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十月丁亥,申正二刻。
长安,大明宫,清晖阁回廊。
寒梅傲立,含苞待放的骨朵上还缀着些今晨落下的细雪。
清晖阁回廊栏杆旁,有一个孤单的身影……
“臣,安定牛思黯,恳请陛下,将此案交付外廷,覆按详查……”
“臣,京兆尹崔琯,请陛下详查!”
“臣,大理卿王正雅,请陛下详查!”
“臣,工部侍郎郑覃,请陛下详查!”
延英殿中,群臣的苦谏久久回响……
天子脑海中交替闪现的,是马存亮的泣不成声,牛思黯的眼光诚挚,还有隐
所有人都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天子苦涩地冷笑一声,这句话当初正是自己对臣下说的。
然而落到自己身上时,结果却又多么讽刺……
天子目远眺,表情竟好似
“穆卿,已经不
天子轻叹一声,口中随之呼出一团白汽,带着浓浓的无奈,随风消散。他抬手解下披
“陛下,注意龙体啊!”一个忧虑的声音传来。
天子本亲自遣散了臣僚,但当他踱至中书省时,却只见此人留守其间。
曾几何时,穆庆臣……也是这样吧。
他总是喜欢
天子眼眶深处有了几分酸涩,轻声问道:“爱卿叫什么名字?”
“回禀陛下,臣乃监察御史,汝南周墀,长庆二年进士。”
周墀俯下身去,郑重地拱起手来,声音抑扬顿挫。
天子那边有了片刻的沉默,良久,天子徐徐转过身来。
“周卿以为,朕可比前代何主?”
周墀答得不假思索:“陛下御极五载,手不释卷,恭俭求治,立志太平。左右臣僚看
“尧舜之君……”
天子垂下眼帘,轻叹一声,嘴角扯出的笑容不无自嘲。周樨稍稍抬头看去,竟见天子神色黯然了下去,眼角随后泛起点点泪光。
“朕怎么敢自比尧舜,之所以问卿,是想知道……朕何如周赧、汉献?”
“这……”
周赧王、汉献帝,那是何等君王?
天子的话,惊得周樨汗水涔涔而下,立刻下跪伏地顿首:“彼亡国*之君,陛下何以……?”
伴着天子一声长长的叹息,一滴清泪自龙眸滑落,
“周赧王、汉献帝受制于权臣强藩,而朕……却受制于家奴。若如此说来…朕连彼亡国*之君,尚且不如啊……”
“陛下……”
周樨如何不知天子口中的家奴为谁人,闻言竟也哑然失语,唯有将前额久久地抵
“爱卿没有说错,”天子声音颤抖着,咽泪装欢般强挤出个笑容,“朕……是过很多书。最喜我朝列圣故事,平生夙愿乃是重现我大唐贞观、开元盛世。”
“……为此朕御极五载,夙兴夜寐,每日歇息不过两三时辰,终年常服不过八套,未敢少有懈怠。”
“然而……朕竟庸愚若此,因一己之妒,备信谗言,以致伤及手足,屠戮忠臣。罪孰大焉?”
“朕实无颜面见我唐列祖列宗!更无颜面……”天子说到这儿停住了,只因他望见了朝这边缓步而来的一名绿袍宦官,便将穆庆臣的名字强咽了下去。
天子闭上双眼,用勉强让周樨听清的声音道:“爱卿……退下吧……”
周墀抬起身子,泪眼朦胧。
他正欲再拜,却陡然听到远远传自宫门城楼的鼓声。
与此同时,丹凤门外。
宫门监面色僵硬了半晌,他没想到打脸会来得这么快。
这声音分外清晰,
城楼的几名金吾卫卒探出头来,向宫门监高声询问:“葛监,这声音是从建福门来的!”
立
时间卡得刚刚好……
崔琯摆出“该升宫门了吧”的神情,望着宫门监,静候下令。
宫门监感觉面子有些挂不住,梗着脖子道:“先、先遣人查验一下,建福门的情况……”
留下这句话,宫门监便有转身要走的意思。
“监门!”
崔琯大吼一声叫住他,吓得宫门监身子不由得一激灵。
崔琯此刻有了十足的底气,他一改适才好声好气的:“贼人相犯,天尊有难,尔忝职宫门,安敢见危不救,玩忽职守?!”
末了,崔琯还觉力度不够,又声色俱厉道:“圣人若有闪失,尔必是赤族之罪!”
宫门监被崔琯这番恫吓吓得杵
崔琯并不要他的叩头,扬指向宫门。宫门监这才慌慌张张地下令:“快!快升宫门!同、同时派人去建福门问问情况,要快!”
城楼金吾卫卒得了令,自鼓声响起后便
张翊均顾不得称叹雪漫宫城的壮美景致,连忙回身翻身上马。领头的骑手将广平军虎头番旗高高扬起,骑身后步卒校尉纷纷传令,千名广平军武卒,脚下不停,疾步趋入丹凤门。
飒玉骓上,张翊均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气。
最简单的一步,终于完成了……
与此同时,万年县,十六王宅。
最先遭遇袭击的,是一名刚从十六宅出来,往南步行而去的小吏。
宵禁将至,又是旬休,临近宫城的位置早已没了行人,小吏原本是给十六宅的宿卫送哺食的,待向东侧坊门口的护卫交割了餐食,驮马身上的食盒霎时间轻了一半。他刚拉着驮马往南,正要转过坊角,接着往西侧送餐食,身后和面前却突然多了十数道黑影。他方瞪大眼睛,咽喉处便插了一把飞刀,闷声倒地。
稍后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东侧坊门的十六宅护卫正端着食盒,坐
飞出的脑浆溅
为首的黑影活动了下脖颈,将面甲掀起,望着流满地的血浆,用脚尖踢了踢倒
待身后的几名黑影都又搭好了弩箭,为首的鬼兵向地上吐了口痰,将面甲戴好:“走,去给颍王府的那位殿下送惊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