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鸿飞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云染还没出来。
担心云染又被歌舞厅的人刁难,他决定再进去一趟。
就在这时,通向歌舞厅后台的那扇掉漆的灰色铁门打开了,云染脸色发白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阿染,出什么事了吗?”
云染脑袋里还回响着经理那令人心惊肉跳的惨叫,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学长,你送我那束白蔷薇找不到了。”
云染扯了个谎,她刚才压根不敢进去,因为港城阎罗在里头。
“没关系,你喜欢,我以后再送,你没事就好。”
“时间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家吧,阿染。”
“好。”
脚步已经随学长上前,云染还是不由向后看了一眼。
心脏不安分地突突直跳,很像电影里的心电感应。
老豆,一月未归家的老豆,担忧如潮水般向云染袭来。
“学长,我老豆他……你能帮我找找他吗?”
“别着急,阿染,我已经托认识的人在找了。”
“好。”
云染心里七上八下,都未怎么看路,好几次都是学长拉住她的手带她避开汽车。
他们在一处熟悉的拐角停下来。
顾鸿飞送过云染多次,但云染从不让他送到家门口。
他也一直没有强求,到点就停,绝不逾越。
可是这次,云染不安地望着他说:“学长,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顾鸿飞愣了一下,随后欣喜若狂。
这无疑是云染向他释放的一个积极信号,意味着他们即将更近一步,他如何能不激动。
“好。”顾鸿飞郑重答应。
拐弯后,云染下巴轻抬,“是上坡路。”
“上去后,再下一个大坡就到我家了。”
云染心里十分不安地给学长介绍通向自己家的路,这条路她走了十几年,却从来未带学校认识的同学朋友来过。
她不想别人来,不想别人知道她生活在怎样一个混乱不堪的环境。
狭窄的路道、彩色的亮灯招牌、被缭绕烟雾充斥的天空、大笑和斥骂,越往里走,还能听见男人的下流话和女人的尖细的哭叫。
云染垂头,看着自己不断向前的脚,不敢看身旁的学长一眼。
瞧,她就是生长于这样的地方,学长终于都知道了。
可是,一直到她家门口,学长都未开口。
“我家到了。”
云染停下来,试探性地抬眼看学长此时此刻是何表情。
顾鸿飞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眉目温和,看她时唇畔含着浅浅笑意。
“这里很有市井生活气,不过阿染一个人住在这里,我十分不放心。”
云染微微侧了侧脸,让自己的耳朵听得更清楚。
她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讲心里话,她不太相信男人看到这些不会对她有什么不好的看法,即使学长是接受了新式教育的男性。
“阿染,你想从这里搬出去吗?”顾鸿飞突然开口问道。
瞧,果然如此。
云染迟疑片刻,还是很快点头。
她早想从这地方搬出去,奈何老豆脸上有一道可怖刀疤,两人搬到其他地方生活也也容易被人寻上门,不会安稳。
“我家名下有很多房产,去年我过18岁生日,我爸爸送了一套房子给我,现在就在我名下,可以给你和叔叔住。”
云染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开玩笑问:“学长这是要金屋藏娇?”
顾鸿飞脸蓦地一红。
原来那位同事说的是真的,之前云染并未太注意学长会不会脸红。
“阿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我知道,谢谢学长,不过我跟老豆不搬另有原因,等我老豆归家,我带你见他。”
顾鸿飞的眼睛一下亮了。
“时间不早了,学长快回家吧。”
云染跑进院子,将门关上。
夜风徐徐,铁门两边篱笆处疯长的蔷薇随风而动,有一株直接歪倒,轻吻了一下云染的手臂。
蔷薇是这处院子自带的,不同于学长送的白蔷薇,沿着篱笆肆意生长的蔷薇是粉紫色的,跟这处地界一样浸染酒肉声色,并不白洁。
透过缝隙,云染看见学长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仿佛吃下一粒定心丸,云染心安了许多。
老豆曾叮嘱过她,自己要是超过一月未归家,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到时她就失了庇护,还有可能被老豆的仇家寻上门,后果不堪设想。
她没什么大梦想,只想健康安全地在香港生活,攒钱继续念大学,嫁一个像学长一样家世样貌学识都优良的男人,安稳过一生。
她不确定老豆是否安全健在,所以急需学长这道保险。
值得庆幸的是,学长没有被吓走,比她想象的还要喜欢她,愿意做她的安全保险。
*
第二天傍晚,云染照旧去歌舞厅后台上班。
不照旧的是今天有学长护送她。
学长又带来一束白蔷薇,是用散发墨香味的旧报纸仔细包好的,白蔷薇的香气和墨香味夹杂,不甚和谐。
云染凑近吻了一下,说不出违心的夸赞。
“其实,我更喜欢粉紫色的。”
“粉紫色的?”顾鸿飞错愕几秒后,目光坚定地说:“我记住了。”
按照歌舞厅规定,学长是无关人员,不能进入后台,但学长也不爱听歌看舞,云染让他等两小时后再来接自己。
顾鸿飞便先离开了。
云染握着白蔷薇往后台走,脚步轻快,路过一个绿色垃圾桶,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看见学长昨天送自己的白蔷薇躺在里面,似乎还被人狠狠踩了一脚。
可惜也不能挽救了。
云染继续往里走,听见有同事在聊昨晚的事。
“姜大佬昨天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呀,竟然让手下把经理打进了医院。”
“我听说是姜大佬最在意的妹妹被人绑票了,那个人昨天躲进了咱们歌舞厅,姜大佬才……”
“啊……那姜大佬的妹妹救回来了吗?”
