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余曜没能如自己所愿抽到红道,心里难得多了丝挫败感。

    可再转念一想,蓝道红道,也就是早滑晚滑的差别,自己第一轮滑蓝道,那么第二轮就是红道,只是晚了一点点而已。

    根本就不算什么。

    少年把抽出的号码用力攥成一团,脸上却故作轻松地抱着自己的竞速雪板,走回到教练身边。

    杜教练原本正戒备十足,盯着对面看上去就敌意满满的h国队看,见徒弟抽签回来,随口问了问,就点点头。

    反正是资格赛,按照红蓝两道的总时长计算排名,又不涉及捉对厮杀,抽到哪个就去哪个呗。

    他没注意到少年刚才一闪而过的僵硬。

    没有收到教练关心询问的余曜反而松了口气。

    说实话,他并不是很想被人发现自己再次手黑一回。

    只是少年瞒得住谁,都瞒不住脑海深处的系统。

    7878正乐得满地打滚,无情嘲笑。

    【鱼鱼你抽签的运气跟比赛一样稳】

    【哈哈哈,你居然安慰自己没事!明明都要气死了!这就是人类传说中的阿q精神吗!】

    余曜:……你可以闭嘴。

    他好气又好笑地揉了揉眉心,第一次觉得自家小系统怎么这么聒噪。

    不过自己的抽签运气为什么这么糟糕?

    少年难得不自信起来。

    他不由得垂了垂眼,借着撸猫的功夫,对着光仔仔细细看。

    可那只陷在柔软黑毛的右手纤细白皙,指骨修长,从前攀岩时常见的细微擦伤也早就好得一干二净,连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晦气的成分在里面。

    不应该啊。

    余曜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把责任都归结到自己抽到的纸团。

    他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掏了出来一团,趁人不注意,偷偷丢到了最近的垃圾桶里。

    少年自以为自己的动作隐晦。

    但在高清摄像机背后,始终在关注他的人们早就火眼金睛地把全程都看了个分明。

    华国网友们的注意力全心全意地集中在自家运动员身上。

    所以,余曜抽签之后的僵硬,他回答教练笑起时不自然的弧度,再到他偷偷看手,偷偷丢纸团的动作,基本上都被大家看得一清二楚。

    观众们都要笑疯了。

    就连本场的解说员陶冲都忍不住出言调侃,“看来我们的运动员余曜对他的抽签运气很不满意。”

    再结合前四场比赛的抽签惨案,观众们几乎要笑晕在弹幕里。

    【嘤,小鱼在怀疑人生哈哈哈哈】

    【原谅我不厚道的笑了,我猜他是想抽红道,结果抽到了蓝道】

    【不,也许小鱼是在想自己为什么跟七那么有缘,抽签经常抽到跟七有关的序号,养的猫猫叫小七,签约的祁家也姓“七”!】

    大部分观众们的语气都喜气洋洋。

    主要是已经进入了春节假期,后天就是除夕夜,很多忙碌了一年的打工人或在回家的火车上,或窝在沙发上,或跟着家人热闹嘈杂地全屋大扫除,顺带着时不时瞟几眼电视里的自家运动员。

    人们脸上洋溢着节日快乐的笑容,把这一年打工在外的憋屈统统扫到屋外窗外,连带着看待比赛都心平气和不少。

    自己都回了家。

    已经拿到四块金牌,却还在异国他乡准备最后一场比赛的少年就显得让人格外怜惜。

    甚至有人都开始觉得,就算这场比赛拿不到金牌又怎样,余曜能赶紧比完,赶紧回国就行了,回家过年可是每一位华国人根深蒂固的执念。

    很多人都忍不住这样想。

    可这样的心念才刚刚起了个头,就在解说员面对赛事有力竞争者的解说时,就啪叽一下摔了个粉碎。

    “……本次参加比赛的有力冠军竞选者,是来自h国的朴恩灿,他是上一届冬奥会男子平行大回转的银牌,也曾获得过……”

    【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

    弹幕冷不丁冒出来了一句。

    解说员陶冲看见后顿了顿,到底还是补充道,“朴恩灿也就是前几天比赛时,摔倒的坡面障碍追逐运动员朴恩宪的亲哥哥。”

    坡面障碍追逐的比赛还没过几天,大家都还记得那个对他们华国运动员下黑手,最后被自家队员背刺的小垃圾。

    余曜新一轮比赛的强劲对手是朴恩宪的亲哥哥?

    这是什么斩不断理还乱的新仇旧恨!

    弹幕一下炸开了锅。

    【???】

    【h国人没完了是吧,怎么又冒出来一个】

    【天呐,他该不会也对小鱼下黑手吧】

    不满的情绪在评论区飞速蔓延。

    陶冲不得不出来说句公道话,“r国和h国之前在单板滑雪领域的实力确实强于我国,r国擅长技巧类,h国擅长竞速类,都建立了丰富的人才梯队。相对而言,我国在单板运动上起步较晚,基础薄弱,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解说也说是之前了】

    【现在我们有小鱼!】

    这两条弹幕飞快飘到屏幕上方。

    原本还在眼馋心酸的解说员一下笑了起来,“是的,现在我们有了余曜,打了整个国际赛场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有h国选手在,不过说实话,陶冲对这场比赛还是很有信心的。

    “大家也不必太过担心,虽然h国的部分运动员屡屡在国际赛场犯规被抓,但在平行大回转项目中,干扰对方选手是被绝对禁止的行为,也会被判处严重违规。”

    【那就好那就好,吓我一大跳】

    【不过还是希望小鱼不要对上h国的运动员,他们太阴险了】

    观众们正感慨着,突然有人想起一件事。

    【等等,具体分组是不是还没有出来?】

    只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大家伙的心就一下提了起来。

    无他,余曜的手太黑了,真的怕他会抽到跟h国人一组。

    虽说解说员说赛场要求比坡面障碍追逐更严,但短道速滑那边都围上一圈高速摄像机了,棒子不照样敢犯规。

    跟h国人一组,跟和不定时炸弹一组有什么区别,鬼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害人。

    全程看完坡面障碍追逐比赛的观众们现在都对h国使坏的手段心有余悸。

    尤其是注意到这场比赛来自华国的参赛者只有余曜一人,少了一个屈延波保驾护航,被撞的风险都翻了不知多少倍。

    这样的忧愁同样盛放在杜教练的心间。

    他还很担心余曜受伤的右肩。

    生怕一不小心就来上个伤上加伤。

    不过平行大回转还是比坡面障碍追逐要强一点的,最起码赛道上的雪是松软的,就算是摔倒,也不至于太疼。

    杜教练一边乐观地宽慰自己,一边紧张兮兮地盯着要跟余曜同时出场的选手栏。

    他的眼睛盯到酸涩,直到在屏幕里出现了一个明显出自拉丁语系的复杂名字时,才重重吐出了口大白气。

    不是h国人!

    还好还好!

    杜教练脸上笑开了花,走过去轻轻拍了下正在调整固定器的少年,“小余,你这次抽签的运气不错。”

    余曜笑了笑低头没说话。

    他还在继续微调固定器脚尖的扒扣和卡座。

    很费劲。

    光是脚尖微微朝内的姿势,就跟另外几个项目的固定器习惯完全不同。

    少年忍不住地想,也不怪很多运动员终身只坚持一项运动。

    不同项目间的差距真的很大。

    哪怕是同为竞速项目,平行大回转雪板和坡面障碍追逐都很不一样。

    先不说平行大回转的线路长度只有450米,是坡面障碍追逐的一半还少。

    坡面障碍追逐的路线往往是平直的。

    运动员以最快抵达终点为目的,所以才会出现四名选手距离很近,时有碰撞的可能。

    但平行大回转的赛道却是固定的。

    落差高达150米的银白坡道上,定线员用红蓝两色的旗门,标注出长度、坡度、旗门位置完全一致,呈s波浪形,完全平行的两条蜿蜒路径。

    虽说线路曲度很大,不同颜色的旗门在竖直方向看,几乎能呈现一条直线。

    但只要两条道上的运动员不出错,各自严格地按照路径在自己的赛道上滑行,彼此间的距离就是两条绝对不会相交的平行线,碰撞的可能性直接等于0。

    这也是余曜明明早就知道那位朴恩灿是朴恩宪的哥哥,却并不是很担心的原因。

    人站得太高就会被声名所累。

    除非对方脑子秀逗了,才会冒着被处罚和输掉比赛的巨大风险,对自己做些什么。

    再说了,就算是对方真敢对自己做什么,难道自己就不会反击么。

    少年并没有把h国人的那些下作手段放在眼里。

    他又调整了一会雪板。

    等到广播声叫到了预备组的名字,就跟在教练后面一起上坡。

    站在坡边传送带上的时候,少年还在心不在焉地分神,想着两个竞速比赛之间的区别。

    最起码雪板就很不一样。

    余曜摸了摸教练怀里已经被擦拭调整到最佳状态的板身。

    平行大回转的雪板整体更细长。

    再加之板身叠加了金属层,同时使用橡胶作为减震系统,重量上也更加压手,抱起来沉甸甸的。

    板刃隐隐闪着冷冷的光,如同真正的长刀。

    余曜几乎可以想象,这样的雪板在坚硬冰雪面上刻滑时,一定会如刀刃般锋利,“唰”的一下,就刻画出一道道长且细的白色冰痕。

    这样的板身上搭配的也是特制的竞速硬鞋。

    硬邦邦地包裹到脚踝往上,小腿肚稍下的地方,如同军人常穿的长靴,金属扳手般,连接着运动员和雪板。

    站在板上的运动员只需要稍微动动,准确快速的力量就会被快准狠地传递到雪板的相应部位。

    这样风格硬朗的一套装备,本该在最坚硬的冰雪上针锋相对。

    但平行大回转雪道偏偏是比坡面障碍追逐更加松软的软雪面。

    余曜还没有上场,上坡过程中就能看见其他先出发的选手们在拐弯时扬起的巨大雪尘。

    极度的硬,碰上极度的松软。

    一刚一柔。

    比赛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有意思。

    少年翘了翘唇角,看上去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这样的画面一下就安抚到了正在观看比赛的观众们。

    【不管了,就算有棒子在,小鱼的状态这么好,一定没问题】

    【对,棒子敢来,我们小鱼也不是吃素的,他一定会落到跟他弟弟一样的下场】

    【冲鸭!小鱼冲鸭!你的第五块金牌!】

    最后一句弹幕一下激起了观众们的好胜心,让他们呼进呼出的热气都变得滚烫。

    是啊,这可是第五块金牌!

    只要拿到它,余曜就能实现单板滑雪的全能冠军梦想。

    这在任何一个体育项目里都是史无前例的。

    他一定会成为整个单板世界永垂不朽的伟大传奇!

    华国网友们顿时沸腾起来。

    其他观赛的各国观众们也都激动不已。

    f国解说员在没有艾莫斯到场,且上一场艾莫斯是跟着余曜一组,才能逃脱那两个h国人毒手的前提下,吼得比华国解说员都带劲。

    “余!第五块金牌就是你的!加油加油!”

    全世界的观众们都在许愿奇迹的发生。

    哪怕他们在此之前并没有见过余曜的平行大回转真实水平。

    可那又怎样。

    一连四次的怀疑和被打脸,少年已经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他和这片银白的冰雪世界绝对是共生相依的关系。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如何在雪上竞技。

    甚至有滑雪爱好者私底下给少年起了个外号,长长的拉丁语翻译过来是,“在单板上与雪共舞的美丽精灵”。

    实在美丽,实在传奇,余真的很难不让人想到精灵那样轻盈灵动的传说中生物,起名的人如实道。

    观众们的感慨激动在余曜站到出发点时抵达顶峰。

    各国直播间和论坛都在欢欣鼓舞。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见证传奇的诞生。

    只可惜当事人余曜却一无所觉。

    毕竟对他来说,这场比赛最重大的意义,就是这场冬奥,乃至这个雪季的收尾之战。

    拿到金牌,就能给自己这趟冬奥之行加上一条光明的尾巴。

    所以,一定要赢!

    余曜站在蓝色雪道的出发点,双手扶住两侧的扶手,俯身预备。

    “Attention!”

    身后的发令员按下出发按钮,高声提醒他们比赛即将开始。

    【遇你】

    余曜就将背脊压得更低,压成蓄势待发的弓的形状。

    方形的板头碰撞两下,抵紧挡板。

    少年在心里默念在出发按钮被按下后的五秒倒计时。

    五,四,三,二。

    一!

    倒计时结束的一刹那,出发门挡板倒下。

    余曜第一时间就沿着定线定好的轨迹,落叶般灵巧地滑了出去。

    迎面而来的,是第一个蓝色旗门。

    余曜不闪不避,侧身一压,竖起的雪板就从旗门的边缘画着弧绕了过去。

    他紧接着冲向雪道的另一侧,视线却盯着下一个旗门。

    旗门当然不是真的门。

    而是用两根直杆扯起,插在雪地上的三角旗子,因为外观酷似门儿得名。

    余曜的任务也不是要从旗门里穿过。

    恰恰相反,他要沿着旗门下方,定线员用蓝色标记出的弧度线,成功绕过旗门。

    一旦撞门,就会被扣掉分数,甚至可能被判定成绩无效。

    这就是平行大回转比赛的难度所在。

    不仅要滑得快,还要在某些位置沿着固定线路滑。

    平行大回转的最高时速可达70公里每小时。

    在这样的高速里转弯,巨大的离心力会将人体拉向弯道外侧,直至甩飞出去,所以运动员才需要向内侧倾斜以维持平衡。

    原理和短道速滑类似。

    在平行大回转里的选手们也可以如短道速滑一样倾身扶雪。

    一共二十五个旗门。

    也就相当于要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的下坡加速度里,连转整整二十五道弯。

    平坦的雪地状似前路可期。

    但转弯的路线统统固定,还有绝对不能触碰的犯规边界。

    听起来就很难,但对于在短道速滑项目待过多年,同时刻滑经验异常丰富的余曜而言,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事。

    护目镜后的琥珀色眸子眯了眯。

    少年就在侧身竖起板刃的状态里,腰身一拧。

    上半身的旋转带动了雪板旋转。

    黑色滑雪服在抵达预判位置时,“唰”的一声,成功调转方向,在松软雪道留下一道与定线员设想完全一致的大S型白痕。

    【啊啊啊啊】

    弹幕里一下尖叫出来。

    不只是为了余曜这个格外利落的换向动作。

    实在是少年这种贴着雪面发力倾倒,细长如刀的雪板有节奏颠簸着,从板尾后方扬起大片大片璀璨雪尘的场景,实在是太好看了!

    有人眼疾手快地截了图。

    高清画面里,少年如同在冰雪铸就的海上航行。

    他的雪板就是最疾速的船。

    一往无前时,船尾呲起的银白浪花又高又远。

    沸沸扬扬的雪尘在半空中飞舞缭乱,晶莹地落在少年的头盔和护目镜上,合着护具金属部分折射出的日光,无比的耀眼和夺目。

    在评论区看见这张图的观众们先是被惊艳得说不出话,然后就语无伦次地尖叫起来。

    【我宣布,这是本赛季小鱼最帅的一张图片!】

    有人把这句话连同截图一起搬运去了滑雪论坛。

    其他观众们就不乐意了。

    他们纷纷晒出了——

    余曜在大跳台最高点抓板旋转,衣角翩然如鼓气披风的截图。

    少年倒立着单手摸过炮杆的潇洒动态。

    黑色滑雪服身影在U型池上方如最优雅的海豚般跃出水面的抓拍。

    以及坡面障碍追逐中,少年在爆了一地装备的h国棒子前方,毫不在意离去的潇洒背影。

    ……

    很多张。

    大家都拿出了自己珍藏的炫酷截图。

    很快就在不断点开查看,不断右键收藏的过程中迷失自我。

    等到再反应过来,好家伙,余曜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资格赛,成功以第二名的优异成绩进入了前16名选手才有资格参加的八分之一决赛。

    第一名是谁?

