衣服“若无其事”地走出去,国家队自此少了几个小心翼翼的助教,多了几个雷厉风行毫不手软的“魔鬼”。
而柯苑泽身为陈志国座下大弟子,也主动帮陈志国接过了大部分的工作。
这必然是会分散训练精力的,但池惊澜意识到什么,主动去询问的时候,柯苑泽是这么回答的。
“我有好胜之心,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不可否认,我已经失去了必胜之心,没有你们那样的冲劲,也失去了巅峰的身体素质,所以我并不打算参加这一次的表演赛,那么训练只需要保持状态就可以了,空闲下来的时间正好可以帮师父分摊一下压力,而且还能顺便预习一下我退役之后的工作,小师弟,这是我的选择,你不用担心。”
柯苑泽带着温柔又坚定的笑容,如此说道。
“可是……”彼时一哥身前的少年皱起眉,还想反驳什么,但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只温暖的大手覆上少年的脑袋,毫不客气地揉乱了他柔顺乖巧的黑发。
池惊澜有些惊讶地抬眸看去,却看到自家师兄露出了一个很少在他身上见到的,洒脱释然的笑。
“小师弟,放心啦,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放弃的意思,冬奥会要争得我依然还是会去争,只要我还有竞争之力,我就会站在赛场上,为你们保驾护航,或者,等你们来超越我。”
柯苑泽眨了眨眼,笑道:“只不过最近发生的事有点多,说来惭愧,对我的冲击也不小,我需要时间去梳理和思考,帮助师父整理国家队的事务有利于我的思考。”
“至于这表演赛,我也是真不想参加,你一定要理解成我让给你们的机会也不是不对,总之我不会去的!而且我相信别的国家派出来的也一定是年轻一代的主要战力,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可不愿意参活,好啦好啦,后方暂时交给我,小师弟,你就乖乖回去训练就行了!”
最后,柯苑泽几乎是有些耍赖得把听的一愣一愣目瞪口呆的小师弟送走了。
被赶出办公室的池惊澜难得有些茫然,晕乎乎地往外走,都没发现自己被揉乱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恢复原样。
直到被队里那几个永远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友们逮住扑上来,给他的头发来了一个乱上加乱,池惊澜才骤然反应过来,红着脸跑到厕所里快速顺了顺自己的头发,然后在穆子宁的掩护之下溜之大吉。
“穆子宁,你个叛徒,难道你不想揉吗!”
“想呀,但是,你们别忘了,我和阿池一个宿舍哦。”温温吞吞的声音拉满了仇恨。
“……可恶啊,兄弟们,上,先把这家伙解决了!”
“哈哈,等到,挠痒痒犯规了啊——”
身后传来热闹的玩闹声,池惊澜也忍不住莞尔一笑,然后加快了脚步。
挠痒痒,确实太犯规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阿宁,对不住了,实在不行,晚上回宿舍他贡献一下头发,总比被挠痒痒好。
池惊澜在心中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熟练地溜到了隔壁,打算找凌榆聊聊天。
身在局中,他也无法判断柯苑泽的选择究竟是好是坏。
凌榆本来也挺担心柯苑泽,这人在警局回来之后就常常陷入思考,一副被影响挺大的模样,本来他也早有打算找柯苑泽谈谈,不过因为之前各种原因他耽误了好几天训练,这两天在他的魔鬼教练手底下过得“醉生梦死”,累的沾枕头就能睡着,还真一下子没能抽出时间来。
不过在池惊澜那得知了柯苑泽说的那些话之后,凌榆反倒放下了心。
“行,看来你师兄已经完成了自己的逻辑自洽,这个人死倔得很,定了主意就不会改变,乐乐,你不用管他了,至于状态,听你说的,他自己应该已经调整过来了……啧,这齐文光。”
说到最后,凌榆还是没忍住,脸色有点臭地啧了一声。
他们都知道,柯苑泽做出这样的决定,还有这几天的异常,都与齐文光在警局最后说的那番话脱离不了关系。
“我也……没想到齐文光会说出那番话。”池惊澜轻叹道,撑着下巴看向凌榆,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
“凌榆,你对齐文光这个人怎么看?”
“不怎么看。”
凌榆无所谓地笑了笑,突然伸手,一下子又抓乱了池惊澜刚才仓促之下打理好却仍然翘起来几撮毛的头发,也一下子打散了少年脸上有些深沉的神情。
“乐乐,还有你师兄,你们还是太善良了,不过艺术从业者有一颗柔软的心,也是你们能走到如今的精神内核,但我可没那么善良,也不会共情那么多人,我只在乎我在乎的人,至于其他人,与我何干?”
