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杨来找盛罗的事情到底让老师知道了。
薛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一晚上没来看着自习就闹出了这么折腾人的事儿。
领着盛罗到了没人的办公室,她第一时间就先看了看她的脸和手。
“没吃亏吧?”
盛罗愣了下,然后点头,接着又摇头:
“没有,没吃亏。”
薛颖放心地松了口气:“这也就是陆序先跟学校里打了招呼,把责任都揽下了,说那个孟子杨是为了报复他才来的,不然来找你的又得是陈主任了。”
听见陆香香居然那么靠谱,盛罗有点儿不好意思。
“其实责任还是在我……”
“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以后这种事儿一定要找老师,也不要谁叫你你就出去,这次他空手来是你运气好,你别忘了,他是翻墙进学校的,万一带了刀具呢?”薛颖打断了孩子的话,说到底是个女孩子,被外校的男生找上门居然是一个人面对的,薛颖可不想听她再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盛罗“哦”了一声,乖乖低着头。
头上金黄色的头发底下长出了黑色的发根,看起来又细又软还有点乖巧。
薛颖看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又叹了口气。
“盛罗,你呀……算了,你体育老师前几天来找,让我再问你一次你要不要转体育生。”
“不用了。”盛罗摇头,“我不想当运动员也不想当体育老师。”
看她的样子,薛颖也不勉强她,整个凌城的教学质量也就那样,他们说是重点,一年能考上大专线的也就才刚过一半,就算是体育生降低了分数线也很难考上什么像样的大学,她还更怕盛罗去了鱼龙混杂的特长班又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盯上再给拐带坏了。
“两次考试的成绩都很有进步,继续努力。”她抬起手,拍了拍女孩儿的肩膀。
十六七岁的女孩儿还在长个儿,似乎又比之前高了一点儿,薛颖看着她,像是看见了一朵即将盛开的花。
盛罗从办公室出来,溜溜达达路过了七班的教室。
摸摸裤兜里老师刚给自己的水果糖,盛罗后退几步,往七班教室里张望了下。
宫原正在摇头晃脑跟人学着昨天晚上球赛的精彩瞬间,抬头就看见了那只在门口的狮子。
“嘿!嘿!嘿!陆校草,盛狮子来了。是找你吧?”
坐在座位上看书的陆序一动不动:“马上就要上课了。”
宫原却还看着站在后门的盛罗:“你不出去吗?”
陆序没动。
他不想见盛罗,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和盛罗之间能够产生一个物理学上无法解释的壁垒,能够让他们两个人生活在完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
反正,她不喜欢他。
看见陆序的背影,盛罗笑了笑。
“啪。”
一颗糖落在了陆序的书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糖的包装纸是亮堂堂的黄色,趴在白色的纸页上像是一团小小的光。
陆序看着那颗糖,看了好一会儿,上课铃响起的时候他终于看向后门外面,那里已经没有人在站着了。
秃了的树把影子投了进来。
北风吹得影子晃啊晃。
小小的一团光一会儿被影子盖住,一会儿又回到了光下。
“这节课我们还是讲一下第四单元的热能开发和利用啊……有些同学不要觉得偏向文字内容的部分不重要,咱们学习物理、研究物理,本质上为的还是要去利用,我教书这些年经常遇到一些成绩很好的学生大题、计算、公式都学的很好,偏偏就在这里丢了分。”
烟瘾很重的物理老师清了清嗓子,带着一身洗不去的烟气开始讲课。
陆序坐在座位上,看着课本上的字。
看着看着,他的面前变成了那一颗光团似的糖。
“她不喜欢你,她亲口说的。”他对自己说。
于是他终于伸出手,把那颗糖攥在掌心。
……
小饭馆里,盛罗穿着t恤,身上绑着围裙,站在灶前炒豆芽。
盛老爷子走进厨房,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西西啊,小陆老师三四天没来了吧?”
“嗯,学习忙吧?”盛罗在锅边儿淋了一勺醋,顶着灶上的旺火颠了下炒勺。
红色的辣椒丝儿跟着白色的豆芽随着金色的汤水一起飞了个半圆。
菜好了。
盛罗把豆芽装进了铁盘。
抬头一看,她姥爷还在厨房门口站着。
“唉。”盛老爷子愁眉苦脸,“他小孩子自己住,三四天没来了,也不知道吃的怎么样。”
今天罗老太太炖了酸菜排骨,小灶上煨了老大的一盆。
新提出来的酸菜酸香清爽,跟长了秋膘的猪肋排相亲相爱,是盛罗每个冬天都期待的菜色。
灶上的小火把酸菜给煨出了黄色,菜丝里吸足了排骨的肉香。
盛罗吃了两筷子,突然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她少了个饭搭子。
虽然是陆香香莫名其妙非要贴过来的,但是日子久了,盛罗觉得他也能算得上是自己的朋友。
一个……恩将仇报、老奸巨猾……有点别扭、心口不一……本质不坏的朋友。
还长得很好看。
看一眼从跟前儿路过的姥爷,她说:“您要是想他我明天喊他来吃饭?”
“也不用……”老爷子转了一圈儿又回来了,“西西啊,小陆老师之前跟我说,他家就他自己在凌城住,有个照顾他的阿姨,两个周都不一定去他家一回,天这么冷,吃口热乎的饭也不容易。”
盛罗嘬着排骨里的汤水:“那您还是想他来吃饭呗?”