    观众们火急火燎地查看成绩排名。

    【啊!是那个h国棒子!】

    华国网友们一下惊叫出声。

    他们仔细查看成绩明细,见都是1分钟21秒才稍稍放下点心。

    选手:朴恩灿

    总成绩:1分21秒31

    蓝道:41秒21

    红道:40秒11

    选手:余曜

    总成绩:1分21秒45

    蓝道:40秒15

    红道:41秒30

    直播间里才紧张起来的气氛一下就淡掉下去,大家都不以为意。

    【也就是差了个零头】

    【还不到一秒的差距,我们小鱼在蓝道上滑得可比他快】

    不懂行的观众们纯粹看个热闹。

    休息区里,杜教练望着不远处的h国队众人,却是忍不住地叹了又叹,又看了看少年,就是一脸的欲言又止。

    说实话,余曜其实并不是很喜欢跟这样过于腼腆的教练打交道。

    可能是从事体育项目当年的缘故,私心里,他更喜欢如宋双成,赵正飞那样有话直说的爽快人物。

    但杜教练的为人很不错。

    少年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

    这些时日住院,自己的大部分饭食都是这位看着就软和好欺负的内向教练一刀一铲地做出来的。

    病房的料理台更像是个摆设,比之正常厨房狭小不少,也没有必备的抽油烟机。

    杜教练为了不熏到他,每次做饭都把他的卧室门关紧,等做完就立刻通风散气,连送饭之后再进来之前,都要去冲个澡,洗掉一身油烟气。

    大家不过是短期的师徒关系,认真说起来更像是合作而已,能做到这种地步,余曜也很领这位教练的情。

    见他实在纠结不安,就主动开了口。

    “杜教你是在担心我对上的那个h国运动员吗?”

    h国一共有两位运动员进入八分之一决赛,朴恩灿是第一,还有一个排行第十五的运动员名字叫崔胜元。

    余曜的声音轻轻缓缓。

    按照赛事规则。

    从进入决赛轮开始,选手们彼此之间就是捉对厮杀,每组两位选手,只有一人可以进入到下一轮。

    分组手段也异常粗暴。

    第一名和第十六名一组。

    第二名和第十五名一组。

    ……

    第八名选手和第九名一组。

    最强的选手对上最弱的。

    中间的选手们反而彼此实力接近。

    这是毫不掩饰地想要尽快优胜劣汰掉一半选手的做法,也是对选手们排名在前时毫不掩饰的鼓舞奖励。

    按照分组规则,排名第二的余曜的下一轮对手,就是排名在第十五的崔胜元。

    崔胜元这个名字太耳熟。

    余曜都怀疑他是不是跟崔相元有点什么关系,要不然的话,体型相仿,名字相似,不是一家人真的很难解释。

    这就有点麻烦了。

    崔相元可是被屈师兄淘汰下场的。

    按照这个逻辑,崔胜元很可能对身为华国选手的自己恨之入骨。

    余曜大概猜到了杜教练的担忧是从哪里来。

    他主动拍了拍腼腆教练的肩膀,“杜教,你别担心,我真的没事。”

    这不止是句安慰话而已。

    余曜压根就没有在怕的。

    崔胜元是崔相元的亲人又怎样,他对自己恨之入骨又怎样。

    就算没有这一层关系在前,难道h国选手就都能老老实实,不搞下作手段不出幺蛾子吗。

    余曜一丁点都不信。

    当卑劣成为一整个民族的座右铭,刻在他们世世代代流传的血骨的时候,歹竹出好笋的概率简直堪比登天。

    自己连抽签的运气都这么差。

    就不要指望能够运气好,能遇到一个明事理,又行为正派的h国运动员了。

    余曜低头调整竞速硬鞋的卡扣,在心里思索起自己一会儿可能会遇到的干扰攻击。

    各国网友们也在自家解说员的科普下,知道了余曜即将对上的h国选手,就是前几天一直攻击华国运动员,最后被一波带走的崔相元的弟弟。

    【h国队为什么总出兄弟组?】

    【有没有可能r国也经常出兄弟姐妹组】

    【在冰雪项目上,h国和r国那边经常是一家子兄弟姐妹从小一起培养,只不过很多都只有一个出息而已】

    【那余也太倒霉了,才第二场比赛,就又遇上了h国人】

    谁说不是呢。

    华国自己的直播间也在感慨。

    【刚刚还庆幸小鱼不用对上朴恩宪的哥哥,扭头他就自己找上了崔相元的弟弟,疲惫微笑.jpg】

    【笑哭笑哭,这就是传说中的雪道一线牵,珍惜这段缘吧】

    【可惜是孽缘!抓狂ing】

    大家说归说,紧张也紧张。

    但因为解说员先前关于规则的科普,知道崔胜元不可能明目张胆地下毒手,就没有再像坡面障碍追逐那样担心。

    最担心的反而是目睹了崔胜元和朴恩灿勾肩搭背,交头接耳的杜教练。

    “他们说不定就达成了某种协议。”

    平行大回转深耕多年,杜教练对h国人无耻也深有体会,他一脸严肃地提醒徒弟道。

    “小心他冲到你的赛道上把你绊倒。”

    崔胜元对上余曜的胜算不大,但朴恩灿作为二代太子爷,在h国滑雪协会却有很大的权力地位在手。

    崔胜元为了讨好他,说不定就会把余曜当投名状。

    这种可能不得不防。

    杜教练紧张地皱了眉。

    余曜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刚好就对上了朴恩灿同样看过来的嚣张目光。

    两道目光在半空中直直撞上,谁都没有要先挪开的意思。

    朴恩灿的目光阴翳,眼周一圈也都透着不正常的青黑,显然是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

    事实上也确实是没睡好。

    想到医生对自家弟弟再也没有可能上赛场的诊断,想到自家弟弟苏醒后痛苦哀嚎,拼命打砸的绝望身影。

    朴恩灿简直恨不得活剥了韩在学的皮!

    可再愤怒,面对醒来后行尸走肉般,任打任骂的韩在学,朴恩灿狠狠发泄一通之后,都还觉得有一股无名火气潜伏在心底出不来。

    也就是今天看见被媒体记者们簇拥着的余曜,他才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还在愤怒。

    韩在学为什么会伤人。

    还不是因为余曜的故意设计。

    是他让韩在学伤人的!

    朴恩灿恨毒了这个废了自己弟弟的华国人,原以为他们要到最终决赛时才会彼此对垒。

    现在好了,崔胜元意外地跟余曜排到了一组。

    不是放大话说不让我们h国运动员站上领奖台么。

    我先断了你拿金牌的指望!

    朴恩灿信心满满地拍了拍崔胜元的肩,对着少年露出一个看上去就很欠揍的斜斜笑容。

    余曜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倒不是怕了亦或者是别的。

    主要是委实有点恶心。

    虚伪的人连笑起来,都像是画上的人皮打了褶,没得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余曜和崔胜元的对战组排在了第五位。

    在他前面出场的,就是朴恩灿和第十六名的一位不知名选手。

    朴恩灿赢得毫无悬念,滑下雪道后就开始冲着媒体记者们比心耍酷。

    余曜也在工作人员的示意下站到了出发位置。

    隔着很长一段的距离和挡板,他看不见崔胜元的身影,但想到对方怀揣着不知为何的恶意,少年就轻轻按了按右侧只缠了薄薄一层绷带的肩膀。

    他来时主治医师很不满,说这样根本起不到固定作用。

    但过度的固定,也会损伤手臂的灵活性。

    为了更好地扶雪稳住身形。

    余曜把止疼片合着橙子糖一起嚼碎,口腔里就泛起一阵酸甜里满是苦涩的奇怪味道。

    “Attention!”

    发令员发出了自己已经按下开始按钮的宣告。

    余曜屏住呼吸,在挡板轰然倒下的瞬间,就踩着雪板碾了过去。

    两轮比赛完毕,原本松软平整的雪道已经变得不平坚硬。

    可这丝毫不能影响到少年夺冠的决心。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余曜很清楚这个道理,从一开始就用髋关节、膝关节和踝关节同时发力,一举压低了自己与雪道倾斜的角度。

    少年操控雪刃的速度已然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不用眨眼,就在雪地上划出一条环形小路。

    他倒伏稳,立刃更稳。

    雪雾中上下起伏的膝盖自带优雅韵律感。

    整体滑行的协调又流畅,引身节奏和回转时机更是准确。

    才过第四个旗门,就已经把崔胜元甩在身后。

    “废物!”

    朴恩灿阴沉沉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两字。

    观看直播的观众们却是好险笑死。

    【小鱼:想创我,有本事追上了啊】

    【小·绝对速度王者·鱼:风一样的男子,你能抓得住亚格洛斯雪山顶上的风吗】

    【裁判:犯规!

    小鱼:?

    裁判:你太快了!犯规!】

    网友们在弹幕里疯狂玩梗,都以为余曜很快就能顺顺利利地抵挡终点。

    但比赛的过程总是充满意外。

    余曜在过第十一个弯时板刃被什么卡了一下,整个人踉跄一下,速度就陡然慢了下来。

    朴恩灿眼神一亮。

    崔胜元也抓住这个机会猛然加速冲了过来。

    两人间的速度差距瞬间被抹平。

    如果换做是别人,可能就会心态崩掉,最起码也会稍稍拧一拧眉。

    但余曜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继续沿着原本的路线滑了下去。

    少年打算再度加速超越。

    但崔胜元故意地插在了他每次加速的转弯点上。

    蓝红两条赛道本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么一来,崔胜元即使没有撞上来,也严重干扰了余曜的滑行路线。

    余曜的速度慢了下来。

    这可急坏了一干实时观看比赛的网友。

    虽然知道崔胜元的操作不至于影响余曜的晋级,但被这么跟苍蝇一样嗡嗡嗡的人一直施加干扰,还强行拖慢了少年的速度,真的很让人厌烦。

    【趁小鱼之危!】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很多很多的抱怨声里,余曜始终心平气静。

    他对h国运动员的下限认知很低。

    崔胜元憋着一口气,却没有撞向自己,就已经很出乎少年的预料了。

    不过余曜大概也能猜到几分其中的原因。

    按照赛事规则,如果有人故意撞到对手,此人成绩作废并取消比赛资格,被撞选手则可以获得一次重滑的机会。

    崔胜元是怕给自己重滑的机会吧。

    余曜心里有了数,在下一个转弯处,绝对无视了崔胜元的干扰,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

    擦脸而过的细长雪板潇洒帅气。

    反倒是始作俑者崔胜元被吓了一跳。

    薄薄的锋利板刃泼洒起大片凛冽雪粉,溅了他一头一脸。

    崔胜元被凉得一激灵,反应过来之后,才狠狠地咬咬牙,再度追了上去。

    虽然追不上,但已经达成目的了。

    下场之后的崔胜元看着余曜目前排名倒数第一的成绩,再看看自己被判罚干扰的通知,大力拍了拍朴恩灿的肩。

    朴恩灿就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

    顶级选手间的分差就是这么小,他才略施小计,四分之一决赛里余曜就要和自己对上。

    朴恩灿上个雪季战绩斐然,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

    他有自信在下一轮就把余曜淘汰掉!

    只要把余曜淘汰掉,对方就进不了半决赛轮,也就完全没有了站上领奖台的希望。

    五金?

    做梦去吧!

    得意的青年把手指关节掰得嘎嘣嘎嘣想,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进入到下一轮四分之一决赛中。

    意识到余曜真的要跟朴恩灿对上的网友们也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这是……决赛要提前了?】

    有观众迟疑地问。

    裁判们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资格赛里,余曜和朴恩灿的成绩可以说是一骑绝尘,肉眼可见地压了第三名一大截。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两人应该就是冠亚军的竞争对手,也都默默做好了他们在最后一轮决赛时撞上的准备。

    可谁都没能想到,崔胜元居然用这种一换一的战术,硬生生把余曜拖到了第八名。

    才四分之一决赛,这两人就要直接对上。

    这明明是赛方一直尽力避免的情况。

    毕竟冠军直接就被揭晓,后面的比赛还有什么看头。

    早早就淘汰掉实力优秀的选手,对最终排名的公平性也有失公允。

    雪联的官员们对h国花样百出的肮脏手段感到厌烦,没多久就给出了崔胜元一个跟他哥一样的禁赛处分。

    甚至有人看向了朴恩灿,在心里琢磨着,一会一定要留神,看看能不能也抓到这个同谋者的尾巴,干脆来上个一网打尽。

    赛场上。

    朴恩灿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当成了破坏比赛秩序的始作俑者,被重点关注起来。

    他在去洗手间的路上堵住了少年。

    “余曜!我会让你站不到领奖台上!”

    朴恩灿试图把h国队受到的屈辱一并奉还。

    余曜琥珀色的眸子却连动都没动。

    说实话,少年甚至觉得有点可笑。

    朴恩灿把最终的决赛提前,就是为了让自己不可能有机会拿到任何奖牌。可如果他输了呢,拿不到任何奖牌的可就变成了他自己。

    再者,自己的伤还没有好,在圈子并不是什么秘密。

    他这样急不可待,反倒是让自己能够提前以更饱满的体力应对最终的角逐。

    这人的脑子跟他弟弟一样不好使,一样的瞻前不顾后。

    余曜点了点怀中头盔上的红色logo,桃花瓣似的眸子弯出一抹好看的弧度,语气淡淡地回应道。

    “但我更想让你站不到领奖台上。”

    朴恩灿脸上的笑容僵住。

    这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

    余曜腹诽着,视线一寸寸地扫过雪松林悬挂的冬奥五环标志上。

    五这个数字也不错。

    余曜也很喜欢。

    那就在今天拿到自己的第五块金牌吧。

    少年噙着笑,轻轻扬了下眉。

    第52章

    余曜和朴恩灿的剑拔弩张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但h国队耍阴招,强行提前了决赛的消息却传得很快很远。

    原本把比赛直播缩进小窗的观众们也都重新点开了这场,名为四分之一决赛,实为大决赛的直播窗口。

    大家议论纷纷,在评论区讨论着冠军归属的可能。

    裁判们也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J1席位的裁判整理着上一轮的评分表,突然就笑了起来。

    J2席位的裁判疑惑道,“你笑什么?”

    J3席位的裁判诙谐道,“他大约在笑某些人可能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其他裁判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笑了起来。

    观众们或许多是看个热闹。

    但裁判们出于工作原因都会反复回放视频。

    在慢放的视频里,大家很清晰地就能看见,余曜在打分条款上堪称完美无瑕。

    他的滑行技术,立刃控制,过旗门时线路和技术的选择,瞬间的判断能力,每一项都是翘楚中的翘楚。

    或许朴恩灿目前的确暂时领先。

    可才只差了不到半秒的距离而已,很容易就会被反超。

    再说了,最终的评分也不全靠速度来定,选手们的滑行技术也占了不少的分数。

    裁判们是真的想不明白,朴恩灿到底是哪来的自信,才敢肯定自己一定能赢过余曜,宁可牺牲一个队员也要在半决赛之前对余曜围追堵截?

    别到最后淘汰掉的反而变成了自己。

    那才叫真的丢人!

    裁判们见惯了运动员翻车,又对屡屡破坏赛场规则的h国运动员没什么好感,相视一笑时,眼神里都带着点玩味。

    裁判小黑屋的眉眼官司传不到外界。

    网络上,观众们在解说员的讲解里弄明白了崔胜元干扰余曜的目的之后,也都从一开始的气愤疑惑变成了跃跃欲试。

    【小鱼!干掉他】

    【你们只能有一个人进入下一轮,所以不用我细说吧小鱼,快淘汰掉那个棒子】

    【一定要让他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华国的观众们当然是更看好余曜。

    余曜自己也挺看好自己的。

    他在下一轮开始前的间隙,拿出一板止痛药,垂着眼,一下一个,一口气就掰出来了整整四颗。

    杜教练看得直皱眉,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少年的右肩,“很疼吗?”

    余曜摇摇头,也没用水,仰头一口气咽下后,就拉开拉链要揭掉肩膀上的固定绷带。

    “才一层了,别取了!”

    杜教练难得高声,“固定绷带可以保证你的软组织不被牵拉,取了只会更疼。”

    余曜却也有自己的道理。

    “不取的话,有点影响动作。”

    资格赛的第二轮红道之所以会落后,就是因为自己在第十三次旗门转弯时,伸手的动作慢了半秒,错过了原本预定好的转弯弧线。

    为此,他不得不用髋关节改变倒伏角度,让滑行的速度变慢,才能勉强地完成原本设定的路线。

    这一点错漏如实地反应在最终的成绩上。

    不止是红道上的速度比朴恩灿慢了1秒29,最终的成绩也在滑行流畅度上被扣掉了零点几分。

    余曜对此深以为憾。

    所以接下来的比赛中,自己绝对不能犯相同的错误。

    少年下颌绷紧,用力撕开固定绷带,黏在皮肤上的医用绷带就发出“刺啦刺啦”的被揭开声。

    一大片已经由青紫转为紫红的深色血瘀暴露在无处不在的高清摄像机镜头里。

    【嘶——】

    第一个截图放大的鱼粉痛呼一声。

    万万没想到自己本来在嘿嘿嘿地截图,想看看小鱼突然脱衣服是想干嘛,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冷不丁就看见这么惊悚的一幕。

    是的,惊悚。

    余曜是公认的冷白皮。

    不仅白,还白得通透,就跟雪川上万年不化的冰雪一样晶莹。

    也正是因此,他肩膀上那一大片深红紫青的伤,看上去突兀刺眼,放到鬼片里都不需要特效再化妆。

    【呜呜小鱼好拼】

    【都这样了还来比赛啊啊啊】

    【嘤嘤嘤,好心疼好心疼】

    鱼粉群看到这张图片都要心疼坏了。

    群里很多鱼粉都是已经在工作的上班族,论年龄论心境,都是打心眼里把这个才满十七岁的少年当弟弟和儿砸看,也就是传说中的姐姐粉和妈粉。

    谁家的家长看见自家孩子这样不心疼。

    尤其余曜还是为了华国在这些项目上不开天窗,华国队能挣到金牌才坚持继续带伤比赛。

    伤也是都是在比赛时受的。

    各种情绪夹杂在一起,大家对h国棒子的厌恶更升一筹。

    如果不是他们,余曜根本就不会在坡面障碍追逐上费尽心力。

    如果不是他们,平行大回转也不会被逼到这种地步。

    如果不是他们,他们华国的运动员根本不需要在冰雪项目上小心翼翼,屡遭毒手!

    极端的厌恶汇聚成弹幕上一句句加油。

    【小鱼必胜!】

    【我们不仅要赢,还要赢得干干净净】

    【干掉那个h国人】

    这样的呼声在余曜和朴恩灿齐齐站到出发点时沸腾如开水,自带音效的字眼如沸腾的热浪扑面而来。

    余曜是看不到。

    但他的心在此时也跟观众们起了共鸣。

    那就是,一定要赢!

    余曜深吸一口气,用力嚼碎口中含化一半的橙子硬糖,将自己的雪板砰的一声,抵在了出发挡板上。

    少年弓起的腰背如雪山上最敏捷的猎豹,每一根紧束的线条都蓄满着一触即发的力道。

    他望着山下。

    原本松软的雪被碾压被轧碎,变成碴状的碎屑,却依然白得晃眼。

    这就是高山雪的骄傲。

    作为一名运动员,余曜也有自己的骄傲。

    少年屏气凝神,在发令员那声熟悉无比的“Attention!”之后,瞳孔和身体线条同时收缩一下。

    紧接着便是,轰然爆发!

    黑色细长雪板化作刀刃,在挡板豁然倒下的瞬间,就以锐利无比的姿态决绝划破雪面。

    迎面而来的,是第一个旗门。

    照常理应该要调转板头,绕行过去。

    但余曜却是想都不想就竖起板刃,一反常态直直撞上。

    随即就在裁判和观众们的惊呼声里,即将撞上旗门,马上被判违规的刹那。

    髋关节膝关节同时一拧!

    紧紧包裹脚踝的硬质雪靴宛如金属扳手般狠狠撬动雪板方向。

    薄而亮的板刃被高高竖起。

    几乎与雪道呈九十度垂直夹角。

    少年以手扶雪,连滑雪服下摆都泡在雪海里。

    他在极度靠近旗门的地方,以一种人类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想象姿势倒伏在雪面上,沿着比定线员设计还要小半径的轨迹成功划了过去。

    这样惊险的表现吓坏了一众观赛者。

    以至于他们很怀疑余曜到底还能不能站起来。都差不多倒在雪面上了,正常人真的还能站起来吗?

    大家伙都看出来了余曜之所以采用这条更逼近旗门的轨迹滑行,其目的应该是为了缩短路径,更快抵达终点。

    可问题就在于。

    他这样近乎直线地撞下来,完全没有减速的余地!