凌榆儿时刚入行的时候不是没考虑过学花滑,不过陈志国带了他一段时间之后就把他推荐给了自己的好友,转成了短道。
当时陈志国给出的理由是小小榆的柔韧性比较差,但滑行技巧和速度都特别好,在短道上应该更有天赋。
不过等到后来凌榆十几岁的叛逆中二期,嚷嚷着要转去花样滑冰的时候,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甚至还是齐文光点醒他的,这件事从前凌榆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实际上凌榆当时十几岁的年纪自然不是真的想转花滑,他心中有数,只是找个能经常去花滑队串门的理由而已,就是他刚进国家队,被柯苑泽用“偶像资料”贿赂使唤着去双人滑观察齐文光的时候。
但凌榆其实对自己的天赋还蛮有信心的,直到齐文光毫不客气说破,说他在表演上毫无天赋。
当时的齐文光还带着些对“同类”的说教,跟他说,虽然无法共情那些节目里的情绪,但他们可以演出相同的效果,甚至还跟他分享了一些表演技巧。
可凌榆才不屑于带上虚伪的面具,但年少的他也未多想,只是觉得不太舒服,在了解到卓凝珍的情况完成柯苑泽交代的任务之后,就不太愿意和齐文光再接触了。
现在想来,大抵确实还是有些同类相斥。
不过即便被齐文光点破他也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凌榆也从未觉得自己的性格有什么问题。
“齐文光觉得我是他的同类,不可否认,我和他某些方面是像,但是我们归根结底不一样。”
凌榆从未和他人讲过这些,如今却如猛虎仰卧,收起锋利的爪牙,向自己的心上人毫无保留地坦诚自己的弱点。
青年笑得甚至还有些得意:“说我冷酷,或者说我无法共情别人,我都无所谓,我自己知道,这只是因为我的世界太小,容不下我不在乎的人而已,我的精力只够分给我在意的人,我的底线也永远是我在意的人。”
“但是齐文光的底线永远都他自己,他或许有一点良知,或许在夜深人静时也会后悔,但是就算是再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为了他自己的利益。”
“所以我们不一样,所以我不会去在意他,你们也不用去在意。”
池惊澜看着凌榆认真的表情,片刻后抿唇笑了。
“我知道的,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但无论如何,他都护住了不少女孩子让他们没有彻底坠入无底的深渊,是明哲保身也好,是幸灾乐祸要死一起死也罢,抑或是真的曾经打过许多便腹稿只是不敢说,至少他条理清晰的坦白从宽也给官方减轻了太多的调查压力。”
两人并肩在训练场边坐着,也不在意周围其他人的熙熙攘攘,池惊澜抓住凌榆在他脑袋上作乱的手扯下,却并没有松开他的手腕。
“凌榆,我懂你的意思,或许任由他们发展,等到下一次齐文光自身的利益再度受到胁迫的时候,他就会再一次跌破自己的底线,直到被同化成为彻底的败类。”
“可是这一切还没有发生不是吗?至少现在,我依然能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他对花样滑冰的热爱,感受到他依然还存在的良知和底线。”
虽然官方对于齐文光的结局还未下最终的定论,但是池惊澜和凌榆都从唐迟那边得到了关于他的调查结果。
在齐文光明确违反了法律的罪行之中,多数都是经济性犯罪和信息类犯罪,而那些经济性犯罪,他甚至补上了大部分的金额,他在审讯时最后说的那些话也被证实全都属实,因他态度良好,又算立了功,所以最后即便是数罪并罚,估计也就是数年的有期徒刑。
单从这个调查结果和齐文光的配合程度上来看,谁能想到这是那个肮脏又庞大的集团指定的下一任“代言人”,可这个身份,却的确是他在后续的审讯中,亲口承认的。
齐文光还说了,如果不是这一年来池惊澜的异军突起,分走了那些人的许多精力,恐怕他已经在接触……马建国曾经做的那些事情了。
这是一个多智近妖的人物,他甚至猜到了有人会向池惊澜他们转告他的消息,于是借着唐迟的口,给池惊澜递了一句话。
[我确实不太乐意接触那些东西,池惊澜在这方面算帮了我,看在这份情上,我给他一个忠告——美国的比赛,时刻小心。]
但是小心什么,后续警方再审问,齐文光却什么都不愿意说了。
唐迟无奈,也只能原封不动地把这句话转告给了池惊澜他们。
很明显,这不仅仅是一句忠告,还是一个邀请。
在从唐迟那边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池惊澜没有主动提起这件事,其他几人也就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不是不想劝,但池惊澜还没作出决定,他们又怎么劝?
