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经历了一场毒菌子风波,商队众人都很后怕,行进的路上也变得沉默许多。
有些事或许十年都碰不见一次,但只要遇上一次就足够让人悔恨终身。
因为这事,所有人都开始反思,日后行事不该再傲于自身资历,而是要对世间万物保持一颗敬畏之心。
行商路难,干粮吃久了没滋没味都是小事。但山间路旁的野菌子,是万万不能再胡吃了。
就这样,一行人很快到达了新的城池——桐城。
进到城中,又是一番铁柱从未见过的景象。
他这趟出门,属实是大开眼界,看什么都觉得新鲜雀跃。
很快,铁柱就跟随韦十八等人,坐到了路边一家小吃摊上。
韦十八给他倒了杯水,笑道:“铁柱,这个摊子开了好些年,我们以前行商常来,味道很是不错,待会儿你定要好好尝尝看啊!”
铁柱听了,点头应好,期待道:“韦叔能这么说,那滋味定是相当不错了!”
韦十八嘿嘿一笑,竟然从给别人推荐自己爱吃的馆子中,找到了奇异的快乐感。
说来,这一路上,铁柱的吃喝都是韦十八给掏的钱。
两家关系亲近,又有那果油与罐头之恩,他作为长辈,自觉有义务照料好铁柱。
况且他们常吃的,也不是什么奢靡盛宴,多是各地特色小食,并无太大花销。
于韦十八来说,不会增添多少负担。
铁柱也知道其中道理,推拒的话,反而伤了情分,便跟着蹭了不少好东西吃。
一群人坐在桌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店家很快就把吃食端上来了,是个包着头发的利落娘子,笑容灿烂道:“久等了,吃好喝好啊!”
她很快就将几碗肉汤面推到了众人跟前,转身又去忙活做起别的东西。
铁柱收回目光,低头一看,面碗中铺着几块肉块样的褐色浇头,还没吃都能想象出那种可口的酱香。
下方压着的面条金黄,是扁平宽粗的样式,浸在鲜亮通透的汤中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铁柱迫不及待夹起一筷面放进口中。
嚼了嚼,这面条的原料大约还是粗粮,肯定不比方便面可口,但不知店家是怎么做的,吃起来格外筋道弹牙,面本身也入味得很。
再说那肉汤底与浇头,调味是咸香浓醇,带着地方独有的特色,是从未尝过的好味。
韦十八吃了几口,一脸满足地跟铁柱说道:“这汤底是肉骨熬的,调味时还添了店家娘子的独门秘方,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这个味儿,连她们本城人都常常来吃呢,地道得很!”
面吃了一半,又摆上来几样吃食。
其中一样竟是豆腐菜。
白乎乎的豆腐被红褐色的酱汁包裹着,上面还撒了许多料粉。
豆腐这东西,铁柱是吃过的,他们在山里时,还自己做过呢。
如今一看,倍感亲切,赶忙夹起一块,将豆腐缓缓放进嘴里。
咬一口,应该是煎过的。
其外皮厚重,带些韧性的嚼感,咬开后内里又嫩滑如脂。在丰富的酱料加持下,入口奇香,过一会儿又能尝出不明显的甘甜,后味似乎还有些酥麻,口感层层叠叠。
另外还有店家自己灌的肉肠,切了块呈上来,吃着也是满口荤香。
一顿饭让所有人都吃得无比满足,之前路上生起的虚惊,也被这美味慢慢抚平。
吃完城中的特色菜,就该忙正事了。
铁柱也是出来以后才知道,商队并非像他想象中的那样,会在出发地买好所有货品,然后一鼓作气带到南边售卖。
而是会在沿途各地采买不同的货物,集齐天南海北的东西,到地方后一起卖出去。
这样的话,货源充足,种类丰富,很能彰显出商队的实力。
之前,他们就在一个名为平绵的城中,采买到了不少铜镜。
如今进入桐城,他们也有特产要买,是种名为搓石的东西。
铁柱以前没有听过这玩意,但后来在方仙儿那看了常识书,了解到一些风土人情,就也看到了搓石的相关介绍。
这种石头,是富贵人家拿来搓澡用的。
方仙儿在书里解释得很细,说它是一种产自“死火山”里的岩石,面上有许多细密的孔洞,擦在身上就能蹭掉皮上的脏污。
桐城能买到的,就是这样的天然火山石。
韦叔说,南边的权贵兴起风潮,都会用它洗澡,连带着下边的平民百姓也开始跟风。
不过,权贵和百姓用的搓石肯定不一样。
权贵一般得用上等的,而且还要经常更换。百姓们就不同了,攒点钱买一块最次的,全家都能用,用完还能传三代。
上等的搓石圆润精致,个头也大。劣等则是各种歪瓜裂枣,大小不一,多半只有拇指长。
但不管如何,这对他们商队来说,都是有利可图的。
上品不必多说。那次品虽然卖得不贵,但胜在个头小,不占地方,也能薄利多销。
铁柱得知这些事后,还在心里琢磨,回来的路上,再经过桐城,就给家里人带些小的回去。
他们在山里做活,经常弄得灰头土脸,搓石这东西还是很实用的。
反正他们自家人也不在乎啥品相,东西好用就行。
正式开始采买搓石。
韦十八跑商多年,早有了熟络的买石对象,便直接带队找了过去。
出了城,七扭八拐地到了一个村庄,铁柱终于见到了卖家。仔细一看,并不是商人,而是个在农闲期间采石的庄稼户。
双方见面后直奔主题,很快就谈好了石头的交易。
将订下的货都搬来了,卖搓石的老叟就搓着手,示意韦十八他们当面清点。
“上好的搓石百枚,中等三百枚,次等五百枚,都放在这里了。”
商队这边,一群人开始清点石头。
有位能算账的伙计掏出个草纸本,拿出一根炭笔记账。
铁柱这边飞快点完了手头的石头,也跟着摸出两张油纸,拿着炭笔记起来,权当是锻炼头脑。
说起来,商队其他人能用上炭笔,也是沾了他的光呢。
在这个朝代,木炭条能写东西这事,早早就有人琢磨出来了,并不稀奇。
但铁柱拿出来的这种炭笔却与众不同,是方仙儿指点枣儿做的特制款。
在细细的炭条上,包了一层圆木柱条,握着写字时更方便稳当,炭条也不易断,还不会弄脏手。
用短一截后,笔尖被磨平写不出字了,可以拿出小刀削几下来接着用。
总之更得大家喜欢。
伙计奋笔疾书,细致记下采买搓石的数目以及花销。
铁柱勾了几笔,三下五除二就用阿拉伯数字记清了。
一旁,有位叫牛壮的汉子见状,忍不住笑道:“小铁柱这鬼画符,记东西确实省劲,可惜只你一人能看懂,正经记账时就用不到了。”
戴九闻言,插嘴道:“也不能这样讲,账目这种东西,能写清楚就行,又不是要考学,哪来正不正经一说呢?”
这次进城后,戴九就找了个机会,弄了碗水,装了条小鱼去试那毒菌子的碎块。
鱼吞掉菌块后不久,飞快翻肚浮上了水面。
看来这毒性果然极强,发作也快,令戴九惊惧不已。
眼见为实,他彻底信了铁柱的话,之后还找到铁柱跟前诚恳弯腰道了声谢。
然后两人的关系就变得亲近起来。
这会儿,听牛壮说出了扫铁柱兴的话,戴九立刻出声维护起来。
牛壮听了,也不和他争,只耸耸肩说:“是是,那我就换个说法吧。像这种快速记东西的法子,我自己也想了不少,但也就是能简单记个数而已,并没什么稀罕。”
“要我说的话,能写会算才是真本事呢!你看在咱队里,这类记账的活,除了韦哥,就只有大稻能干了,剩下的人都不行!”
大稻就是那记账的伙计,因为兼任算账的活,工钱也比其他人高出许多。
牛壮这番话,话糙理不糙,戴九听完叹了口气,也没再与他拌嘴。
他俩在闹腾。
铁柱这边却一直没有吱声,他正默默在纸上算题呢。
一块搓石成本如何,回头一块能卖多少,得到利钱几何,这么多种石头加起来,总共能赚多少钱……
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轻巧的数字,在九九乘法表和加减乘除的算法加持下,铁柱用不可思议的时间,很快就得到了准确的数值。
恍惚间,他忽然听到耳边两人的争执。
能写会算就是真本事?
那这样看来,他铁柱竟也算个本事人了?
不止是算数。
之前他还辨出毒菌,救了一商队的人呢,也是做了件大事!
再仔细想想,他这一路走来,虽是第一次出远门,但因为心里记着方仙儿曾教过的知识,以及仙书里的各种常识,像是每个地方的风土人情,甚至这次来采买的火山石,他都有所了解,所以心里也踏实极了。
果然就和家里人说的一样,人懂得多了,走出来后就不会忐忑慌张!
或许是往常大家聚在一块学习,感知并不明显。
直到这次走出来后,进入到一个全新的环境中,铁柱才真切体会到,方仙儿究竟给他们带来了多大的改变。
原来,这才是方仙儿最厉害的法术啊!
悄声无息间,它竟将一群平平无奇的村人,变成了有本事傍身的小小英杰!
铁柱没有注意到,他早就不是那个畏畏缩缩,觉得自己哪里都比不上别人的自卑儿郎了。
如今,他的腰杆总是笔直的,背也挺拔无比。
身上总带着一股昂扬向上的精气神,连目光都炯炯有力。
通身上下,完全看不出一点长途跋涉带来的疲惫感!
一旁。
戴九等人瞧着他专心致志,奋笔疾书的模样,都摸了一把自己的蓬头垢面,暗自嘀咕道:
“这小子咋跟吃了仙丹似的,一身使不完的孬劲!唉,看来哥哥我真是老了啊,不得不服!”
采买好搓石,商队继续出发。
每到一地,车里就会多出不少新特产。
一路还算安稳,没再出啥岔子,过了月余,他们终于有惊无险地到达这次商途的目的地——安年。
安年是座繁华的城池,与都城只有一城相隔。
铁柱也终于听到了方仙儿书里提过的,婉转柔和的安年话,到底是怎样一种神奇的调调。
之前在北方时还不觉得,到了南方,就发现地方上的话真是好难听懂啊!
好在韦十八和他说了,他们过来后会打交道的那些人,基本都会说官话,不会有什么语言障碍。
商队很快忙碌起来。
与此同时。
待在山中的村人们也在认认真真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前段时间,她们在方仙儿的协助下,已经成功把麦子初步伺候好了。
不得不说,你方仙儿就是你方仙儿,给的法子都神异得很,都不用等到秋日收获,就能看见明显效果。
当麦子分蘖后,老人一数那分株,全都笑开了怀!
再一看那株苗的状态,也是青翠喜人,生机勃勃。只要后面小心些,按方仙儿的指点精耕细作,科学勤快地布施水肥,及时处理病虫害,今年肯定会有好收成的!
说到水源,她们如今在山中种地,临着源源不断的山泉,反倒是不那么忧心地旱的事了。
大家伙还曾好奇过,为何之前天是旱的,山里这股泉水却没像河水那样干掉,成了她们的救命泉。
后来从方仙儿那终于得到了解释。
会干掉的山泉,基本都是地表水,层浅,经不起耗。
但像她们遇到的这种,大概是从地下涌上地表的,藏得深,储水量也高,就不容易干。
盛珺说完后,还忍不住在心里感慨,村人们的运气是真的很好了。
大伙听了,也成功收获了一个新知识点。
原来不仅是地面有水,深深地下也可能藏着水呢!
盛珺就说,日后她们要是出山生活的话,或许也可以打井开发一下地下水,这样就不用看老天脸色吃饭了。
扯完有的没的,重新说回种地。
小麦这边暂时没太多要动手的活计,及时追肥补水,偶尔中耕松土,仔细盯着株苗的状态就行。
眼看又离清明近了一截,接下来她们要做的,就是为种豆和山药做准备。
之前给种豆选好的耕地,土色比麦地更深些。
有位老人说,以他的经验来看,土色深的地方肥力或许会更好。
来到地里,一伙人抄起家伙,又开始了风风火火的翻地环节。
只是,这次没干几天,她们就从方仙儿那里得了个噩耗。
方仙儿说,这块地方不太行,土质太酸了。
村人们听完又难受又困惑,因为她们并不能理解土壤酸碱的概念。
一听是土酸,李家老头还偷偷捏了一小撮土,放进嘴里尝了下,疑惑道:
“这吃着好像也不酸呐,又咸又腥,土粒子还磨舌头得很!”
李婆子见状,急得咣咣两拳猛捣在他背上:“磨个屁!你这根老舌头到能尝出甚么?一天净瞎逞能!方仙儿都说过别吃脏东西,你还往嘴里塞,赶紧把土吐出来!”
李老汉抱头鼠窜:“哎呦,我那不是脑袋迷糊了的嘛,我这就吐!”
一场闹剧结束,大伙又对着酸土地发起愁来。
已经干了好几日,几块地都被翻好一半了,期间辛苦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要再找其它地方的话,重新开荒翻地得费多大劲啊,只是想想,她们嘴角都急出燎泡了。
一群人丧着脸,求到了方仙儿跟前,请它支招。
盛珺见状,自然是帮忙想办法。
她之前说土质不行,绝不是空口无凭。
记得是某天,枣儿无意中提了嘴土壤颜色深的事,她给听进去了。
本以为是像黑土地那样的好地方,但后来查了查,就发现还有其它可能。
农事就是大事。
出于谨慎,盛珺就让枣儿抓了捧土来,这回一看,就发现那土也不是黑深色的,竟然发红。
赶忙把土塞进肚子里,让系统一分析,果然发现问题,原来这土是酸度超标了啊!
如今,看着满脸焦急的村人。
盛珺查完资料后,很快出声安抚道:
“别急,这事还有余地。我这里有些办法,你们拿去试试,应该可以把地救回来。”
第72章
改良酸性土壤,眼下能用上的就是草木灰和熟石灰。
草木灰很好得到,功效也丰富,除了中和土地酸碱度外,还能当肥料使,好处多多。
而石灰就要花些心思,从特定的岩石中提取。
石灰这东西有生熟之分。
在现代,生石灰大家都不陌生,生活里经常会用到,可以消毒用。而熟石灰则是由生石灰转变来的,不仅含碱,用在地里还能增加土壤的透气性,两者之间,也只有它能用在地里。
虽然草木灰与熟石灰都是碱性物质,但具体该用哪种还得看土壤的情况。
对盛珺来说,分析土壤不算什么难事。
因为她手握系统,之前在吃土的时候,就得到了较为细致的数据。
像枣儿她们遇到的这块地,氧化锌含量高,有机物也不多,酸性较强。草木灰的话,属于弱碱性改良剂,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不比熟石灰有效果。
虽然石灰这种东西,烧制起来耗费功夫。但也可以借这个机会,让古人们多烧点生石灰囤着,日后杀菌消毒啥的都能用上呢。
盛珺很快把这事一说,顺道提了嘴草木灰的功效。
大家伙听了,先是感慨一句,草木灰可真是万能的灰,啥情况都能用上!
然后就都开始好奇那提炼石灰的法子。
盛珺翻了翻资料,很快找到一个荒野求生视频,内容就是教人如何在简陋的条件下烧出石灰来。
大概扫了一眼过程,得先用泥土搭个烧炉出来。整体看着,与搭建炭窑有许多相似之处。
对有烧炭经验的古人们来说,应该不算太难。
唯一的问题就是有点费时间和燃料,估计得源源不断地烧个整天才行。
盛珺将情况一说。
李婆子忙道:“只累一天,压根不费劲儿!总比我们重新找地开荒轻省万倍!”
盛珺一听也是。
那就没啥好说的了,直接开烧吧!
她很快让古人们去山里找些石灰岩来。
枣儿她们领命而去,按描述找到了好几种不同的灰石头,搬过来让盛珺看,再指出能用的那种。
然后就按照这个样式收集了许多过来,砸成小块。
接着还要去泉水附近找些粘土,再切些竹片备用。
东西就准备的差不多了。
大伙先去吃了顿饭,然后才开工。
一伙人来到一片空地上,齐心刨了个构造很特别的坑。又取来一排竹片垫底,在上面铺泥,并戳出许多火孔,最后就用粘土和泥搭个小炉子在上面,顶上开口。
枣儿飞快把分成小块的石灰岩塞进去,塞完,大牛就拿剩下的泥土封好顶。
接下来就是添柴烧了,这个过程得要好久。
期间,大伙还被方仙儿指点着,制出了一种新鲜的玩意儿。
先用陶罐、石头和竹管组成一套工具。然后把山泉水煮开,冒出热气,变成水滴积累在冷盖上。罐体是倾斜放置的,水滴很快就顺着一旁下斜的竹管流出来,这就叫作“蒸馏水”。
据方仙儿说,这种蒸馏水是很纯净的水。
而她们平日里喝的山泉水并不是纯水,里面还有很多看不见的小东西。
但水也不是越纯越好的。
像山泉水里的杂物,人喝着就不错,对身体还有益处,反而是太纯的水就没这么好的效果了。
不过,泉水好喝,做活时就没蒸馏水好用了。
像这次制石灰,就得用上纯水才行。
村人们很快分了两拨,一半人吭哧吭哧地去弄蒸馏水,另一半人就接着看石灰火,守在炉旁及时添柴。
熬了整整一天,大伙人都变得麻木起来。
眼看着收集到的蒸馏水都已经变凉了,石灰才终于被烧制出来!