    高速度就会带来高离心力,高离心力则会驱使人向内更加倾斜。

    从摄像机的角度看上去,少年的身体与雪面几乎是平行成一条直线,他就像是踩着雪板滑上了一堵看不见的直墙。

    倒下或许很容易。

    但站起来呢?

    站起来的过程会不会得不偿失地花费更多的时间和力气?

    同样的疑问在同一时间疯狂涌入了裁判们的脑海。

    毕竟他们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滑法!

    余真的是分分钟都在带给他们惊喜。

    所以能站起来吗,这张为其他项目注入新鲜血液的华国面孔,也能替平行大回转这样传统的竞速项目带来新的活力吗?

    无数人呼吸急促的注视中。

    余曜轻轻松松地用一个落叶飘加稳稳站起的姿势告诉他们。

    能,真的可以。

    从倒伏在地面上的姿态里一下站直起身,挺拔脊梁,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吗?

    当然不,他完全可以很轻易的做到,身影甚至看上去不费吹灰之力!

    不过是考验核心能力而已。

    余曜忍住肩上的疼痛,在下一个旗门故技重施。

    溅起的雪尘冰凉且让人警醒。

    这样的滑法看上去潇洒酷炫,实则让人看着就心惊肉跳。

    事实上滑起来也是同样的心惊肉跳。

    极致的速度就会带来极致的风险,失误的可能性也会被无数倍地放大。

    谁也不知道原本摔倒时应该不会很严重的项目,在余曜这样近乎疯狂的新滑法之下,会不会一不小心就是骨折起步。

    毕竟高速的飞机撞上一只鸟都有可能玻璃破碎。

    在余曜面前的,可是整整二十五道旗门。

    旗门的固定杆是金属制造的,同样是金属骨架的汽车,以70公里每小时的高速撞上公路上的金属拦截杆,都有可能被横空斩断。

    更何况是人类的肉体凡胎!

    但余曜不得不这样做。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是每一个受过义务教育的华国人从小刻进脑海里的真理。

    想要赢,就要尽可能的万无一失。

    自己就需要用毫无悬念的胜利击败朴恩灿。

    只有最绝对的速度,才能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狗急跳墙的h国人彻底甩到身后。

    他没有别的选择。

    常规的滑法既然不能取得绝对的优势,自己理所应当地就要尝试新的解法。

    也许很危险。

    也许失败率更高。

    失败了说不定就会骨折和瘫痪。

    但余曜此时的心口和脑海都冒着滚滚的热气,他满心里想的都是,这样的雪道似乎出乎意料地更加好滑?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没有哪个人敢像余曜一样,在极度靠近旗门的位置才开始转弯。

    这也就意味着,他是用危险和勇气开辟了一条无人能至的新道。

    新的,没有被人踏足过的雪。

    当然会一如比赛刚开始那般松软。

    余曜甚至觉得自己的板尾只是轻轻一扫,板尾后喷溅的雪粉就沸沸扬扬地落满了整个天空。

    他的视线里全是雪。

    飞扬的,洁白的,无暇的,注定只有他能欣赏到的雪。

    少年翘了下冻白的唇角,护目镜下的琥珀色眸子也弯成了月牙的形状。

    他加速向下一个旗门冲了过去。

    眨眼,第二个旗门!

    第三个旗门!

    第四个旗门!

    ……

    少年矫健的身影一往无前。

    在赛程才进行到不到三分之一时,就将照常使用常规滑法的朴恩灿远远甩到了身后。

    “西八!这个疯子!”

    朴恩灿一直到余曜冲到了自己面前,背影完全展现在眼前时,才看清了对手究竟使用了多么可怕的新滑法。

    这么危险且高难度的滑法,真的是人所能想出来,所能做到的吗!

    朴恩灿心神震动,护目镜遮挡住的眼睛都瞪成了铜铃。

    几乎在确认余曜还会继续这样滑下去的当场,他就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失败。

    不可能赢的。

    余曜那个疯子滑得太快了!

    他快到了自己难以追赶,甚至连同归于尽都做不到的可怕地步!

    朴恩灿当场就快后悔到昏厥。

    早知道……早知道自己就不去挑衅余曜,这样最起码,在余曜拿了金牌之后,自己还能拼一把银牌。

    现在一切都完了。

    自己绝对会在四分之一决赛时就被淘汰,甚至连前四强都进不去!

    朴恩灿把青白嘴唇咬出了血,目眦欲裂地拼命加速。

    他拿出了自己的全部能耐,拼了命地去追赶正前方黑色滑雪服少年的身影。

    可人怎么能追得上随心所欲的风。

    他连滑行路径都比余曜大了不止一圈,就算是达到了和余曜相同的速度,也根本不可能追上他!

    朴恩灿很快认清了现实,但却不肯认命。

    作为h国平行大回转的一哥,他自认比那个蠢货弟弟更能看清形势。

    h国在竞速单板上人才辈出,国内也一直对他们这些单板竞速运动员引以为傲,可以说h国的竞速项目和h国滑雪协会很大的底气和发展基础就在他们几个运动员身上。

    可现在才一场冬奥而已。

    余曜就废掉了他们的四名顶尖运动员。

    如果自己再不能赢,再拿不到一块金牌,他们大h民国就完蛋了!

    朴恩灿绕过第十个旗门时猛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该死的余曜!

    该死的疯子!

    他在心里狠狠咒骂,却并不能改变自己马上就要输掉比赛的事实。

    极度的压力和嫉妒下,朴恩灿眼里闪烁着无法遏止的狂热怒火,他不受控制地想象着,愤怒着。

    余曜能,他当然也能。

    自己绝不可能比不上这个该死的华国人!

    朴恩灿狠狠骂了句,“西八!”

    竟是在下一个旗门处,瞳仁可怕地抽缩着,直直撞了上去!

    他照搬了余曜的做法。

    第一次尝试竟也成功了。

    虽然半径不如少年收缩得紧凑,但也比原先的路径要缩短不少。

    朴恩灿瞬间狂喜,在下一个旗门时也开始照搬。

    华国直播间的弹幕一下就炸了。

    【学人精】

    【偷国就是偷国,什么都偷】

    【小西八就是小西八,一边害人一边偷被害者的东西,赛场偷招这种事只有他们干得出来】

    观众们义愤填膺,但再多的骂声也传不到赛场之上。

    作为旨在促进赛事发展的雪联官员,很多裁判在看见这一幕时,反而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不过这欣慰不是对朴恩灿,而是对余曜。

    这位屡出奇招的东方少年显然带动了赛事的发展,看,他甚至都还没有结束自己的第一场平行大回转比赛,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向他看齐。

    完全可以想象,本来停滞多年的单板项目们,会在这场冬奥会之后怎样地欣欣向荣起来。

    伟大的运动员,本来就不该只以成绩和金牌多少来评判,他们应该要有带动整个项目,并且重新洗牌赛场的实力。

    雪联的官员们乐开了花。

    华国的观众们气炸了肺。

    雪道上,正在冲刺自己的第十八道旗门的少年却对此一无所觉。

    在他超过朴恩灿,并将之牢牢压在身后的刹那,对余曜而言,朴恩灿就已经不能构成威胁。

    原本还以为朴恩灿敢这样挑衅自己,是因为有压箱底的东西没拿出来的少年:……

    是他高估对方了。

    有点遗憾,不过也挺正常。

    余曜很快就把这点遗憾抛诸脑后,即使确认了自己的胜利,也没有在自己领先之后就放弃先前的战略。

    他还是继续采用着直直撞向旗门,在紧要关头突然转弯的技术。

    金牌他要,新的世界纪录他也要,谁说运动员就不能既要又要了。

    少年一如既往地贪心。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每一次冲刺,对观众们的心脏都是一次不小的考验。

    谁都知道余曜是在拿自己的金牌和性命冒险!

    【要不,咱们稍稍减点速,求个稳】

    有观众弱弱地在公屏道。

    这次没有人再吐槽他,主要是大部分人都拿右手在狂按胸口,动魄惊心地盯着余曜的每一次‘撞门’,实在腾不出手打字。

    远在优胜美地公园,看见这一幕的唐清名:……

    他不知道余曜的心脏在这样的高速下会不会有什么事,但他和观众们的心脏可能早晚都要出点什么问题。

    “还说自己不疯,”唐清名忍俊不禁,“再没有比你更疯的人了。”

    冬奥赛场,生死一线的时刻都敢尝试其他人从未涉足过的技术,他该说余曜大胆,还是该说余曜大胆?

    不不不,还是用疯这个字眼来形容比较恰当。

    与常人不同谓之疯。

    行为不受拘束谓之疯。

    难以预测,难以揣度谓之为疯!

    这一条条的释义,说的可不就是余曜么。

    唐清名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不用看,他都知道余曜已经预定了冬奥五冠的赛事传奇。

    遥远的华国,华新社的总部,也有人在加班加点修改报道。

    媒体当然会提前预备好两份新闻稿。

    事实上,余曜胜利夺冠,一举摘得单板赛事全部赛项的全部金牌的新闻稿也早就写好了,只需要再根据实况修改一下。

    实时跟着直播,速记修改的撰稿人是真没预料到,赛事会如此精彩和惊艳,他看着看着就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冲冲冲!”

    撰稿人在忙碌嘈杂的办公室死死盯着屏幕上正在冲刺自己最后五道旗门的少年身影,恨不得余曜一口气冲到终点。

    等到看见后面朴恩灿再一次模仿余曜,结果一下摔成狗啃泥时直接噗嗤一下笑出声。

    “怎么了怎么了?”隔壁同事探头过来。

    “那个h国人,在平行大回转模仿咱们运动员的滑法,结果摔了个底朝天!”

    撰稿人骄傲地挺起腰板。

    隔壁同事也一拍桌子,“该!余曜干得漂亮!”

    天知道他在之前起草短道速滑那边的报道时,知道有华国运动员被棒子阴到摔倒受伤,肚子憋了多大的火气,现在可算狠狠出了一口气。

    办公室其他人听说这个消息,也都乐不可支。

    还有人发散思维,“那岂不是说,这一次的单板滑雪赛项,男子组这边,没有一个h国人拿到任何一个奖牌?”

    马上就有人乐呵呵地接话,“何止!这五个赛项的金牌都是咱们华国,都是余曜的!”

    办公室一下热火朝天起来。

    这得是多么大的荣耀!

    他们在体育这块待了这么多年,都是头一次听说,简直比这单板滑雪领域任何一个单一赛项的大满贯都要耀眼。

    毕竟可是余曜第一次参加国际赛事,他还这么年轻,以后多少金牌拿不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拿满单板项目所有赛事的大满贯。

    不能想不能想,想想都要头皮发麻,全是脑补爽的。

    攥搞人连忙低头看屏幕。

    屏幕里,余曜顺利通过了自己的最后一个旗门,正向前倾倒着,伸手去够属于自己的终点线。

    这也是平行大回转运动员的必备素养。

    终点处的计时器是红外线感应的,离地面十厘米高左右,比板头高,比膝盖矮,正常可以通过前腿来够。

    但余曜还没有从倒伏刻滑的姿态站起来,最好的办法还是伸手。

    少年毫不迟疑地向前伸出手去。

    洁白雪道上,那只黑色的骄傲海东青就展开了它的矫健翅膀。

    逆光的身影看上去意气风发,所向披靡。

    “嘀——”

    “红道总用时37秒12!”

    裁判们的界面弹出弹窗,观众们也都清晰地看到了屏幕下方,余曜的头像下出现的37秒12的显示。

    大家倒是并不多意外。

    毕竟打朴恩灿摔倒开始,金牌就已经注定是余曜的了。

    但解说员和杜教练却兴奋得快要上天。

    解说员:“之前的赛事记录是39秒75!”

    杜教练:“小余你把世界纪录往前刷了足足2秒还多!”

    两道不同音色却同样激动的嗓音回荡在屏幕内外。

    解说员开始孜孜不倦地科普这个成绩把平行大回转赛事的上限刷得有多高多高。

    杜教练则是满脸通红地跟在余曜身后不停搓手,“小余,小余你现在怎么样,还疼不疼,我说你刚刚……”

    “杜教,您可以帮我抱一会雪板吗?”

    余曜笑了笑,打断教练时,琥珀色的眸子里蕴着清澈坦然的浮光。

    杜教练马上接手,“没问题没问题!”

    他喜不自胜地把那张很重很长的雪板抱在了怀里,时不时就笑眯眯地摸两把。

    这可是助力余曜拿金牌的雪板!

    一定要小心对待。

    再上传送带时,杜教练就没心思说什么了,全心全意地抱着雪板傻笑。

    余曜耳边终于清净下来,连带着心情都平复不少。

    他垂眸,看着雪道上摔晕过去被人抬走的朴恩灿,突然想到一个事:废在自己手里的h国选手现在有几个来着?

    【四个!】

    7878跳出来,帮忙数数。

    【受伤的有朴恩宪,韩在学,朴恩灿】

    【被罚的有崔胜元,崔相元计算在屈延波的头上,就不算你了】

    五个能进入冬奥会的h国选手,基本上是h国这一批当打之年的全部人才储备。

    下一批的选手们培养起来还需要时间。

    余曜默默地想,大概h国这次真的要迎来属于自己的人才断层。

    这可真是……太不遗憾了。

    少年很不厚道地翘了下唇角,心里一点愧疚心都没有。

    毕竟被h国废掉前途的华国运动员也不是没有,虽然没有落得他们现在那样的惨状,但谁说报复就要同等对待。

    所谓报复,当然是人敢以我一分,我必十倍报之。

    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有老祖宗说过,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这一次也就勉勉强强算是个小惩大诫而已。

    余曜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继续准备接下来的半决赛和决赛。

    没有了朴恩灿这样的强劲对手,再加上少年使用了自创的全新滑法,接下来的两场比赛几乎毫无悬念。

    不过再次看余曜的自创滑法,还是会让人不由自主地紧张。

    尤其是他一次比一次离旗门更近,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撞上。

    观众们一次次体会着如履薄冰的心惊肉跳感,到最后人都麻了。

    【谁懂!我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手也捏出汗了】

    【真的很慌,但是我看余曜自己不慌……】

    余曜的确是不慌,等到最后一场滑下来,彻底奠定了自己的冠军地位后,他还有玩心冲摄像头比了一个耶的手势。

    尤其是比完之后还犹豫了下,那双琥珀色的好看眸子也wink了下。

    能看得出来少年营业的动作还不怎么熟练。

    但动作里的放松和随意却是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观众们:……真的好气。

    但小鱼笑得这么可爱,当然是选择原谅他了!

    最重要的是,余曜真的实现了单板领域的全冠军!

    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余曜真的实现了自己的flag,一口气摘下了整个单板领悟五项赛事的全部金牌,观众们都快要把键盘敲出火星子。

    【什么叫全能选手,我们小鱼才是真真正正的全能选手】

    【他拿到了需要被重新定义的全能赛冠军】

    【小鱼赛高!小鱼威武!小鱼无敌!】

    观众们尖叫出声,赛场的媒体记者们也在第一时间疯狂抓拍少年成功斩获第五枚金牌时的骄傲身影。

    华新社把才改好的热乎报道发了出去。

    【cp】华新社:【祝贺!#我国小将余曜冬奥斩获第五金#在刚刚结束的s国冬奥会单板男子组平行大回转比赛中,余曜以37秒12的好成绩再次刷新世界纪录,并夺得该赛项的一枚宝贵的金牌。

    这不仅仅是华国队在冬奥会上的第17枚金牌、余曜个人的第五枚金牌,还是华国有史以来在该赛项夺得的第一枚金牌。

    恭喜余曜,少年意气,直冲云霄,一举成名天下闻!】

    华新社给出了很高的评价。

    华国网友们一看,好家伙,华国一共就拿到了17枚金牌,余曜一个人就拿了5枚?!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这也太厉害了吧!

    各大体育媒体纷纷转发,就连营销号都来蹭蹭热度。

    这种程度的运动员,已经不能仅仅用某一个赛项的冠军来形容。

    能出现一个,都是纵观体育史数得出号的。

    用华国滑雪协会官博的话说,这是他们华国的单板之星,是华国人全体的骄傲,更是世界体育历史上崭新诞生的传奇。

    就连华国登山协会也来蹭热闹。

    一边高兴兴地祝贺余曜实现自己的单领域多赛项蝉联冠军。

    一边酸溜溜地询问少年什么时候回来继续玩攀岩,还有夏季奥运的金牌等着他去拿呢。

    华国滑雪协会一看就怒了,不是,搁他眼皮子底下抢人呢,连祝贺的文案都是打他这偷走的。

    【cp】华国滑雪协会:微笑微笑微笑,某些不知名的项目就不要来蹭了,余曜已经是冬奥冠军了哦。

    配图:余曜在平行大回转的奖台上挂上自己的第五枚金牌。

    华国登山协会也不甘示弱地回击。

    【cp】华国登山协会:希望某些项目懂得先来后到,余曜先参加的攀岩赛事,是全锦赛的时候被捡了漏,并不代表他以后只参加单板比赛。还有,什么叫不知名,在余曜没拿到五枚金牌之前,随机抽一位路人,都知道攀岩而不知道什么叫平行大回转,坡面障碍技巧。

    配图:抠鼻抠鼻。

    一贯严肃的两大官博打起了嘴仗,登时引来了一群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撕!嘶得更响亮些】

    【哈哈哈哈哈,小鱼只有一个,你们谁撕得赢就是谁的】

    【打起来打起来!】

    吃瓜群众不嫌事大,喜气洋洋地干等着看热闹。

    s国冬奥会颁奖现场,余曜正摸着自己的第五枚金牌微微出神。

    倒不是觉得这枚金牌有多么来之不易。

    主要是……

    【s国真抠门】

    7878疯狂吐槽,【金牌是批发的吧,五个单项都只刻了单板滑雪男子组的标志,现在好,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了】

    可不就是这样。

    余曜一直到坐到赛后记者会的坐席上,都还有点苦恼,自己现在脖子上的五块金牌到底对应的是哪个具体项目。

    少年时不时看牌子的小动作很明显。

    第一个提问的记者就笑着问道,“余,你是在为自己的五枚金牌而激动兴奋吗?”

    余曜:……还真不是。

    他实话实说,“金牌没有刻具体的单项,我现在已经分不清了。”

    记者:?