即便他们知道,池惊澜一旦作出决定,结果估计也八九不离十。
就像此刻。
看着像是莫名其妙从聊柯苑泽的状态的话题转到了齐文光的身上,但实际上从池惊澜问出对齐文光怎么看的这个问题的时候,这就成了一场关于要不要去见一见齐文光的辩论赛,也是池惊澜和凌榆两人观念上的一次灵魂碰撞。
“未来千变万化,有些事就算是未来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发生,只要当下没发生,那么可能性就是零,我只在乎现在,凌榆,你不也是吗?”
少年抬眸,静静地看着凌榆,眸色清冷却又是极致的纯粹。
凌榆不禁点了点头,而后反应过来,露出了一丝苦笑。
“是。”
“所以乐乐,你还是打算去,是吗?”
刚才那一场“辩论赛”,他们表达出来的不仅仅是对齐文光的看法,也是他们待人待物的观念,关于这一方面,他们不会试图去说服对方,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他们只会借着这样的交流更加去了解对方。
但是凌榆知道,在关于要不要去见一面齐文光这个问题上,他还是被乐乐说服了。
“当然,他都这样邀请我们了,为何不去?而且那句忠告,你不在意吗?”
齐文光身上充满了矛盾和割裂,池惊澜本来就在听了他当时审讯后对他有些好奇,后来又听到了他托人转达的忠告,以及美国主办的表演赛被确定下来的消息,本来可去可不去的行程,也只剩下了唯一的答案。
他想去,也必须要去见一见齐文光。
“当然在意。”凌榆回答,也正是因为齐文光的那句忠告,他才会如此轻易地被池惊澜说服。
表演赛的时间被定在月底,那时他也有自己的比赛,无法再陪伴池惊澜,而齐文光偏偏在这时候说要小心在美国的比赛,他怎么能不担心?
“什么时候去,我和你一起。”
凌榆冷静道,心想,要是齐文光到时候不放正经屁,警察都拦不住他揍他。
“后天?”池惊澜轻声道。
后天周日,他们不训练。
“没问题。”
凌榆利落点头,之后才漫不经心地想起池惊澜过来找他的最初目的。
柯苑泽:?我谢谢你。
“对了,柯苑泽那乐乐你不用担心,我刚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凌榆眯了眯眼。
“什么?”池惊澜有些好奇地问道。
“你们隔壁双人滑,好像是卓师姐暂代了主管教练的职位吧,你师兄帮陈叔处理事情,少不了要和卓师姐接触,啧,你师兄心眼也多着呢,让他去吧。”
池惊澜:……
这倒是他没考虑到的。
少年有些好笑地点了点头,这下倒真不担心师兄了。
而柯苑泽主动放弃了表演赛男单的名额,这个表演赛的名额选拔也就交由了他来组织。
考虑到国内花滑如今的情况,双人滑元气大伤,以免被打击士气更加低迷,没有参加这场表演赛,而其他项目,冰舞和女单各上了一个名额,属于去见世面的,只有男单,报满了两个名额。
一个是池惊澜,另一个,是崔晟睿。
穆子宁,朱承业,还有崔晟睿这几个人都一直紧紧追在池惊澜身后,实力差距不大,这一次崔晟睿抢到了名额,臭屁得其他几人看不下去,最后直接找了个借口给他来了一顿爱的胖揍。
而这个名额选拔也就占用了一个周六的时间。
池惊澜和凌榆事先通知了唐迟,周日,他们坐上了唐迟安排的车,出发去见齐文光。
与此同时,官方也又向公众公布了几则重磅消息。
[马正豪,原名马建国,罪行极其严重,影响极其恶劣,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齐文光,涉嫌多种经济与信息类犯罪,数罪并罚,判处七年有期徒刑。]
[十一月底美国将举行冬奥预热表演赛,华国参赛名单——
冰舞:……
女单:……
男单:池惊澜、崔晟睿;