“唉——”盛老爷子笑了,“人老了,啥事儿都想操心一把,又怕给旁人添了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盛罗把吃干净的骨头放下,又看了一眼在桌子底下慢条斯理吃小虾的毛老大。
毛老大乖觉得很,天气冷了它偶尔也会等人掀开门帘的时候就跟进店里,也不往远处去,就在盛罗他们吃饭的这个角落底下取个暖,安安静静睡个觉,仿佛知道自己是离了自己的地盘似的,低调得不得了。
一出了饭馆儿就又是哪个过分威严的毛老大了。
“这事儿交给我去办,您放心。”
一口气把一整块肉从骨头上抿了下来,盛罗满鼓着腮帮子笑着说。
眯着眼睛,看起来温和无害。
晚上放学,陆序独自慢跑在回家的路上。
冰冷的风吹在他的脸上,他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能够完全集中在跑步这件事上。
过去几天,他看起来好像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却总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有什么在摇摇欲坠。
陆序很清楚地知道,摇摇欲坠的,是他一直以来的秩序。
为了接近盛罗,他修改了自己的秩序,让自己的行为向着前所未有的轨道前进,其中“盛罗暗恋我”是一切轨道的基石。
现在,基石轰然成了虚无,他甚至没有能力去校正他新的轨道方向,只是控制着自己不要脱轨已经让他筋疲力尽。
盛罗不喜欢他。
她不喜欢他。
陆序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件事了。
这件事明明已经失去了被思考的价值。
因为它根本不曾存在过,和那个该死的短信一样说不定只是他因为生活太过无聊和孤独而产生的幻想。
长长的道路通向他家的方向,陆序一路奔跑,偶尔被路上的汽车超过。
踩着路灯的光,他看着自己的面前有一团团的雾气,被路灯映成了橙色。
突然,他的脚步频率有了微妙的变化。
在极为短暂的停顿之后又突然加快起来。
得益于这些天坚持不懈的锻炼,陆序一口气跑回了自己家,在进院子之前,他看了一眼空空的街道,怀疑自己是不是感觉错了。
走进空荡荡的小楼,他没有急着脱下外套,而是走到二楼,打开灯,接着他迅速又安静地下楼,先是用手机摁好了报警短信放在发送页面,又拿起了一根挂在墙上的签名球棒。
轻手轻脚地走出小楼,陆序仔细听着院门外的动静,果然听见了很细碎的声响从门外传来。
听了好一会儿,他只听见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少年猛地拉开院门,却愣住了。
路灯把金色的头发照得熠熠生辉。
穿着羽绒外套的盛罗连呼吸都是璀璨的。
弯着腰,盛罗看着举着球棒的陆香香。
表情凶狠,陆序看着在自己家门前放下了一个铁盆的盛狮子。
两个人都被对方吓了一跳。
“你好几天没去我家那了,我姥爷怕你饿着,这是烀好的肉,还有酸菜、雪里红、都是熟的,你冻起来,吃的时候往一块儿烩加点盐就行,再焖锅米饭……”
陆序看向盛罗的手,她一贯不戴手套,拎着一堆东西走了这么远的路,指节都是红的。
盛罗看着陆序手里的球棒,忍不住赞叹:“好东西啊……夺了几条人命了?”
陆校草尴尬地放下了球棒。
“你就算要送我东西,也不用跟来我家呀。”
“想叫住你来着。”盛罗吸了吸鼻子,“我离你还有十米远呢,你突然就加速了。”
陆序:……
看着一贯奸猾的陆香香呆头呆脑的,盛罗乐了。
她没说的是她也是故意跟来的,想看看路上有没有孟子杨的人在盯梢儿。
就是没想到陆序跑得这么快,她一路也追得不容易。
“行了,东西送到了,该说的我也说了,你赶紧把东西拿回去吧,也省得我还得敲门留纸条了。”
摆摆手,盛罗就打算回家。
“盛罗。”
陆序出声叫住了她。
“你不喜欢我,就别对我好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又是一张好人卡!
盛罗差点儿原地起跳,连忙捂住了陆序的嘴:
“行了行了,陆香香你别夸了,我知道我好,我天下第一好!”
盛罗的掌心居然是热的,像是把很明亮的光偷藏在了那里,所以总有隐隐的热度不眠不歇地传出。
被捂住了嘴的陆序看着盛罗的眼睛。
他想起了被他藏在口袋里的糖。
此时的盛罗,就像是另一块糖,明亮,美好,唯独不属于他。
是他不能得到的糖果。
长长的睫毛一触即分,是陆序垂眸的时候眨了下眼睛。
“不喜欢我,就别对我好了。”少年轻声说,“对你自己好一点,不要把你身上宝贵的东西浪费在别人的身上。”
尤其是我,我不值得。
陆序惊讶于自己竟然会这么想。
他本以为自己再次跟盛罗说话的时候会试图再次掌握两个人交流的节奏和秩序。
可他没有。
是无奈,也可能默许了命运对自己的嘲弄,他只觉得酸涩和甘甜都让自己疲惫。
“瞎想什么呢?”
看着陆序的脸色,盛罗突然笑了。
“陆香香,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是谁?”
一样的台词,出现在同样寂静无人的街道上。
盛罗却没有和上次一样把陆序放倒在地上,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先走了,有空我家吃饭,都想你呢。”
硕大的不锈钢盆放在地上,装了熟肉和酸菜、雪里红。路灯下,女孩儿越走越远,走出一截回头看看,还冲他挥手。
长长的冬夜还在继续。
陆序却仿佛感受到了一阵春风吹过。
他的心底有什么将要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