    记者:……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什么叫金牌多到已经分不清了,余是想被其他运动员半夜套麻袋是吧。

    见记者笑容僵住,余曜还以为自己说的有歧义,就把刻字的原因解释了一下。

    记者:虽然但是,还是笑不出来。

    毕竟在同一个单项里拿五枚金牌的人,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实在是不能理解五冠得主的烦恼呢。

    第一位提问记者强颜欢笑地坐下。

    余曜也没在意,继续心不在焉地回答着记者们的常规提问。

    直到有人站了起来,问起了少年接下来的打算。

    “这一个雪季已经结束,余曜,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我听说华国冲浪队有意与你联系,邀请你去跨界试训,请问你也有类似的意向么?”

    提问的人字正腔圆,显然是来自华国的记者。

    余曜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一个国家队对自己上了心思。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台下的教练。

    果然就在教练们的脸上看到了嘴角下撇的不高兴神情。

    看来应该是真的。

    要不然的话教练们应该会很吃惊才对。

    不过……冲浪队?

    那不就是自己接下来有意要进行的项目之一?这可真是瞌睡被送了个枕头。

    赵正飞眼睁睁看着余曜的神色由疑惑变成微微笑起,心里就咯噔一下。

    不会吧?余曜真想去?

    不是已经有了他们单板和攀岩了吗?

    赵正飞在心里血泪控诉,心情宛如被绿了的可怜仓鼠。

    但台上的少年已然从容答道,“如果可以,我也想开发自己在更多的领域兴趣爱好,冲浪和单板应该也有一些共通之处,我很高兴,如果能够得到冲浪教练的邀请试训的话。”

    这句话就差明说,我想去,快来邀请我!

    赵正飞登时就是眼前一黑。

    坐在他旁边的赵威明也是神思不属。

    光是攀岩和单板就已经吵到昏天黑地,现在还要来一个冲浪?

    余曜只有一个人,可不能劈成三份!

    好事网友连忙把余曜的采访截图搬运到华国登山协会和华国滑雪协会官博下。

    【不好了不好了,余曜被冲浪队的人抢走了!】

    【你们被偷家了!】

    正在阴阳怪气对方的华国登山协会和华国滑雪协会:???

    他们赶紧开始搜索华国冲浪协会。

    一搜没搜到,再搜才发现,这个项目在华国是冷门中的冷门,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成立有组织有规模的大型协会。

    只有华国体育总局水上运动管理中心,连同一些跨界机构,建立了一个名为华国冲浪的体育组织。

    他们气冲冲地赶到华国冲浪官博。

    果然,一分钟前,对方刚刚发布了一条消息,明摆着在实时跟踪余曜的记者会,说不定那个问题都是他们买通记者提问的。

    【cp】华国冲浪:欢迎余曜的加入,羞涩开心。

    好气,本来就已经很难了,又来了个分一杯羹的。

    【cp】华国登山协会:我第一个我是大哥我不生气,狗头狗头

    【cp】华国滑雪协会:我有金牌我不羡慕我最有吸引力,猫头猫头

    刚刚得到准信的华国冲浪也不甘落后,马上发布了一条——

    【cp】华国冲浪:没关系,小浪今天也很坚强!能得到小鱼的喜欢,开心开心开心,鱼儿最喜欢的就是水,期待余曜的加入!

    话是好话,也没有特别针对谁。

    但两大协会的官博都莫名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一股刺鼻茶香。

    几个官博明里暗里较劲打嘴炮。

    围观网友们好险笑岔了气。

    但这些都是正在记者会上的人们所不知道的事情。

    余曜的最后一场记者会持续了很久。

    一直到天都黑透,犹然不尽兴的媒体记者们都还在抢着提问。

    废话,这可是最新鲜最热乎的五冠王者,真真正正的单板全能王,再不赶紧提问采访,等人家回了国,还能追到华国去?

    最后还是奥委会的官员们实在看不下去,强行表示今天的记者会到此为止,才把被团团围住的少年解救出来。

    “谢谢您,约瑟夫先生。”

    余曜已经记住了这位一连为自己颁过五次奖的白发老人。

    约瑟夫同样对这位自己亲手替他挂上五枚沉甸甸金牌的少年颇有好感。

    “去吧,”他指了指门外齐刷刷的一排抱着雪板的晃动人影,笑道,“他们已经等你很久了。”

    余曜打眼一看,竟是费利克斯、艾莫斯、休伯特等人,连一贯内敛胆小的宣师兄都在。

    “不是说好了等比赛完要一起去滑亚格洛斯山西面的野雪,余,走啊!”

    一大圈年轻人抱着雪板,戴着头盔,嘻嘻哈哈,充满朝气。

    余曜奇怪一下,“现在?”

    现在天都黑了。

    不说别的,洛伦佐不是有夜盲症吗,真的能行?他的竹马管家难道不管?

    被少年目光看过来的紫罗兰眼睛青年就抬起了下巴,“晚上是很容易看不清,但亚格洛斯可不一样,等你去了就知道了!”

    有什么不一样的么。

    余曜一时不太理解。

    但约都约了,等闭幕式结束,大家很快要各奔东西,不就是一场夜间野雪吗,洛伦佐那个夜盲症都可以,自己也没什么理由不行的,权当是舍命陪君子了。

    “走!”

    少年斩钉截铁地答道,直接从教练怀中接过了自己的雪板,大步走进了正在笑盈盈地迎接他的人群里。

    “哇哦哇哦!”

    年轻人们七嘴八舌地发出兴奋怪叫,德米特里也吹出了自己来冬奥会以来最响亮的一声口哨。

    “那就出发?”

    被簇拥在最中央的余曜不知不觉间成为了这群年轻人里的主心骨。

    “走走走!”大家伙连忙附和。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身影,很快吸引到了还没有离场的体育记者们的注意。

    等到打听出来是本届冬奥会有名有姓的单板选手们和余曜准备一起去滑野雪,当时就兴奋了起来。

    “跟上去!”

    他们扛着几十斤重的摄影机拔腿狂奔。

    各国社交媒体上很快就出现了夜间直播链接。

    #点击就看五冠全能冠军余曜和其他单板选手的野雪狂欢#

    鱼粉们:???

    鱼粉们:!!!

    还有这等好事,都比赛完了还能看见小鱼,这就是传说中的夜间福利吗!

    第53章

    结束冬奥征程的第一个夜晚,余曜终于跟朋友们一起去了期待已久的亚格洛斯雪山西面。

    冬奥赛场只占用了山顶的滑雪公园。

    余曜又一直忙于训练,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座雪山的另一侧。

    出乎意料的是,跟普通的滑雪场差不多。

    不算陡的雪坡,雪道宽敞又平整,留下一条又一条面条似的机器压痕。

    最引人注目的是雪道两侧支起的一盏又一盏路灯。远远望去,蜿蜒的雪道如玉带,缀在两边的灯就像是玉带边缘钉上去的一颗又一颗装饰珍珠。

    有不少滑雪爱好者们正在道上来来往往,单双板都有,时不时就有人撞人和被撞,熙熙攘攘的很是热闹。

    但跟说好的野雪一点也不相关。

    少年望了会儿正在夜灯照耀下滑行欢呼的夜滑者们,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费利克斯。

    费利克斯就咳咳解释道,“人是很多,但是,余,我们要滑的不是这里。”

    他噔噔噔领着大部队往小道上走了几十米。

    然后献宝似的,“铛铛铛铛——”

    费利克斯伸出手臂,自豪骄傲地把接下来他们要滑的野雪道展示给大家看。

    “看!这才是我们今天要滑的雪道!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Grand massif!”

    Grand massif?

    伟大的,山峦?

    余曜望着眼前雪坡上高大整齐的松树林。

    夜间看不清树的颜色,但每一株雪松的松枝上披满了白绒绒的雪,上小下大的形状让它们看上去像是圣诞节时才会被摆放在商场大门口的松树吉祥物。

    树林也很密集。

    沉默的雪松一棵挨着一棵,有竖直朝天的,也有倾斜着仍然腰板挺直的,还有半躺着也要强行军姿的,古典又朴素地守护整个倾斜雪坡,仿佛从开天辟地的亘古时期,一直忠心戍守到了现在。

    Grand应该还有宏大,壮丽的意思。

    余曜想了想,凭借自己的喜好翻译,“大山丘?”

    在场唯一能同时听得懂通用语和华国语的洛伦佐:……

    他忍无可忍,把雪板重重插进松软雪里,贵族式的优雅碎了一地。

    “余你自己听听,这个名字真的好听吗?”

    曾经把鱼神之跃翻译成鱼王跳的余曜:……应该还好吧。

    他虚心求教,“那应该怎么翻译?”

    “呃……”

    吐槽在行的洛伦佐一下卡住,无意识捏了下口袋里的尖叫鸡。

    还是那位即使滑雪也穿正装的管家先生埃斯蒙德主动替自家小少爷答道,“我听闻华国人曾将这片野雪道命名为了雪松岭。”

    雪松岭?

    不也是很直白的名字么,跟自己刚刚翻译的也没什么不同嘛。

    余曜自我感觉很良好,就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眼见朋友们已经开始热身,就也加入到大部队中,等到四肢的关节活动舒展开,就把自己的粉雪板放到地上,咔哒两下踩进了固定器。

    “等一下!”

    休伯特眼疾手快地拦住马上就要开冲的少年。

    余曜把护目镜摘了起来,“怎么了?”

    艾莫斯哈哈笑,“余,现在天还没亮呢,这么黑,你打算怎么滑?”

    也不算黑吧,余曜看了看不远处的灯带。

    而且等天亮是什么鬼?现在开始等天亮,起码要十二个小时吧。

    但小伙伴们都一副马上会有大惊喜的神秘表情。

    难道?余曜心里微微一动。

    就在他左手边,洛伦佐看了下手表,就开始高声倒数,“十!九!八……”

    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喊,“六!五!四!三!”

    余曜还没有反应过来。

    等他开记者会时就已经彼此通气的运动员们同时兴奋大吼道,“一!”

    “Bingo!”

    不同瞳色不同肤色的运动员们在这一刻同时望向天空,勾肩搭背,笑得像一群孩子。

    余曜也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

    漆黑的夜幕在倒计时结束时就开始有了深浅。

    下一秒,欧若拉女神骤然降临,由璀璨宝石研磨而成的蓝、绿、红、紫的颜料顷刻间被泼洒向人间。

    夜幕被染成了贝壳一样灿烂奇幻的色彩,蓝绿渐变,紫红交织,连续不断的色彩如同从天而降的女神裙摆般,轻飘飘地飘着,忽暗忽明,忽深忽浅,如丝绸般抖动翩跹。

    夜空中不断飘下流星般细碎的雪花。

    那束神秘梦幻的光仿佛能照进人类灵魂的深处。

    从入目的瞬间就四散开来,随着一股股震撼磅礴的宇宙能量,流淌至人类躯体的每一个角落,轻抚着每一寸曾经因为比赛绷紧过的神经与心弦。

    美,难以言表的美,如同大自然对人类的低语呢喃。

    甚至让人有一种就此死在极光星空下,也不枉匆匆一遭世间的超然纯粹感。

    余曜不是第一次看见极光。

    但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极光女神在自己面前缓缓展开自己绚丽的裙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整个宇宙都近在咫尺,自己的躯壳融化消失,只剩灵魂进入到神秘仙境的不真实感。

    显然有这样的感觉的不止他一个。

    随之而来的媒体记者们也都在这样震撼迷人的壮美景象里失了神。

    其中一位来自华国的主播对着直播间道,“之前就看见了气象台的极光预告,没想到余曜他们刚到雪道就能看见,这卡点也卡得太准了!”

    【准到了有一种极光是在为小鱼轰然绽放的宿命感】

    直播间有观众这样评价道。

    但大家都只是看看笑笑就过。

    毕竟人怎么能掌控自然,大自然的美好从来都捉摸不定,能够预测到美好的发生,就已经是人类的极限。

    但洛伦佐却不这么以为。

    他的家族是资助了一间天文研究院,也能够监测极光的具体发生时间不错。

    正常情况下,s国的极光也是由当年的一月到次年的四月。

    但今年就很反常。

    一直到了二月里冬奥尾声,常年引得游客纷纷造访的极光都还消失不见。

    偏偏就在余夺得了自己的第五枚金牌后不久,研究院的教授们就打来电话,说他们成功预测到了新的太阳风出现,今晚就会出现极光。

    是巧合,可未免也太巧了。

    冰雪岩石偏爱余也就算了,连极光女神欧若拉都对来自华国的少年情有独钟!

    洛伦佐吃了一嘴柠檬。

    但他也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能够证明余曜的确与这场烟花般璀璨的极光有关。

    心驰神往地站在原地静静欣赏了会儿,就火急火燎的,带着夜盲症患者的自觉提醒大家伙道。

    “快点快点,这场极光只有一个小时,再不滑就要结束了!”

    这么短?和烟花真的好像。

    余曜忍不住闪过这个念头,但也没多想,听到说极光易逝,就利落地把护目镜拉下,踩着雪板第一个滑了出去。

    挺拔的少年身影宛若流星划破夜空,拖着长长的尾巴。

    费利克斯第二个就紧紧跟上。

    随即便是休伯特,艾莫斯,洛伦佐……反应慢半拍的宣唐连也远远地缀在了最后面。

    一行人如林间巡守的卫兵般毫不迟疑地滑进了松林。

    余曜打头阵,自然要肩负起为大部队开路的重担。

    但少年貌似没有一点开路的自觉。

    不仅没有选开阔平整的地方走,还专捡雪厚陡峭的地方来。

    先不说那条路远比旁边的难。

    光是滑行时扬起的漫天飞雪,就能遮挡起本就不明亮的视线。

    夜里的粉雪是那么好玩的吗?

    一不小心摔成骨折都是小事好吧!

    费利克斯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望了眼已经扎进雪浪,在纷扬的雪雾里若隐若现的少年身影,自觉领着大部队开始绕行。

    其他人也干脆利落地跟着一起走。

    废话,毕竟大家只是来玩和消遣的,谁也不是奔着进医院去的。

    再说了,其他路就容易吗?

    正常情况下晚上根本就没有人敢滑好吧!能滑上这样的夜间野雪道,隔三差五就好险撞上雪松,本身就已经很刺激了。

    余走的那条道?跟不起跟不起!

    跟着费利克斯走的年轻人们在短暂的一瞬失落后,很快又高兴了起来,边滑边吹口哨。

    “哇哦!”

    “费利克斯你怎么开道!”

    “艾莫斯能撞我干什么?”

    嗷嗷嗷的兴奋尖叫声响彻整个雪松林,随机气死了一窝大半夜被吵醒的雪地松鼠。

    余曜还是在发觉朋友们的欢呼声离自己越来越远时,才惊愕地发现,自己好像掉了队?

    怎么回事,难道不是自己挑的路线更有趣些吗?

    余曜不解地拧板转了个弯,绕过前方突然冒出来的一棵直挺挺的松树,在下一个倒伏拦截的松树上方纵身一跳,雪板就从枯死的树杆上“呲”的滑过。

    他的速度很快。

    形如燕尾的板尾上,雪屑还没有来得及排尽,少年就已经成功地在野生道具上来了一个漂亮的270°上和270°下。

    这样纯天然的道具不好玩吗?

    为什么大家不一起来玩?

    余曜真情实感地疑惑了。

    但一个人也挺好,少年享受着一个人的孤独,想不明白干脆也不想,毅然决然地继续朝着自己更喜欢的路线滑去。

    在坡顶用长焦镜头实时追摄画面的主播,看到这样泾渭分明的两个队伍就笑了起来,调侃道,“啊,余曜掉队了。”

    结果真的有没听懂的观众真情实感地难过起来。

    【呜呜呜,为什么大家都不跟小鱼走,他好像一只离群的孤狼,好可怜】

    懂行的观众们反手就是一个问号,然后就在弹幕里无情嘲笑。

    【虽然但是,其他人不跟小鱼走的原因不是很明显吗,毕竟不是什么人连野外的树干都敢呲啊!树皮可一点都不光滑,很容易就卡刃摔倒的好不好】

    【哈哈哈,谁敢跟小鱼走?不想要命了?他滑行的路线真的是又难又崎岖,换个人早摔没了哈哈哈】

    【跟着小鱼一样在松树上来个270上270下吗?好的,收到,救援直升机已经起航】

    经历梦一样的五场比赛,观众们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他们喜欢的小选手和其他运动员不是一个物种。

    余曜自己倒是没什么确切感觉。

    朋友们虽然不在身边,但他们的笑声始终不近不远。

    自己一个人滑行在松软的野雪道上,随心所欲地在膝盖深的雪里冲浪,穿行在气味清新的雪松之间。

    银白的浪花滚滚而来,柔软的棉花似地打在小腿和身上。

    雪松被甩到身后,转眼又再度迎来。

    身下是野雪。

    抬眼是极光。

    凉凉的夜风带着肉眼可见的温柔和沁人心脾的冷冽。

    雪板是轻盈的,灵魂也带起了风。

    余曜甚至有一种自己已经被梦幻仙境吞噬,下一秒就要遇到可爱小精灵拦路的美妙错觉。

    亦或者是整个人就要乘雪归去,干净安静地被永远留在这片高大松林间。

    应该的确也可以。

    余曜猛踩雪板估量了一下雪层的厚度。

    再次确认了,埋一个自己,再加一个洛伦佐,基本上没有问题。

    只是有点夜盲但精神十分正常的洛伦佐:?

    他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谁在骂我?”

    “哈哈哈哈,一定是你平时太遭人恨了!”

    “等等,余去哪了?”

    “余!”

    “小余!”

    已经滑到松林边缘的年轻人们高声呼喊起朋友的名字。

    余曜也顺着他们的呼喊,从最后两棵松卫兵的阻拦中身姿优美地俯冲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他的速度高,回转时半径又大。

    正勾肩搭背,笑嘻嘻站一排的年轻人一个没跑,都吃了一脸一嘴的雪。

    其他人:!!!