双人滑退赛。]
第二百章
官方发的内容自然没有那么简略, 这是网友们最后总结出来的精华。
每一篇公告单分开来看冲击力就已经很大了,被汇总一下放在一起,更是直接砸得网友们头昏眼花。
这几则消息里面, 最不让人们意外的, 反而是马建国的死刑。
在之前的那场震惊全国的发布会上,人们就已经知道了这个人渣犯下的罪行, 在他们看来, 这个人渣本就死不足惜, 更何况, 官方不仅仅公布了马建国细致的罪名, 还公布了他的一审视频。
因为太多被他摧残的受害人已经再也没有机会开口, 还有不少案件甚至已经超过了当事人提起诉讼的时限,马建国的案件自然归属于了公诉案件, 不过指控席的人是满满当当的。
除了孙莹莹,还有许多在发布会之后接到了官方的消息,从五湖四海拼命赶来的, 曾经的那些受害人, 以及受害人的家属们。
马建国在审讯时就已经被孙莹莹吓破了胆子, 在这场公开的一审当中, 面对那些曾经他高高在上欺辱过的人们, 那些看着他恨到极致, 仿佛要直接生啖其血的眼神, 更是两股战战,没有一点敢作敢当的骨气。
反派还有反派的傲骨呢,这种烂泥连反派都不配称呼。
整个一审结束, 血淋淋的证据板上钉钉,马建国全程都是一坨被吓破了胆的烂泥, 直到最后审判结果下来的时候,被告席上那个碰头污垢的人,在听到法官死刑立即执行的宣判之后,才突然歇斯底里地挣扎起来。
说他是被迫的,说他也不想……等等等等。
那又有何用呢?就算是被迫,他也做了,并且得到了好处,而且几十年来乐在其中,那是被迫吗,只是不敢面对代价的懦弱和害怕而已。
证据确凿,真脏实犯,没有任何需要上诉的疑点,他再怎么挣扎也不会改变结果。
而且这时候才害怕,才后悔得痛哭流涕,那曾经呢?
曾经下黑手让那些风华正茂的天才们再也见不到下一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的时候,他有过丝毫的犹豫吗,有想过那些无辜的人们,比现在的他更加悲愤无助吗?
没有。
如今马建国这副作态,也只能加重人们的厌恶和鄙夷。
网友们看完官方公布的一审视频之后,就不想再给马建国这个人任何眼神了,这种烂泥再多看一眼他们都嫌恶心,死刑立即执行他们都觉得便宜他了。
不过人们也清楚,马建国干的事再怎么天怒人怨,人再怎么恶心,他也只是背后那些大手中一把趁手的工具而已。
工具都已经为自己的罪过付出了代价,幕后的那些罪魁祸首怎么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呢?
但马建国的一审视频里更加侧重的是他本人的罪行,牵扯到更深层次的东西不多,人们吐一口赛博唾沫后,很快就转移了阵地。
他们去了齐文光的那则公告之下。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官方把该处理得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当时齐文光交代的那些隐秘能公开的也基本被公开了出来。
当然,其实之前上面的态度是不公开,毕竟传统操作了,处理完事情交代一个结果就行,但不知道唐迟他们是怎么操作的,总之听说王局和人吵了一架后,原本的简洁版公告就变成了如今的详细版。
至于怎么吵的,一开始池惊澜他们还是挺好奇的,不过很快,他们就不好奇了。
“人家运动员都有勇气在发布会上揭露黑暗,现在基本都调查清楚了,该解决的人也都解决了,身为官方,难道你们连公布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难不成要让人们以为你们和那些垃圾是一伙的不成?别连那些小孩都比不上!”