开炉散去烟后一看。
之前投进去浅灰色的石块,已经被烧成灰白。
方仙儿说了,此时的石灰,还是生的呢。
趁着灰石还烫,大伙费劲把它们弄了出来,热乎乎地堆在地上。
枣儿拿起蒸馏水罐,蹲在石堆旁,用竹筒小心地舀水出来,慢慢浇在上面。
她动作格外注意,因为方仙儿给提醒过,在这步操作时,会升起一股滚烫的气,稍不注意就可能被烫伤手。
眼看着灰石块在水的浸浇下,渐渐散开成灰。
满脸乌黑,头发凌乱的枣儿,终于用手背蹭了把额上的汗,露出笑容道:“太好了,总算成了,咱们的地终于有救了!”
村人们一整天都在熬火煮水,精疲力尽,这会儿也都松弛下来,欣喜发出兴奋的呼声。
盛珺远远看着,也被大家的喜悦感染到,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虽然吧,她自己没动手,但她可是本次工作的重要理论指导嘛。
谁能想到在现代,数理化知识早就还给老师的她,在穿回古代后,凭借现学现卖的半吊子功力,带着一组勤奋的草台班子,竟然也能做出这么多东西来改善生活呢!
悄摸叉会儿腰,让她小小滴骄傲一下吧!
成功制出熟石灰,可以改良酸酸的土壤了。
大伙也顺利掌握一门新的技艺,学会了烧石灰的方法。
盛珺道:“这石灰可是个好东西,回头多做些生的囤着,可以消毒用。以后若是去外边盖房子,用石灰也能让房屋变得坚固许多,那可要比土房子耐住多了。”
还有,假如后面有条件修水泥路的话,石灰也是必不可少的原料之一呢。
话说回来。
她们这次制出熟石灰也没能得到什么成就奖励。
不过石灰这东西在古代出现得很早,估计是中途有谁误打误撞做出来过吧,只是不一定知道用法?
唉,还真是可惜呀!
村人们将盛珺的每句话都仔细记下,如获至宝。
趁着泥炉还能用,大伙一边翻地,一边继续烧制石灰,日子过得充实无比。
另一边,远在南方的铁柱等人就没这么顺利了。
在进城以后,韦十八就带队去找以前合作过的人谈生意。
这些人里,除了几位大主顾,剩下都是本地的商户。
能直接在他们那里出货的话,就可以省下不少力气。
先要找的是位商户。
韦十八暂时没有拿出果油和罐头,只带着常规的货品上门拜访,结果就吃了个软瘪。
只见富态的商人老板手握折扇,面露苦恼说道:“哎呀呀,韦家兄弟,你说说这事闹的,我们这也不知道你跟明北兄拆伙了呀。”
“他来得早,我们就跟他谈了,东西也已经收满,这会儿完全吃不下你这边的货了!”
对方话里话外说吃不下货,久浸商道的韦十八心里却是门清。
一个中小的商队,能带的货就是那么些,哪有吃下一家,却吃不下第二家这说呢?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商人的神情,大概明白了,对方这样其实是想和自己压价呢。
韦十八思索片刻,猜测明北这次肯定是舍本钱给这些人做人情了,不然对方不会是这个态度。
明北对商队很是了解,又没甚羞耻心。
即使已经判出师门,自立门户,但也不会轻易改变原有的行商路线,以及行商方式。
这样的话,对方一路走过来收的货,和他们这边也不会差太多。
后来就是明北紧赶慢赶提前南下,和原来那些人脉接触,先他一步卖货。
上面这些,韦十八都想到了。
唯一没想到的就是,明北那边竟然舍得压价,估计还给人许出去不少好处。
这是下黑手了,想把他彻底咬死吃光,切断他的客源,自己做大啊。
想通关节,韦十八也不慌张。
之前明北脱离商队时,队里就变得干净许多。
如今借着这个机会,正好可以再把买家筛上一筛,看清谁才是最值得合作的伙伴。
反正他们现在手头有稀罕货,完全有挑选买家的资格。
想完这些,韦十八便冲商人点了下头。
面不改色道:“唉,原来如此,看来这事实在不巧,那咱们还是下回有机会再合作吧。”
那商人表情不变,只是攥着扇子的手紧了片刻,然后很快松开。
将扇面甩了甩,他笑道:“好,那就等下次再好好谈吧!”
韦十八点头:“告辞。”
说完,就带着队伍头也不回地走了。
目送他们离开后,那商人忍不住冷哼一声:“且看吧,这城里谁还能收你的货?迟早还得回来求我!”
这边走出门后。
铁柱飞快小跑到韦十八身边,担忧问道:“韦叔,咱们这次卖货是不是难了呀?”
韦十八正思索什么,闻言回神,冲他笑道:“小铁柱,你莫要担心。若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能绊住咱们,那你韦叔这么多年也是白混了!”
得了话,铁柱稍稍放心,很快又在心里念叨了两句方仙儿,祈福一切顺利。
韦十八又带着大家找了几户人。
不管是商户,还是往常习惯在他这边采买的大主顾,都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只说吃不下他的货物。
虽然对货有信心,但遭遇了一次次拒绝,体会到人走茶凉的现实,商队的气氛慢慢沉重起来。
戴九忍不住道:“头,要不咱还是寻摸新路子吧,或者把那两样宝贝直接搬出来,我就不信他们见到东西了,还能坐得这么稳!”
韦十八却摇了摇头:“不急,现在还不是时候呢。”
从商一道,表现出的态度也至关重要。
无论如何,他们绝对不能显出慌乱,否则就算手头有好东西,也会叫人拿捏在手里。
韦十八很快带着大伙来到了一座新的宅子前。
这也是他们合作过的最后一户老客了,是一家小有薄产的商户。
等让门房递了拜帖,得了主家的应允,韦十八就带着铁柱和两个心腹一起进门,剩下人先留在外边等。
铁柱跟在韦十八身后,很快进到了富丽堂皇的宅子中,穿过一方气派的园子,终于到达会客厅。
主位上。
一个衣着不俗,身形适中的叔辈男子站起身,很快就笑着迎了过来:“韦老弟,终于把你给盼来了呀!”
走到跟前,他看见一旁的铁柱三人,飞快冲韦十八递了个眼神。
韦十八摇了下头,他才像是放下心,凑近拍了拍韦十八的胳膊,义愤填膺道:
“我跟你说啊,我早些时候,就觉得你那师兄为人不太正派。这次见他单独上门,我一下就看穿了他的狼子野心!听他提出要折价卖那些个狗屁货色,我立马就让他夹着大尾巴滚出这个门了!”
这话有趣,铁柱在旁边听着,嘴角都压不住笑。
这回的买家看起来与韦叔很亲近,性子也爽利,应当是靠谱许多。
心里总算踏实不少。
韦十八闻言也失笑道:“我就知道,岳兄最是仗义,而且耳清目明,时时刻刻都在为我着想呢!”
“那是自然!我家犬子的命都是你救下的呢,若是连恩都忘了,岳某也无颜在外面混了。咱们是什么交情,压根无需多言!”岳老板说。
两人又畅快地寒暄几句。
岳老板就亲自为众人倒了水,然后请大家坐下谈。
韦十八端起杯子抿了口水,正要说话,就见岳老板冲他一摆手,打着包票道:“韦老弟,我知道你忧心什么,你且把心放回肚子里罢!只要是你的货,有多少我便能吃下多少!”
韦十八有些感动,开口道了声谢,却没提货物,转头说起了另一件事。
“岳兄,我自然信得过你,不过我刚想说的并非这件事。”
“我记得你曾提过,令郎才华横溢,已经是位秀才公了?”
岳老板闻言露出笑脸,似是与有荣焉:“不错,那个臭小子还算争气,竟然真考出了名堂来。想我岳家祖坟积德百年,总算冒了这一回的青烟啊!”
说完,他征了片刻,又莫名露出几丝愁容。
第73章 (修错字)
韦十八见状,自然没有放过询问的机会,出声道:“岳兄可是有什么心事?”
岳老板叹了口气,摆摆手:“心事谈不上,都是世情如此啊。”
古代四民,士农工商,商人向来是排在最末。
所以,岳老板的儿子就是考成了秀才,也难免招到不少轻视鄙夷,耳边常能听到一些出身好的人,发出类似“纵使浓郁书香,也遮不住满身铜臭”的讥讽。
虽说岳公子本人生性乐观,性格坚韧,不会因那些流言蜚语自困。但岳老板得知此事后,还是常常感到亏欠儿子,心中并不好受。
这样的情况,自然不是只针对他们家,几乎所有的商户子都是如此待遇。因为这个,一群商户出身的秀才便聚到了一起,抱团取暖。
不过,每个群体都有好有坏。
书香门第中不全是傲慢之辈,也有品性端正者与他们正常往来交友。
商户子也未必都是品性纯良之人,还是有些令人讨厌的家伙。
得知其中关节,韦十八等人忍不住生出感慨。
原就知道那些大官、有学问的人,生来就比他们这些粗人金贵。
但让人想不到的是,就算他们这些人里,有人靠自身努力熬成了秀才,照样还会因为出身遭人看不起。
铁柱站在一旁默默地想,幸亏他们自己在山中学习,从来不求考学升官。
否则清清白白的人,啥坏事都没干,只是因为生成了泥腿子,就叫别人骂来骂去的,那可真是给好好的生活添堵啊。
于他们来说,识文断字,一方面是为了听懂方仙儿的话。另一方面就是想要增长见识,开阔眼界,学懂方仙儿教的那些知识。还是比较纯粹的。
如今这样一比较,铁柱就觉得,能有个全心全意学习的环境真好,不用操心别的,认真学东西就行。
唏嘘了一番。
韦十八开口道:“岳兄,其实我这次过来,还带了两样稀罕东西。眼下听你说完状况,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对咱们双方都有利的法子。”
岳老板闻言,立马催促道:“韦弟有何妙法?”
韦十八不答,先问了一句:“那些与令郎闹过别扭的读书人,想来家底都不算薄吧?”
岳老板回忆片刻道:“多为书香世家,世代下来总会有些积累。说来可笑,其中几人祖上也不乏有从商者,只是后面有机缘改换了门庭,然后就忘了本,如今竟也瞧不起商户了!”
读书烧钱,在这个朝代是人们的共识。
能考学考出个名堂的,家里大多有些产业供着。不是权贵,就是传承数代的世家,还有些则是商户。
工匠和农门出身的秀才寥寥无几。
偶能冒出一两个,无一例外都是天赋异禀,才华横溢之辈,就如金子一般,是放到哪里都能发光的那种。
说到出身,岳老板忽然想起一事,便当笑话说了出来:“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有几个嘴上说得清高,面上也是高攀不起的样儿,但做事却很小家子气呢!”
明明看不上他们家,私下里却又十分关注,对于他儿子的动向盯得很紧,一有风吹草动,就要拿出去说嘴取乐,舌头简直要比蛇吐的信子还长。
某次,为了缓和双方的关系,岳老板与其他几家有秀才的商户,专门在城中数一数二的酒楼里摆了几桌宴。
因为宴帖写得诚心,又是讲明了想要改善关系,拒绝的话就很不好看了,没有心胸。
于是受邀的人几乎都到了场。
关系本就不错的人暂且不提。
有矛盾的那些人里,有一部分脸皮薄,吃人嘴短。心里是怎么想的不好说,但离开以后,再碰面打交道时,面上也都过得去了,不会无端冷嘲热讽。
还有一部分就很荒谬了。
宴席上,可口饭食是吃得津津有味。等吃完回去了,坏话却是照说。
还真是把菜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哼,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这样的作派,一点都没有读书人的风骨,与市井的三教九流之辈也无甚区别!
一听还有这种事,所有人都大开眼界,对读书人的美好想象碎落一地。
且都悟出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学识与人品并无直接关系。
不过,这也让韦十八心里有了数,他开口说出了自己刚要提的法子:“我是觉得,咱们可以像你做过的那样,再摆一次食宴。”
“再摆一次食宴?”
韦十八点点头,很快叫铁柱去门口取了一罐油和一罐黄桃来,拿给岳老板看。
先亮出来的,是被改名为兰竹露的果油。
听了它的来历与名称上的渊源,岳老板从商多年,自诩有几分见识,却也从未见过如这般稀罕的东西。
他当即爱不释手地将油罐捧在手心:“这东西妙,肯定能得文人雅士的喜爱。”
韦十八笑而不语,又打开一旁改名为黄金果的黄桃罐头让他品尝。
一见这个罐子里竟然装的是水润鲜果,岳老板更是讶异。
他立刻唤人取来小碗,舀出一块尝了尝,惊为天人。
岳老板忍不住叹道:“唉,韦老弟,看来我是多虑了。有这样的货品在,你压根就不愁人来收货啊!”
韦十八却摇头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无论如何,岳兄都是我在这城中最信任的人。”
顿了顿,又说:“这果罐头后面再商讨。但兰竹露可以拿出来,用在这场食宴上,宴席的所有菜品就用它来炒制。”
“设这场食宴不全是为了吃,我们还得另外做些谋划才行。”
“若是顺利,就可以让那些不怀好意之辈吃个钉子,给商户们出出气。再让那些人捏着鼻子,从家里抠些银钱送给咱们,也就是他们最看不上的人。”
“最后,还能借着这种独特的货品,在城中打出我们两家的口碑,更上一步!”
接着,韦十八就把详细的计划跟岳老板说了,后者一听,觉得十分可行。
他感慨道:“韦老弟,这次哥哥是真要沾上你的光了!”
在两方人的交谈中,食宴彻底定下,名字就取为兰竹宴,摆在名为濯园的地方。
濯园宽敞,景色宜人,是一处专门对外租借的园地,经常有人借用此处来招待亲朋好友。
说完正事,岳老板就帮韦家商队安排好了住处,让他们好好休息。
接下来几日,在双方紧锣密鼓地筹备中,精致的请帖终于送到了各方才俊手上。
到了食宴当天,一辆辆车马陆续来到园外,身着各色长衫的郎君们从车上下来,足有数十人之多。
不止有被韦十八等人盯上的那批富贵文人,还有些与岳公子交好的商户子、农家秀才也都受到了邀请。
众人聚在门口,相互寒暄了几句,就被小厮领进园中。
为了照顾好客人,守在门口的小厮不少。
铁柱便是其中一个。
这回岳老板与韦十八都没有到场,只他和另外几个商队的伙计来了,扮作小厮负责一些杂事,帮人引路添水,顺便还能观察一下园中的情况。
铁柱领着一人往里走,耳朵一动,就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人在说话。
那语气一点都算不上客气:
“嗬,姓岳的倒真舍得下血本,竟然又摆食宴了!”
铁柱状似无意地回身一扫,发现是位穿青袍的男子在与另一个蓝衣人交谈:
“赵兄,你说这岳家商贾到底是何意?莫非是上次谄媚过我等,不见成效,犹不死心?”
蓝衣人摇了摇头:“难说。不管他们想法如何,咱们恪守本心便是。”
铁柱一听,飞快在心里把人对上了号。
看来这二人就是与岳家结梁子最深的人了。
来宾陆陆续续被引到园中的长桌旁就坐,等人彻底坐齐,岳家的公子便出现在大家面前。
虽然这是岳老板他们操办的食宴,但还得是由秀才之身的岳公子出面才最合适。
岳公子简单与众人客套寒暄了几句。
然后就切入了正题:“今日食宴的主题,名曰兰竹,这亦是一道谜题,谜底就藏在接下来的菜品中。”
“某曾于佳肴中得趣,心中实在欢喜,此次便邀诸位一起来尝鲜捉趣,畅享春情!”
下边的多数座上宾都很给面子,赞了几声巧妙。
一位潇洒郎君道:“有趣有趣,兰竹的谜底藏于菜中,莫不是,这些菜品皆是由兰竹制成罢?”
岳家公子笑而不语。
之前曾与人交头接耳过的那位赵兄见状,忍不住嗤笑一声,低声道了句:“哼,故弄玄虚!”
没过一会儿,一道道菜品就陆续端上来了。
摆在桌上一看,摆盘样式都很精致,有荤有素,但大多都是人吃过的品类,并没什么新奇的地方。
放眼望去,没一道是与兰竹有关的。
甚至连摆作兰竹形状的菜色也没有。
这下,客人们反倒都来了兴致。
猜谜这事,太简单了没意思,像这种从外表完全看不出异样的,实则暗藏玄机的,才最讨人欢喜,令人想要一探究竟。
所有人纷纷动筷,文雅地品食着菜肴,食不言寝不语,场间只能听见碗碟碰撞声,许久都听不见交谈的人声。
铁柱都看困了,在一旁背过身打了个哈欠。
又等了一会儿,见都吃得差不多了,岳公子便招人将盘子撤下去,并将桌子也擦干净。
其他人这才重新开口,继续探讨起谜题来。
仍是那位潇洒郎君先道:“我刚品了几道素食,菜色寻常,但口味却与平日里吃过的有细微差别,隐隐还能赏出一种木质芳香。莫非是那些菜在烹制前,用兰竹熬的水煮过一遍?”
旁边,另一个人也点头道:“我刚食荤菜,也是这般想法。那菜肴中带着一股别样的清香,真是令人回味无穷。”
那位赵兄听了他俩的话,没好气道:“若是如此,那这兰竹宴就实在有些可笑了。”
“从古至今,兰竹之所以能成草木中的君子,便是因其内在高洁不屈的品性。”
“而一根长在田地里的绿菜,就是有幸泡兰竹之水,浸其香气,终归也只是一根效颦土菜而已,变不成兰竹的。”
其话中的讥讽之意明显,不仅是在说这兰竹宴,同时也是在自比兰竹,挤兑岳公子的商户出身,嘲他就是考上了秀才,也改不了那末流商户的本质。
不等岳公子开口。
就有一人不赞同道:
“此言差矣。其一,眼下岳兄还未揭晓谜底,并未直言这菜肴就是兰竹水浸出来的,兄台怎就如此胸有成竹,一口咬定这兰竹宴可笑至极呢?”