    余曜:……完了,滑得太痛快,高兴忘形了。

    艾莫斯第一个追着少年要打,其他人也纷纷跟上,宣唐连一马当先地挡在自家师弟前面,很快一场释放自我的友好野雪局就变成了激情互殴。

    即将到来的离别太沉重。

    大家选择了用笑声放肆发泄。

    观众们看在眼里,也默契地没有提起。

    【小鱼快跑!】

    【该!谁让你这么皮地滑人家满头满身雪哈哈哈哈】

    【我就说早该有人治治这只皮皮鱼,三天两头皮得让人害怕】

    直播间的观众们笑不可支,等注意到大家虚张声势着,却都有意无意避开余曜受伤的肩膀时,心里就更加感慨。

    体育运动难道不就该是这样的吗。

    大家在公平公正的竞技场上角逐胜负,等下了赛场,又会因为彼此的实力相互吸引,渐渐成为朋友。

    优秀的人本就该相互欣赏。

    只有r国h国那样的民族文化熏陶出来的小人才会卑鄙下流地明争暗斗。

    观众们看得心满意足,虽然比不上赛场上的刺激,但看着这些二十左右,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嬉戏打闹,也不失为一件只是看着就觉得非常温馨和美好的事情。

    尤其是他们还活跃在充满魅力的自然风景里。

    极光,野雪,夜幕,松林。

    一切都美得有种不真实感,像是人和宇宙融为一体。

    【我决定了,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看极光】

    【我也,好想亲眼去看看,最好也滑一场夜雪】

    【哈哈哈,夜里不敢滑野雪,但雪道上的夜雪还是可以试试的,许愿随机遇到一个极光】

    更多不出声的观众们则是在静静回放截图。

    很快,少年黑色剪影如一只飞翔的鸟,在极光雪山的背景里,以各种赏心悦目的姿势跃过树冠山脊的梦幻照片就新鲜出炉。

    【都可以当手机电脑屏幕的壁纸了!】

    很多手机用户们都在壁纸商店里刷到了新上架图片。

    他们或许不知道余曜具体是谁。

    但光是看着这些充满张力的醒目图片,就十分心动地保存了下来。

    余曜出现在很多人的手机电脑上。

    但少年本人却还是在滑完野雪后,老老实实地被教练们拎回了度假村的卧室。

    “今天太晚了,回医院也晚,就在这睡一夜。”

    简书杰边给徒弟上药边说,“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他用上了自以为最温和的嗓音。

    旁边一溜的教练顿时就露出了牙疼的表情。

    赵正飞眉头一个劲跳,有心都想说老伙计你这夹嗓子的声儿也太让人起鸡皮疙瘩了。

    教练们给余曜上过药就打算也去休息。

    赵威明知道自家徒弟喜欢独处,四下看了看,就坚决婉拒了余曜把另一张空床让出来的建议,“我去客厅沙发上将就一夜就行,好大的事!”

    卧室门被轻轻带上。

    余曜看着虽然很久没回来,依然干净整洁如初的房间,唇角旋开了一抹好看的弧度。

    他把手机的轻音乐打开,在旋律声里把自己背包里的五枚金牌整齐码放在床边。

    金灿灿的颜色,灿烂夺目如日光,连7878都要流口水了。

    【哇!】

    【鱼鱼,最近金价暴涨,我们把它们卖掉能买好多东西】

    小人书,动漫,广播剧,应有尽有!

    7878的意识体幻化成白光,在地板上疯狂打滚,然后就看见自家宿主挑了挑眉,略带嫌弃地用脚尖把自己轻轻拨到一边。

    【嘎?】

    7878不理解自己哪里说错,但并不妨碍它全程围观了,余曜动作温和地用没穿过的袜子把一枚枚金牌分装好,最后塞进袜子包装袋,压到行李箱底的举动。

    余曜收拾好东西,进卫生间洗漱。

    直到准备睡觉时,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才奇怪道,“不是说极光只有一个小时吗,现在至少三个小时过去了吧。”

    少年点亮手机屏幕,时间显示十点零三分。

    从七点到十点,是三个小时没错。

    那是因为现在是只有你能看见的极光呀。

    7878都快要按捺不住八卦的心肠,小心翼翼提醒道。

    【鱼鱼,你知道吗,极光还有一个别名,叫宇宙的烟火】

    “宇宙烟火?”

    余曜是真不知道,不过说到烟火,他就想到了自己在开幕式结束时,同样在奥运村的夜晚看到的那场烟花。

    “的确有点像。”

    同样的斑斓梦幻,同样的转瞬即逝。

    起这个名字的人能把这两样事物联系到一起,的确很有心。

    【就这?】

    7878追问,【还有呢还有呢】

    累了一天的余曜已经有点困了,闭着眼睛道,“很漂亮,我很喜欢。”

    喜欢的话你倒是想起来啊!

    我都提醒得这么明显了!

    7878万万没想到自己都提示到了这个份上,自家宿主居然还没有意识到,这场美丽的极光是有人豪掷了百万积分,用掉了自己整整十个世界的奖励兑换,才能为他送来的一份盛大礼物。

    啊啊啊啊,鱼鱼为什么那么迟钝!

    大佬的心意就这么白费了吗!

    那可是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积分啊啊啊啊!

    7878后台的数据在疯狂咆哮,

    有一种倾尽全力,给主播刷了昂贵礼物空降榜一,却被主播果断无视掉的憋屈崩溃感。

    小系统窝在墙脚里怀疑人生。

    等上床的少年睡着了,就骨碌碌滚到正在埋头吃粮的小七身边,虎视眈眈地盯着黑猫团子。

    【大佬你后悔吗,那么多积分可以买多少好东西】

    【鱼鱼喜欢金牌,你可以兑换黄金,买一车金牌给他!什么项目都可以刻】

    【咳,这个建议是不是特别厉害,作为陪伴宿主多年的贴身统,我很愿意以极其微弱的代价教你钓鱼三十六计】

    【只要大佬你帮我把最新出的那套漫画买回家,只要零点九个积分哦~】

    7878絮絮叨叨半天,在床上人翻身时,一下和小黑猫团子一起僵住,同时竖起耳朵。

    直到听见余曜匀长清浅的呼吸声,一猫一统才齐齐放下了心。

    小七继续干饭。

    7878说了半天也没有反应,就托着没有脖子的腮帮子蹲在了小猫身边。

    【大佬你是不是已经把意识从小七身上抽离了,它现在除了更亲近鱼鱼,已经完全是一只猫的形状了呢】

    【不过这样也好】

    小系统对自家宿主还是有相当的了解的,【鱼鱼再喜欢你,也不会喜欢你像摄像头一样监视着他身边的一切】

    【他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

    这就是人类总说的要有私密空间嘛。

    7878无师自通地想着,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说了那么一大堆,只有在最后一句中的某两个字出口时,后台的数据才因为监测到敏感词,无意识地动了动。

    离冬奥村很遥远的私人医院里,陪床的祁望星已经睡熟。

    所以也就没能看见,自家兄长的脸庞突然飞过了一抹很淡很淡的绯色,连乌黑的眼睫都轻轻颤了下。

    乍一看,甚至能给人一种马上就要醒过来的惊喜感。

    只可惜这样的画面转瞬即逝。

    最起码余曜第二天回到医院复查,顺带去探望的时候,就完全没有看见。

    望着青年一如既往静默苍白的脸庞,少年垂着眸子,长长的羽睫遮住大半瞳孔,完全看不出是在想什么。

    祁望星打起精神恭喜过少年的五连冠,不由自主地就在心里叹了口气。

    比赛也看了,自家二哥还没有要醒的迹象,这也太难了。

    可看余曜这样的神态,应该就是二哥口口声声的那个小朋友才对。

    要不再试试别的办法?

    祁望星余光瞥过日历,清了清嗓子,意有所指道,“余曜,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余曜很有计划性,“春天去酋长岩,夏季去学习冲浪,到了雪季就去乔戈里峰走一走。”

    这也太密集了。

    这就是顶尖运动员的自律吗?

    祁望星被惊了下,干脆直说了,“我是说马上!近在眼前的打算!”

    余曜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答道。

    “先回国,教练们陪我很久了,明天就是除夕,他们也该回去陪陪家人。”

    这个回答很合理,还充满着温情。

    祁望星追问,“那你呢?”

    你的家人冷血无情,有谁来陪伴你?

    余曜没说话。

    他觉得自己其实不需要人陪伴。

    多少年都这么过来了,没道理现在突然觉得孤单。

    祁望星试探道,“要不,你今年来我家过年?”

    青年说着说着眼前一亮,“对啊,你可以来我家过年嘛!”

    他说得可怜兮兮的,一个劲拿眼去瞟少年,“我爸妈常年旅居不回家,我大伯家里的大哥这两年都在非洲开拓市场走不开,二哥……二哥家里除了他就没别人了。这个年就我和大伯两个活蹦乱跳的人,孤零零了特别可怜!”

    余曜听着没说话。

    毕竟这些他在见到二哥就是祁望霄时就已经都知道了。

    祁望星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见少年不为所动,视线却始终静静地落在自家二哥脸上,突然灵机一动。

    “那什么,除了我和我大伯,我二哥也需要人陪伴啊,余曜你就来吧,我保证我大伯也举双手双脚赞成!”

    二哥也需要人陪伴。

    不得不说,祁望星的脉抓得很准,只这一句话就让余曜眸子动了动。

    等他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坐在了祁家的私人飞机上。

    随行的还有后排的一溜教练。

    临近年关,回家的机票不仅贵而且难买,所以余曜厚着脸皮跟祁望星打了个商量。

    多带几个人也就是多点燃油费而已,这点小钱对比祁氏每年捐赠和赞助来说根本就不算事。

    祁望星很爽快地答应了。

    反倒是教练们都没想到自己临了临了,还能沾上这样的光,想到家中马上就能见到的妻子孩子,个顶个乐开了花。

    也就是见担架上还有病人,才忍住笑没有多说话。

    等飞机到了地方,见余曜要去绝对不可能出问题的祁家做客,恋恋不舍地交待几句后,就各自归心似箭地坐上了回家的车。

    “我们也走吧!”

    祁望星绅士地替自家兄长的客人拉开了车门。

    余曜却犹豫了一下。

    “祁哥,你可以等我一下吗?”

    祁望星很好说话地答应,“当然没问题,反正二哥已经被医护人员先行送回去了。”

    余曜就往一家早就看好的水果店走,认认真真地挑选了几袋子橙子,车厘子,桂圆之类的水果。

    祁望星看见少年大袋小袋地回来时,好险惊掉了眼珠子。

    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就算是送水果也多是包装精美的礼盒,这样拎成袋水果的,可太稀罕了。

    祁望星这么想着,脸上却是什么都没露,还一连说了好几句太客气了,才把人让上了车。

    他的表情功夫不错。

    但余曜还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是自己拎的东西不对?

    可是小时候看见别人到亲戚朋友家做客,不都是拎这些么。

    余曜没有过很多到别人家做客,更没有过和某家人一起过年的经验,一时间有点为难起来。

    好在祁家大伯比他想象得还要友善,见到他拎了水果来,连忙笑着让阿姨拿去洗好摆盘,才让少年的疑惑别扭彻底淡去。

    “你的比赛我都看了,小余,你们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

    祁家大伯一身家常居家服,夹杂银丝的头发打理得清爽干净,鼻子上还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坐在别墅一楼中式风格装修的大厅里,看着就是商战片里中年总裁帅大叔的形象。

    只不过他此时说话的口吻,像是对自家小辈一样随和亲热,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就是这样来自陌生长辈夸奖的话不太好答。

    余曜想了想,抿嘴笑笑,“我只是尽力做了自己该做的,祁叔叔你谬赞了。”

    这样的回答很实诚。

    就像少年专门拎来的水果一样。

    祁家大伯见多了商场中人不着痕迹地溜须拍马,彼此吹捧,冷不丁遇到这样心思简单的小辈,还真生出几分真心的喜欢。

    等到祁望星陪着余曜一起上楼去看病人时,就叫了阿姨过来低声交待。

    “小余一看就是个好孩子,可能刚来家里比较拘束,你多留点心,照顾照顾,今年的过节费我给你们都涨一倍……”

    楼下的低语声很快结束。

    楼上,余曜还是第一次进祁望霄在现实中的卧室,难免站在门口有点迟疑。

    穿书世界里自己会在祁望霄的卧室里写作业,学吉他,还学过怎么对付剧本里的极品家人,但现实世界多少还是不一样的。

    至少,这间卧室的色调就跟他想的不一样。

    余曜打量着满墙淡淡的绿色,想到穿书世界里那些黑白灰为主色调的房间,就感觉出一丝违和。

    祁望星一把把人拉了进来,“进进进!我二哥不是小气的人,他要是自己能起来,肯定也会喊你进来喝杯茶。”

    见余曜还在盯着墙上的颜色看,祁望星就一边倒水一边解释道,“是不是觉得现在很少有人把墙漆成绿色了觉得别扭?”

    余曜点点头。

    主要是放在二哥的卧室就有点别扭。

    祁望星自顾自地先喝了一大口茶,含糊道,“那是我二伯母留下的。”

    “她生前最喜欢绿色,所以从我二哥一出生,就把这间预留房间改成了这个色,只可惜还没有来得及继续设计,就……唉……”

    想到祁望霄打小父母双亡,祁望星说着说着,都忍不住替自家二哥掬一把同情泪。

    余曜因为没有追问,低声道,“节哀。”

    祁望星岔开了话题,“小余,你会弹吉他吗?”

    他指了指床头挂着的一把原木色吉他。

    余曜从进门时就看见了。

    事实上,他还看见了窗前的钢琴,墙上的长萧和小提琴,以及屋角零零散散的其他乐器,还有一整面墙八扇门的实木书柜。

    不过还是祁望星这一问来得最和他心意,“会一点,但不多。”

    祁望星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三两步过去把吉他取下来,“那能请你弹上几下吗,我二哥也喜欢弹吉他,说不定就能被音乐刺激醒了呢?”

    醒上一回事,祁望星想借此机会试试余曜到底是不是他二哥口中的小朋友也是一回事。

    是就更好,不是的话,他可能就要再想想其他办法了。

    祁望星用一种近似恳求的神色望着眼前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余曜本来就想试试音乐的法子,也不好推脱,伸手接过了吉他,拉凳子坐在了那张白色的病床前。

    “叮咚——”

    他轻轻拨弄了几下琴弦,调了调音,就对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弹奏起了自己最拿手也是最熟悉的乐曲。

    少年修长白皙的指尖流淌出动人的旋律。

    祁望星才听了个头,就激动得恨不得原地一蹦。

    他蹑手蹑脚地退到门口,眼见少年沉浸在乐曲中没有注意,就撒丫子狂奔下楼。

    先是把他们之前遍寻不得的路边弹奏视频亮给自家大伯看,然后就拉着祁氏身家千亿的董事长一起,做贼似地悄悄上楼,摸到了自家兄长的卧室门口。

    “就是余曜!”

    祁望星扒着门缝,从喉咙里挤出一道气声。

    祁家大伯不太通音律,也听出了两者的相似之处。

    “找对人了。”

    他从重新挺直腰杆下楼开始,脸色就严肃起来,“从今天开始,你也别乱跑了,就带着你二哥跟着小余走,什么时候你二哥醒了,你再去做你自己的事。”

    祁望星:?不是,这话怎么有一种自己做错事被罚的味道。

    可是祁家人向来同心,他也没多想就答应下来。

    “不过大伯,”祁望星始终想不明白,“二哥和余曜是怎么认识的?”

    二哥不良于行,本来就很少出门,余曜之前的履历也清白简单,很容易就被查到底朝天。

    他们本该是两道永远不会交汇的空间平行线。

    无论是从哪方面看,都不该有认识,不,甚至可以说压根就没有见过对方的机会。

    更别说二哥居然会教余曜弹吉他了。

    教乐器,怎么不得有几个月的功夫,自己又不是自家不着调爹妈那样常年不着家的,按理说应该早就发现了才对。

    祁家大伯也疑惑呢。

    可任他们俩想破了天,也不可能知道,余曜和祁望霄的交集根本就不止短短几个月。

    “二哥,我们认识的时间应该有七年多了。”

    弹完一曲,余曜把吉他一丝不苟地挂回到墙上。

    七年听起来很短。

    但他算得上总相处时长,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认识时日。

    毕竟人的一生如果按72年算,先是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睡觉。

    剩下的48年,每天至少有8个小时在工作学习,2个小时吃饭,1.5小时通勤,1个小时穿衣洗漱,这就占去了25年。

    最后剩下的23年,又有多少时间被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的琐事占据,又有多少时间能分给自己具体哪个的爱人亲人朋友。

    这算得还是完整的一生。

    余曜的穿书世界却是细细碎碎,长则数年,短则几日,都曾有过,甚至有一穿过去,比完赛就直接走人的情况发生。

    在这样零碎的穿书时长里,能忙里偷闲地有这么多时间和一个人相处,只能说用奇迹才能形容。

    “如果再有一次奇迹就好了。”

    余曜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握了下床上人的手,“二哥,快点醒过来吧。”

    你的家人很期待你的醒来。

    还有我,我也很期待你能重新变回穿书世界那个虽然依旧病弱,却总是神采奕奕的温和青年模样。

    少年握住对方的手稍稍用力些。

    突然就发觉手心里有什么动了动,羽毛般轻轻拂过擦过,带来痒痒的触感,酥酥麻麻的,电流一样。

    亲自端着一大杯鲜榨橙汁上来的祁望星眼尖看到,激动得像是有一道洪流直冲脑门。

    “二哥手动了!”

    他狂喜地嗷了一嗓子,如同洛伦佐常常把玩的尖叫鸡一样响彻整个别墅。

    也惊得余曜一下松开了手。

    “啪!”

    青年的手还没有被焐热,就重新被甩回到冰凉凉的床单上。

    沉睡病人原本舒展的眉眼几不可查地皱了皱。

    第54章

    祁望星这一叫不仅招来了祁家大伯,还把当事人余曜也吓了一跳。

    可等反应过来后,少年第一时间就是去查看祁望霄的情况。

    “二哥?”

    余曜低声唤着,上半身微微前倾。

    祁家大伯赶来后,站在病床的另一侧也是神情激动,“望霄刚刚动了?”

    祁望星通红着脸,“我亲眼看见的!”

    他学着余曜的模样,抓住祁望霄的另一只手用力摇晃,“二哥,你醒醒,我知道你有感觉,你快点动动!”

    动作幅度之大,看得余曜眼角直抽抽。

    7878也忍不住吐槽。

    【大佬会搭理他才怪】

    小系统旁观者清,在脑海里翘起个短胖二郎腿点评着。

    【不爬起来打他一顿都是好的!】

    余曜没有搭理自家小系统,目光专注地落在祁望星握住的那只手上,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点期待的。

    一息,两息。

    等了好一会儿,所有人视线的焦点里,那只手依旧如玉石般冰冷透白,一动不动。

    祁家大伯无可奈何地看向小侄子,温声细语,“望星啊,你这咋咋呼呼的性子得改。”

    要不然的话,怎么会事情都还没有确定,就这么着急忙慌地嚷出来,让大家伙都白高兴一场。

    祁家大伯的话很隐晦,也没有很明显的责备意味。

    但祁望星就是莫名觉得自己很委屈。

    他把求助的目光望向余曜,“我敢保证我真的没看错,小余,你刚刚是不是也看见二哥动了?”