王局在那场会议室直接一席话直接封神,就是苦了“那些孩子”们,为自己的好奇付出了“代价”,在接下来几天里,走到哪都免不了被一顿调侃。
不过结果是好的,被调侃一下就被调侃一下吧。
于是就有了网友们所看到的,前所未有的详细版公告。
网友们也不是不纳闷官方怎么这一次转性了,但去研究公告的详细内容,可比纳闷官方转性这件事重要多了。
然后他们这么仔细一研究,就全部傻了。
一开始齐文光的公告出来的时候,人们就很震惊。
和马建国不一样,在这则公告出来之前,人们都不知道齐文光居然也牵扯进了其中。
毕竟即使是机场柯苑泽和齐文光卓凝珍这一对搭档上警车的时候,他们给出的理由还是配合调查一下曹正德之前的遗留问题呢,听起来太正常了,人们根本没有多想。
而最近国家队里,双人滑的人被清掉了一大堆,剩下的基本都是一堆小萝卜头们了,即便发现了他们的队长一直没出现,自然也以为和其他消失的人一样,卓凝珍之前就跟他们说过不要在网上随意谈论国家队的近况,所以根本没有人乱说,撑死也就是在心底感慨和震惊一下。
不过就算是他们这些知道点内情的人,在看到官方发的这则关于齐文光的公告的时候,依然免不了震惊。
他们单猜到了齐文光和队里其他被清出去的人差不多,但他们可着实没想到,齐文光是最开始进去的,而后面那些人,全是他举报的。
怪不得最开始被带走的那些人,就是那些平常和队长走得最近,也是欺负他们最狠的那波人,哦不,现在应该称呼为前队长了。
齐文光的处罚公告最后,官方也轻描淡写地提了几句那些人的结局:没对他人造成什么恶劣影响的,基本就是罚点钱再罢免职位革除党籍,在警局里“思过”几天;至于影响恶劣的,自然就是锒铛入狱了,有些人甚至判刑的时间比齐文光还要久一点。
齐文光不曾参与的那些涉及情|色的活动,这些人可都是常客,就算是齐文光也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止他们。
小萝卜头们曾经也都被欺负过,看到这些人的下场,一个个都高兴得当天的训练都兴奋了好几个度。
而网友们,在带着震惊仔细研读完那一条长长的公告之后,也终于明白了过来。
感情当初在机场的时候,齐文光就不是去配合调查,是去被调查的啊!
而且这甚至还是一条比马建国还要大的大鱼。
瞧瞧这透露的内容之详细,范围之广泛,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才是黑暗组织的未来接班人呢。
有网友这般戏言道,但他绝对想不到,自己随口胡扯的话居然命中了大半。
未来接班人称不上,但是未来的代言人,齐文光自诩,自己多年的经营,还是担得上这个名头的。
在外界网友们对这几则公告掀起热烈的讨论浪潮的同时,池惊澜和凌榆,也终于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在经过了好几道复杂程序之后,池惊澜和凌榆在警察的带领之下,进入到了一个房间里,隔着一道厚厚的玻璃墙,见到了他们这次要见的人——齐文光。
这人穿着一身蓝白条纹囚服,头发也剃成了板寸,但看起来没有一点点入狱的颓丧消极,闲适地靠在审讯椅上,双手被拷着,却仍然像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一样,仿佛这不是监狱,而是回到了自己家。
看到池惊澜和凌榆两人进来,齐文光还抬起头朝他们笑了笑,像招待客人一般开口。
“哟,下午好,居然还有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吗?请坐吧,还请恕我招待不周。”
凌榆:……
呕,他有点被恶心到。
青年臭着张脸,很是用力地拉开椅子,发出了“刺啦”一声响。
齐文光笑容一僵,看向凌榆,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小孩,没人教过你,做客要有礼貌吗?”
凌榆气的,要不是担心池惊澜,他现在转身就走,好像他很稀罕来这一样。
他是看出来了,他和齐文光这个人,绝对气场不合!
以前齐文光在外面还戴着面具的时候,他们还能勉强和平相处一下,如今这人都进监狱了,居然完全不装了,这么恶劣的性格,真不知道乐乐和柯苑泽他们怎么从这人身上看出来底线和正直的。
凌榆气咻咻地想,在心底疯狂翻白眼,屁股却在椅子上钉得更死了。
齐文光这么想赶他走,他偏不走!他要是走了,乐乐被这人骗了可怎么办!
池惊澜看凌榆梗着脖子,硬是坐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很是好笑地拍了拍凌榆的肩膀,算作安抚。
然后少年轻轻拉开另一把椅子坐下,朝着齐文光弯眼笑了。
“齐先生,您是指这里是您家吗?”
哟,这嘲讽真高级。
凌榆听到这话,顿时气也不生了,头也不扭了,抬头得意地看向玻璃墙里的齐文光,身后的尾巴都摇成了螺旋桨。
满眼都写着[看!我有人护着,你没有吧!]的幼稚。
齐文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毫不客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冷呵一声开口:“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莫名其妙的所谓友情与羁绊。”
看着完全脱下从前稳重的面具,不再掩饰真实性格的齐文光,池惊澜笑容依然淡淡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倒是凌榆,听到齐文光的话之后,表情怪异了一瞬。
齐文光没有错过这一瞬间,盯着凌榆看了许久,挑了挑眉,似是了然开口:“哦,原来——”
凌榆皱了皱眉,正想开口打断,身旁却先响起了少年清脆又冷淡的声音。
“友情也好,别的也罢,齐先生,这和你没有关系,我只是想知道,您邀请我们过来,是想要说什么?”