“其二,兰竹赏心悦目,田中绿菜亦可果腹。在我看来,草木山河俱是天恩,样样可爱,不分贵贱。兄台那番说辞,实在有些浅薄。”
“其三,你口中说着绿菜低贱,刚开宴后,却一刻不停地动筷食之,这般矛盾的作为实在是……”
他欲言又止,但所有人听了都忍不住笑起来。
那姓赵的秀才听了,脸色也是一绿。
他翻起眼皮,仔细瞧了瞧那拆台的人,忽而冷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宋兄啊。看来我刚燃起的竹火,真把田里的绿菜叶给烧焦了呢!”
旁边又有一人开口道:“哦?若竹子都长成你这歹样,那我看在田里当棵绿菜,也没什么不好。”
“含章兄,刚才他的那番话,你莫要往心里去。傲然青竹,屹立于泥潭之中,便不再是竹了吗?君子亦然。”
被维护的那人一脸感动地站起身来,朝他拱手:“多谢兄台仗义执言,含章受教了。”
本在一旁津津有味看读书人吵架的铁柱,突然听见了耳熟的字眼,下意识将目光扫了过去。
等看清楚情况后,铁柱顿时露出了惊惧的神情。
第74章 (修错字)
他横看竖看,左看右看。
此时正站着桌旁,向人拱手的那个秀才,都长着一张让他感到无比熟悉的脸。
“这,这人不是……”
铁柱抖着嘴唇,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含章哥吗?”
含章就是宋衔青的字。
铁柱与大牛这些半大小子,往常都是叫他含章哥的。
刚才听那些人谈话间,似乎也说到了这两个字,他应该没有听错。
在一日日的相处中,铁柱等人与宋衔青慢慢建起了较为深厚的情谊。
于他们来说,对方如师亦友,偶尔又像兄长,是个很特别的存在。
已经这么熟悉了,含章哥的长相,铁柱绝对不会认错。
同时,他也清楚,自己熟识的那个宋衔青,绝不可能单独跟着他们过来,出现在这里。
那么问题就来了。
站在他眼前的这个,究竟是谁?
难道说,含章哥还有个同名的胞兄弟不成?也没听他提过啊!
铁柱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怪事,脑子都变得乱糟糟的,就像是涂满了浆糊,完全动不起来。
这到底是啥情况啊!
他忍不住在心里叫喊。
恨不得立刻就冲过去,找对方问个明白。
但是,理智又及时制住了他。
现在并不是好时机,食宴还没结束,他绝不能冲动行事,那样肯定会扫岳老板的面子,还会毁掉卖果油的大事。
忍住!
铁柱深深吸了口气,站在原地没动,眼睛却一刻不眨地盯着那“宋衔青”看。
他又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会儿,
中途还借着给人添水的功夫,凑到跟前去,再确认了一遍。
啊,真是见了活鬼。
眼前的人,的确是和含章哥长得一模一样,连脸侧的小痣,都在一个位置上!
且从对方的眼神来看,他并不认识自己!
铁柱倒完水,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站着,脑子变得更加清醒冷静了。
他想,现在的情况还不清楚,这个与含章哥共用一张脸的人,也不知性子是好是坏。
就算食宴结束了,他也绝不能贸贸然上前打探。万一对方是个冒充别人的歹人,被他识破了,暗地里找他麻烦怎么办?
还是找个机会,先从岳公子那里,打听一下此人的情况再说吧。
铁柱径自纠结着,食宴却仍在继续。
桌上的话题,已经从兰竹谈论到了豚羊。
以赵秀才为首的几人,都认为豚肉是贱肉,腥臊脏臭。而羊肉与鱼肉,才是文人该食的荤鲜。
其他人持反对意见。
他们不一定爱吃豚肉,但都认为豚肉易得,能让百姓们沾些荤香,以贱肉相讥实在过于傲慢。
而且,豚肉也不全是腥臭的,只有公豚肉才是那般,像是母豚肉吃起来就没啥怪味,反倒是嫩滑可口。
再说羊肉,它并不是没味的,照样有股膻气,怎么就能吃出高贵来呢?
在岳公子不动声色地引导下,两方人说着辩着,就扯到了荤油上。
赵秀才与人争论上了头,红胀着脸妄言道:“要我说,也只有羊脂鱼膏才算得上是雅油,而我只吃雅油!”
又说食用豚油的都是不雅,谁吃他就要笑话谁了。
听到这里,岳公子心里一动,笑着开口:
“按赵兄的见解,只从吃什么脂膏,就能断出一个人雅,或是不雅的话,那我也有些话说。”
“赵兄有所不知,方才你在食宴上吃到的,大概就是你此生尝过最雅致的菜品了。从今往后,你只要走出这个门去,再去食那些羊脂鱼膏,也只能吃出不雅的味来。”
赵秀才闻言,嗤笑一声:“那我倒要问问了,你这菜中究竟加了什么雅物,才能达到如此奇效啊?”
“哦……我懂了,你不会是什么都没加吧?哈哈哈哈哈哈!真雅,那确实是雅啊!”
听到这里,之前执着于猜谜的潇洒郎君眼睛一亮:
“那饭菜里有没有油水,赵兄你是真的尝不出来吗?若果真如此,我可要好好关心一下你的舌头是否有恙了。”
“不过,我刚听完子安说的那番话,又想起那菜中的清香,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莫不是这兰竹宴的谜底,就藏于食宴菜肴所用的脂膏之中?”
其他人一听,觉得有理,纷纷顺着这话大胆猜测起来。
“若只是在羊鱼脂膏中加入兰竹花叶的话,应当是不够回击赵兄那番无理见解的。难道说,那烹制菜肴的脂膏,用的就是兰竹析出的花露吗?”
一人摸着下巴道。
“花露?我觉得不像,据我所知,花露还是无法代替脂膏食用的。”
众人又讨论几句。
见时机差不多了,岳公子开口道:“诸位果然博闻强识,已经猜得不远了,那由我来揭露最后谜底吧。”
“这制菜用的脂膏,的确是纯净的草木油,并未用上一丝荤脂。”
“此油有个雅称,曰兰竹露。”
“究竟是不是取自于兰竹,我也不得而知,因为这是那制油者的不传之秘。而我,不过是偶尔得了此物,颇觉稀罕有趣,便想了个蹩脚的谜题,借此机会与诸位一同分享罢了。”
赵秀才一听,忍不住道:“荒谬,草木出油之事闻所未闻,谁知你所言是真是假?或许就是随便找了些荤脂拿来哄人呢!”
岳公子一听,便叫一小厮端了个瓷碗上来。
众人凑头一看,那净白的瓷碗中,盛满了淡金的油脂,清透无暇,看着简直如同果饮一般。凑近一闻,鼻尖尽是花草香气。
一圈人都看完后。
那端碗的小厮晃了晃手,将油碗高举慢慢倾斜向下,同时又飞快取出另一个空碗,在其下方接好。
碗中金油潺潺而下,那略显稠厚的流态,一眼就能叫人看出,它的确是种与众不同的油脂。
很快,铁柱又从一旁捧着个托盘跑过来,那盘上摆着许多拇指大小的精巧碗。
拿油的小厮,很快便将油分倒进那些小碗中,每个碗里都有不到一口的量,倒完后,就发放到众人手里。
岳公子扬头道:“这兰竹露并非寻常脂膏,不制菜亦可生饮。诸位若是好奇,大可亲自尝其本味。”
所有人一听,更是新奇,纷纷品起手中金露。
就连那赵秀才也捏着鼻子小啜了一口。
等入喉之后,所有人都露出了讶异的神情。
这兰竹露,直饮下去不能说是清爽,却带着奇特的果木香,是种他们从未尝过的滋味。
只用一口,就让所有人都相信了,这的确是种取自草木中的奇妙油脂,并不是其它脂膏滥竽充数。
岳公子道:“在下对一切脂膏都无偏见,素脂雅致,荤脂浓香。只是,不知赵兄的想法如何。”
“日后,赵兄你若是不食兰竹露,或是比这更加雅致的膏脂,那你之前的说辞,便也立不住了。莫非,赵兄说过的话,就如那薄沙一般,抬手一扬,就随风而逝,压根不作数吗?”
赵秀才被架在天上下不来,从脖子到脸俱是憋出了气闷的红色。
他这会儿才回过味来,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掉到那姓岳的挖好的坑里去了!
他咬着牙道:“我说出的话,自然不会再吞回去,日久天长,你且往后看吧!”
这兰竹露,他是买定了。
且日后出门下馆子时,他都要随身带着,让酒楼的厨子用上。
免得吃荤油叫人撞见了,成为城中笑柄,颜面尽失。
不止是他。
剩下与他一伙的人,也都得身体力行,一辈子都做那雅致君子才是。
经过这一出,赵秀才再也待不下去,带着人提前离开了濯园。
岳公子见状也不慌,反正对方肯定会去打听买油的事,这会儿爱走就走吧,他还不想看到那张晦气的脸呢。
“扫兴的人都离开了,子安你也别再藏私,仔细说说那兰竹露的事吧!”
留下的人迫不及待催促道。
要细说起来,他们也对吃荤油没甚意见。
但是作为文人,见过了这样来历的草木油,实在是忍不住欣喜啊!
赶快问问岳兄是从哪得来的,让他们也能买些带回家品食。
岳公子见状,如实说了,这是他爹交好的游商带来的稀罕物,数量有限,预购从速,他可以帮大家引荐一番。
解决完买油的事。
接下来的时间,众人便开始相互讨教学问,主宾相谈甚欢。
在食宴的结尾,一群人还拿这兰竹露吟诗作赋,好不快活。
食宴结束后,岳公子就让人将那些词赋摘抄下来,回头让他爹宣传出去,不仅能帮大家扬扬才名,还能为售卖果油造势。
没过两天,有关果油的诗词文章开始发散,城中文人圈里果然兴起一阵食露风潮,一大堆人都寻到了韦十八跟前,想求购果油。
韦十八见状,嘴都笑裂了。
因为是借了岳家的名头,才将这油的名气打出去,他便放出话,在那些与岳公子交好的文人前来求购时,都能得一个优惠价。
但即使是优惠价,也比韦十八心中的预期高出不少。
他原想着有了那些包装,或许能将油卖出二十两以上的好价,但探了探买家圈的口风后,他发现,因这果油的数量有限,优惠价设为四十两,常规价设为五十两,也有人抢破头来买单!
除去做人情与打点时送出去的数罐以外,剩余的六十罐果油,很快就被抢购一空。
最后算下来,竟然足足赚了……
“2750两!”铁柱用上全部的算数功力,飞快报出了一串数字。
所有人听了都不敢置信。
又催促着商队管账的伙计仔细算了一番,得到了相同的说法。
因为过于震惊,大家也没来得及思考铁柱为何算得那么快,都陷入了被馅饼砸中的喜悦中。
要知道,这还只是果油一项,他们还剩许多货品没有卖掉呢!
看来,这趟出来能赚到的钱,要比前面两年行商加起来都多了!
他们当初留下的选择,真是做得太太太对了!
他们真的没有跟错人啊!
就连韦十八本人都恍惚起来,有些不认识数字了。
他们是个中小的商队,做生意时向来稳扎稳打,从不贪多贪大,所以手中财富都是日渐积累起来的,从来没有体验过一口气赚到大钱的感觉。
韦十八掰着手指算了算。
就是抛开成本,以及各样的花销,最后能分到元宝村与方家村手中的,一边都有近千两银子了!
方仙儿保佑,老祖宗在上,他们俩村这回是彻底要飞起来了啊!
在源源不断的兴奋中,兰竹露的名头彻底传遍了整个安年城。
之前给韦家商队摆脸色吃闭门羹的那些人一听,肠子都快悔青了。
好在逐利的商人脸皮厚,有的就跟没事人似的,又腆着脸找上门来。
像是之前的那位富态老板,就笑眯眯跑来了:“嗐,韦家兄弟,上回你走之前我就说过,等下次有机会了,咱们再谈合作。没想到这个下次这么快就来了,那咱啥时候开始谈合作的事情呀?”
韦十八哈哈一笑:“唉,这可真是不凑巧啊,王兄,你说说这事闹的。之前我得知你手头不宽裕,没余力收货,也不知道你还能继续谈生意呀。眼下我已经答应把货出给别人了,咱们啊,还是下次有机会再合作吧!”
这是把之前那番挤兑,原封不动地还回去了。
富态老板脸都笑僵了,却也不敢说出任何硬气的话,还得陪着笑哈腰道:“也行也行,那咱们可说好了,下次再有生意一定要想着找我啊!”
其脸皮之厚令人哭笑不得。
还有些商人就很聪明了。
提礼上门后,虽然惦记着打听那兰竹露的事,但嘴上却不明说。
反倒是给韦家剩下的货物开了高价,想以此来拉近关系。
韦十八仔细想了想,他们手头这些果油的确有些扎眼了,日后还要在这边混,也不好和其他商人闹僵,便也渐渐放开了口吻。
兰竹露已经卖得差不多了,这会儿不是他藏私,而是真的供不上多少货。
但是没关系,还有下次合作可以预约呀!
他可以先抛出一个萝卜吊着,选好合适的对象,提前与人联络感情!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件大杀器没拿出来呢,那就是黄桃罐头。
这件宝贝,本就是想卖到权贵豪商那里去的,如今借着这个机会,就可以好好谋划一下了。
携带奇宝的韦家商队,一夜之间变得炙手可热起来,连带着岳家一起升温。
有人阿谀奉承,自然也会有人嫉妒眼红。
比如明北。
他累死累活提前赶来这边,费劲吧啦地折腾了一通,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旧的人脉没能抢到手里,要不是他之前出了不少血,还许了利,这事一出,就要被人记恨上了。
但眼下就是没有闹僵,他与那些合作者的关系,也变得十分尴尬。
不仅如此,明北商队中的人,心思也都浮动起来了。
能跟着他跑出来的人,本就称不上仁义的货色,这下见了韦家商队的蒸蒸日上,都有了转身回投老东家的念头。
察觉到到众人的态度转变,明北很快出面,软硬兼施地打压安抚一番,然后又在私底下写了封信,找驿站寄了出去。
寄信回来的路上,明北恰好看到了韦家商队那边热热闹闹的景象。
他缓缓背过身去,阴沉沉道:“好师父,好师弟,有这样的好东西,却在我走之后才肯拿出来,一点风声都没露。看来,就是独独防着我啊!我倒要看看,那兰竹露究竟是从哪来的!”
念叨完,他就快步离开了此地。
在商队风风火火做生意的时候,铁柱也没忘记查宋衔青的事。
他寻了个好机会,单独找上岳公子,打听起另一个宋衔青的情况。
“岳家哥哥,我有些事想要问问你。”
因为铁柱常以韦十八表侄的名号在外行走,岳公子对他也是十分客气:“啊,有事你便说罢,我定是知无不言。”
铁柱想了想道:“我有个远方姨母,是岩城人,在村里时,曾受过一位书生的恩惠,一直想要报恩。可惜后来那秀才去南边考学了,她也没能报成恩,便一直在心里记挂这事。”
“前些日子,我在食宴上瞧见一位秀才公,长得颇像我姨母那位恩人,就想与你打听一番,看看究竟是不是他。”
他这套说辞还真不算骗人。
当初西娘在村里,确实是承过宋衔青的恩情。
所以他们后来才会重新回到县里,求人把他救出来,带进山里一起生活。
可惜,谁都没想到,眼下竟会出现两个宋衔青……
铁柱描述了一下宋衔青的长相穿着,又说了听见别人唤他含章的事。
岳公子一听,便笑道:“这还真是巧了,宋兄正是岩城人,没准还真是你姑母的恩人呢。”
说着,就将自己知道有关宋衔青的事,告诉了铁柱,言语之中略带钦佩。
在他的描述中,宋衔青就属于出身农家,但天资过人之辈。
刚来安年城时,对方已是秀才之身,但绝不是撞运的草包之流,相反,他满腹经纶。
有人好奇问过,才知他原来是在书肆里打过杂,利用那空隙看了不少书,并学以致用。
再后来,他们二人就考进了同一所书院念书。
一开始,从未受过良师教导的宋衔青,在解题答卷时还略显青涩生疏。
但他进步极快,没学多久就赶超了不少人。
如今也是书院内叫得上名号的才俊之一。
铁柱听完,快速提取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岳公子说的这些经历,基本都能与他们所知的宋衔青对上。
包括那在书肆打杂的事。
所以,基本可以判定,两个宋衔青,用的就是同一个身份。
那么,到底谁才是那个真的呢?
假的那个,扮成宋衔青的模样,又是想做什么呢??
第75章
铁柱一时想不通这些问题,于是打算暗地里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商队仍在忙碌,很快就趁势推出了黄金果罐头,这下又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样的时节,竟然还能吃上如此水润可口的鲜果?
城里的富贵人家,谁要是吃不上的话,那可就掉面子喽!
因为这罐头数量更少,只有十余罐。
所有人得知后,更是抢疯了,生怕晚了就买不到!
通过这些人杀红眼的努力,罐头被炒出了前所未有的高价,最高的竟有百两出头!