    余曜不自觉握了握现在还在发热的手心。

    “我也不太确定。”

    主要是那样轻微的触碰感如火灼一瞬,太过短暂。

    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惊喜,就被祁望星那一声尖叫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

    祁望星没能拉到盟友,反而换来了自家大伯如同看胡闹孩子似的无奈目光,整个人都着急起来,“我真的看见了!”

    他焦躁又激动地来回走动。

    突然就跺了下脚,“不对!”

    青年目光灼灼地绕过病床走过来,拉起自家二哥的手就往余曜的手里放。

    “小余你再握一下试试!就像你刚刚那样!”

    余曜:?

    这种拿自家兄长当小白鼠似的语气听起来怎么那么怪。

    少年下意识看了祁家大伯一眼。

    后者脸上有恰到好处的讶异,但镜片遮住的眼底深处却充满着鼓励和希冀。

    余曜也就收起顾及,深吸一口气,伸手紧握住了青年那只微凉白皙的手。

    少年长直的睫毛落下,握住对方的动作密不透风,但力度却很轻,就像是在用掌心谨慎无比地托起一根轻易就会被风带走的羽毛,连每一次的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与此同时,祁望星和祁家大伯也都悬起了心。

    可一秒,两秒,三秒……

    直到小半分钟都过去了。

    那几根曾经流淌出美妙旋律的修长手指依然纹丝不动。

    祁家大伯叹了口气,转身出门。

    “小余,望星,饭快好了,先去吃饭吧。”

    祁望星眼里的光一下熄灭,整个人慢吞吞地跟到了自家大伯身后,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就在两人要走出房门的时候。

    身后突然传了少年声线发紧的嗓音。

    “等一下。”

    难道?

    祁望星唰得一下转回身,祁家大伯也立刻大步走回到病床前。

    余曜低头看着掌心里正在弯曲合拢,温热有力地反握住自己的手,只觉得一股热流倏地一下从对方的肌肤传了过来,噼里啪啦地一路闪着火花蹿进脑海,带起阵阵酥麻暖意。

    他的喉咙都因此变得干涩。

    “二哥他……好像真的动了?”

    少年心跳加速,有些不确定道。

    祁家大伯盯住侄子紧紧握住人家的手,各种激动复杂神色一闪而过,“快叫医生来!”

    祁望星抖着手开始打电话。

    特聘的医护人员来得很快,来了之后二话不说,连人带床地推到隔壁。

    余曜透过门缝看了眼,这才发现卧室隔壁房间备全了一整套的医院检查设备。

    看来祁家为二哥的病花了不少心思。

    少年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坐在门口的沙发上,看着来来回回焦躁走动的祁家叔侄,有心想劝对方也坐下缓缓。

    但再一想,如果不是自己确定系统商店有可以兑换的药剂,总有一天一定能让二哥醒过来,现在可能也跟他们一样焦急地坐立不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等了半个多小时,全副武装的医生才从检查室里走了出来,一张口就下了定论。

    “是肢体回缩迹象。”

    祁家大伯上前一步,神色紧绷,“具体怎么说?”

    余曜也站了起来。

    医生摘掉口罩,“植物人的身体相对固定,肌张力一般偏低,如果能出现手指弯曲收缩的迹象,说明他对外界的刺激终于有了反应,很有可能就是要恢复的先兆。”

    他露出了个笑,“祁先生,恭喜您!”

    “真的会醒?确定吗?”

    祁家大伯惊喜如梦呓般连声道。

    医生认真点点头,“生命体征基本稳定,之前也曾出现过呼吸和脉搏骤然改变的记录,本来就有一定的恢复可能。现在能对外界的刺激有反应,极可能是进入了苏醒的先兆期。只要继续刺激他,说不定接下来就会出现进一步好转的大幅度动作。”

    一句话说得眼前三个人都亮了眼后,医生好奇追问。

    “我们之前也尝试过很多方式都没能刺激成功,祁先生方便说一下事情的经过吗,也算是帮助我们接下来的治疗积累一下经验。”

    事情经过?

    祁家大伯一下为难起来。

    好像也没有什么经过吧,他就是突然间被小侄子叫了过去,然后突然就看见二侄子动了,再具体的他也不太清楚。

    祁望星也很迷惑,他就是留余曜跟自家二哥独处一阵,然后就看见二哥的手动了。

    祁家叔侄二人组的视线同时望向少年。

    医生的目光也跟着一起落了过来。

    余曜沉默了下,仔细回想,犹豫道,“好像就是……握了下手?”

    别的自己应该也没干什么吧。

    少年有些不确定地认真回想着。

    “只是握了下手?”

    医生的语气变得古怪起来。

    余曜的神情也很复杂,“应该就是这样。”

    走廊的气氛一下凝滞。

    主要是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什么?怎么说?说余曜只是握了下病人的手,已经昏迷半年的祁家二公子就有了要苏醒的前兆反应?

    跳大神都没有这么快显灵的。

    已经跟进治疗大半年的医生开始怀疑人生。

    当然了,甚至还开始怀疑起少年和病人的关系。

    当医生的最不缺的就是八卦。

    尤其是他们这种受聘于豪门的私人医生。

    就算是公立医院的医生,张医生从前还在三甲医院急诊室的时候,半夜接急诊也经常吃瓜吃到差点当场变猹,即使现在已经升职多年,都还习惯性地按捺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

    特别是余曜和祁家这位二公子一看就八竿子打不着。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豪门狗血纠葛!

    想到其中一个当事人还是国宝级别的新晋奥运冠军,几位医护人员的眼神都隐晦地来回扫了扫。

    祁家大伯眼中一闪,就走过来打了圆场。

    “可能小余就是凑巧地遇上望霄苏醒,然后被望星瞧见了就嚷了出来,张医生,后续的治疗方案怎么安排……”

    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把人往楼下领。

    张医生被打断,一下就忘记八卦心思,一边走一边叮嘱道,“可以给病人服用一些甲钴胺片、维生素B1之类营养神经的药,理疗和按摩也不要停,还要继续施加刺激……”

    说话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

    祁望星这才缓过来神,狂喜激动过后,就讪讪笑了下。

    “小余,我大伯他不是要抹杀你的功劳,他是想说——”

    “祁哥,你不用解释,我心里都清楚。”

    余曜已经渐渐从二哥居然要醒了,二哥刚刚居然抓住了自己的手的心跳加速中缓了过来。

    他笑了笑,语气真诚,“我知道祁叔叔都是为了我好。”

    不归功于巧合的话,自己一介外人,只是一点肢体接触,居然能唤醒已经确诊植物人的祁家二公子。

    这种风言风语一旦传出去,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古怪感。

    就算别人不往歪处想,也多少会觉得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说不定自己前脚从祁家出去,后脚就会被一堆人堵住,想方设法、威逼利诱地让自己帮忙去‘治病’。

    偏偏自己的身份是根正苗红的华国运动员,哪怕只是在国家队挂个名,也担负着半个公共人物的舆论社会责任。

    这种带有玄学色彩,很容易翻车的名声最好是一点也不要沾边。

    最重要的是如果是真的有用也就算了,自己多少能起到点治病救人的作用。但余曜心知肚明,自己绝对没有什么特异功能,说不定真的跟祁家大伯说的一样,完全就是巧合呢。

    少年胡思乱想了些有的没的。

    但很快,注意力就回到了紧闭的房门上。

    “祁哥,我们现在能进去看看吗?”

    余曜很想亲眼看看祁望霄的现状。

    想到医生说的,刚刚的握手是恢复前兆,少年琥珀色的眸子里就露出点跃跃欲试的神采来。

    只是碰了碰手就有这个反应。

    那如果自己更进一步,帮躺了很久的二哥翻翻身,或者直接给他一个拥抱呢?

    这样会不会效果更好?

    余曜用手背贴了贴正在发热的脸颊,琉璃般的瞳孔此时亮得惊人。

    祁望星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他也不确定现在能不能进,留下一句“你等等,我现在就去问”,随即就蹬蹬噔地跑下了楼梯。

    只是还没到一楼,就被自家大伯一把拉进了楼梯拐角的阴影里。

    “大——”

    青年在自家大伯噤声的手势里把喊声咽了回去,压低声,“大伯,怎么了?”

    祁家大伯的脸色凝重。

    他没接话,而是动作很轻地走上楼,远远地望了眼伫立在房门前,正在抬头望着门上指示灯的少年背影,就把自家这个光长个头,没长心眼的小子拎进了书房里。

    祁家大伯一贯和蔼的脸上神情严肃,多了不少纵横帷幄的祁氏董事长的架势。

    “望星,把你知道的,有关你二哥和余曜的事,都一五一十地给我说清楚。”

    祁望星愣了愣,下意识地回起话。

    “应该也没什么吧,二哥之前不是说……”

    书房的门关了很久。

    但治疗室门口。

    余曜一心沉浸在心绪里,压根就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还是祁望星从后面叫了他一声,才反应回头。

    “祁哥?”

    祁望星动了动唇,想到自家大伯的话,一贯开朗的眉眼紧紧敛着。

    “医生说才打过药,还要过一会才能进去,我大伯说想跟你说说话。”

    “祁叔叔找我说话?”

    看清了祁望星神色里的为难,余曜有点发热的头脑一下冷静下来。

    他脑筋转了转,其实也大概猜到了祁家大伯可能会问自己些什么。

    但事已至此,有些事还是要说清楚得好。

    少年在祁望星的指引下走进了书房,神色平静,只不过垂在身侧的手指要细细看来,才能发现正微微蜷缩。

    他做好了尽可能实话,不行就现编的心理准备。

    可出乎意料的,祁家大伯并没有把话说破。

    这位衣冠楚楚的中年霸道总裁大叔先是大概说了些感谢的话,话锋一转,就说起以后的事情。

    “我听说小余你接下来还有很多计划,还可能计划要脱离国家队,你有固定的住所吗?”

    余曜点点头,报了下自己的住址。

    祁家大伯替少年斟茶的动作就顿了顿,“这个公寓位置很不错,房源一向紧张,小余你购置之前有见过原屋主吗?”

    余曜摇摇头,“听说是出国去了,全程都是中介操作。”

    祁家大伯不动声色,“那周围的邻居好相处吗?”

    余曜想到了对门格外热情,只要见到自己,就要塞点水果吃食,时不时还嘘寒问暖的邻居阿姨,“很好相处,人也很热情。”

    祁家大伯连说了几句那就好,就也没再多说,又说了些关心的闲话才把人送出去。

    只是等书房门一关,扭头就拨打了秘书室的电话。

    “喂,赵秘书是吗,我记得家里上一个帮佣阿姨,也就是跟望霄关系很好的那个,帮我查查,她现在住在哪?”

    “还有,查一下望霄最后一处购入房产的具体位置,还要查一下,具体是什么时候购入的。”

    书房的隔音效果很好。

    余曜听不见这些电话。

    可原本准备的说辞没用上,他就有点迷惑起来,心里也总感觉祁家大伯的态度奇奇怪怪。

    但不管怎么样,对方的态度始终充满善意,这就已经够了。

    余曜也不打算想太多,毕竟他熟的就一个二哥,祁家人怀疑他也是应该的。

    少年回去又看了看祁望霄的情况,就回自己房间把复习资料从行李箱翻了出来,拿着到了祁望霄的卧室。

    和从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余曜安安静静地在青年卧室里的小桌上写作业。

    小七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跟了过来,乖巧地蹲在了故人从前的位置上。

    余曜揉了一把猫猫头,埋头就开始准备自己的一轮复习。

    已经查清疑问的祁家大伯经过时看了几眼,也没有进去打扰。

    这样和谐自然的场景,非得是关系很好的熟人间才能习惯。

    祁家大伯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家侄子名下最后购置的公寓怎么就能刚好按照他的要求被卖到了余曜的手里,对门还住着曾经照顾过他,现在已经退休荣养的帮佣阿姨。

    古里古怪,难以理解。

    祁家大伯干脆也不再深想。

    不管余曜跟望霄到底有什么关系,既然望霄能在他的刺激下有苏醒前兆,自己就不能放弃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至于其他,年轻人的事,他一个半截子入土的长辈管那么多做什么,让他们自己解决去。

    祁家大伯很相信自己的识人之明,也敢肯定余曜的确是个心思纯粹干净的好孩子。

    这就够了。

    他把祁望星又拎进书房敲打一番。

    等余曜晚上再下来吃饭的时候,很明显就发现,祁家人对自己的态度又热络了不少。

    如果说之前还是对客人的礼节性客气。

    现在就是发自内心地当自家人似的热情。

    余曜木然地看着自己盘子里堆积如山的菜,眉心跳了跳,连忙开口阻止还要用公筷继续给自己添菜的祁望星。

    “祁哥,我自己能夹,不会跟你客气的。”

    祁家大伯就笑,“对,千万别客气!你这个年纪还要长个子,是得多吃点。这些都是专门空运过来的蔬菜肉食,绝对干净安全,就是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这句话绝对是客气话。

    余曜看着满桌的菜色,一眼就发现了自己平时比较偏爱的菜色几乎占了三分之二,一看就是事先打听过的。

    来自祁家人的友善润物细无声。

    余曜能体会到,也很领情,甚至能从祁家大伯的身上隐隐看到二哥的一些影子。

    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言传身教吧。

    少年很给面子地埋头干饭。

    一口气吃了半碗,刚觉得有点渴,正要拿杯子。

    祁家大伯就把手边凉得正好的汤递了过来,语气温和又微微责备,“喝这个,吃饭时候不要喝凉白开水,容易伤胃。”

    余曜还是第一次知道这种说法。

    他接过道了声谢,然后就一勺一勺地喝了起来。

    才晾好的莼菜汤清爽解渴,温度也是恰到好处的温暖不燥热,刚好可以缓解菜里的腻味。

    祁望星还在旁边提醒,“别光顾着喝汤,喏,碗里的菜都要凉了。”

    他一边说,一边叽叽喳喳地跟自家大伯说起自己的学业难题。

    祁家好像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祁家大伯说着说着,还把公司和新闻上的事拿出来跟两个小辈说,遇到不同意见就耐心倾听,遇到问题就好脾气地解答。

    餐厅里的电视机也开着,正在播放当天的新闻联播。

    热热闹闹的,满是人间烟火气。

    余曜第一次生出一种有家真好的感觉。

    虽然是二哥的家,但这种感觉莫名安心。

    就好像自己无论在外面风尘仆仆地走了多久,只要一回家,就会有人念着惦着,把自己捧在手心,难怪总有人说,家是永远的避风港,也是供旅人憩息的温暖港湾。

    少年浑身都放松下来,竖着耳朵听祁家叔侄的谈话,时不时也主动接上几句。

    “有一种我们就是一家人的感觉!”

    吃完饭帮阿姨一起收拾碗筷时,祁望星突然感慨道。

    他说完就垂了下头,“余曜,这也就是你来了才有的人气,自从二哥出事后,家里冷清多了,现在可算又热闹点了。”

    “明天咱们一定能过个好年!”

    祁望星满心期待道。

    余曜把手里的盘子放到大理石台面上,也笑着点了下头。

    等回到房间里后,忍不住地想。

    如果自己猜想得没错,如果二哥并没有完全昏迷,偶尔还有些意识的话,他今天是不是故意动了动,想让自己留下来和他的家人们一起过年?

    7878惊讶的电子音突然从脑海里传出来。

    【原来鱼鱼你也知道啊】

    “多少能猜到一点,”余曜慢慢笑了下。

    7878连忙追问,【还有呢还有呢】

    “还有什么?”少年疑惑。

    小系统就重重叹了口气,【其他的呢,你知道你二哥还做了什么吗】

    余曜想了想,坦然表示暂时没想到。

    7878气得直打滚。

    它拼了命地想要提醒又,谨小慎微地不敢触碰到后台那个随时会把自己关起来的病毒。

    【明天除夕夜,是不是要放鞭炮了】

    烟花不敢出口,那鞭炮总能提醒一二吧。

    结果少年还是只笑不说话。

    【……】

    【笨蛋鱼鱼!】

    小系统生气地躲进脑海深处。

    余曜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时,突然就弯了弯眼。

    他其实猜到了小系统想说的大概是烟花。

    只有自己能看见的那场璀璨烟花,只在自己眼前持续了很久很久的绚丽极光……

    就算当时不知,事后也总是有过怀疑。

    也就是7878刚刚的拼命暗示,才让余曜最终确定下来。

    原来真的都跟二哥有关系。

    那么二哥大概率不是真的出事,而不知道怎么又回了穿书局。

    原来二哥真的没事!

    这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消息。

    一直以来的猜测和侥幸被落实,好似心底里的另一只靴子落了地。

    少年竭力地绷住神情,可他的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越来越上扬,越来越上扬,心里也卷起了阵阵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情绪。

    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半天,才舍得关掉灯,踏踏实实地睡了个安心觉。

    只可惜第二天才一大早,就被“噼里啪啦”的热闹鞭炮声吵醒。

    这就要开始过年了吗?

    少年迷迷糊糊地眨了几下眼,过年的字眼一从脑中闪过,就一个激灵地坐了起来。

    自己是不是起晚了。

    他下床洗漱,很快就来到了别墅院子大门口。

    裹得严严实实的祁望星一边哈白气,一边捂着耳朵把挂着鞭炮的竹竿递到余曜的手里,大声吼着,“除夕快乐!”

    连续不断的鞭炮声震耳欲聋。

    余曜也只得凑近祁望星,努力大声喊道,“祁哥!除夕快乐!”

    捂着耳朵的祁望星扯着嗓子,“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余曜深吸一口气,更加高声,“除夕快乐!”

    祁望星这才听清,他嘻嘻哈哈地笑着,“同乐同乐!”

    他把鞭炮一个劲地往余曜手里塞,“今年可算解禁了,都多少年没放烟花炮竹了,你们小孩子最喜欢的,都给你!”