少年的眼中不带其他情绪,只是开门见山地问道。
齐文光本以为池惊澜的眼中会流露出怜悯,甚至是嘲讽,嘲讽他不曾拥有过友情和羁绊有什么资格评价,但池惊澜却什么都没有说。
少年只是冷静又无情地看着他,齐文光却觉得这比直接的嘲讽还要更加刺痛他。
良久之后,齐文光才闭了闭眼,坐直身体,正眼看向池惊澜,脸上先前那些冷嘲热讽都消失殆尽,面无表情地开口。
“其实最开始我没想说,你们让我吃了这么大的亏,能看你们跌个跟头,我也挺乐意的。”
凌榆愤怒地看向齐文光,但里面那人完全无视了他,盯着池惊澜,声音依然平静无波。
“后来邀请说出口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事后想了想,大概的确是想见见你。”
池惊澜没有问之前他们明明是一路同行回国的,这才几天,如何来的想要见他一说,而是挂上了浅淡的笑,反问道。
“那么现在你见到了,满意吗?”
齐文光没有回答,同样反问道:“在来之前,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有底线,还有热爱,那么如今你见到了真实的我,你满意吗?”
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负责例行看守的警察听着他们的对话很是迷惑,这是正经探监吗,怎么不像是朋友,反而像仇人?
尤其是那个看着一点就炸的青年,看着就像是要随时冲进来揍一顿他们的犯人一样。
不确定,再看看。
但正当他们站得更直了一点,做好心理准备万一那个青年真的被激怒,就上前物理劝阻的时候,他们却满脸问号地看着那青年迅速收敛了浮于表面的怒气,定定地看着他们的犯人,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无比凌厉起来。
狱警:……啊?
不是,这都是什么人啊,不是说什么体育圈的人吗,体育圈的人演技这么好的?
凌榆自然不知道他的反应让一旁的狱警脑补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只是单纯的,被齐文光这唧唧歪歪的态度气道了而已。
他凌厉地看向齐文光,带着隐忍的怒气,非常不客气地抢先直接开口怼了上去。
“满意会怎样,不满意又会如何?我们又不稀罕哪个你是真实的,哪个你又是虚假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们怎么知道你怎么想的?而且就算知道了,对我们来说也没有用,yue,算了,这个不提,想想这个可能性就怪恶心的。”
凌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嘴上没停,依旧如同机关枪一样“突突突”输出着。
“总之!你是什么样的人,和你真实的性格,和你心底想了什么,都没有关系,乐乐说过,看人,只要看这个人做了什么,以及没做什么就足够了,至少这点上,你勉强让我们满意,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吗?”
齐文光:?
我是什么样的人和我本人没有关系,这和如何证明我妈是我妈有什么区别?
有点怪,但好像很有道理,不确定,再听听。
凌榆不管,他的道理就是最有道理的道理。
最后,青年强势拍案定论:“所以,别特么磨磨唧唧的了,探监总共才半小时,你要是临时反悔不想讲了,那我们现在就走,要是想说,那就赶紧把屁放出来!你以前也不是这么唧唧歪歪优柔寡断的人啊,蹲个牢把你以前的骄傲都蹲没了不成?”
“别让我太看不起你,齐文光。”
两位狱警看得一愣一愣的,就连齐文光都惊到了,目光奇异地看向凌榆,脸上也不再是面无表情了,神色生动,从左脸到右脸,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字——
没想到你小子还能说出这种人话?
凌榆:草,一种植物。
好,就当他刚才那席话是喂狗,青年都要被气笑了,但还没等他撸袖子,他就听到了身旁传来的轻笑声。
凌榆瞬间乖巧地坐了回去。
池惊澜也是实在没忍住,刚才凌榆的爆发和齐文光的反应,在他看来实在太有趣了。
他也先前问了一句齐文光“满意吗”,严格来说,凌榆刚才那一顿怼,连他也怼了进去,不过这一点,估计凌榆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但池惊澜一点也不介意。
这样热烈、善良,面对看不过眼的事敢说敢做,就连讨厌的人,也能出声劝导的凌榆,才是他最欣赏的凌榆。
是的,虽然说脾气有点暴躁,说的也有点难听,但凌榆刚才那番话,确实是在开导齐文光了。
刚才输出得起劲,最后却又被气了个仰倒的凌榆也完全没发现,中间的时候齐文光听得一怔一怔的,尤其是最后那句话落下之后,更是一副被骂醒了的模样。
不过这种情绪在齐文光身上实在停留不了太久,或者说这个人太会即使纠正自己的问题了,等凌榆看过去的时候,就已经又是一副能让他随时跳脚的刻薄模样了。
而凌榆嘴上说着他和齐文光不是一类人,说他恶劣又刻薄,但从刚才他那番话,尤其是最后那两句,就能看出来他心底是认同齐文光的。
只是别扭得不肯承认罢了。
池惊澜想起自己掉马之前的那段时间,这人也别扭得很。
这大概就是……傲娇?