这下,铁柱等人彻底认识到了,那些富人到底是有多富。
只为一罐小小的黄桃,就乐意花费白银百两,实在是令人大开眼界。
这样的盛况,已经远远超出了商队众人的想象。
考虑到安全问题,韦十八甚至雇佣了一队武师,为商队保驾护航,免得手中财富出纰漏。
他心里清楚。
这次东西能卖出前所未有的高价,大概都是沾了头一次新鲜的光。
后面再来卖的话,就要看城里的情况了。若还是他们垄断这两样东西,那就可以继续赚大钱。
若是有人成功跟上风了,后面的情况就不好说。
果油多久能被人琢磨出奥秘,暂且不知。但肯定会有人尝试从其它草木中榨油。听枣儿她们说,豆子也能榨,那说不定还有不少东西都能榨呢。
再说罐头。
经过他们售卖金果罐头的启发,城里有头脑的人,肯定也会去琢磨罐藏鲜果的制法。
想也知道,很快就会冒出来各式各样罐装水果。
不过,韦十八也不慌。
首先那些跟风者,能否成功另说。
只看他们手中这些黄金果,其水润甘甜的程度,也是其它水果都无法替代的,完全可以走高端罐藏精品路线。
日后就算卖不上百两,也绝对不会廉价。
这也是韦十八认为水果罐头比元宝油更有前景的原因。
等这次回去以后,他一定要好好劝劝枣儿她们,多做一些黄金果罐头才好!
生意红火得不像样,借着这些宝贝的东风,商队也成功结识了更优质的买家,有了更加强大的人脉。
赚到钱后。
韦十八等人简直是归心似箭,恨不得马上衣锦还乡。可惜还得留在这里善后交际,众人只能压下雀跃的心,忙得团团转。
时间眨眼到了清明前后。
留在山中的方家村人,调理完土壤,又翻灌了地,也要开始种豆、种山药了。
在正式种地之前,枣儿她们先去了一趟元宝村,接鸡鹅小崽和飞奴回家。
到达韦家后。
韦平安拎着一个竹笼子迎上来,里面装着两只灰灰的小飞奴,看着十分可爱。
枣儿接过笼子疑惑道:“怎么有两只呢?”
她记得韦十八之前提过,他一共就打算接两只回来,两边人各留一只。
但看韦平安的架势,笼中这两只好像都要送给她们。
韦平安笑道:“养飞奴的伯伯说,一只太孤单,最好是给它添个伴养,于是就送了两对过来,你们一对,我们自己留一对。”
原来如此。
枣儿点了点头,高兴道:“这样也好,它们不仅有伴了,回头送信时还能换着飞,也不会太累。”
韦平安又将几卷纸交给她们,上面是飞奴主人亲手绘制的水墨简笔小画,讲了许多驯鸟要领,简单易懂,十分用心。枣儿她们妥帖地收好。
看完了飞奴,大伙又去看鸡鹅,都是健健康康的小苗子,一看就是韦家人精挑细选过的。
村人们十分感动,郑重谢过。
然后就给韦家人分享了一些种豆子可以用到的小窍门。
全是方仙儿出品的,很有“科学依据”。
早在之前种麦时,她们见那些法子好用,就给元宝村分享过。元宝村的人试了试,发现小麦果然长得更好了,如今都很信服她们的话,这次也认真将种豆的诀窍记下。
说完这些,今天的正事就彻底结束。
枣儿等人带好东西,准备告辞。
刚出韦家,正往村外走,一行人就听见不远处吵吵嚷嚷的声音。
枣儿好奇地望过去,就看见一群人正围在那边,中间应该是有人斗嘴,也不知在吵些什么。
她没有打探人家村里事情的意思,便没开口问。
韦平安见状,却是主动小声解释了两句:“那是我们村里一户人家的远房表侄,品性很差,是个游手好闲之辈。据说总是做些偷盗、赌钱的混账事。”
“本来两家早都断了往来,但今日不知怎的,那人又忽然找上门了,纠缠着好像是要跟人借钱吧?”
“唉,枣儿姐你们也不必忧心,人我们会盯紧的,回头就想办法扭送出去。榨油的木器,我们也都藏得好好的,必不可能叫他偷看了去。”
枣儿她们同情地点了点头。
唉,被这样的泼皮缠上,是挺困扰的,理解理解。
得知了实情,众人也没再停留,很快离开元宝村。
在她们走后不久,元宝村中的哄乱也渐渐平息。
村人们很快就将那名叫许大宝的混账亲戚,五花大绑了,直接扭送进县里,打算让他关上几天长长记性。
听闻此人纠缠亲戚,寻衅滋事。许大宝很快就被衙役关进了牢房。
元宝村人见状,也松了口气,很快离开。
那牢房中的许大宝,并没把被关的事放在心上,因为他早就是这牢里的常客了。进出牢门,简直比回家还要自在。
于是,没过几天,许大宝被放出来后,眼珠一转,又悄摸地回到了元宝村附近。
其实他这两次过来,并不是为了要钱,而是收到了明北的信,让他刺探一下韦家的情况,最好是能摸清那兰竹露的来历。
于是他就摸到村子里去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许大宝与明北之间竟然还有往来。
以前明北还没离开商队时,就经常差许大宝帮忙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明北之所以选他,也是想到了许大宝与元宝村间的联系,想留作后手,没想到这次还真派上了用场。
这次重回元宝村,许大宝学机灵了,他吸取了上次被人围捕扭送的教训,带足了干粮和水,就窝在村子附近潜伏,寻找机会。
可惜村庄的守卫森严,连夜里都会有人巡查,他压根找不到能摸进去的时机。
而且,村里人出行,进县城采买,必定是成群结伴的,压根没有落单的人,能够让他威逼利诱。
就在许大宝开始琢磨其它办法时,忽然有了新的发现。
他无意中看到了另一伙人冒出来,拜访元宝村。
见两拨人相处密切。
许大宝预感,这些外来人没准会知道些什么秘密!
于是,在这拨人离开的时候,他便远远缀在后面,想要摸清对方的来历。
可惜跟了没多久,许大宝就发现,对方竟然往深山中去了。
让他一个人跟进山里的话,他可不敢。
只能遗憾止住脚步,掉头拐了回去。
自以为谨慎的许大宝,并不知道,被他盯上的人远比他更谨慎。
只见枣儿走着,忽然停下脚步,低声问道:“甩掉了吗?”
大牛别过脸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甩掉好一阵了。估计是看咱们进山就生怯了。”
“那就好,先从另一侧回元宝村,给村里人通个信吧。咱们自己也小心些,把地上的痕迹除了,再把那些陷阱重新加固一下,半夜睡觉时武器也都摆在手边。”
“行,就这样干。”
她们悄悄折回元宝村,找韦家人说明了情况,得知那人很可能就是之前她们见过,与村里人起争执的泼皮后,就让他们多多注意。
然后又观察了一圈,确认没有可疑的人了,才重新回到山中住处。
另一边,许大宝还不知自己已经暴露了。
他刚才忽然想到一个好点子,于是飞快回了县城,招呼了两个狐朋狗友,揣了把菜刀,然后就去城郊一所破落的房子里,绑了个乞丐模样的瘦弱少年出来。
“奇二,我听旁人说过,你有在草堆里扑腾的能耐,也能在大山里打滚。那我问你,你能带人安全进出深山吗?”
“对了,你可想清楚了再答,不然你那弟弟将会如何,我可就不好说喽。”
奇二小脸乌黑,却能看出五官深邃。
他此时受制于人,只咬了咬唇,脸上也不见惊慌之色,声音却很稚嫩:“能进,我阿婆做过一些驱兽解毒的草药,带着进山定能走个来回。”
许大宝笑一声:“那就再好不过。还请你与我们走一趟吧,今晚就动身。”
奇二吃惊道:“你是说夜里进山?”
许大宝答:“怎的,做不到吗?”
奇二使劲摇了摇头:“看来你们是不想要命了!我不去了,反正怎么都是死,我宁可死在家里。”
见他神情不似骗人,许大宝才勉强打消了念头,改口道:“那就在天微亮时出发罢。”
他要跟的那伙人,还不知道在山的哪个角落藏着呢,估计还得好一通摸索。
山里地形复杂,他总能找到机会从那些人里套出话了吧?
山中。
枣儿她们加固好陷阱,又做了些准备,暂时就将跟踪者的事情放下,照常生活。
毕竟这世上从来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白日里,她们便养鸡鹅、训飞奴、忙忙碌碌地干农活。
方仙儿又教给她们不少养家禽的法子,如今正在努力实践中。
说到农活。
先是要种山药。
她们将保存好的山药切块,在切口处抹上石灰粉消毒,再选端上有芽的龙头来栽种。
之前种麦子,之后种豆子,都是不需要搭架子的。可这山药不同,它的茎叶是长长的藤状,野生在地里的那些不说,她们自己来种的话,要想长得好,就得在旁边搭个木架牵着才行。
这工作挺费事的,一伙人忙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弄完。
也好在山药的数量不算多,要不他们还有的忙活呢。
忙完山药,就要弄豆子了,这也是个精细新鲜的活计。
这次大伙要尝试杂交豆种。但在杂交前,还要将野豆和大豆分别种下才行,等开花后再人工授粉。
选好豆种,照常播种、育苗、追肥。
农活就是熬人,一群人大的小的齐上阵,每天吭哧吭哧种地,还要抽空学习、练武,晚上累得沾到床铺就倒头入睡。
不过她们就是再忙,警惕心倒也没少,武器一直是在手边放着的。
这天,一伙人刚醒没多久,走出洞口。
大牛例行去四周检查了一圈陷阱的情况,就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呼救声。
他警觉地捏紧家伙什,顺着那道声音走近一看。
就见一处深深的坑洞里,竟然叠着几个人。
也算这几人倒霉,掉进了一个最大最深的陷阱里。
这洞底还铺着木刺,刺上还涂了药,人一掉进去就会被戳伤,失去行动能力。
本来,刺是零零散散铺进去的,最多也就是受个伤罢了。但架不住这几人是一个带着一个,叠罗汉般掉进去的,堆到了一处。
被压在最下面的那个,叫人一拉扯,掉落的地点不好,直接就被木刺戳透了,方仙儿出手都难救。
在倒霉蛋上面的两个,看着也是伤得不轻,手臂和腿脚都被木刺扎伤了,中了麻药,这会儿也是人事不省地趴在那,一动不动。
唯有最上边的一个小儿郎,状态稍微好些,只是磕碰得没了力气,此时发出呼救的便是他。
看到大牛露面,那儿郎欣喜道:“这位哥哥,能否拉我一把。那些歹人强行绑我进山,没想到遭了这样的报应,可真是活该啊!”
大牛很快皱起眉头,却也没轻信他的话。转头又去叫了村里其他劳动力过来。
等人来齐了,才合力将那小郎,以及两个半死不活的人弄出来,分开绑起来,还从他们身上搜出了几把刀具。
至于死在里面的那个,直接找个地方处理掉罢。
往常她们的陷阱捕获的都是兽类,难得遇到人掉进去。
如今看着这几个绑成粽子的人,村人们俱是严阵以待。
不过大伙也没有因为这事惊慌失措。
还没到那个时候。
眼下这种情况,只要不招惹有权势的人,或是兵匪过来,能自个儿摸进深山的,大半不是什么精兵良将,人也不会太多。偶有漏网之鱼,能撞运气找到这里,靠着陷阱和家伙,她们也能应对。
枣儿眯起眼,盯着重伤昏迷的一人细看,又抬手抹了把他脸上的血,忽然想起什么:“这个好像是前阵子跟踪过咱们的鼠辈。”
没想到他还没放弃,真就闯进山里来了。好在她们也没懈怠过,加固过陷阱,成功将这人困在了住处外围。
大牛也看了两眼,很快认出人来:“就是他!”
这人还在昏迷,枣儿又看向那个还醒着的小儿郎。
对方大概是没想到,山里竟然会有这么多人,也被他们的阵仗吓到了,此时正强装镇定看她,眼中露出哀求。
枣儿开口问他:“你刚说,是这些歹人绑你进山的?那就把来龙去脉讲清楚吧。”
那小郎紧了紧心神,磕绊地开口:“是。我,我名叫奇二。”
听他声音稚嫩,再看那张脸还有身形,似乎比翠翠也大不了多少。
枣儿点了下头,盯着他的鼻梁问:“你是异族人?”
她再凑近了,一眯眼,俯身在奇二耳旁悄声问道:“你真叫奇二吗?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似乎是个小丫头吧?”
奇二闻言,眼睛瞬间睁大,过了许久才支吾了一声,道:“是,姐姐的眼睛过人,我的确是异族,本名木其尔,生于边土,可儿时却让拐子给弄到这边来了……”
她简单提了两句自己的事,然后就竹筒倒豆子般,把旁边俩歹人的情况给说了。
她说,那许大宝受人之托,过来打探一个叫元宝村的地方,似乎是村里藏着什么秘密。挟她进山找到这里,也是与此有关。
具体是什么秘密,许大宝也没直说,只说了事成之后有重酬,可与其他二人分成。
在进山的路上,许大宝几人谈事时,丝毫没有避讳木其尔,这也让她心里生出了警惕。
会有这种表现,估计是不在乎她的死活了,又或是打算回去后,就会把她关起来,当做探山的物件长期利用。
无论哪种猜测都很可怕。
木其尔便开始想脱身的办法。
还没想出名堂,那几人就一起落到了陷阱里。
只是,被他们一直带着的木其尔也跟着掉了进去。
好在她是最后掉下去的,有几个肉垫,没受太重的伤。
大约是长生天显灵了吧。
听完这番话,枣儿心里有了数。从木其尔的话来看,她似乎是有能进山的本事啊。
一旁的大牛也思索片刻,低声道:“元宝村的秘密?看来是韦叔那边有好结果了。可是,这动作也太快了吧?人还没回来了,探子竟然都到了。”
枣儿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或许是熟人干的好事,最有嫌疑的就是韦叔那个明北师兄。”
不然,来人很难直接追溯到元宝村去,还能这么快找到一个与村里有关系的人。
大概琢磨透了经过,她们就用冷水将那许大宝泼醒。
这人很没骨头,一见自己被人围住,直接就吓尿了:“别,千万别杀我,我错了,我什么都肯说!”
一看那娴熟的模样,就是求饶惯了,脸上没有一点儿真心。
枣儿她们又逼问几句,许大宝就把事情全都倒了出来,和她们的猜想几乎一致。
果然就是那明北做的好事!
再问几句,又得知许大宝目前还没能打探到任何消息,剩下的就吐不出什么了。
枣儿道:“看来,回头还得给韦家那边通个信……”
然后一群人就犯了难。
抓到的这几个人,该如何处理才好呢?
直接死陷阱里的那个就罢了,也不是他们杀的。但眼下这两个半死不活的,知道了她们的住处,肯定不能再放出去,哪怕留作苦力也是祸患。
最好就是斩草除根。
可是,杀掉他们的话……
杀人并不是轻松的事,她们暂时还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但是放任他自生自灭饿死,又怕中途出了岔子,万一让人跑了怎么办?
虽然可能性渺茫,但她们真赌不起。
另外就是木其尔这个小姑娘,听起来像是无辜的,不好像其他两人那般对待,那怎么处理她,又成了一件难事。
见一群人都在纠结。
宋衔青忽然开口:“大牛,起初学武,你说是为了保护大家。那我问你,假如这次闯进来的是手持利器的歹人,会让一众老弱妇孺受到伤害,你反抗时会对那些歹人下死手吗?”
大牛不假思索道:“这是自然!”
宋衔青叹了口气:“眼下情况,虽然没那般严重,但放任下去,带来的危险性都是一样的。你也看到了,这些人的舌根有多软,只要还活着,必定会把咱们的事漏出去,招惹更多的麻烦。”
眼下这几个人被陷阱困住,才没能打探到秘密,也没能见着方仙儿。若是再来一批人,有了充足的准备,就不一定了。
疏漏这么一次,后续肯定就会惹来源源不断的危险。
绝对不能心慈手软。
眼下就是个不错的锻炼机会。为了更好地保护方仙儿,村人们也该硬硬心了。
宋衔青又道:“他们本就是为非作歹之辈,就是死了,也是在为民除害。该自悔自醒的是这些人,我们行事只想自保而已,不必自我苛责。”
大牛叹了口气:“含章哥,你说的这些,我其实都懂……”
他举起手看向掌心:“可我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若是真能毫无负担地冲同类挥起刀剑,那还算有良知吗?”
“心软的确不可取。但此时危急已除,箭不在弦上,我也想给心里铺个底,再动手啊……再给我些时间吧。”
大牛还在做心理建设。
一旁的枣儿听完这些话,却像是忽然下定了决心。
她先将木其尔的眼睛蒙上,又拿起自己制的石刺长矛,闭上眼,一咬牙,二话不说就将石矛插进了许大宝的胸口。
人的肤肉,似乎要比想象中的坚硬。
枣儿双眼紧闭,手是抖的,动作却没停下。
她绝不能容忍威胁到自家的人活下去。
更何况,书生说得不错,日后她们还要为方仙儿做更多的事。
方仙儿曾经说过,在做大事、进行变革的途中,不可避免会流许多血。
而眼下这个歹人,也不过是个开始,日后还会冒出更多……
宋衔青忽然走近,与枣儿一起握住长矛,稳住劲,将那矛尖刺得更深了。
察觉到手中的异样,枣儿微微张开眼睛。
就见宋衔青望着她,无声地说道:“无论以后还是现在,你都不是一人,所以不要太有负担。”
第76章
不得不说,在这种时刻,宋衔青的这番话给枣儿带来了一些心理慰藉。
不过很快,她长矛的杆上就又握上来了几双手,是大牛他们的。
或许是人多就有力量,一份负担分摊到每个人头上,就不再是负担,反倒使人坚定起来。
所有人的神情都不再惶恐,眼睫不再发颤,手也不会再抖。
齐心合力握紧长矛,喊着号子打气,往前一推,那许大宝便死得不能再死。
抽出长矛,再去解决另一个同伙时,大家下手就平稳利落许多,给了他一个痛快的死法。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动过手了,日后再遇到类似的情况。遭受歹人威胁,大家也能硬下心肠,冷酷将其杀之。
旁边,悄悄把蒙眼布蹭掉了一点点的木其尔看见这一幕,心中大为震撼。
不就是杀两个歹人而已,至于如此兴师动众,用上这么多人的手吗??