    余曜:……是七八岁的小孩才最喜欢放鞭炮吧。

    但他还是好好地接了过来。

    结果下一秒就好险下意识丢出去。

    余曜是第一次这样放鞭炮,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手里的竹竿会随着鞭炮的不断炸响震动不断,充满着热闹烘烘的生命力。

    少年定了定心神,用力握住了竹竿高高扬起。

    红色的鞭炮纸四散落下,如天女散花,被风吹散的刺鼻硫磺味,意外得并不难闻,反倒是充满着浓浓的年味儿。

    鞭炮开门只是个开头。

    等吃过早饭,祁家大伯就带着他们开始给家里各处贴春联。

    祁家人住的还是很老式的三层别墅,大门口预留了可以贴春联的地方。

    祁家大伯站在凳子上,让两个小的帮忙看位置,等贴过了大门口,就放手一挥把各处的小门交给了小辈。

    余曜也被分配了车库和西边小进出门。

    虽然是第一次贴,但看着红彤彤的手写对联被自己贴到门的两侧,墨汁里掺杂的金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时,很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等到分配的任务都完成后,祁望星又神秘兮兮地拿出一对筷子长的对联,“走走走,最后一副了!”

    “这么小的对联,贴在哪里?”

    余曜也乐了,他拿起来看,字一看就是祁家大伯写的,跟其他对联一样遒劲有力,就是整体都是缩小号的。

    对联的内容也很朴实。

    上联是喵肥万事盛,下联是粮满岁月长,横批叫猫萌家旺。

    少年有了个大致猜想,只不过——

    “给小七的吗?可是要贴在哪?”

    祁望星就拉着余曜一起到门卫室取回了一个大大的快递箱。

    “看看看!我定的猫别墅,漂亮吧!”

    他拿着螺丝刀把一个两层木制玻璃门猫窝组装好,稳稳当当地放在客厅地上。

    很可爱,连开门把手都是猫爪状。

    “新年住新窝,小七也不能例外!”

    祁望星很知道自己是沾了余曜的光才能有猫看,对小七的喜欢都是发自真心。

    余曜也知道对方说这么多都是为了让自己替小七接受这个礼物,就没再推辞,笑吟吟地替小七谢了又谢。

    他们一起给猫窝贴上了对联,然后一起抬上了楼,放在余曜暂住的客卧里。

    小七似乎也很感兴趣,直接就跳进去到处转,最后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盘猫窝下,伸着懒腰,用爪爪抱着自己的头继续呼呼大睡。

    余曜和祁望星看了好一会。

    再下楼时,就被祁家大伯抓了壮丁。

    “闲着了?都过来包饺子!等包完了饺子,下午还要大扫除!”

    雪白的成沓饺子皮和大盆的鲜香肉馅都已经摆在了餐厅清理好的桌面上,祁家大伯一手拿皮,一手拿馅,围着煮饭阿姨的粉色猫头围裙招呼他们。

    他边说着,边把白色的圆面片放在手心,再夹一筷子馅放到面片最中间,饺子皮对折一捏,一个圆嘟嘟的胖饺子就被放到了竹木的托盘里。

    一点都看不出新闻报道里大集团董事长的威风气派,就跟寻常的邻家大叔一样。

    他没有把第一次来家里做客的少年当客人看,使唤少年时跟对待自己的侄子差不多。

    见余曜居然不会包,还耐心地一点点教起来。

    余曜学得也很认真

    很快,少年包出的饺子就也开始像模像样。

    祁望星开始还笑,等见到余曜比自己包得更快更好,就开始哀嚎,“我单知道你学体育快,为什么学包饺子也这么快!”

    感觉自己被吊打!

    祁望星第一次跟费利克斯等人共情,觉得人比人真的是气死人。

    余曜翘翘嘴角不接话。

    祁家大伯就把一大盆新搅好的肉馅哐当放到祁望星面前,“熟能生巧,笨鸟多飞,这盆馅都是你的。”

    祁望星嚎得更厉害了。

    余曜适时出声,“我这盆快包完了,祁哥,我可以帮你。”

    祁望星立马破涕为笑,“还是小余贴心!”

    祁家大伯懒得理他,洗洗手,找出老式收音机开始放他最喜欢的评弹小调。

    别墅里大部分都是老式红木家具,配着古色古香的吴侬软语,很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味道。

    余曜的心都静了下来。

    他把自己包好的一个个饺子整齐码放好,像一盘银元宝似的,一股丝毫不亚于得到冬奥金牌的喜悦自豪感油然而生。

    等包完了饺子,他们中午吃的就是饺子。

    祁家大伯还是老派人作风,坚决认定过年吃饺子就得带肉馅,所以他们一共包了三种不同口味,分别是猪肉芹菜,三鲜虾仁和莲藕牛肉。

    等水滚了,余曜就跟着祁家大伯的指点,把饺子“哗”的一声都倒进开水里。

    胖嘟嘟的元宝饺子先是一下子沉进锅底。

    然后就在咕噜咕噜的翻滚水泡里慢慢变得透明,又慢慢漂浮起来。

    如同一只只晶莹剔透的白色小船。

    少年一目不眨地看着,很容易就分辨出哪几个不好看的是自己最开始时包的。

    “小余,你吃葱吗?”

    祁家大伯看准时机,拿来一把新洗好的绿油油小葱。

    余曜点点头,他基本上没什么忌口的。

    祁家大伯就把葱段切了几根,丢到锅里,“这样煮起来才香!”

    祁望星在旁边守着,已经开始流口水了。

    等到开饭时,直接第一个开冲,结果就被烫得直抽气,一边抽气,一边还要吃,“真香!”

    余曜和祁家大伯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也都埋头开始干饭。

    中午后各自回卧室休息了会,下午就开始大扫除。

    这是象征意义大于实干的新年仪式感。

    祁家大伯知道余曜肩膀有伤,分配的都是比较容易的活。

    余曜拖着吸尘器走过时,就看见祁望星累得汗流浃背地从梯子上爬了下来,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像只脏猫,人的精气神却还不错,只不过嘴里一直在嘟囔。

    “我就应该跟我妈说,别没事给家里安这种花里胡哨的吊灯,擦起来费劲死了!”

    余曜随口道,“平时没有人擦吗?”

    祁望星摇摇头,用力抹了把脸,脸上的灰尘糊得更均匀了,“一般都有专门的清洁团队上门打扫,这不是过年嘛,大伯一直说过年必须要一家人大扫除,来年才能一家兴旺。”

    一家人大扫除?

    那自己呢?

    余曜吸尘的动作稍微慢了点,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整整一下午的大扫除,说起来还挺累人的,但最累最苦的搬运活都让祁家大伯一个人以身作则地干完了,两个小辈自然也就没话说。

    好在年夜饭很丰盛,足以慰藉空空的肚肠。

    除去莲盒和清蒸鱼这两道寓意连年有余的菜是祁家大伯自己亲生做的,其他的菜式都有专门的厨师送来。

    余曜跟祁望星一起榨完了果汁,也洗了手入座。

    窗外是此起彼伏的热闹烟花。

    电视里的春晚也开始了喜气洋洋的预告。

    就是还少了一个人。

    大家商量了一下,余曜拉着轮椅,祁望星背着人,等到了餐厅往桌子旁边那么一放。

    祁家别墅里的一家人现在就算是齐了。

    余曜还是第一次过这么忙碌充实的春节。

    忙得他根本来不及想其他,只觉得心里那些空荡荡的角落都已经被节日的喜悦填充得满满当当。

    他们一起吃了年夜饭,又看了春晚。

    一直守到难忘今宵的保留节目彻底结束后,祁家大伯才打着哈欠给三个小的一人封了一个大红包。

    “晚上回去压枕头下面再睡,讨个好彩头。”

    他殷殷交待着,还亲自给祁望霄的那份压到了青年枕头下。

    余曜也把这个新得的红包,还有今天中午从饺子里吃出来的硬币,再加上之前何主任给的五个红包一起压在了自己的枕头下面。

    洗漱完躺在床上,就打开手机准备给教练们发些节日祝福。

    结果才一点开聊天页面,整整齐齐的一排待收红包就已经跳了出来。

    【新年新气象】

    这是宋双成发的。

    【来年也要福气满满!】

    这是赵威明发的。

    【更上一层楼】、【勇往直前】、【新年快乐】……这些都是滑雪队的教练们发的。

    余曜一路划下,意外地发现了沉默许久的唐清名也给自己发了红包。

    很大的红包,一点开就是五位数,惊得少年手机都掉下来砸到了脸。

    再仔细一看,红包备注就冷冰冰两个字。

    【路费】

    原来不是祝福自己过年好,是催着自己赶紧去优胜美地公园和他汇合。

    余曜揉了揉脸,把自己的祝福语发了过去。

    那边又过了会儿,才发了个正常数额的红包过来。

    【新年好】

    很官方的三个字,但对唐教来说应该挺不容易的。

    余曜也没多想,直接就回复下一个教练去了。

    唐清名发完红包,等半天也没收到回应,一想就知道余曜大概是正在回应他的其他教练。

    以往看着宋老头和滑雪教练抢人时,唐清名还不觉得有什么,直到追冬奥比赛一连看见少年跟那么多个教练都相处融洽,再加上刚才的事,突然就开始有了危机感。

    “我做教练,应该还算合格吧?”

    他自矜地问身边正在吭哧吭哧吃速冻饺子的谢海青,红毛青年就一脸茫然地抬起头,“啊?唐哥你什么时候当教练了?”

    他们s省省队不只是个空名头吗?

    挂名教练也算教练吗?

    唐清名:……

    他狠狠给了谢海青一个爆栗。

    余曜这头撑着眼皮,一条条地回完消息,才把手机放到了床头柜上。

    卧室的窗帘没有拉。

    五颜六色的烟花犹然在夜空中绽放,一闪一闪的光影浮动在少年昏昏欲睡时白皙恬静的脸庞上。

    有点吵,但累了一天的余曜还是很快就睡着。

    半睡半醒间,就回到了自己第一次学会吉他的那间卧室。

    满屋书香的宽敞房间里,窗帘被风拂动,素白的窗帘下有人正抱着吉他,轻轻拨弄出他们都熟悉的旋律。

    余曜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却还是忍不住一步步地走了过去,轻声,“二哥?”

    正在弹吉他的清俊青年就放下乐器回头,温和笑着,“余曜,过年好。”

    “二哥也过年好。”

    余曜笑了起来,没想到久别之后第一次做梦,梦见的就是双方相互恭贺新年,自己的梦还挺应景的。

    他有心想问二哥现在怎么样,结果却被青年抢了先。

    “怎么样,今天过得还开心吗?”

    余曜想了想,是挺开心的。

    少年脸上一直带着笑,“我第一次贴春联业务不熟练,不小心把上下联贴反了,结果负责帮忙的祁哥也没发现,祁叔叔气得拿起锅铲就给了他一下。”

    “还有吃饺子里的硬币,我第一碗就吃到了。祁哥和祁叔叔羡慕得一连多吃了两大碗,吃到直打嗝也没吃到……”

    余曜把今天发生的趣事都讲给了青年听。

    青年静静听着,温润漂亮的眉眼里也渐渐漾满了笑意。

    “我猜到他们会喜欢你,可没想到你们会相处得这么好,那我也可以放心了。”

    这句话的托付意味很重。

    再加上青年站起了身,开始往门外走。

    余曜心里咯噔一下,隔着桌子就拉住了对方的衣角,“二哥,你还不回来吗?大家都很想你。”

    不止是自己。

    祁哥和祁叔叔做了这么多努力,还留下自己这个外人一起过年,不就是想留下自己多跟二哥相处相处。

    “会回来的,”青年脸上带着温温的笑,他用掌心包住少年的手,轻轻回握了下,语气温和耐心得像是在哄人。

    “只是现在还很忙,目标没有达到,也抽不开身,但是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少年琥珀色的眼眸刹那间亮起,“很快吗?”

    青年郑重许诺,“我保证,很快。”

    梦来得很突然,结束得更是短暂。

    在梦中余曜的眼里,青年的身影随着他的话音渐渐变淡,如同美人鱼公主的泡沫一样消失在门外明媚的春光里。

    但余曜还是听清了他的最后一句,“别难过,分离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他们真的还会重逢吗?

    余曜惊醒后,迷迷糊糊地还在想着这句话。

    已经坐起身的少年忍不住揉了揉眉头,觉得自己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整了整枕头打算继续睡觉。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余曜把枕头下的红包拿起来重新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六七。

    七个红包?

    不是六个吗?祁家大伯加何主任的五个项目红包?

    自己是还在做梦吗?

    余曜鲜少睡这么晚,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觉得自己可能是太困了,眼花看错了。

    算了,明天早上再说吧。

    少年一栽枕头又睡了过去,一不小心把其中最厚的那个红包“啪嗒”一下碰掉到了地上。

    黑暗中,一双柠檬黄的猫瞳动了动。

    猫别墅里轻巧地跳下了一只小猫,黝黑的皮毛溶于夜色,无声无息地走到床边,把掉落的红包重新叼回了少年的枕头旁边压住。

    新年快乐,事事如意。

    烟花光影里,红包封面上的八个大字,字体温润俊逸,与其他几个红包上的字体完全不同,一笔一划都充满着落笔者最真挚的祝福和爱意。

    只可惜余曜第二天早上睡醒就忘记了昨天夜里还有这么一茬。

    一直等到回国家队的路上,无意间翻看背包才发现。

    居然真的多了一个红包?

    余曜把那个记忆之外的红包从包里翻了出来。

    祁望星无意间瞥见,眼睛都直了,“这字是?!”

    第55章

    祁望星认出了自家哥哥的字,用力眨巴了好几下眼,如果不是正在开车,都想马上停下来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二哥不是正昏迷着,怎么会给余曜发新年红包?

    震惊之余,他握住方向盘的手用力握紧。

    “是我照着二哥的字练的,”余曜抢先道。

    他不打算把做梦的事告诉祁家人。

    二哥大约也不想让家人空欢喜一场,所以才只托梦给了自己。

    祁望星不敢置信,“是你模仿的?”

    他在余光瞥见少年点点头,始终留神看着前方红绿灯的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我二哥的字还是能模仿的?”

    “为什么不能?”

    这下疑惑的变成余曜了。

    他把红包小心收回背包夹层,又翻出一支笔和记笔记的笔记本,慢而专注地写了起来。

    【新年快乐,事事如意】

    “祁哥,你看,”余曜把写好的八个大字拿给刚好停在红灯前的青年看,“像不像?”

    祁望星只看了一眼就嘴巴微张。

    像,怎么不像。

    简直太像了好不好!

    像到了他都怀疑余曜的字,是被他家二哥握着手一笔一划地教着,才能这么像。

    形似,神也似。

    也就是余曜的笔画更加锋芒毕露,收尾处的撇捺,顺着笔锋气势逦迤拉长,看上去多了点铁画银钩的味道,不像他二哥的那么温润内敛。

    不过老话都说字如其人。

    小小年纪就能在赛场上一往无前,所向睥睨的新晋五连冠冬奥冠军,身有傲气,字有傲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祁望星有心想夸赞几句,但他向来于此道上不太精通,思来想去,干巴巴地来了句。

    “小余,你的语文卷面分一定很高!”

    7878在脑海深处隔空吐槽。

    【难道不应该夸点什么笔走龙蛇,入木三分,龙飞凤舞之类的高级词汇吗】

    唯一能听见的余曜:……那倒也不必。

    说实话,祁望星这句夸赞,明显要比那一堆华而不实的成语,更贴合明年就要高考的高二生心理。

    虽然自己考试时赶时间,一般没时间一笔一划地写。

    但被夸了还是很值得开心的。

    余曜弯了弯好看的琥珀色眸子,“谢谢祁哥。”

    祁望星一踩油门再度出发,字字真心。

    “不用谢,确实是写得好。”

    “我二哥你知道吧,他打小就练颜体,长大后又学欧阳询和赵孟頫,日日一张大字的习惯从幼时一直持续到车祸前夕,那么多年才练出了这么一笔好字。”

    “你才多大,就已经能写得这么好,以后说不定会越写越好。”

    总之比自己那手狗爬字好多了,祁望星边开车边羡慕不已。

    同时打心眼里怀疑,余曜是不是真的像网友们说的那样,完全没有弱点,是实实在在的六边形战士。

    要不然的话,怎么能学体育学成奥运冠军,包饺子一教就会,现在连字都写得这么好,听说学习也不错……这也太反人类了。

    幸好他们年龄差几岁,要不然的话,祁望星很怀疑余曜就要成为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这种可怕的童年噩梦对照组,有他二哥一个就够了,再来一个余曜,他可吃不消。

    祁望星心情复杂地一踩油门。

    等到了冰雪集训基地,麻溜把人放下,就比划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我就在附近逛逛不走远,你这边好了,就给我打电话。”

    他今天开车来的目的就是接送余曜,基地倒是没必要进去。

    这也是来之前祁家大伯强烈要求过的。

    余曜从善如流地笑着点了点头。

    他本来也打算一个人进去收拾行李。

    少年计划得很好。

    却没想到自己才一下车,刚关上车门还没走两步,就见基地大门的门卫室,一群乌泱泱的人涌了出来,隔着栏杆高声招呼着。

    “余曜!”

    “小余!”

    余曜定睛一看,都是老熟人,各个项目的几位教练都在。

    大过年的,基地里居然还有人上班?

    余曜表示有被震惊到。

    “赵教?”

    少年喊了声为首那个,“你们的探亲假不是还没有休完吗?”

    作为曾经常年住在国家队的运动员,余曜很清楚,国家队的教练和队员一年到头能休的假很少,大家又是刚从冬奥会出长差回来,现在应该都在陪伴家人,走亲访友才对。

    自己也就是看重这点,才会特意挑了这个没人的时候回来,怎么大家都在基地?

    余曜有点摸不着头脑。

    赵正飞叹了口气,又笑笑,“你都要走了,师徒一场,我们还能不来送送?”