池惊澜回忆起这个自己曾经偶然在网上看到过的人们对凌榆的评价,越想越觉得贴切。
这人向来直白热烈,偶尔的别扭傲娇倒显得更加可爱了,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来,说出来某人该恼了。
少年低着头又轻轻笑了两声,才抬头看向齐文光,敛了先前轻松的笑,挂上了无比官方的浅淡的笑容,开口。
“凌榆说的不错,也帮我省了一番长篇大论的时间。”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虽然你并非君子,也称不上什么好人,但你确实做到了这一点,这对我来说就够了,毕竟你的是非功过不是由我来评判的,你的罪也不是向我赎的,至于你以后的路怎么走,也只能由你自己来决定,若非你先邀请,而我无比珍惜我的生命,想要得到一个答案,我不一定会过来,至少不会这时候过来。”
“好!”齐文光扬声夸赞一声,即使手上戴着手铐,也没有阻止他手上的动作。
掌声伴随着镣铐碰撞声响起,画面很是奇异,但齐文光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还很是放纵地笑了起来。
“你们的回答,我很喜欢,一个个小小年纪,过得可比我通透多了,我自愧弗如。”
说着,他还朝着池惊澜和凌榆两人比了个大拇指,脸上的表情并不热切,却比之前真实太多。
凌榆和池惊澜这两个人,不恨他,也不关心他,他们从未当过朋友,从来都是立场不同,被迫不死不休的对手,但正是这来自对手的欣赏和认同,才让齐文光大为熨帖。
如今帷幕落下,退出那诡谲纷乱的舞台之后,这几天里齐文光从未如此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一个失败者,充其量,是一个不那么难看的失败者而已。
不颓丧是不可能的,毕竟那么多年的心血全都付之东流了,但看到那些人因为他的供述锒铛入狱,照例要和他过一遍的时候向他投来的那恨极了的眼神,齐文光心底别提多爽了。
失败者又怎样,他不是君子,那他就当真小人。
至少,如今看来,他的人生也并非毫无意义,这就够了。
齐文光笑着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状:“好好好,我不卖关子了,再扯别的,恐怕这层玻璃也拦不住某人冲进来揍我。”
凌榆双手环胸翻了个白眼,也不反驳,显然他就是这么想的。
“你们还记得之前逃到国外去的某个废物吗?”齐文光正色道。
池惊澜顿了顿,神色一凝:“曹正德?”
“嗯哼,就是他。”齐文光轻哼一声,摊手道:“不出意外,他现在在美国。”
“最近倒台的曹氏集团,你们应该知道吧?”齐文光却没继续往下说,而是忽然转移了话题。
当然,怎么能不知道呢?
在发现曾经那个组织的图案和曹氏集团的logo有相似之处后,他们就一直怀疑这个集团就是背后真正地操盘手了,而核对一下时间,这个集团彻底崛起光速发展的时间,也正是池澜出意外之后的那短短几年时间。
他们自然是将这个猜测告诉了官方,而遥远的大洋彼岸,那个曾经的卡尔加里冬奥赛场上,被埋藏了几十年,沾满了血迹的“平安福”,也终于重见天日,给曹氏集团的嫌疑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后面的事就顺理成章了,这么多年来曹氏集团本就污点众多,只是基本都被资本压下去了,根本经不起查,何况是这种追根究底的查。
自然是一朝大厦倾倒,高楼崩塌。
事实证明,这个集团,就是最大的幕后操盘手,就是曾经压迫了太多太多人,吃着人血馒头赚的盆满钵满的资本家,而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倒台得却如此迅速,在外人看来又如此得轻飘飘,对于苦难的亲身经历者而言,又如何不是一个巨大又荒谬的戏剧呢?