虽说木其尔年纪不大,可她儿时就落入了拐子手里,一路被带过来时,见过许多残忍的景象,连人吃人都亲眼目睹不少,更别说是杀人了。
她并不惧怕这些,甚至习以为常。
但枣儿刚把她眼睛蒙上的贴心举动,还是令她感动不已。
大概是,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当作一个普通小孩对待过了吧。
同时,枣儿她们在杀歹人时显露出的挣扎与迟疑,也让木其尔心安许多。
至少能看出,这些人并不是坏人。
见那边开始善后了,木其尔又默默把蒙眼布蹭了回去,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
枣儿她们处理完许大宝,就也想到了木其尔的存在。
几人站到远处地上商量起来。
“这个小家伙该怎么办?”大牛问。
虽然手上已经沾过血,但做人总得有底线,无辜被牵扯进来的小孩子肯定不能杀。
日后,她们要注意的事也多了一些。
那就是,不要因为见过血,就失去了对生命的敬畏,滥杀无辜,泯灭了人性与本心。
“她有出入山中的本事,又知道咱们的位置,直接放出去肯定不可行。”
枣儿说,“不过,刚许大宝提到过,她是靠着驱兽的药粉进山的,就和咱们自己用的那种差不多。刚才咱们已经将她那药粉收走了,她也不好独自在山中闯荡……”
没了药粉,木其尔逃跑的概率就大大降低。
她们也能踏实一些。
“而且,她在外边还有一个很在乎的弟弟,我们可以把人一起接进山里,好好养着,同我们一起生活。”
大牛忧心道:“她俩会心甘情愿和我们待在山里吗?”
枣儿说:“她们几个孩子,独自在县城过得也不容易,还会遇到许大宝这样的危险。”
“她这个年龄应该已经明白事理了,我想,我们可以直白地将好处许出来。”
“跟咱在一起,她们会更安全,可以吃饱穿暖,又能与杏儿她们一起学习识字。日后有机会的话,说不定我们还会将她送回故土去。我想她会同意的。”
其他人听完都没意见。
宋衔青也点头道:“这样也好。我白日里都在,带着孩子们读书,也能顺便看着她俩。”
枣儿说:“行。等到了夜里,那个小的归你管,大的这个就和我睡吧。咱俩一人看顾一个。”
宋衔青轻轻颔首。
事情定下,就由枣儿出面与木其尔商量。
枣儿很快来到小姑娘面前蹲下,解下她的遮眼布,放轻了语气道:
“木其尔,我知道这次的事与你无关。你背井离乡了这么些年,我也很理解你的辛苦。”
“那些歹人逼你带他们进山,竟然直接就能将你从屋里绑出来,想来你那住所,实在没什么安稳可言。”
“既然如此,你愿不愿意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生活呢?我们这儿有许多好吃的东西,还有个文化人,能教你读书识字。”
“等日后有了合适的时机,我们也一定会想办法将你送回家乡去的,我保证。”
枣儿也不算画大饼。
等她们日后有了足够的实力,不再畏惧外来危机,木其尔想去哪都无所谓,自然也包括回家。
木其尔听完,鼻尖一酸,心中十分意动。
从来没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不是直接绑走她,不是用刀子威胁她,也不是用亲近的人威胁她。
而是以这样商量关怀的口吻与她对话。
木其尔幼时是被拐子带过来的。
那拐子还没来得及卖她,就在半途出了事,她和另一个小孩儿趁机跑走了,变成了流浪孤儿。
那孩子与她来自同一个地方,比她小几岁,就被她认作弟弟。
俩小孩相互取暖,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边乞讨生活,一边寻找回家的办法。
其实到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们对家乡的记忆也渐渐模糊起来。回家这件事,对于她们来说,已经没有实感,更像是一种执念。
所以,枣儿说的这番话中,反到是前面的条件更能打动木其尔。
那就是,让她们立刻过上更好,更安稳的生活。
当然,木其尔心里也清楚。
别听枣儿的口吻很温和。但不管有意无意,她都是闯到了人家的地盘上,还看到了这么多东西,肯定不会被轻易放走的。
所以这件事,多半没有容她拒绝的余地。
倒也可以理解。
因为若是换成她的话,她也绝对不会放心外人的。
对方还肯商量,没有把她一起处理掉,已经算是很讲道理了。
唉,不过说句实话,努力折腾着活了这么几年,她也是真的感到累了。
就这样吧,就留在这里吧。
这里的日子再差,也该比她之前过的强吧。
大山里至少清静自在,不必再提心吊胆随时会有人闯进屋里把她绑起来……
想通这些,木其尔很快乖巧点头:
“姐姐,我愿意和你们一起生活,不过,我还有个叫那钦的弟弟留在城中,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待着,能将他一起接进来吗?”
临走时,木其尔曾将那钦托付给了一位相熟的好心阿婆照看。如今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她也十分牵挂那钦的状况。
她简单描述了一下那钦的样貌,又从怀里掏出一样信物,是枚小小的狼牙坠子。
“阿婆也住城郊,就在最东边的土屋中。你们将这个坠子给他们看,那钦就会跟着你们走了。”她说。
见木其尔主动提出这事,枣儿也松了口气。
看来,她的确是诚心留下来了,能放心把弟弟接进来,这对她们两方人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
枣儿为木其尔松了绑,牵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山洞的方向去:“你也受累了,回去以后我先叫人给你拿点吃的来,然后就好好睡一觉吧。”
两人很快回到洞中。
大牛他们都没回来,还留在陷阱跟前进行善后工作。
等完事了,还要出山去接木其尔的弟弟,顺道打听一下其它消息,确认许大宝那边没再留下别的尾巴,大伙才能放心。
不过杏儿她们都在这里。
枣儿见状,主动开口为两边小孩牵了个线,然后就走到洞口借着光看书去了,将空间留给孩子们。
日后,木其尔肯定会和其他孩子养在一起。
让她们自己熟识、打交道,要比她这个大人插在里边强得多。
这边,孩子们正好奇地打量着木其尔。
想她们上次见到陌生人,还是宋衔青来的那次,竟然已经过去小半年了。
终于又能见到新面孔,还和她们差不多大,孩子们全都倍感新鲜。
木其尔也在默默观察着她们。
嗯,小孩子很多,有不少还是小女孩。从外表来看,都是干干净净白白嫩嫩的,没有任何区别对大的迹象。
而且,所有小孩的脸上,居然都带着一种从幸福中才能养出的活泼与天真……这些都是实实在在,装不出来的事。
从种种细枝末节就能看出,这里的大人究竟是些怎样的人。
木其尔努力压住心头涌上的艳羡感。
她想,自己的想法果然没有错,留在这里的日子,肯定会比之前好过。
杏儿她们很快围过来,对着木其尔好一通嘘寒问暖。
木其尔哪经历过这些。
她虽然看着沉稳,但本身年龄就不大,从小也没有接触过正常的玩伴,突然来了这么多,一下就被孩子们的热情给吞没了,表情渐渐变得无措起来。
一听她还饿着肚子,孩子们立刻取来自己最爱吃的奶酪紫米面包,细心剥开包装,递到了她的手里,叽叽喳喳地催促她吃:
“快尝尝这个吧,非常非常好吃的!”
“甜甜的,你肯定会喜欢,等你弟弟来了也会喜欢的!”
晕头转向的木其尔捧着面包,都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嘴里就顺着孩子们的话应了声好。
然后迷迷糊糊就把那吃食塞嘴里了。
一入口,察觉到牙齿间传来柔软的触感,她才终于清醒过来。
忍不住暗自唾弃自己一番。
虽然要留下没错,但该有的警惕心也得有啊!
初来乍到的,是什么东西都没弄清楚呢,就往嘴里吃,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但是在嚼过两下之后,木其尔很快就将那该死的警惕心抛到了九霄云外。
呜呜呜,真的不能怪她啊!
这,这个叫什么奶紫面包的东西,实在是太美味了吧!!
嫩嫩软软的,一咬就化在了嘴里。
里面还有些又糯又有嚼劲的东西,也不知究竟是什么食材,但实在很对她的胃口啊!
这面包,真就和那些孩子说的一样,又甜又香。
其中夹杂的那股淡淡奶香味,让她对家乡的记忆都清晰了几分呢!
“来来来,木其尔姐姐,再用这个润润嗓吧!”
杏儿又捧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豆奶。
闻着那股浓郁的豆香味,木其尔眼睛都亮了,下意识就咽了好几口唾沫。
朝杏儿道了声谢,她就迫不及待凑到碗边上喝了起来。
先是喝一小口,然后往下吞了一大口,最后竟是直接咕咚咚连着灌了起来,很快豆奶碗就见了底。
一碗豆奶喝下去,木其尔的眼眶都开始发热了。
她觉得,自己今日好像是把出生以来从未尝过的甜头,一口气给补足了。
这真像是一场梦啊!
整个下午。
经过孩子们的不懈努力,吃饱喝足的木其尔飞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傍晚,大牛他们顺利将小那钦带了回来,连带着还有两卷简陋的铺盖。
婶子们热心将那铺盖缝补修整一番,木其尔姐弟俩就正式在山中落户,成为了方家村的新成员。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们就跟着杏儿这些孩子们一起识字学习,看护小鸡小鹅。偶尔还与大人们一起下地,帮些力所能及的忙。
两人吃着各式各样的好东西,又学会了许多知识,过上了此生从未有过的快乐生活。
没多久,她们就飞快褪去成熟的伪装,重新变回了孩子该有的样儿。
因为木其尔姐弟与枣儿姐妹都是孤儿,便暂时挂靠到了枣儿家里,与她们算作一家人。
这下,两小孩彻底找到了家的归属感,变得越发活泼起来。
到这时,村人们也算彻底摸清了俩孩子的秉性,认可她们是自己人了,这才放心带人去拜了拜方仙儿。
木其尔她们自己也有信仰的长生天,很是认同枣儿她们对于方仙儿的忠诚。
不过,在感受到了方仙儿的爱护与关怀后,得知自己吃的美食都是方仙儿的馈赠后,木其尔恍然大悟。
或许,方仙儿就是她们的长生天呢!
认定这个理后,木其尔两人开始拼了命地发奋学习。
毕竟,现在就只有她俩听不懂方仙儿的投币真理了!
至此,山中的风波彻底告一段落,大伙又回归到了平静安稳的生活。
期间,大牛他们也没忘了跟进许大宝那边的情况。
通过一番打探,大伙得知这许大宝并不是孤儿,他无妻无子,但有父有母,还有两个同胞兄弟。
此人与元宝村沾了些关系,之前还被送进县城关了几天。突然销声匿迹,大牛他们也怕对方的家人去找元宝村的麻烦。
但仔细留心了一段时日,大伙就唏嘘地发现。
许大宝消失多日,家中居然没有一个人冒出寻他的念头,都默契地当作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要说寻常的歹人,不管在外如何为非作歹,遭人愤恨,在家里时,也总有血肉亲人会盲目护着他。
但像许大宝这样,能把歹人做到这个地步,还真是……
不过这样也好,事情可以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又过了月余。
眼看就要入夏,飞奴已经驯养成了,可以娴熟地往来于元宝村与山中,传信也方便许多。
大伙也没忘了石叔那边。
城里的情况估计仍是不好,但石叔他们还有些余力,勉强能传出消息,也能打掩护,送一两个人出来拿吃食。
只是后面,他们在城中挣到的钱越来越少了,最后实在给不出钱来,在信中显得十分愧疚。
想到人都有难处,大牛他们这会儿也不缺吃的,便也不管有没有钱,还是照常接济饼干,希望能助对方度过难关,至少扛过这段时间,人先活下去再说。
在无数琐事中,夏天的脚步彻底近了。
最近大伙的神经都很紧绷,因为豆子开花就是在夏日,这意味着她们要打起精神,随时准备好给豆花进行人工授粉。
边做准备,边掐算着时间。
枣儿她们估摸着离铁柱回家的日子不远了。
与此同时。
赶路中铁柱似乎察觉到自己正在遭人念叨,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搓了搓鼻子。
“韦叔,咱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家呀?”他转头问道。
“不远了,应该不到十天吧!”韦十八意气风发地回答。
“好嘞!”
铁柱震声一应,精神亢奋。
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涌动着一股按捺不住的气劲。
不仅是出门一趟赚到了大钱,可以让大家改善生活,让方仙儿的法力大幅恢复的缘故。
还有就是,他已经彻底打探清楚了,一直待在大家身边的那个宋衔青,就是旁人假冒的!
他必须快点告诉大家才行!
第77章
这几个月的从商经历让铁柱成长许多。
最开始,他并不敢主动和买家打交道,多数时候都是躲在韦十八等人的后面,看他们与人谈笑往来。
后来,他慢慢就能跟人说上几句话了。
再后来,他见的多了,就是被人围住,问东问西时,都能游刃有余地应付过去。
一边忙着正事,铁柱也没忘与那位宋衔青拉近关系。在两人熟识后,他就从对方口中套出了许多零碎的东西,又结合自己所知道的事情拼凑出了真相。
据他的推测来看,眼前这个宋衔青,就是之前帮助过西娘的人。
而且,后来被衙役绑去当女婿的也是他没错。
铁柱从对方透露的信息中得知。
被绑后,这个宋衔青一直都被关在衙役家中。
某天,他忽然听见外面吵吵嚷嚷,似是城中起了什么乱子,衙役们都被调遣过去,府上的看守也莫名松懈许多。
然后就突然翻进来两个人,趁乱将他救了出去,又拿出一笔钱打点买通了一队镖师,让他混在走镖的队伍里跟着南下。
救他的两人只说,自己是受了西娘所托而来,又得知宋衔青想要南行考官的心愿,便愿意助他一臂之力,除此之外,再没有吐露多余的消息。
所以,宋衔青顺利到了南边后,心中就一直记着西娘的恩。
他自认当初也没帮上什么忙,只是提了几句醒,却因此得到了西娘的倾力救助,才能脱离苦海。
滴水恩得涌泉报,这实在是令他感激涕零。
成功来到南地后。
深受县衙迫害的宋衔青本想直接报官揭露兴和县的乱象,但深思熟虑后又觉得不妥。
他还不知那兴和县令背后,是否还有别的依仗。
万一没等他把那些脏污捅出去,自己的小命就搭进去了,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于是,宋衔青思索一番,决定努力考官,等掌握实权之后,再去碰撞那些硬岔。
虽然,据他观察,这南边的情况也不太乐观,凭借考学究竟还能否做官已经隐隐成为未知。
但他一介书生,如今也只剩下这一条出路了,就先试试看吧。
整合完这些情报。
铁柱又从宋衔青口中得了准信,最终确认,他被救出的时间,要晚于他们带“宋衔青”回山的时间。
也就是说,假的宋衔青和他们回山之后,真的这个才刚获救,然后就被送来南边考学。
说到这真假宋衔青。
铁柱不禁回忆起自家亲爹曾经提过,之前西姨能那么快被救出来,就是仰仗石叔他们那边一位会易容的能士。
据此,他心中隐隐冒出些许猜测。
那位能士,不仅有自己扮成秋娘的本事,还能把西娘扮成她人的模样带出府。
那他本人扮作宋书生的样子应该也不难。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将另一个人改头换面成了宋书生,再送过来跟他们一起进山。
但无论是哪种可能性,都让刚得知此事的铁柱心中充满怒气。
想他们对石叔等人真心相待,信任有加,却换来了这样的潜伏刺探,可真是叫人心寒!
一想到这些,铁柱就恨不得立刻飞回去,抓住假货的脖领子狠狠质问!
可是,在他冷静下来后,又重新思考起这件事。
他想到石叔等人,的确帮他们救出了西娘和秋娘。
又想到那个假的宋衔青进山后,其实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反倒真跟个书生似的,老老实实教他们念书,后来也没见他和外面有任何联系……
在相处时,书生对他们并不缺乏真心。
这些都是能感受到的,所以他们彼此才能越来越亲近。
人心都是肉做的,可是人心也好复杂啊。
要是刚进山就知道这事也就罢了。
可如今两边人都相处了这么久了……铁柱就觉得,他好像不能彻彻底底地生气,也不可能毫无隔阂地原谅。
此时此刻,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只能寄望于赶紧回到山中,说给枣儿她们听,让她们来拿主意吧。
山中。
前段时间,村人们已经慢慢消化了歹人闯进来的事。
因为陷阱离住地有段距离,他们后来也没给方仙儿说这些糟心事的细节。
只是简单提了几句,闯进来一拨歹人,已经被他们赶走了,而木其尔则是她们从歹人手中救下的苦命孩子。
听到来了歹人,盛珺一开始还有些紧张,但见大伙游刃有余的样子,也慢慢把心放回肚子里。
然后就忙着查资料,继续教大家种豆子。
村人们重新投入种地大业中。
宋衔青这边还不知自己很快就要被人戳穿了,也窝在田里和大家一起种地。
当然,他在地里也就是帮着做些没难度的杂活。
本来村人们都不欲劳他动手的,怕他干不动,让他专注教书育人就行了。
但宋衔青实在是好奇方仙儿提过的“杂交大豆”,还是忍不住想要亲眼看看具体是怎么弄的。
像这种由人帮花播粉的事,闻所未闻。却可以种出更优质的豆种,还能大幅提升产量。
大概也只有神州才能拥有这样奇妙的创造力吧。
感慨间,宋衔青又去提了几桶凉开水来,给正在地里忙着的人分着喝。
“哎呦,真是太谢谢了,咱们的秀才公真是能干得紧,不仅读书好,力气也不小呢!”赵婆子拿碗喝了两口水,笑眯眯道。
在她旁边,栓子娘也笑着开口:“娘啊,你就别臊咱们秀才公了。有方仙儿的吃食养着,咱这山里谁的力气能小?就连那常来的松老鼠,个头都比其它地方的大些呢!”
