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香甜绵软的烤红薯,楚霜衣这才领着徒弟往回走。

    一路上徒弟格外的安静,像丢了魂似地,行尸走肉地跟在身后。

    楚霜衣不免担忧,是不是方才说的太多了,让徒弟误以为他是个心机深沉的人,于是心生畏惧,不敢再来接近了。

    可那些都是书里写的,不是他偷窥来的。

    衣袖下两根手指捻来捻去,楚霜衣回过身,决定还是解释一下:“你的事,为师在十年前就知道一些,但当时为师还没来得及……”

    谁料,他刚一回身,一具滚烫的身子就贴了上来,有力的臂膀紧紧地箍住了他的腰,耳鬓是炽热的气息,烤的他耳朵痒痒。

    一时间,鼻端都是徒弟的清冽气息。

    “师尊,别再抛下我。”

    徒弟的声音闷闷的,楚霜衣一直以徒弟的长辈自居,一听这样的软话,也顾不上深思,立马就心软了。

    他双手缓缓回抱住徒弟,像拍小孩儿似的在徒弟的后背上轻轻拍打。

    轻声细语地安慰:“只要徒儿听话,为师是永——”

    楚霜衣说到这儿,自觉有种立flag的危机感,连忙换了种说辞道:“为师就不会离开你的……”

    “永远。”裴夙手还搂在师尊腰上,侧过脸强调道。

    “啊?”

    楚霜衣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意识到徒弟的意思是让他重新承诺永远不离开。

    但他的耐性已经耗到头了,徒弟身上实在太热了,跟个小太阳似的,烤的他心烦。

    他一把把人推开,怒道:“别太过分了!像什么样子!”

    说罢抖抖凌乱的衣襟,转身就走。

    裴夙猛地被推开了两三步远,愣了一下,唇角微微扬起。

    师尊脸红了。

    楚霜衣脸烧地通红,凉凉夜风一吹,这才降下去了点热度。

    身后的铃铛声也被夜风一同送到了耳边,随着徒弟的步子,一步一叮铃。

    方才沉寂的氛围消散的干干净净,楚霜衣心里却渐渐生出些忧虑。

    徒弟可怜的样子实在很像街上的流浪猫猫,他总是要回到现世的,要是能把徒弟一起带回现世就好了。

    看徒弟这身高体壮的样子,就算没有文凭,去工地搬砖也能养活自己!

    裴夙不知道师尊的隐忧,他只知道这十年来日积月累的担心、忧思在这一刻全部消散了。

    师尊从未抛下他,以后也不会。

    更不会因为他身上的魔骨而放弃他。

    ……

    “林大哥到底怎么样了?秋娘呢?秋娘的病真的被魔族救好了么?”

    “林伯到底是怎么惩罚林大哥的?”

    “柳先生去哪了?”

    “关河,你跟我说说呗。”

    等他们师徒二人回去时,祠堂里的村民已经陆续散去,被请去做见证的关河看起来十分疲倦,任由夏乐天缠着他问东问西,只是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句“走开”。

    看来,祠堂中的结果并不十分圆满。

    村长更好像一晚苍老了十几岁,不复他们刚来时的矍铄精神。

    想起柳剑的下场,楚霜衣长叹了一声,学堂的那位柳先生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裴夙,明日回山前,你去看看秋娘。”

    “是。”

    是夜,浮光派的几个弟子被安排在几个村民家里,楚霜衣和裴夙就借住在二蛋家。

    村民的床榻就是木板上面垫一层干草,再铺一张席子。

    楚霜衣光是坐着,都膈屁股,不免又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自打被系统惩罚以后,他就从威武帅气的豌豆射手变成豌豆公主了,就算隔着几十层被子也能被一颗小小的豆子膈到。

    脑中,一个穿着贵族服饰的王子楚霜衣突然跳出来,指着一个穿着公主蓬蓬裙的楚霜衣,骄傲地说:“哦!他就是我要找的!真正的公主!”

    楚霜衣被自己想象的画面逗笑了,心情轻松了不少。

    “师尊怎么还不睡?”

    木门咔哒一响,徒弟的声音由远及近地飘过来。

    楚霜衣这才想起来,外间只有一张床,他得和徒弟挤一挤了。

    徒弟身上的温度那么高,睡在旁边一定很热。

    床也不是寒玉榻,还膈屁股……

    还不如去睡马车,可那样又不尊重人。

    楚霜衣刚刚好转的心情急转直下,他固执的坐在凳子上,命令道:“你先上去。”

    裴夙这次倒没有拒绝,在床边偷偷摸摸地鼓捣了一会儿,就利落地爬上了床。

    摸着黑,他长手长脚,动作又快,膝头猛地磕在床边,发出“咚”地一声巨响。

    这么大的一声响,楚霜衣听着都疼,怕惊动二蛋一家,他压低声音骂道:“猴急什么!”