“不知道啊,消息好像还封锁着呢,我这种小人物哪里打听得到。”
“原来跟妹妹有关,难怪姜大佬勃然大怒呢。”
“不过,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绑架姜大佬的妹妹,是不要命了吗?”
“可不是不要命了,谁不知道姜大佬最宝贝这个妹妹,平日里上课都有几个保镖守着,也不知道那个不要命的人是怎么把姜大佬的妹妹掳走的。”
“谁知道呢。”
“我刚刚进门时看见阿染的白蔷薇惨不忍睹地躺在垃圾桶里,难不成也是姜大佬干的吗?”
有人无声点头。
有人小声说:“好像姜大佬妹妹被掳走的时候,就遗落了一束蔷薇花在地上。”
“难怪呢。”
云染走向自己的工位时下意识将蔷薇花往后藏了藏,还是被八卦的同事们看到了。
不过这次八卦的同事们并没有八卦,应该也是比较忌讳谈论那位。
今天三位小姐都来得晚,云染一时无事,坐在位置上发呆。
突然,有个提着紫色舞裙的年轻女孩过来找她帮忙。
“阿染,我闹肚子了,但是待会儿要上去伴舞,你行行好,顶我一首歌,我很快回来替你。”
“抱歉,我不会跳舞。”云染果断拒绝。
她是绝不愿意上台去做舞女的。
“就甩甩裙子踢踢腿,很简单的阿染,求你。”
云染还是不为所动。
这时,一个负责给歌星献花的女孩站了出来,说愿意帮忙,云染才得以清静,继续发自己的呆。
一首歌过去,两首歌过去,伴舞的那位没有回来,献花的那位继续替着伴舞的那位,没人送花了。
云染被副经理指定去献花,终是没有逃过上台的命运。
不过献花还好,应该不会有人注意。
云染在心底安慰自己。
云染安静地献完花,屏蔽台下所有声音,一结束就迫不及待回到后台。
这时牡丹小姐已经到了,云染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本以为接下来会在平静的化妆工作中度过今晚,云染突然被一只粗糙的手拽了起来。
那只手很大力,云染胳膊被握得生痛。
云染疼得面目扭曲。
“果然是你,刚刚献花的小妹妹。”来人喜笑颜开,浓郁的烟酒气喷在云染脸上。
云染奋力挣扎。
牡丹小姐见状也站起身,这位纠缠云染的也是她的旧相识了。
“何老板。”牡丹小姐主动迎上去,将何老板胳膊抱在怀里的同时将云染解救出去。
“何老板,你来后台居然不是来找我的吗?”牡丹小姐熟练抛出一个嗔怪的甜蜜媚眼。
歌舞厅的哪位工作人员被台下大老板看上,找上门来是常有的事,牡丹小姐习惯了,但云染似乎没有那个意思,她便顺手一帮,不过还得看何老板愿不愿意放手。
“哈,牡丹也在这啊,不过我今天不找你,找那位小姑娘。”何老板砸吧一下肥厚嘴唇,眯着带着几分凶狠的笑眼看着云染。
云染心底觉得十分恶心,可又不敢显现出来,只尽量躲在牡丹小姐身后,让她帮自己挡着,看牡丹小姐的意思,似乎想自己留住这位大老板。
牡丹小姐回头望了她一眼,眼里有隐隐的担忧之色。
不待牡丹小姐转回身去,何老板已经将她用力拨开到一边去了。
何老板径直走向云染,想摸云染的脸。
云染避无可避。
大绝境之时,她脑中冒出一个在港城几乎可以威慑一切的名字。
“姜暮声……”
何老板伸向她的手一顿,显然是被这个名字吓了一跳,朝后看了一眼,根本没见那位传说中的狠角色。
“小妹妹,乖啊,少不了你的好处……”
何老板继续将魔爪伸向云染。
云染实在找不到别的办法了,万分惊惧之下,喉咙里喊出一句:“我是姜暮声的人。”
霎时间,整个后台都安静下来。
何老板眉目中玩味散去,条件反射般换上了畏惧和讨好,顿在半空中的手指根根痉挛,腿脚也一下七拐八拐般跌坐在地了。
样子十分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