“哈哈,说得也是!”
宋衔青微笑着听她们说话,一直没有吭声,直到见她们要继续忙了,才拾起水桶,打算拿到一边去,免得放地里碍事。
刚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赵婆子对栓子娘道:“月娘,你把地上那小木夹递给我,我得继续取这花粉团了!”
宋衔青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望过去,看向栓子娘。
栓子娘忽然若有所觉,抬眼看过来,眼睛又弯弯一笑:“秀才公,怎的忽然这样看我?”
宋衔青不动声色,又仔细看了一遍她五官的轮廓,然后才摇了摇头,回道:“没有,婶子,我刚好像要和你说什么,结果忽然忘了。等想起后再来找你说罢。”
栓子娘了然:“不打紧,我有时也这样,记着的事转头就忘了,很正常的,你约莫是太累了,快回去歇会儿吧!”
宋衔青点点头,谢过她的关心,然后就快步离开了。
不过,他也没去歇着,脚步一转,便往大牛所在的另一块儿地里去了。
大牛这边刚干完一阵活,这会儿正在田地旁边蹲着喝水。
宋衔青缓步走过去问道:“大牛,这会儿可忙?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大牛有些惊讶,赶忙放下水筒,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道:“含章哥,你问罢!”
“赵家的那位大伯娘……”宋衔青起了个头。
大牛便了然道:“哦,你是说刘婶啊。”
他听出来了,含章哥想说的人是栓子娘。
栓子娘是二山叔的嫂子,也是赵婆子家的大儿媳。
原来在村里,老一辈都是叫她栓子娘,小一辈则会叫她刘婶子,也就是刘二山那个刘。
虽然,村里人总习惯把赵婆子和赵老汉一起用赵姓称呼。但其实赵老汉自己是姓刘的。
按村里多数人家的习惯,赵婆子嫁给刘老汉后,一般就会变成刘婆子。
但是刘老汉这个人吧,性格比较软闷。
平时在家里总是由赵婆子做主拿事,和村里人打交道时也是赵婆子出面多。
再后来,后面生的三女儿和从军后生死未卜的小儿子,都是随了赵婆子的姓。
于是久而久之,大伙干脆就随着赵婆子的姓来称呼刘老汉了,变成了姓赵的老两口。
像这样的情况,村里也只有她们一家。
每逢过年时,有外人来村里走亲戚发现了她家这事儿后,都会觉得纳闷。
说这刘二山怎么就跟抱养的儿子一样,和爹妈的姓都不沾呢?
然后村里人就会把这事从头到尾说上一通,拿来当趣事分享。反正赵婆子两口都没意见,自己都会往外说呢,自然也不会介意别人说。
此时,大牛想到这茬,就也兴致勃勃地分享了这些旧事。
宋衔青听完,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他以前也好奇过,怎么刘二山他爹总被人叫赵老汉,但出于礼貌也没主动问过,这下也算是解惑了。
不过,他这次过来,也不是为了听赵家的八卦。
于是宋衔青又默不作声将话题转了回去:“说到这个,我记得,荷花婶也是她家儿媳,但大伙一般好像就会直接叫她名字?但刘婶子却不一样。”
大牛挠了挠头,背后谈论女性长辈的名讳总是有些不自在的,他转头看了看四周,见没有旁人,才小声道:
“怎么说呢,刘婶子这边的情况有些特殊。她其实算是刘家的童养媳,很小就被捡回来了,没有自己的姓,和刘家的亲女儿也没两样,所以也姓刘,而且很早就在村里了,所以大伙才会那样叫她。”
“当然啦,刘婶子也有名字的,一般好像只有赵家比较亲近的人会叫,外人不怎么喊。我无意听过一耳朵,似乎是叫月娘吧?”
这些事,去问村里人基本都知道,也不算秘密,没什么说不得。
不过,大牛在说完后,有些诧异道:“对了含章哥,你怎么会突然找我打听刘婶子的事呢?”
这俩人好像是八竿子打不着吧!
宋衔青思索片刻,与他说道:“若我说,我是在帮别人寻亲呢?”
“帮人寻亲?好像一直都没听你提过!”
大牛吃了一惊,“话说含章哥,你都来了这么久了,大家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怎么现在才发现刘婶子疑似你要找的人啊?是帮谁找呢?”
“唉,是帮我曾经熟识的一位长辈。”宋衔青苦恼道,“并非我迟钝。而是我这边握着的信息,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特征,连样貌描述也不够明晰,寻人的难度就如大海捞针。若不是无意中听到了一个月字,又隐约觉得年龄对得上,也不会想到过来找你确认了。”
“不过,我估计是刘婶子的可能很小,毕竟世间怎会有如此多的巧合呢?”
大牛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含章哥你说得对,我也觉得不会这么巧。不过,既然你觉得有可能,还是想法子确认一下为好,万一你要找的真就是婶子呢?只有弄清楚了,心里才能踏实嘛。”
宋衔青闻言有些迟疑。
因为他知道的那个特征,是长在人后背上的一处胎记。这算是遮在身上的隐私,对方又是一位女性长辈,他一个成年男子贸然打探的话,实在有些不妥。
大牛一听,这事确实不好直接去问,便提议道:“不若你让枣儿姐帮忙吧,她也是个女子,开口总比咱们容易些。”
宋衔青想了想:“你说的是,还是让她帮忙合适。胎记的事情后面再谈,我先托她去问问那位婶娘的名字由来吧。”
万一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个月字呢。
慢慢打探吧,这么多年了,他也不差一会儿。
两人简单商量完毕,就把枣儿喊来。
跟她说完来龙去脉,枣儿若有所思道:“行,我晓得了,我这就帮你问问婶子那名字的来历去。”
说干就干。
枣儿也没直接找上栓子娘,而是去找了赵婆子。
毕竟要谈这事,肯定是要说起儿时的经历。
栓子娘作为童养媳,过往肯定充满了艰辛,怕惹起她伤心事,还是不和她探讨这些为好。
枣儿跟着赵婆子一起干活,随便聊了几句,很快就把话题拐到了栓子娘身上。
“唉,一转眼都过去这么久了,老大已经走了好些年,栓子也长到这么大了,阿月这些年在我们家,是真的辛苦了。”
赵婆子有些感慨,“想我当初捡到她时,还是瘦瘦小小的一个呢,猫儿似的。早些年也很虚,如今总算慢慢结实起来了,之前那可怕的浮肿也消了,再也不用叫人操心了……”
枣儿顺势道:“唉,都是方仙儿带来的福气,能让大家吃好喝好。不过阿奶你也很有功劳啊,把婶子当亲闺女一样养,连名字都取得很上心……”
赵婆子一愣,很快笑着摇头道:“枣丫头呀,你这就夸错人了,月娘的名儿可不是我给起的。”
“就看看你二山叔吧,那才是我起的。我那时又没文化,能取出啥好名来?”
“月娘那名,是我当初捡到她时,里衣的下摆内侧绣着的字。本来我也不认识,后来还专门去找人问了,才得知那字念月,就是月亮的月。”
当初赵婆子捡到那襁褓时,外面包的布是破破烂烂的,里衣料子也粗。
要不是她看得仔细,还真发现不了那衣服上还绣了东西呢。
枣儿闻言有些吃惊,很快将这事记下来,回去以后告诉了宋衔青和大牛。
宋衔青听了,觉得这名字有些来历,心中不禁燃起了几分希望。
确认了名字没错。
三人又暗地里商量了几天,选了个活计不忙的日子,终于要去打探那胎记的事。
这天上午,枣儿悄悄将栓子娘拉到了方仙儿跟前的空地上。
栓子娘见她这样,忍不住笑道:“小枣怎么这样鬼鬼祟祟?是有小秘密要和婶子说吗?”
她朝周围一扫,看见宋衔青和大牛也站在不远处。
转头回来,又仔细瞧了眼枣儿的神情,见她似乎有几分紧张窘迫。
栓子娘当即了然,压低了声音道:“我明白了,莫不是你对那书生有点意思,想让婶子帮你牵线做个媒?”
枣儿还在酝酿话术,万万没想到栓子娘会想到这么偏的地方去,当即被呛得咳嗽好几声:“不不不,怎么会,婶子,我要说的不是这事!”
她赶紧道:“婶子,其实是那书生要帮人寻亲,他要找的人,背后有……”
还没说完,就见刘二山走过来冲她喊道:
“快快快,枣儿大牛,飞奴送了信,说是铁柱已经回来了,这会儿正在元宝村里。你俩赶紧去收拾东西,和我一起出山接人去!”
这下,枣儿的事也说不下去了,毕竟这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只能推后再议。
她跟大牛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东西,就和刘二山走了。
不远处的盛珺,刚才听到了枣儿和栓子娘的对话。可还没听到重点,俩人就没往下说了。
这八卦只听一半的感觉,实在是让她难受极了。
这会儿,她又听见了铁柱马上回山的消息,总算被成功转移注意力。
说起来,也不知铁柱带回来的钱够不够十万能量值,让她突破一个大等级呢?
第78章
心里惦记着铁柱的情况,枣儿她们一行人脚程飞快,迅速到达元宝村。
大伙急匆匆踏入韦家小院,就见有几人正围坐在桌边谈笑。
看见其中一人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在原地。
大牛不敢置信地凑到枣儿耳边,低声问:“枣儿姐,左边坐着的那个,是咱家铁柱吗?”
枣儿也愣了许久,然后才点头道:“虽说黑了不少,身板看着也更结实了,但的确就是铁柱没错。”
其实,铁柱的外形变化并不算大,还没到让人不敢相认的地步。
但他通身的气质、说话时的神态,以及那种自信昂扬的心劲儿,都与以前的铁柱判若两柱。
简单来说,以前的他,就像是家里光知道吃的臭小子,如今却像个能独自抗事的男子汉了。
大牛忍不住感慨道:“看他这样,我也想跟着韦叔的商队走一趟了!”
这边,铁柱看见她们来了,立刻惊喜地站起身来:“二山叔,枣儿姐,你们来了,辛苦大家一块儿过来接我!”
说完就迎了过来。
刘二山欣慰拍了拍铁柱的肩膀,大牛则是给了他一个好兄弟的温暖拥抱。
打完了招呼。
一旁的韦十八也笑着走过来:“让你们久等了。本来我们能再早些回来,可咱那些货品实在是太抢手了,不得不留在那里钻营一番。”
“好在韦某人不负众望,这趟跑商绝对称得上是大丰收,咱们两边一起努力这么久,总算能松口气,过上一段富足的日子了!”
韦十八开了这个话头,就是要谈正事,说分成了。
枣儿她们闻言都跟着兴奋起来。
两边人很快坐下,边喝水边说话。
只见韦十八拿出一个账本,照着上面的内容念道:“这次出商,咱们的果油统共卖出了两千七百五十两银。除去人情打点费用二百两,请武师一百二十两,还有人员以及车马……等等。”
“最后还余一千七百六十六两,就是我们要分的银钱了。”
“按照咱们五五分的约定,每边到手就是八百八十三两银。”
“等等韦叔,你刚说分多少银??”
枣儿和大牛她们全都惊呆了。
方仙儿啊!!
她们没听错吧?那可是八百多两银子!足足有大几十斤呢!
村人们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赚到的银子竟然是按斤称的!
八百多两,八百多两!
之前大伙听韦叔说,一罐油大概能卖五两银子。后来她们自己也在心里估算了一下,照这个价位,最后能分到他们手中的,估计能有小百两银子呢,已经是种极大的惊喜。
没想到,现在竟然直接往上翻了十倍!
这可真是,除了方仙儿保佑,她们一时也说不出第二句感慨了!
看着大家这么高兴的样子,铁柱忍不住昂首挺胸,默默挺直了腰杆。
他等这一天已经好久了,这就是衣锦还乡的幸福感吗?
能看到家里人喜悦的脸庞,简直要比他在南边赚到钱时还要快乐!
没注意到铁柱站在一旁开屏,枣儿她们已经被大元宝砸晕了。
然而,韦十八的惊喜还没有抛完。
刚才那只是枫油的分成,还有黄桃罐头的没说呢。
“果罐头最终卖出了一千二百七十五两。抛开成本和各样花销后,还余一千零三两,分到你们手中就是八百零三两……”
枣儿疑惑道:“韦叔,这不对吧。咱是五五分成,总共是一千两,我们咋会分到八百两呢?按这样分的话,你们可就只有二百两了啊!”
韦十八却摇头笑道:“之前果罐头送来没多久,商队就急忙上路了,也忘了和你们细谈这事。”
“咱们之前说好五五分的是果油。你们来传授榨油手艺,我们则是出力榨油,提供商队的售卖路子。”
“但是这果罐头不同,它是你们费心做出来的东西,我们村人也没出力,只不过是走了我商队的路子售卖而已,和你们五五分肯定不妥。”
“往常我们商队收货物售卖,若是分成制,基本都是谈到四六或三七的比,这事铁柱也知道。”
“但果罐头这东西稀罕,给我们带来了许多好处,所以最后定下是按二八的分成来,这样才是最合适的!”
若不是商队还有其他成员出力,得给大伙发辛苦费,韦十八甚至觉得,一九分都是他占便宜了。
靠着果罐头,他收获了无数优质人脉,还谈出了可观的生意,这些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好处,不能用价来估。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韦十八也一直记在心中。
见枣儿她们表露出犹豫的意思,韦十八便开口道:
“说来,这次行商多亏有铁柱在,他不愧是你们养出来的好孩子,若不是他,我们整个商队都要折在半途了。”然后就把那毒菌子的事情给说了。
一听竟然还有这么惊险的事,枣儿她们惊了一身的冷汗。
大牛拍了拍胸脯,庆幸道:“铁柱,幸好你学的东西都没忘,不然……唉,说来真是方仙儿保佑啊!”
韦十八点头,顺着他的话道:“所以,这样的分成方式,也是为了表达对铁柱的谢意,请你们千万不要拒绝。不然商队的那群家伙,肯定就要叫嚷自己的小命不值钱了!”
“对了,铁柱还教了我们一种更好用的记账法子,这也是大功一件呢,我听他说,那是你们共同琢磨出来的办法,所以就额外准备了一份礼!”
说完,韦十八就让韦老根他们帮忙,拎过来几个大麻袋。
抖开一个袋口,里面竟然装了好些簇新的衣裳,有大人的,也有给孩子们穿的。
还有一袋子全都是鞋子,全是做工极好的布鞋,底子针脚细密,一看就很耐穿。
韦十八笑道:“各样大小都有,还是铁柱帮忙挑的大小和款式呢,他也是尽了心意的。”
大伙看见这衣服,也都高兴极了。
她们已经好久没有做过新衣服了,更别说鞋子。这份礼物真是实实在在送到了人的心坎上。
众人齐刷刷地动起来,看衣服,摸鞋子,数银子。
元宝村里充满欢声笑语。
这边,方家村人收到了大笔的银钱和礼物。
那边,元宝村人也赚到了银子,之前还得了格外有用的种田法子。
最后,韦十八商队这边也收获了数不清的好处。
几拨人都觉得是自己这头更占便宜,相处起来也更加融洽亲近了。
聊完生意,分完银子,好好热闹了一番,大家就说起别的事。
之前村人们被许大宝跟踪时,就给元宝村传过信。
后来又得知他是受到明北指使才来刺探,更是上心,又专门托人去信一封,让韦十八警惕他那个黑心师兄。
收到信后,韦十八对此事也很上心。
他干脆拿出一笔银子,买通了明北商队里的两根墙头草当探子,将对方的一举一动盯了起来。
那俩探子得了钱,也很尽心,源源不断传来了不少消息。
就说明北在传信给许大宝后,迟迟没得回音,倍感煎熬。他那商队当初去得早,回程就也比韦十八早些。
刚回来没两天,他就找到了许大宝家里。
结果却从对方家人口中,得到了许大宝搬去其它县城发展的消息。
明北此人一贯喜欢多想。
看着许家人闪烁的神情,明北立刻就觉得,许大宝肯定是打探到什么秘密了。
他应该是窃探到了果油的制法,受不住诱惑,想凭借此物发财,才会独自逃走。
于是,明北一边向外寻找许大宝的踪迹,一边锲而不舍地想要打探果油的内幕。
好在韦十八这边有探子,总能抢先一步得到风声,便配合着时不时放些假消息出去,把明北跟狗一样玩得团团转。
一听韦十八做了这些布置,枣儿她们也放下心来,让他去处理这事。
见事情说得差不多了,枣儿等人就起身告辞。
她们还要赶快回家去,把赚大钱的喜悦与其他人一同分享呢!
元宝村这边自然也没有留客,很快就将她们热情相送。
毕竟,他们这边也要忙着分钱呐!
很快,枣儿一行人就背着东西,带着银子,高高兴兴地家去。
见周围没有外人了,大牛便兴冲冲开口:“太好了,这次咱肯定能帮方仙儿恢复个大的!”