    床上登时没了声音,就连喘息的声音都没了。

    楚霜衣这才反应过来,他说错话了,黑暗中,脸颊唰的一下红了个透。

    这下更不好上去睡了。

    他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怎么在孩子面前乱说话。

    楚霜衣直挺挺地僵在木凳上,屁股都坐麻了,还是拉不下脸来上床睡觉。

    月光透过窗棂,映出一片微光,裴夙幽微的目光落在楚霜衣身上,本能地吞咽了一下。

    师尊又脸红了……

    夜里凉,师尊今日灵力损耗过多,在这样坐下去,明日恐怕没有体力赶路回程了。

    他拍了拍床侧的空位,闷声催促道:“师尊——”

    “叫什么叫!”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楚霜衣没好气地打断了。

    楚霜衣认命地闭了闭眼,一咬牙关,摸上了床边,竟然是毛绒绒的手感。

    躺上去也没那么膈的慌了,他一拉被子,这熟悉的触感,是条蚕丝软被。

    “这些是哪来的?”楚霜衣僵硬地躺下去,好奇问道。

    “宋师叔准备的。”

    这次徒弟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听起来很是奇怪。

    楚霜衣一个人睡惯了,还不习惯枕边有人存在。

    山下的温度不比浮光山,一到夜间确实冷上许多,就连冷惯了的楚霜衣都隐约觉得有些凉。

    他探手向身旁一摸,手刚碰到一角衣襟,徒弟就猛地弹了起来,又闹出一阵急促的声响。

    “为师摸摸你有没有被子,”楚霜衣极力压制着怒火,小声骂道:“你闹这么大动静做什么?”

    “弟子知错。”裴夙干巴巴地认错,刻意压低的声音里没有一丝起伏:“弟子不冷。”

    说完又老老实实地躺了回去。

    楚霜衣拉过自己身上的被子,轻轻地搭到傻徒弟身上,这么冷的晚上,连被子也不知道盖,显得他好像是一个只顾自己享受的自私师尊一样。

    裴夙全身紧绷着,带着柳叶清香的袖口拉着被子拂过,就连被子上都沾染了不少柳叶香,跟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不,甚至还要更浓郁些,此刻的清香没有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令人分外安心。

    总算安静了片刻,楚霜衣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就听耳边传来徒弟闷闷的声音。

    “师尊的味道……一如既往……”

    眼前白光一闪,裴夙只觉脖子一凉,他低头看去,只见森寒的纯钧正在夜色中泛着幽幽冷光,锋利的剑刃就松松地贴在他的脖子边。

    只需再深两分,他的脑袋此刻应该已经掉下来了……

    像是验证他心中所想,就听楚霜衣冷冷道:“再出声,为师不介意送你一程。”

    房里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这么一闹,楚霜衣早把方才说错话的尴尬事忘到脑后去了,不多时,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只有裴夙睁着两只眼睛,精神奕奕地望着床顶,始终难以入睡。

    翌日一大早,裴夙就按楚霜衣的吩咐跑了一趟。

    昨夜只是匆匆一瞥,今日再看,秋娘愁眉不展,姣好的面容又萦绕了许多病气。

    裴夙向她说明来意,却被她摇头拒绝了,说人生死有命,同和已经为她的病犯下了大错,就不必再费心了。

    她感谢了裴夙对根生的照顾,又请他转达对楚霜衣的谢意。

    裴夙没再强求,点点头,望着那道羸弱的身姿没入门扉。

    他回来时,天色才刚蒙蒙亮。

    木门的声音吵醒了床榻深处的人影,裴夙走上去,只见师尊身上宽松的衣袖早已卷上了臂膀,露出瓷白的手肘陷在深色的毛皮里。

    他不自然地错开视线,低声叫道:“师尊,该起程了。”

    熹微的光线落在脸上,楚霜衣睡眼惺忪地滚了滚,半截腰身滚下了软皮子,被膈的一疼,这才彻底地醒过神。

    徒弟!昨天是和徒弟一起睡的!

    他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摸放在枕边的鲛纱。

    鲛纱被一只手掌递了过来,楚霜衣一把摸过来,就听到一声几乎小到听不见的轻笑响在床边。

    笑!

    都看到了是吧!

    他从床里拿出一件衣裳,随手甩到床边,冷淡道:“换上。”

    裴夙接过来一看,正是他昨日弄脏了的那件弟子服,现下已经干干净净地没有一点脏污。

    一丝暖意悄然蔓延至五脏肺腑,暖融融地走遍周身。

    “多谢师尊。”

    楚霜衣冷哼一声,理也不理他,脱下睡皱了的外袍扔在桌上,又摸了件崭新的外袍换上。

    眨眼间,又是一副丰神俊朗的仙人模样,这才施施然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