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霜衣乘坐的马车就停在村口,马匹被村民们喂饱了草料,生龙活虎地喷洒着鼻息。
他本想偷偷地坐上马车,以免被热情地村民围住道谢。
谁料还是晚来了一步,硬是被林伯拉住,说是小孩子们想给他磕个头。
楚霜衣一想,这么多小孩儿一人给他磕一个,那他不成景区里的菩萨了。
再说做好事,就是应该不求回报。
他拂开林伯的手,婉言谢绝道:“林伯,浮光派没有那么多规矩,不必谢我。”
林伯被他这冷冰冰的语气唬得一愣,楚霜衣趁着这机会一转身就爬上了马车。
他手心都沁出汗了,村民们原本就不容易,他只是做了自己能做的,又不是什么大恩大德,哪里受的起这些跪拜。
“林伯,仙尊的意思是,只是小事一桩,不用大家再三拜谢。”
他听到夏乐天在外面替他解释,这孩子的性格倒真是随和,怪不得能跟关河玩到一起去。
楚霜衣想了想自家的徒弟,闷头闷脑的,好像只有翟凌一个朋友。
不过朋友在精不在多,这么一想他也就释然了。
“师尊,启程了。”
车厢前突然响起徒弟的声音,把楚霜衣吓了一跳。
他记着方才被嘲笑的事,仍然不理他,对驾车的弟子淡淡地说了一声“走吧”。
话音刚落,楚霜衣就感觉车前猛地一沉,像是有什么人跳了上来,随即马车就缓缓动了起来。
竟然跑来驾车了,楚霜衣又是好一阵无奈。
回程时没下雨,蜿蜒的山路格外好走,回到浮光山还不到半天的功夫。
马车还没驶到山门,楚霜衣老远就听到孩子的啼哭声,还伴随着翟凌无用的安抚声。
走了才两天,楚霜衣都快把小苏忘在脑后了。
“翟凌!快让他把嘴给我闭上!你把他抱来干什么!?”
“师尊……”
……
是宋师兄的声音,宋师兄也来了。
楚霜衣刚一下马车,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迎面而来:“霜衣,我听说林溪村出现折生咒,你怎么样?”
“嘶……”
宋元正一把抓在楚霜衣烫伤的手腕上,引得他轻嘶了一声。
“师兄,我没事。”
楚霜衣刚回了一句,手腕处的衣袖就被猛地掀起来,红肿的烫伤连成了一片,伤处已经隐隐泛白。
裴夙从翟凌怀里抱过小苏,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往楚霜衣身上飘。
他脸上不见多余的表情,只是嘴唇紧紧地抿着,黑眸中闪过一抹担忧之色。
“没事什么?这怎么弄得?赶紧跟我回岭竹峰上药。”
宋元正不由分说地拉着楚霜衣回了岭竹峰,两人的身影不多时就消失在山门处,裴夙这才收回目光。
“诸位师弟辛苦了,安顿好马匹就回去歇着吧,今日休息一日。”翟凌站在山门下扬声道。
“多谢翟师兄!”
他话音刚落,底下就传来一片欢呼声,弟子们劳累了两天,迫不及待地跑回各峰补眠了。
翟凌将目光转向裴夙,盯在他的剑上,问道:“裴师弟,下山一趟,佩剑怎么折了?”
“砍折的。”裴夙老实交代。
翟凌知道他这是不愿意说了,只好无奈道:“你先随我回岭竹峰取一柄备用,反正就快到濯剑礼了,到时便有你自己的剑了。”
裴夙微微颔首,开口问道:“这次濯剑礼,是哪峰负责?”
翟凌想了想,道:“我记得应是破岳峰,掌门师叔去年说,外界动荡,破岳峰最为稳固,以后濯剑礼都在破岳峰举行了。”
“我知道了。”裴夙垂下黑眸,语气里好像透着淡淡的失落似的。
翟凌虽说跟这个沉默寡言的师弟已经相处了十年,但有些时候还是很难猜透师弟的心思,就比如眼下。
在破岳峰不好么?有什么失落的?
要是在岭竹峰,他恐怕得忙成个织线团。
两人在上山的石阶上走了半天,翟凌忽然福至心灵,试探道:“裴师弟,你是想让仙尊旁观吗?”