其他人也笑呵呵跟着点头。
就在这时,枣儿转过头,忽然看见铁柱的眉心竟然是紧皱的,忍不住纳闷道:
“铁柱,你这是怎么啦?眉间挤得都能夹死一只蝇子了!”
铁柱闻言,忽然停下脚步。
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咱们先停一下吧,我有件事必须得和你们说说……”
刘二山道:“不急的话,不若等回去后再慢慢说?”
铁柱赶紧摇了摇头:“这事绝不能回去说,只能在这里说!”
大牛见状催促道:“行了,你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铁柱便斟酌着字句,将真假宋衔青的事情说了。
就从他碰到另一个宋衔青说起,一直说到他后面收集消息,整理线索,以及最终得出的推断。
还有他自己的那些纠结与迷茫,也没藏着,一并倒了出来。
“呼……你们是不知道,我这一路回来憋得有多辛苦,如今终于能有人帮我分担一下了。”
铁柱说完以后,长长出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心底一直压着的那块巨石,总算挪开了。
可惜,他这块石头,却是把其他人给砸了个懵。
所有人都被这猝不及防的发展给震麻了。
“你刚是说,和咱们在一起的那个含章哥是假的?”大牛呆呆地吐出一句话。
说完,他的脸就越变越红,最后连眼泪都快涌出来了:“啊?假的!他怎么能这样骗我们呢,亏我一直把他当亲哥哥看待啊!!”
其他几个年轻些的听了,也是义愤填膺,跟着不平起来。
几人凑在一起越说越激动,连袖子都往胳膊上扁了扁,看样子是打算回去胖揍那宋衔青一顿再说。
刘二山他们这些年纪大点的,就没那么咋咋唬唬了,默默思考起这事可能造成的影响和后果。
像他们这些人,活到这个岁数,看人早就不是用单纯的好坏来区分。经历的事情多了,心里也更包容,遇事时也会冷静一点。
不过,刘二山他们也不是那种喜欢以过来人经历规劝后辈的家长。
此刻都没急着发表意见,打算等大家想清楚最后要拿出什么态度时,再说自己的想法,给他们个参考。
不同于这两拨人。
枣儿的年纪,算是介于他们两者之间。
她不算长辈,但也已经迈入了大人堆里,是自己家中的大家长。
乍听这消息时,也是被震得不清,心中五味杂陈。
但眼下,她却没空纠结那些情绪,很快就思考出了可行的对策:
“大牛,你们先静一静,回去后也别去找宋衔青当面对峙。实在控不住火的话,就先给大人小孩分衣服去。”
被她的镇定感染到,大牛心中的火气也很快压下去了:“枣儿姐,你的意思是?”
枣儿想了想,说:“宋衔青最近正操心那寻亲的事,还来找我帮忙了,我打算借着这事再去试他一试。”
寻亲这事还挺重要的。不仅有可能帮栓子娘找寻身世的真相,还能把书生的真实身份掌握几分。
枣儿继续道:“如今咱们对他的了解还不够深,起码要再套些东西出来,才能找到最合适的法子了结此事。”
“他这个事,无法粗暴简单地解决。毕竟宋衔青来山里这么久,该知道的事都知道了,咱们不可能再将他放走。”
“他的确欺骗了大家的感情,进山时目的也不纯,令人气恼。”
“可铁柱刚也说了,他与我们相处时又有真心。”
“他身上带着本事,却没起过害人的心思,甚至没往外递过消息。这样拧巴的一个人,咱们又都长着一颗肉心,也不可能把他当歹人一样杀掉。”
枣儿这样一说,大牛他们也安静下来,气恼渐渐消去,心情也莫名变得复杂起来。
大牛忍不住叹气:“唉,的确是这样没错。枣儿姐,那咱们就按你说的做吧。多打探点情况再去思考解决的法子。”
枣儿点头。
以前是她们见识有限。
直到她们误打误撞开始读书识字了,又见过不少新鲜事物,听了许多故事去开阔眼界,增长见闻,脑子里才慢慢有数。
现在想来,最初与石叔他们打交道,包括带宋衔青回来这事,几乎都是凭借方仙儿护着,运气好,遇到的那些人没有太多坏心,才让她们安然无恙到现在。
如果将宋衔青这事,视作一种教训与成长的话,目前来看,代价似乎也能接受。
只是,就算有方仙儿护着,人也不能一直妄想被好运眷顾,日后她们行事必须更加谨慎才行。
还有学习,一定不能落下。
仔细回忆起来,自从大伙都能听懂方仙儿的话后,心里就失去了几分紧迫感,在读书上也有不同程度的松懈。
可她们想要增长见识,就需要了解更多的知识,唯有如此,行事才能考虑得更加周全。
讨论完宋衔青的事,大家伙心里都有了底。
一行人重新启程,继续快步往回走。
刚一到家,就被留在家里的人团团围住。
得知铁柱要回来,大伙今个做活都没心思了,眼巴巴等了他们许久。这会儿终于见到人,立刻七嘴八舌地关心起铁柱的情况。
铁柱哪受过这样的待遇,被所有人捧在手上关怀着,立马就晕头转向了。所有的稳重都化作泡影,只会挠着头嘿嘿傻乐。
大牛见状,不禁摇头道:“之前还说铁柱成熟了呢,这一看,好像还是原来那傻样儿啊!”
最后还是枣儿看不下去了,站出来和大伙宣布了赚到巨额银子的好消息,又提了新衣服的事。
人们听了,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等笑闹完,大伙就定下要在晚饭时好好庆祝一番,大吃一顿。再举办一个大型仪式,去给方仙儿上供礼。
眼下离晚饭还有些时候。
村人们就先将沉甸甸的银子暂时搬回洞里,然后就去分发衣服。大牛等人全都过去帮忙了,谁都没有显出异样来。
枣儿这边心里还记着正事,于是又拉着栓子娘,回到了方仙儿跟前的空地上,将之前没说完的话问完。
“婶子,宋书生之前跟我说过,他在帮人寻亲。而他要寻的那个人,背上有块月牙般的褐色印记……”
话音还没落,栓子娘就猛地握住了枣儿手。
只见她急急问道:“除了那褐色的月牙印记,他那边可还说了别的消息?”
看到栓子娘这样的表现,枣儿觉得,那胎记八成是能对上人了。
第79章 (修错别字)
枣儿很快回握住栓子娘的手,说道:“婶子,你先别急。那书生吐露的事也不多。除了胎记外,就是名里带月了。而我也是因为这个,才特意过来找婶子询问这些。”
“原来是这样。”
栓子娘了然点头,刚才的焦躁也慢慢平复下来。
她道:“枣儿,不瞒你说,婶子背后的确有块月牙样的胎记。若是可以的话,你就把小宋叫来和我细说一下这事吧。”
接着,她又苦笑一声:“还有刚才都是婶子激动了,没有抓疼你吧?”
“我知道,你们这些小的心里软乎,说话也是小心翼翼的,总会避开我身世不谈,怕我听了心里难过。”
“但其实,婶子真没那么在乎这些。你也知道,我是你赵阿奶一手带大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亲如母女,从不觉得自己缺了长辈的关爱,也不认为这无父无母的身份丢人。”
“要说我以前从没主动燃起过寻亲的念头,也是因为怕自己是被别人丢弃在外边的。”
“这样的亲人,就是寻过去了,也会被人家当作累赘。”
“可是,我刚听你说了,宋秀才打探这些,是在帮人寻亲,且那印记也与我对得上。”
“我就想着,若我家人能够托人出来寻我,那应当就不是主动遗弃我的罢……难免就激动了些。”
听了这话,枣儿忙道:“婶子,我听赵阿奶说,你那名字都是让人绣在襁褓里。我想你定不是被人抛弃了,而是被亲生父母爱护着的。只是后来出了岔子,才会流落到外面!”
栓子娘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
是有这样的可能不错。
但她也不是没见过出于种种原因就把孩子抛弃的父母。
她会有这样的想法,说来还是对自己不自信罢了。她并不相信流落在外的自己,恰好就是被家人珍视的那个。且她还是个女儿。
说了两句,见时机差不多了,枣儿就让栓子娘等在原地,自己去找宋衔青。
宋衔青这边正在帮大毛挑鞋。
见枣儿过来,他就放下手里的事,走到她的身边。
“刘婶子身上确实有块儿月牙胎记,她想亲自和你谈谈。”枣儿道。
宋衔青有些不敢置信,微微睁大眼睛,过了许久才问:“……果真是吗?”
枣儿“嗯”了一声,状似不经意道:“对了,在咱过去之前,你先给我透个底呗。大牛说,你是帮一位长辈寻亲的,那长辈也和你是一个村子的吗?”
“西姨她们也住那边,俩村离得应该也不远啊。婶子若是真有亲人,怎么会这么多年都碰不着人呢?赵阿奶家的情况那么出名,不少人都知道婶子是她收养来的呢!”
宋衔青脸上却忽然露出几丝难过的神情,犹豫片刻,没有直接回答枣儿的问题,只对她说:
“枣姑娘,请你再帮我一个忙罢。”
“你能帮我把大伙全都叫到方仙儿跟前的空地上吗?我有些事情,想要对你们说。到时你好奇的这些,也会得到一个答案的。”
枣儿闻言一愣。
很快懂了什么。
她忍不住深深看了宋衔青一眼,点头说:“好。我这就过去喊人。”
宋衔青心里惦记着其它事,也没注意到她眼神有异,大步朝着栓子娘的方向走去了。
等到了跟前,栓子娘看见他了,正要开口。
宋衔青就直接扑到了她跟前,单膝跪地,仰头诚恳问道:“婶子,请容我冒犯,再问上一句细节罢。你身上那月牙印记,具体是个什么模样?”
栓子娘被他这动静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把人扶住:“你这孩子这是在做什么,好端端怎么就跪地上了呢?”
宋衔青却执意不肯起,只定定地看着她。
栓子娘彻底没辙了,这才顺着他刚才的问题道:
“我那月牙,不是细细弯弯的,有些圆胖。其实也不能完全算是月牙,因为下面的弯钩处缺了一小块……”
宋衔青一听,赶忙伸指在地上画了个图案:“可是这样的?”
栓子娘低头一看,点头道:“正是这样,一点不差!”
宋衔青听了,忽然像脱了力一般,将头深深垂了下去,抬手,用额头贴住手心,闷声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还活着,这真是太好了!”
栓子娘听着这话奇怪,心里纳闷,张了张嘴,也不知如何应答。
一抬头,她看见村里其他人也往这边来了,这才像是找到了救星,忙道:
“你们快来搭把手吧!秀才公刚刚忽然就成这样了,怎么说都不肯起!”
众人见状,加快了脚步赶紧跑过来,还没走到跟前,宋衔青就自个儿从地上起来了。
大伙便都停在原地,静静看着他的动作。
宋衔青起身后,朝旁边走了两步,然后转过来面向所有人,再次单膝跪地,神情肃道:
“诸位,我有一事,想向大家坦诚……”
“其实我并非真正的宋衔青。”
说着,他就伸出手指,在额角一抹,一张人皮很快从他脸上揭了下来。
那张被他捏在手中的人皮。
除了鼻骨、颧骨、下巴等处做了特殊的处理外,有些凸厚,剩下部分的质地均很轻薄,如同蝉翼。
再去看那“宋衔青”藏在皮下的真容,就是一副完全陌生的面孔了。
比起原先的宋衔青,他真正的五官更加阴柔精致。或许是遮盖面具久了,他的皮肤也白得不像话,活像个死人。
只是,大约是长期易容的缘故,他脸上零散布着许多块红斑,乍看有些可怖。
在他的右脸上,还刺了一个醒目鲜红的“杀”字!
枣儿等人算是提前有了心理准备,见他卸去伪装也不意外。
但她们却没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脸上竟然还刺了字。
那是本朝犯了罪后,才会被判处的黥刑。
而这个杀字,说明他手上沾过血!
枣儿她们的反应都是如此。
一旁,栓子娘和荷花她们这群还不知内情的人,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冲击了心灵。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久久没人能说出话来。
倒是有几个孩子被他那换脸的戏码给吓到了,埋头在大人身上,根本不敢抬头去看。
“宋衔青”见状,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开口。
他的声音也慢慢脱了伪装,变得低哑不少。
“我本名为钟肆,有许多人也叫我螽斯。”
听到这两个字,大牛和刘二山猛地回神。
大牛忍不住脱口道:“你,你是螽伯?不对,螽伯那张脸,也是你伪装出来的!”
钟肆闻言苦笑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道:“不错,但那次不是有心的,而是我平日里就习惯以假面示人。”
“你们也都看到了,我脸上被刺了字。在外行走时,不遮住的话,去哪都会引人注目。”
“既然说到这里,我便先从我自己的事讲起吧……”
钟肆生于南地一小县城的清贫人家。
他本来并不姓钟,而是跟着爹姓,名字也很敷衍,叫作王四。
打王四记事起,家里就只有他娘一人忙前忙后,靠着给人浆洗缝补,艰难将他养大。
而他爹则是个该死的赌鬼,每次出现,就只有问家里要钱一件事,总能搅得家里不得安生。
在他八岁那年,他娘被爹卖给了城里的富户。
当然,名义上好听,并不是卖,而是典妻。实际就是彻底卖到了那人的家里。
王四也被一起带去府中,当了那富户儿子的玩伴,实则却比小厮还不如,每日任其打骂。
日子很是艰难。
但娘俩还活着,还能见着面,也算勉强能撑下去。
后来,王四无意中听说了,自己那个赌鬼亲爹被人打断了腿脚,横死街头。
心中顿觉快意无比。
他以为,是上天终于开眼了,看她们娘俩吃了这么多苦,给了那人一个报应,接下来的日子,或许也会慢慢舒服些。
可惜,生活并不如他所愿。
王四渐渐发现,自己能见到娘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再后来,某天猝不及防地,他娘就叫那富户给磋磨死了,像烂泥一样丢到了乱葬岗。
若不是有个好心的丫头告知他,他甚至不会知道这件事。
也是从那丫头口里,王四才得知,那富户背地里竟有见不得人的阴毒嗜好。
他娘以前愣是一点没在他跟前漏过啊!
娘都没了,富户家就打算把王四也处理掉,但却让他侥幸逃走了。
王四很快跑到了另一个县城里,混入了乞丐堆中。又给自己改了母姓,彻底成了钟四。
他从几个乞丐那里学了不少乞讨的手艺,还机缘巧合下学了几样杂技,然后就慢慢长到了十三岁。
手上的厚茧,也都是杂技练出来的。
钟四的样貌张开了,和以前判若两人。
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又回到了出生的地方,想要找那富户寻仇。
恰巧城里最近兴起了杂技表演,钟四也会,便靠着讨巧的性子,以及漂亮的容貌打出了一些名堂。
很快就被那富商邀进了府中。
筹谋许久的钟四,在甩飞刀的途中,一刀飞进了那富商的脖子里,一刀则飞进了他儿子的脑袋里,让俩人当场毙命。
他报完仇后,险些被那富户夫人指挥的家丁围住打死。
后来趁乱好不容易跑了出去,却又被人捉住,扭送去县衙,刺黥刑后暂时关了起来。
本来,县衙经过商讨,又听了富户遗孀的控诉,觉得钟四行凶的手段恶劣,造成影响颇大,要判他斩首。
但钟四运气还不错,恰好遇到了当今有喜事,大赦天下。所有刑犯重罪从轻,轻罪可免。
钟四的死刑就也成了次一等的流放。
虽然这流放也不是什么好受的处罚,可他的命却是保住了。
在后来流放的路上。
富户的遗孀仍是不解恨意,又买通了一队山匪,想让钟四死在途中。
他本以为这次自己真要死了。
结果,却又被一个人给救了。
那人是山匪之一,功夫一般,人也瘦弱,却借着身份遮掩,和灵活的身形,乱中给其他人捅刀子,把其他山匪全部放倒了。
见钟四还小,那人问清他被流放的缘由后,很是同情,就问他愿不愿意和她走。
到这里,钟四才发现她竟是个女人。
他此刻走投无路,自然同意下来。然后就被这个女人带在了身边。
女人也姓钟,名叫钟寻。她让钟四喊她钟姨,又做主将他名字里那个普普通通的四字,改成了肆意而活的肆。
钟寻已经不年轻了。
说起来,她这个名字,也是她自己后来改的。
她常年漂泊在外,寻这个字,其实是想寻找自己失踪多年的女儿。
钟寻出身小富之家,在闺中时最喜梳妆打扮。
她很聪明,手也很巧,每次画出了什么妆,都能带上城中一片风潮。
后来,活泼的钟寻下嫁给了一个秀才。
那秀才家中清贫,但却有些才华,前途无量,两人也算两情相悦。
如此举案齐眉几年,便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叫月恒。
女儿看起来机灵可爱,钟寻很高兴。
她觉得,目前有这个女儿就足够了,她们两家并不算富贵,仔细养好一个孩子比什么都强。等什么时候条件变好些了,再养其他孩子也不迟。
可那秀才以及她公婆却不乐意,总想快点要上一个带把的。
明里暗里说了几次,见钟寻都没有改变主意的念头。而秀才又自认痴情,不肯另寻新欢,一家人就瞒着钟寻想了个好主意。
他们也是奇葩,打算把钟寻的女儿悄悄送走。
觉得那丫头刚生下来没多久,还不懂事,和家里人感情也不深。
钟寻若是找不见她人,伤心几天后肯定会愿意再生一个。
秀才听完也同意了,他觉得这是两全其美。
于是几人便合伙将钟寻骗了出去,又托人把小月恒抱走了,还让那人送得越远越好。
然而,等钟寻回来后,发现女儿不见了,当场就崩溃了。
接着便燃起了毁天灭地般的怒火。
秀才一家都看错了她。
没了女儿,她绝不可能再生第二个!