人们能尽情拍手称快,可换做任何一个当事人都做不到,就连池惊澜都无法免俗。
他仍然有些不真实,仍然心情复杂。
但这些不该是他表现出来的情绪,池惊澜只是平静地点点头,了然问:“曹正德和曹氏集团有关系?”
“猜对了,我喜欢和聪明人沟通。”
因为本就是这起事件中的重要一环,所以即便是人已经在监狱,齐文光依然很清楚最近发生的事情,见池惊澜猜到了关键,齐文光很是愉悦地打了个响指,才继续开口。
“曹正德是曹氏集团某个高层的亲戚,不然这种草包废物,也不会爬到主教练那种高位还一点不长脑子,而他当时能逃出国,也正是这个原因。”
“当然,这一点其实有不少人都知道,但他们不知道他逃到了哪里,而我知道,是因为我还知道一件事。”
“美国那位新晋一哥曹辉,是曹正德的侄子,也是曹氏集团某位很高层的大人物的亲儿子,这是他有一次醉酒,我送他回家的时候他说漏嘴的。”
齐文光砸下一颗重磅消息,却发现对面两人反应平平,顿时重重叹了一口气。
“你们这反应可真没意思,这消息我之前可是谁都没透露过,跟你们是第一次说,居然一点成就感都不给我。”
这场谈话一定是有上面的人在监视着的,毕竟是自己先放出来的钩子,齐文光很清楚这一点,但他谨慎小心了一辈子,谨慎得都把自己活到牢里来了,就再也不想这么活了,之前交代真相是他自己的选择,隐瞒也是,他只想我行我素一回。
之前不想说就不说,如今想说就说了,只可惜观众是两个木头,反应实在太无趣。
凌榆环胸冷哼,还是那四个字。
“有屁快放。”
“啧,无趣的小崽子。”齐文光反声呛了回去,而后语速变得飞快。
“曹氏集团高层也有不少人逃到了没抓到也没处抓吧,基本都去了美国,他们年年往那转移资产,还有个皮包分公司叫TCOC(The Cup Of Champion),只要抓住曹辉这个线,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他们,但曹辉这个人可不好去伸手,不过这就不是我操心的事了,至于让你们小心,这些人都是法外狂徒,而且恨极了你们,尤其是你,池惊澜,你只要去美国比赛,就一定会接触曹辉,也就意味着他们有太多机会能搞你,要你小心什么,想必我不用再多说了。”
一大长段话,齐文光基本没有停顿地一口气吐完,之后才换了口气缓了过来,直接朝两人挥手。
“好,我说完了,再见,不送。”
也送不了。
……
总之,表演赛报都报名了,总不能不去,池惊澜也不愿意不去。
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呀。
于是,十几天后,冰迷们见到了一场别开生面,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直播。
是的,官方打出了旗号,说为增强国民信心,这场表演赛要全程直播。
[你最好真的是能增强信心]
[啊?我从来没对这场表演赛有信心来着,咱不是重在参与吗,这是在做什么?]
直播之前,冰迷们还在调侃和疑惑呢,但直播开始之后,一个个全都一下子不吱声了。
镜头最前方,是在冷风中衣袂猎猎作响的……一、二、三、四,一只手都用不完就点齐了的四位眼神清澈,脸颊稚嫩的小运动员,以及他们身前,一个神色沉稳,但依然是未成年的池惊澜,一个脸颊带疤,戴着副酷毙了的墨镜,冰迷们最近都认识了的,但是明显第一次当领队的孙莹莹。
冰迷们看看这只有六个人的出征团队,再看看他们周围,庞大的,乌泱泱的,由全部都是一米八往上,胸肌发达,体格健硕的彪形大汉组成的所谓直播团队、后勤团队,小小的眼睛中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池惊澜他们这几个运动员,虽然身形纤细,但并不单薄,而孙莹莹因为多年的辛劳体格确实略微虚弱,但也用气势补足了,把他们放到人群中绝对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但偏偏,被周围这些彪形大汉包围着,再怎么潇洒帅气地衣袂飘飘……
看着也真的很像小鸡仔啊!!
救命,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干什么啊!
怎么世界突然发展成了他们看不懂的样子??
每一个亮起的直播屏幕后面,都有一个无声的冰迷,揪住自己早已在多年看赛中变得岌岌可危的头发,用沉默叙说着自己的抓狂。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诡异的沉默里,终于,有一条弹幕弱弱地飘了过去。
[不懂就问,这是要去和阿美莉卡开启第三次那啥大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