裴夙把脸扭向一旁,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立刻否认道:“没有。”
翟凌目瞪口呆地看着裴夙,没想到裴师弟竟然还真是这个意思。
从仙尊出关第一天,翟凌就感觉到了,裴师弟看似漠不关心,实际心里还是很在意仙尊的。
想起少时裴师弟走丢的时候,仙尊那时为找回裴师弟重伤复发、浑身是血,又何尝不是关心在意呢。
自己那时还相信过故柳峰师徒不和的传闻,还真是少不知事。
他开口怂恿道:“裴师弟若是真想请仙尊旁观,大可以跟仙尊直说,仙尊多半不会拒绝你的。”
“不想。”
不出意料,又是一口回绝,淡然的语气听起来好似他真的全然不想。
翟凌摇摇头,没继续跟他分辨。
等到了岭竹峰,小苏已经在裴夙怀里安逸地打起了小呼噜。
翟凌将一柄崭新的长剑递给裴夙,酸道:“枉费我尽心尽力地伺候了他两天,裴师弟一回来,就把我忘了个干净。”
裴夙闻言一伸胳膊,把小苏递到翟凌跟前,黑眸一错不错地盯着他,言简意赅道:“给你。”
吓得翟凌连连摆手,这小东西已经在岭竹峰闹了一天一夜了,岭竹峰上上下下都试了个遍,没一个人能让他消停会儿。
要是再照顾下去,师尊非把他赶下山去不可。
裴夙接过长剑也没走,一手持剑,一手抱着小苏,笔直地站在檐下,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戒堂大门。
翟凌知道他的意思,拍拍他的肩膀,小声地提了一句:“不如一试。”
那道黑沉沉目光果然立刻转移到他身上,隐隐夹杂着些许怒意。
“还有事,先走一步。”
翟凌随口找了个说辞,立马脚底抹油,溜走了。
……
“最近,魔族异动频频,怕是有所动作,只是不知究竟意在何为?”
戒堂里,宋元正正捏着一盒上好的灵药,不轻不重地往楚霜衣伤处涂抹。
楚霜衣忍下伤处的痛感,疑惑道:“除浮光山之外,魔族还有其他的动作?”
“正是。”宋元正几乎把大半盒灵药都抹在楚霜衣的伤口上,才悻悻收手,接着道:“南林城魔瘴肆虐,北海冰锋珠失窃,此外就是林溪村折生咒,这些都是魔族的手笔,照理说,魔尊仍被封在苍陶冰涧,魔族不该如此大行其事才对。”
不知为何,明明徒弟身在浮光派,楚霜衣却隐隐觉得这些事情都跟徒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眉头轻蹙,猜测道:“莫非是魔族想解封魔尊,重出沉水渊?”
宋元正倒了盏茶给他,否定了这个猜想:“魔族纵使解封魔尊也无济于事,当年师尊与几位大能掌门镇压魔尊之时,一并将魔尊的八成功力封印在魔剑内。”
楚霜衣抬手一掀茶盖,被手上浓浓的药味熏得头晕脑胀,低声问道:“那魔剑现下封印在何处?若是魔族真有此心,恐怕对魔剑也有觊觎之心。”
他本以为魔剑会在一处凶险秘境,却听宋元正悠哉道:“霜衣忘了,魔剑不正封印在浮光山剑冢内,说来这一代弟子又快到行濯剑礼的时候了。”
濯剑礼?魔剑?
楚霜衣的脸色霎时间白了。
濯剑礼是浮光派历代弟子进入剑冢挑选佩剑的仪式,既是人挑剑,也是剑挑人,自此后,弟子们才算是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佩剑。
最重要的是,就是在这次濯剑礼上,裴夙因为身负魔骨的缘故,竟然打破了封印,取出魔剑,而他也受魔剑中千年魔气的影响,凶性大发,一连斩杀数名弟子祭剑。
魔剑浴血,裴夙手上沾染了同门的鲜血,一身魔骨觉醒,自此堕入魔道。
濯剑礼,在原书中,就是裴夙入魔的开端。
楚霜衣压下心底的战栗,询问道:“师兄,濯剑礼定在了哪一天?”
“下月十六,在破岳峰。”宋元正顺口答道,随即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黑:“我记得你那个逆徒也在这批进入剑冢的弟子中吧,到时候别带出一柄妖剑,枉费你在他身上付出的心血。”
“不会的。”
不会带出妖剑的,要带也是魔剑……
楚霜衣脑子里养徒弟的那根弦瞬间绷紧了,捏在茶盏上的指节微微泛白,他尽量用平常的语气问道:“师兄,我在林溪村带回一只受到魔气侵蚀的树妖,刚刚化形,可有在短时间迅速压制魔气的法子?”
就听宋元正沉吟片刻,道:“一时半刻倒真想不出这样的法子。”
“霜衣,你且先回故柳峰安置树妖,容师兄好生查查。”
楚霜衣点点头,又道了谢,这才起身离开。
下月十六,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指望徒弟短时间融汇玉清心法是不可能了,看来只能另寻他法。
后山的寒潭虽然见效慢,到底也能将魔骨压制一二,今晚就让徒弟去泡寒潭。
“师尊。”
楚霜衣打定了主意,一脸凝重地踏出戒堂,就听到徒弟沉稳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他立时又难过起来,徒弟若是真在濯剑礼上觉醒了魔骨,可就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