钟寻果断想法子和离了,打算出门去找女儿的踪迹。
在她彻底离开之前,还给那该死的一家人揪出了许多错处,想方设法让他们得了一个流放的罪名。
——不是说,要把孩子送得越远越好吗?
你们就也跟着远去吧,直接死在路上,或是永远痛苦的活着!
做完这些,钟寻重新拾起了自己梳妆打扮的技艺,摸索出一套改换面孔的方法。
她很快扮成男装,拿着娘家支持的银钱,独自踏上了寻女之路。
一边自己找,一边出钱托人去找。
很快,她便追到了之前抱走月恒的人。
可是,却从对方口中得知,月恒早被他交到了拐子手中,这会儿不知被带哪去了。
拐子的踪迹向来难找,线索便又断了。
钟寻气疯了,将他绑起来丢到了山里喂狼,然后就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挨个找,再小的村庄都没放过。
只是,在偌大的土地上寻一个小小婴孩,难度就如大海捞针。钟寻苦苦找了二十余年,都没有任何收获。
而钟肆,就是这时遇上她的。
两个人,一个没了娘,一个没了孩子,便搭了个伴,相依为命,一起寻人。
期间,钟寻也将自己磨炼多年,已经纯熟的乔装技艺教给了钟肆,同时还教会了他许多知识。
她虽是富户之女,但能与秀才两情相悦,才学一点也不输对方,甚至更胜一筹。
日子一天天过去,月恒依旧没见踪影。
在钟肆把这些学得差不多的时候,钟寻的身体也愈发差劲起来。
多年的奔波与辛劳,还有对女儿夜不能寐的忧心,将她的身体慢慢击垮。
在她病得起不了身时。
钟肆的天就像是第二次塌下来了。
他由亲母生育抚养,又由钟寻教导成人。钟寻于他来说,也是母亲般的存在啊。
钟肆不肯放弃,背着钟寻咬牙去拜访了无数名医,却仍没救回她的命。
钟寻去世了,至死都没找回女儿。
钟肆便继承了她的遗志,继续寻找下去。
他学着钟寻的模样,边走边改换容貌,带着假名螽斯,一路慢慢来到了岩城,进入兴和县。
在这里,钟肆无意发现了杵生等人的境况。
他想起自己最初在乞丐中流浪的经历,很是共情,便教了不少本事给他们,还带他们学了些字。
顺便也让他们帮忙,一起打探月恒的下落。
说来也巧。
杵生他们在城中,还真打听到了一个情况很相仿的女人,可惜等他们找上门时,那女人早几年就去世了。
那女人叫青草,是个寡妇。
她有一个儿子,可儿子也只知道母亲背上有块月牙印记,具体是什么形状,就说不清楚了。
见青草的年龄和印记都能对上,大伙觉得,极有可能就是这人。
流落在外,名字改了也不意外。找了这么多年,这已经是情况最接近的一个人了。
钟肆以为月恒真的去世了,很是萎靡了一段时间。
但他后来缓和好心情后,也没放弃。
打算等心中的苦闷冲淡些了,再去其它地方接着找。
然后,就碰到了李发宗和大牛,过来求他营救西娘。
一听到典妻二字,钟肆就想到了自己生母的经历。
听到他们要救西娘,并说等救到人后接回去会好好待她时,格外触动,这才答应帮忙的事。
然后他就见到了方便面、压缩饼干之类的吃食。
钟肆看出大牛他们很单纯。
对方并不知道饼干和这样的干面饼意味着什么。
这样下去的话,这帮人早晚得出事。
他这边还没琢磨出该怎么办。
在救出西娘母女后,就见对方又折了回来,说是想再救一个书生,还透漏出他们想让书生教孩子识字的意思。
钟肆去看了眼那书生的情况,和对方接触一番,看出对方心中南下考官的抱负十分坚定。
到时把人救出来后,他若是答应和大牛他们走,也肯定是出于报恩之情。
时日久了,没准两方就会生怨。
于是,钟肆便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书生肯定是要救出来的,但最好是如他所愿,把人送到南边去。
而那些人缺个秀才,自己这里有些学问,教导他们应当也不成问题。
于是,他就扮成了宋衔青的模样,跟着大牛他们走了。
这样,不仅能看看他们是不是像嘴里说的那样,好好对待西娘母子。
而且,也有由头去点明那饼干和干面饼的事,给他们提个醒了。
钟肆的想法很好。
他打算等这些事做完后,再寻个由头离开,继续去寻月恒的踪迹。
只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群人居然生活在深山中,且身上藏了方仙儿这么个大秘密。
这下他便知道,自己估计是没法轻易脱身了。
不过,在发现方仙儿的神异后,钟肆又生起了新的想法。
他娘当初为何会有那样的下场?钟姨和月恒为何会遭受那些事?这世道乱象丛生,一个县令为何都有那么大的能耐?
世间为何总有那么多无辜的人在受苦?
只有像方仙儿说的,做出彻底的改变,世间才会慢慢变好,成就大同盛况……
除此之外,还有件事也在钟肆意料之外。
那就是他进山的决定,竟然助他见到了寻找多年的人。
那人就是栓子娘。
她所阐述的印记模样,和他知道的一点都不差。
她就是真正的月恒。
这一切的一切,还真是,天意难料啊!
同时,这样的情况也让钟肆彻底下定决心,说出自己的来历,不再继续隐瞒身份。
听他说到这里,枣儿她们早就一脸懵了。
要知道,钟肆能在她们揭露之前,主动坦诚身份,已经让大伙原谅了他一分。
但她们根本没有想到,他背后竟然还有这样曲折的身世。还有他最初进山的原因,也和她们自己的种种猜测截然不同。
枣儿她们本来想着,做人论迹不论心。
加上钟肆知道那么多事,日后肯定不好与他断了来往,还得找一个让双方都能融洽共处的好法子。
如今,她们的种种顾虑却在钟肆的坦诚中渐渐散去。
论迹,钟肆进山后没有害过她们,甚至听懂方仙儿话后,也没有藏私,反过来还教了她们不少知识,后来也像他说的那样,及时提醒了压缩饼干的事。
论心,钟肆说得也很诚恳。
而且大牛他们都记得,对方的确是在听了西娘的遭遇后就答应救人的,然后才去看那谢礼是什么。
从他的表现来看,他娘被典妻的经历,以及眼下栓子娘的身世,几乎都能对得上,可信度很高。
杏儿忍不住道:“我觉得钟肆哥哥,好像一只乌鸦啊!”
还记得,钟肆曾教过孩子们,说人是复杂的,连带着看乌鸦时也复杂了。
那时方仙儿也说了,乌鸦的羽毛并不是纯黑的,从不同角度可以看到更丰富的色彩。
如今,钟肆自己却也和乌鸦一样,得让人从不同角度来看。有时看着黑,有时看着彩,而他的真正本色,并不是纯黑的。
村人们心中已经彻底原谅了他。
当然,吃过教训的枣儿仍是下定决心,等有机会了,肯定还要想办法亲自去求证一下他的身世。
但此时此刻,说那些事还太远。
大伙纷纷走过来,将钟肆从地上拉起来。
先默契地不去提他的事情,而是问起栓子娘的身世。
“肆郎,阿奶可以这样叫你吗?”
赵婆子低声对他耳语道,“月娘这边的情况,你再给她仔细讲讲吧?她亲娘人已经不在了,那有没有留下什么口信,或是别的信物,能给她留个念想呀?”
钟肆点了点头,很快从怀里摸出一个拴在金链上的金镶玉钥匙挂坠。
“钟姨,她留下了这个,是给月恒姐的。”
“至于口信,大概就是月恒这个名字的来历了。”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不知何时,站在一旁的栓子娘早已听得泪流满面了。
从今日起,她也真正拥有了一个充满爱意,为她而生的名字。
钟月恒。
第80章 (修)
栓子娘,哦不,钟月恒,上前将钟肆手中的金镶玉钥匙坠接过,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然后就将它珍惜地戴在了脖子上,藏进衣领里。
然后又问了钟寻的埋骨之地。
钟肆道:“在覃城的巍山顶上。”
覃城的巍山,是这个朝代已知最高的山峰。钟寻去世前执意死后要埋在这里,也是想要看到更远的地方。
钟月恒念了两遍这个地名,默默将它记在心里。
寻亲的事暂时告一段落。
接着,村人们又关心了一下钟肆脸上的红斑,得知他不再易容后,皮肤就会慢慢恢复,就也没再多问。
该说的事都说完了,以后,大家就齐心过日子,一起追随方仙儿左右吧。
抬头看了眼天色,已经是临近傍晚,大伙赶紧去准备给方仙儿上供的事。
他们这次行商,共得一千六百八十六两银。
讨论了一下,大伙还是打算按照原来的习惯,先取出一千两整给方仙儿上供。
至于剩下的六百多两,零头就先留着备用,整的银子则是在后面一段时日里,分批多次供给方仙儿。
定好这次上供的钱数,大伙都很振奋。
虽然这些钱还是仰仗方仙儿的能力赚到的,但他们也没有辜负方仙儿的期待,能弄回来的银子越来越多了。
从最初的几文,到几两,再到百两,这次已经有上千两了。
不知道这千两银子供上去后,会让方仙儿的法力恢复多少呢?
带着期待的心情,所有人先把卫生打扫了一遍,给方仙儿的法柜也擦得亮亮的。
忙完这些,灰头土脸的一帮人就去净手、擦身洗漱。
等把自个儿捯饬干净了,就取出一个大木箱,将要上供的银元宝数出来,整齐地摆在里面。
准备完这些还不够,既然说好要办个大型的仪式,已经受过春晚熏陶的村人们就觉得,没有节目怎么行呢?
只上供也太干巴了!
于是大伙开始现场报名才艺。
“咱们这帮老骨头,可以配着乐打一段八段锦给方仙儿看看成果!”李婆子提议道。
“配乐?咱们哪里来的乐啊?”
“我们有乐!”杏儿等几个孩子赶忙举手,“我们来唱首歌当配乐如何?”
“行!”
除了八段锦外,还有大牛的武术表演,荷花的诗朗诵,以及枣儿她们的几首歌。
简单确定好节目,上供仪式就要开始了。
一群人风风火火来到盛珺跟前。
盛珺正在细细消化刚才那两出事呢。
她这也是大开眼界了。
没想到小说和电视剧里的易容术竟然真的存在!
还有那报仇和寻亲的经历,简直是跌宕起伏,放到现代都能拍部电影了……
她默默将这些事记下。
等以后回归现代了,依靠这些故事,她能做的副业又多了一项——业余编剧。
不过,在看见古人们过来后,盛珺就很快收起思绪。
她知道大伙又要给她塞钱了。
盛珺默默等待片刻,却发现村人们没像往常一样派代表过来塞银子,而是齐刷刷站到了远处。
然后,她就看见衣着亮丽的钟月恒走了出来,来到最前方,手持一个竹筒,开口道:
“千两白银上供仪式,现在开始!下面有请方仙儿收看第一个节目,《精忠报国》八段锦!”
原来她是主持人。
在她报完幕后,所有无关人员都退到了最后,将场地空出一片。
老一辈和孩子们都站了出来,列成两个不太整齐队伍。
接着,孩子们就气势汹汹用稚嫩的童声唱起了《精忠报国》,老人们神采奕奕地开始打八段锦……
一脸懵的盛珺:??
好秃然。
不过大家伙还真会玩,都能根据春晚节目举一反三整活了!
村人们会的才艺不多,除了唱歌武术就是诗朗诵。
放到以前,几乎都是盛珺不感兴趣的类型,但此时此刻,她全都耐心看完了,而且津津有味。
等所有人表演完后,眼神晶亮地望向她时,盛珺立刻发出了肯定的声音:“大家辛苦了,非常棒的节目,我很喜欢。”
得到了方仙儿的认可,所有人都高兴极了。
在一片热热闹闹的氛围中。
铁柱和钟肆两个人被推了出来,一人一边,抬着盛放银子的木箱缓缓朝盛珺走来。
这次上供就由他俩出面。
铁柱南下一趟,功劳自不必说。
而让钟肆参与投钱,则是村人们对他表示出的一种接纳,认可他以真实身份成为自己人。
终于等到重头戏,盛珺这边也屏住呼吸。
她刚才就听到了钟月恒说的千两白银上供仪式,知道大伙足足弄来了千两白银。
也就是说,她这次肯定可以突破百万能量值,提升一个大等级。当时,她刚得知升级要用的能量值时,真没想过枣儿她们这么快就能弄来这么多的钱。
大伙真是太能干了!
啊,她这次会升成什么形态呢?
小卖部?杂货铺?便利店?
看这周围的空地面积,估计也就够升这一次的。
日后若是成为大超市的话,这块地方肯定不够用,到时她该怎么办呢?能搬家吗?
种种猜测与脑补,都让盛珺心中充满忐忑。
这边,铁柱和钟肆已经将银子吭哧抬过来了,两人一起揭开箱盖。
里面白花花的银子瞬间晃到了盛珺的双眼。
好多银元宝啊!
盛珺搓了搓手,看着铁柱和钟肆走完流程,一人拿起一捧元宝向她的投币口走来,轮流塞钱进来。
一个,两个,三个……
能量值以十万点的速度向上疯长着,直接就突破了之前的两万点上限。
盛珺很快接到了系统提示,说她解锁了土豆片和虾条。
此时也没心思去管什么土豆片,盛珺的眼睛一刻不眨地盯着能量条。
不知什么缘故,系统中途没有再公布能量上限,也没再解锁新品,只是让能量不断上升着,一举突破了百万!
盛珺心里一提,仔细关注着系统的变化,很快又接到了一条提示:
【检测到您的能量值已达1000000点,可以升级到下一阶段[小杂货便利店],是否升级?】
这个名称让盛珺哑口无言。
她暗地里猜了那么久,万万没想到,系统竟然会给出一个三合一的称呼,小便店。
谁敢说它不是起名天才呢?
在这条消息的后面,还有一条温馨提示。
新阶段的杂货铺,占地面积约三十平,升级共需六小时。
且在升级期间,超市系统将关闭所有主要功能,建议最好选在一个安静、无人的时间段来升级。
盛珺听懂了。
看来她最好是选在夜里古人睡觉时悄悄进化,第二天一早惊艳所有人。
这样的话,这会儿肯定给不了大家新东西,只能先简单解释一下,让他们回去休息。
盛珺斟酌了一下语句,对村人们道:
“这次你们带回的银钱,助我法力回升许多,进入了一个新阶段。我需要休眠一夜,将吞掉的能量消化干净,所以今晚你们就先回去,明日一早再来找我吧。”
一听这话,大伙都高兴极了,连忙答应下来。
真好,方仙儿的力量回到新阶段了啊!
看来他们这次带回的银子是帮上大忙了!
枣儿想了想问道:“方仙儿,你休眠时需要我们帮忙守着吗?”
她想,人在睡觉时最脆弱,虽然方仙儿有法力,但她还是有些担心。
盛珺闻言心里一暖:“不要紧,你们就安心休息吧,我这边……”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一阵突兀的嗡嗡声。
村人们也听到了这阵怪声,定睛一看,就见方仙儿的法柜顶上似乎多了一个新东西。
那东西像个扁平的铁坨,顶部却安着两个狸奴耳朵样的粉色尖角。
乍眼一看,有点像是方柜顶上扣了个有耳朵的帽子,看着十分新鲜,还有几分可爱。
突然多了顶猫耳帽子的盛珺:……
她赶紧外视一眼自己的头顶,看到了一个圆乎乎的亮银色机器,也不知道具体是干什么用的。
话说回来,她不是还没升级吗?
这鬼东西是从哪冒出来的?也没见系统给出提示啊!
因为这台机器并不是长在她身上的,所以盛珺也没法用精神体控制到它。
见它嗡了两下后就没什么动静了,盛珺决定先不理会它了。
她对村里人道:
“无妨,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过来这里。”
村人们自然很听她的话,还以为那圆铁坨是方仙儿法力恢复的象征,便没再多留,乖乖回山洞睡觉了。
等四周彻底安静下来后,盛珺又去观察了一下那个东西,仍是没能看出什么名堂。
她很快收回注意力,打算先给自己升级。
点下升级按钮。
盛珺瞬间被一个银色方形罩子给围了起来,视线也受到了阻碍,放眼望去,看不见外面的景象了,只能看到一片纯白色的空间。
在她的正前方,悬着一个绿色的进度条,进度条尾部带着一个1%的数值,应该就是她的升级进度吧。
正看那个进度条。
盛珺耳旁忽然又传来一阵嗡嗡的响声。
同时,她的脑袋上竟然传来了一阵抓挠的痒痒感。
盛珺十分惊讶。
要知道,自从她穿成一台售货机,外壳就变得格外糙厚,连野猪撞到她身上时,都没有什么感觉。
怎么会突然觉得痒呢?
她立刻将视角切回头顶,就见头上圆坨的两个耳朵亮起了淡淡的粉光。
它似乎是启动了,带着一阵嗡嗡声,缓缓在她的头上移动起来,每移一小段,盛珺的头皮就跟做了深度按摩一样,舒服极了……呸呸呸,现在可不是什么舒服的时候啊!!
盛珺努力稳住被动摇的意志,定睛一看,终于识破了头顶这货的真面目。
原来是台扫地机器人!
可是,哪有扫地机器人会跑到人的,哦不,跑到售货机的头上扫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