    他的嗓音带着点苦涩味道。

    其他教练虽然没说话,但望过来的眼神里也都盛满了浓浓的不舍、伤感以及失落,硬挤出来的笑容看起来并不比哭好看多少。

    这还不如直接唉声叹气呢。

    余曜没想到自己明明计划得好好的要避开,却还是要直面离别,也在心里叹了口气。

    太麻烦了。

    自己最不擅长的是告别,最讨厌的是告别,偏偏最常经历的就是告别。

    只不过从前在穿书世界时,他还能在心里强行把其他人都当成游戏里的NPC,安慰自己不要紧,走了就走了,自己一个小小的炮灰配角,不会有很多人记得。

    再加上很多世界停留的时间本身就很短,往往还没有和人物产生多少联系,就已经结束任务,自然也不会有太多感触。

    但现在都不一样了。

    这是自己出生长大的真实世界。

    冰雪集训基地里的教练和队员们都是真实存在的鲜活的人,大家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暂,但他们对自己的拳拳爱护之心,是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

    余曜有眼睛,更有一颗能够感应到真心的心。

    教练们不舍得他,他其实也不是很舍得这么快就跟大家分离。

    但世间的事向来都是如此。

    只要自己还要继续往前走,就会有无数风景与人事物不断成为过往,哪怕自己一个人固执地停在原地,其他人的旅途也还会再继续。

    他们只不过是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有了一小段的偶然交集,成为过一段时间的同路人而已,早晚都要各奔东西。

    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

    彩云易散,琉璃也脆。

    更何况,谁说他们日后就一定没有再见的机会了,只是暂时的分别而已。

    余曜默不作声地隔着大门和教练们遥遥相望,很快就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

    反倒是教练们个个心里都挺难受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还是门口没了耐心的保安大爷吆喝了一句。

    “你们都怎么回事啊,这是要进还是要出,给个痛快话儿!杵在这儿算怎么个事!打算在这搭帐篷过夜呐?”

    一句话点醒两拨人。

    余曜率先走进去。

    白净俊秀的脸上带着小辈人拜年时同款的温和乖巧笑,“忘记说了,赵教、简教、葛教、韩教、杜教,祝你们新年快乐,新年新气象。”

    都是新的一年了,我们要向前看。

    少年的弦外之音毫不遮掩。

    教练们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大家相互看看,只得把不舍咽下,将脸上的笑容强行变得真切了不少,“你也是,新年好啊!”

    话匣子被打开。

    教练们再跟着余曜往宿舍楼走时,就开始关切地问东问西。

    “小余,你是收拾完东西直接就走的吗?”

    “以后打算住哪?”

    “什么时候去m国的优山美地公园?庆功会还参不参加?”

    “马上还有个优秀运动员表彰大会,在人民大会堂举办,这个可不能不去,主席总理都要出席的!”

    ……

    余曜很有耐心地一一回应教练们层出不穷的问题,等到了宿舍,正打算拿钥匙开门,就发现门只是虚掩着的。

    有人提前开好了门?秋师兄也回来了吗?

    余曜没多想,背对着众人,更没注意到教练们有意无意地相互使眼色,都在让自己先行。

    少年毫无防备地推开了那扇半掩着的门。

    “Surprise!余曜!”

    一大簇彩色拉花直冲面门。

    余曜下意识伸手去挡,紧接着就听见一群人喜气洋洋地大喊,“生日快乐!”

    【遇你】

    头上有什么同时压了下来。

    少年下意识伸手一摸,是一顶纸做的王冠。

    余曜:?

    拉花纷纷扬落地,少年再睁开眼,就看见满屋的五彩缤纷气球和流动彩带。

    墙上还用金色的字母气球拼出了两行生日快乐的短语。

    那些他以为已经回家的单板队友们,挤挤挨挨站满了一屋,为首的秋聆歌正笑盈盈地推着一个小推车走过来。

    “来来来,我们的大寿星可算回来了!看看,我们精心给你设计的生日蛋糕,喜欢吗?”

    余曜下意识顺着对方的话去看。

    只见足足两层的精致蛋糕上,被人用巧克力和奶油画出了奥运五环,五枚金牌和单板、头盔、雪道的图案,还有两行摆着橙子切片的小字。

    【祝我们最最可爱的余曜同学】

    【十七岁生日快乐】

    蛋糕上插着不多不少十七支蜡烛,柔和的烛火摇曳生姿,映在一张张喜悦真诚的脸上,弥漫着温暖和煦的光。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秋聆歌把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少年拉到推车前,兴冲冲的。

    “这可是大家想了好久才设计出来的蛋糕图案,凌燃和冷余还贡献出了他的金牌让我们参考纹样,是不是特别像真的?”

    确实挺像的。

    余曜的目光落到巧克力金牌上的橄榄枝纹样上,一眼就发现了端倪。

    蛋糕店很少接这么细致的图案,巧克力的颜色也跟其他部位不同,应该都是后来插上去的。

    他看向秋聆歌的手。

    果不其然,有几道细小的划痕,左手食指上还贴了枚创可贴。

    巧克力金牌的来源呼之欲出。

    余曜的心底仿佛突然间就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下。

    北方的冬季,屋里总是开着暖气。

    再加上人多,余曜刚刚一进宿舍就觉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这会儿又看清了大家精心为自己准备的蛋糕。

    原本在零下二十度的冰天雪地里,被冷风吹透了的身体一下暖和起来,连心口都是暖融融的。

    少年心里卷起层层细微的感动,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今天其实并不是他的生日。

    他的生日是除夕当天,但因为一出生就被调换的缘故,自打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余曜就再也没过过生日,虽然之前也没人给他庆祝过。

    师兄们看的大概是他身份证上的错误出生日期。

    不过,余曜看了看围住自己,正在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反应的众人,决定将错就错。

    他的生日从他脱离余家就不再作数,他说是今天,那以后就是今天了。

    少年唇畔绽开一抹好看的弧度。

    “很漂亮。”

    余曜低声说着,琥珀色的眸子被烛火映照得亮晶晶的,如同宝石,“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蛋糕。”

    “真的吗真的吗?”

    “哈哈哈哈!”

    “那必须的!我们花了好多心思呢!”

    众人一下笑开了花。

    秋聆歌趁热打铁,“快快快,该切蛋糕许愿了,再晚点,蜡烛都要烧到底了。”

    他给明清元使了个眼色,对方就把屋里的灯关掉,靠近窗口的宣唐连和屈延波也赶紧把窗帘拉下来。

    屋里一下变黑。

    只剩下昏黄的烛火把每个人的脸庞都照耀得柔和温情。

    “快呀快呀!”

    ‘赶紧许愿!’

    一片欢快催促声里,余曜双手合十,轻轻闭上了眼。

    秋聆歌五音不全地打了个头,其他人也跟着鬼哭狼嚎起来。

    “Happy birthday to you~”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他们围着唱着,虽然这么简单的生日歌都唱到跑调,但发自内心地把今日份的祝福都捧给了闭眼许愿的少年。

    余曜在心里默默地许好愿望,再睁开眼,就一口气吹灭了所有的蜡烛。

    “哇哦哇哦!”

    喝彩的欢呼和口哨声热闹十足。

    “快切蛋糕!”

    有人急吼吼地催促,脸上带着兴奋的潮红。

    余曜轻轻地挑了挑眉,等切完分好后,第一时间就侧身一闪,电光石火间躲到了离自己最近的赵正飞身后。

    赵正飞:???

    下一秒,赵大教练就被蛋糕糊了一脸。

    他抹了一把脸笑骂,“好家伙,你们这群小兔崽子也不看清楚人!”

    队员们不怕反笑,“哈哈哈哈!赵教挡枪哈哈哈!”

    也有人乐,“不是,余曜你躲得也太快了吧!”

    成功躲过一劫的余曜:废话,就算没吃过猪肉,总是见过猪跑的。

    可再躲也只是一时的。

    秋聆歌兴致勃勃地领着人围追堵截。

    很快,少年的头上,脸上,身上就都糊上了奶油。

    连长直的睫毛也沾上了点,正随着每一次轻眨扇动,在颤巍巍地下滑。

    但围堵他的人也没好到哪去。

    被砸中率在二八开,余曜只是那个二。

    只可惜对手人多,不讲武德地开启了车轮战,丢盔弃甲的少年只好逃进浴室里去洗澡。

    再出来时,外面已经被其他人收拾干净。

    只剩下秋聆歌在打包垃圾袋。

    余曜帮忙收拾了会儿,就找出了自己来时的行李箱。

    他要带的其实也不是很多。

    雪板之类的装备打算寄存在队里,反正赵教说这间公寓会继续替自己保留,完全可以下个雪季再回来取。

    需要带走的主要是一些随身的衣物之类的,满打满算,也就装了一个行李箱。

    来时一个行李箱,去时依旧是一个。

    余曜很快就把要带走的东西折叠好装进箱里。

    秋聆歌眼见快要收拾完毕,整个人坐倒在椅子里,眼眶红红的,欲言又止,“小余……”真的不能不走吗。

    他没有真的问出来,却在用眼神表达着——

    大家都很舍不得你。

    哪怕被比自己小,比自己入门晚的小孩日常吊打的感觉的确很挫败,但秋聆歌很清楚,余曜已经变成了队里定海神针一样的强势存在。

    他只是站着,就已经能够向所有在原本赛项上不如意才转项来单板的队员们证明,原来他们华国也可以在单板赛事上有一席之地。

    这种主心骨一样的存在,一旦不在,完全不亚于抽他们单板队的筋,吸他们单板队的髓。

    于公于私,秋聆歌都不希望这个得来不易的小师弟就这么离开。

    但这颗光芒四射的明珠心心念念地想要在其他领域继续发光夺彩,谁又能拦得住呢?

    “没事就多回来看看吧。”

    秋聆歌语重心长地交代,顺手帮少年把行李箱拉好立起来。

    “单板队就是你另外一个家。”

    “我们永远欢迎你回来。”

    青年说得真挚且动情。

    余曜唇角微微紧绷,轻轻点了点头。

    师兄的好意他都懂,但是,少年看着已经被拉好竖起来的行李箱,语气无奈又好笑。

    “可是师兄,我的东西还没有收拾完。”

    正把自己代入苦情剧主角,面上严肃正经,心里哭唧唧直咬手帕的秋聆歌:?

    他脸一下红起来:!!!

    “哦哦,”青年结巴着,重新帮忙把余曜的行李箱打倒拉开。

    余曜把折叠好的最后一件外套放进去,看着提不起精神的师兄。

    少年走过去,在秋聆歌忧伤感慨的神情里,轻轻拥抱了对方一下,“谢谢你,秋哥,我们下个雪季见。”

    秋聆歌立刻大力回抱了回去,在余曜的背上拍了拍,“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余曜拉着行李箱走出门,和走廊排成长队的队友们握手拥抱。

    短短的一段路,愣是走了半个多小时。

    可即便如此,大家还是坚持要送他到大门口。

    余曜是在大家恋恋不舍的目光里拉开车门,挥手离开。

    只不过不同于大家伙的伤感,少年很满足,也很知足,翘起的唇角一直都没有落下来过。

    从备赛到出发,他在这座基地里只停留了短短月余,但收获到的却一点也不比177号世界少。

    最起码,177号世界他可没横跨这么多赛项,认识那么多朋友。

    余曜决定把这段回忆永久珍藏。

    同时很快收拾好了心情,戴上耳机听单词。

    集训基地大门口。

    低调的黑色迈巴赫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目送少年离开的教练和队员们却还都没有走。

    赵正飞回过头,看着大家伙满脸戚戚然的神色,咳嗽了两声,提高声音道。

    “怎么了,没余曜这个王牌,咱们队就不过了吗?余曜现在是走了,但他留下的东西可都还在!他自己下个雪季也会回归。有这个闲工夫多愁善感,都给我去训练室,去后山训练去!”

    一席话把士气鼓舞起来后。

    赵正飞站在原地看着队员和教练们因为带着余曜回归等字眼的一席话重新振奋起来的背影,只觉得自己从执掌单板滑雪队以来,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及时抓住了余曜。

    不仅仅是夺得五枚金牌,带来了国民度和总局重视。

    单是余曜在赛场上勇往直前,知其不可而为之的那股精神劲儿,就会是单板队从今以后的最宝贵财富。

    余曜都能做到,我们一定也可以!

    只凭这一句话,赵正飞就已经预见到单板滑雪未来会是何等的欣欣向荣。

    一个伟大的运动员,必须要有带飞一整个项目的实力。

    这样的运动员可遇而不可求。

    但是他刚刚好就替华国和他们单板滑雪队发掘到了一个。

    赵正飞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回走。

    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也同其他人一样,整个人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冰雪训练基地的故事还在继续。

    几个小时的飞机后,余曜已经跟着祁望星重新回到了祁家别墅。

    祁家人默契地都没有提走的字眼。

    祁望星在下飞机后,也是直接把车开回了家。

    余曜原本打算的走,也在看见那个红包,意识到那个梦不止是梦时,就变成了心照不宣的留。

    祁家大伯看见少年真的回来很高兴,招呼余曜和祁望星一起来喝刚刚泡好的红茶。

    “红茶养胃驱寒,你们出去这一趟受了寒,多喝点。”

    虽然来回都是坐车和飞机,余曜也不觉得冷,但长辈都倒好茶了,他把外套挂在衣架上就走去了茶台。

    红泥小盏里盛着浅褐色的温热茶汤,淡淡的香甜味道,细品又很醇厚,倒也不难喝。

    余曜本来就有点渴,一连喝了三五杯才停下。

    这样的举动有点牛嚼牡丹,但祁家大伯知道少年直来直往的性子,也不在意这种小事。

    他关切道,“小余,我让人请了理疗师过来,以后每天晚上给你推拿按摩肩膀,你就安心住下,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行。”

    “谢谢祁叔叔。”

    余曜弯了弯眼,大大方方地接受。

    祁家大伯原本还以为自己要苦劝,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说服了少年住下,眼里的笑意也多了几分。

    他本来就很忙,能紧凑行程里抽出这半天就已经是最大的诚意,见事情轻松说定,又坐了会儿,就让司机把自己送回了公司。

    临行前还特意交待让把余曜的卧室从客房搬到二楼祁望霄的隔壁书房。

    余曜既然打定主意住下,就没有半分忸怩。

    他直接回房间开始收拾东西,没有二话地接受了祁家大伯的安排。

    双方默契十足。

    反倒是祁望星看傻了眼。

    二楼一向是祁家自己小一辈的人住的地方,现在也就住了他和二哥两个。

    大伯让余曜搬进来?

    祁望星莫名就有了一种,余曜已经得到大伯的承认,成了他们自家人的错觉。

    但见余曜自己也没有意见。

    他也不多说,捋起袖子开始帮忙。

    余曜很快就搬到了祁望霄的隔壁。

    说是书房,其实是个一室一卧的小套间,卧室内还有一个独立卫生间,关上门就自成一国,不容易被打扰。

    祁叔叔应该是考虑到比客房更私密方便,才让自己搬到这里。

    余曜站在外间书房四下看,除去门和落地窗,两面都是高达天花板的玻璃书柜,整齐码放着形形色色的书。

    书桌上也摆放了好几沓厚厚的笔记本。

    余曜就把自己的复习资料摆放到笔记本旁边。

    他坐到椅子上,猛然意识到这把椅子应该是二哥从小坐到大的,心里就打了个突儿。

    祁望星把猫别墅安置落地窗前,回头就看见少年才坐下又马上站起的动作。

    他当时就乐了,“椅子上长刺了?”

    余曜摇摇头,垂下微颤的眼睫,“小七刚刚坐过,还没有擦。”

    已经跳上桌案的小黑猫团子舔了舔爪,显然还不知道自己帮主人背了个黑锅。

    当然了,也不一定就是黑锅。

    祁望星也没追问,他见屋里都收拾妥当,就着急忙慌地要回去洗澡。忙了一整天,又帮忙收拾屋子,屋里暖气又那么足,他觉得自己再不洗洗,晚饭时肯定要被自家大伯赶下桌。

    余曜也趁这个机会重新冲了个战斗澡。

    洗去一身疲惫后再出来,还没有来得及擦干头发,就听见外间“哐当”一声。

    什么情况?

    他用毛巾擦着头发,踩上拖鞋走出来。

    一眼就看见打开的书柜,掉落的书籍,和逃窜进猫别墅装死的小猫。

    余曜:……

    很好,嫌疑猫一目了然。

    少年走过去把书捡起来,同时检查书柜门,发现有几扇门没锁紧,就把卡扣都放了下来。

    书应该没事。

    余曜仔细检查过书脊,又来回翻看了几下,还没等他放回去,一张巴掌大的便签纸就从书里掉了出来。

    更准确来说应该是一张明信片。

    正面是极光星空的风景照片。

    反面是密密麻麻的五六行小字,都是手写的漂亮英文。

    余曜默默地拿出自己的英文作业对比了下,嗯,差距挺大。

    他是标准工整的应试衡水体,明信片上的,则是工整又不失写意潇洒的意大利斜体。

    字迹应该有些年头了,边缘都微微发黄。

    看上去像是一首西方古典诗?

    余曜坐在桌边,拧开台灯,在昏黄护眼的灯光里,轻轻念出了声。

    脑海深处,7878很煞气氛地跟着叭叭叭地一起翻译。

    “Bright star,would I were steadfast as thou art—”

    【灿烂星辰,祈祷我能坚定如你】

    “Not in lone splendour hung aloft the night,And watching,with eternal lids apart”

    【而不是睁着一双永不合拢的眼睛,孤独地在夜空高悬辉映】

    “Or gazing on the new soft-fallen mask”

    【或正俯瞰下界的荒原与群山】

    “Of snow upon the mountains and the moors”

    【被轻轻飘落的雪遮蔽】

    “And so live ever——or else swoon to death”

    【永远活着,或猝然死去】

    听起来很像是一首情诗。

    余曜打开手机查了一下,还真是一首情诗,节选自于大名鼎鼎的诗人济慈绝笔作,诗名就叫《灿烂星辰》。

    据说是诗人病重濒死时,写给爱人的一首诗,想要告诉对方,他的爱如万千星辰一样灿烂永存。

    这么久远的明信片,二哥什么时候写的,是写给初恋的吗?

    余曜烫到似的,把明信片火速夹回书里。

    但心里却忍不住地一直回想着诗里那几个显眼的词汇。

    孤独,永不合拢,猝然死去。

    这样的词汇太绝望。

    原作的诗人是在明知自己病重,极有可能一去无回的情况下才郁郁写出的,二哥为什么要写在这里,他也曾经历过类似的痛苦吗?

    余曜看着自己模仿抄录下来的字迹,突然就想到了旁人提起祁望霄时,永远少不了的那句不良于行。

    听说是幼时意外落下的后遗症,从记事起就没有下地走过路。

    可在自己所熟知的穿书世界里,二哥最喜欢的运动,分明是对双腿依赖性很强的攀岩。

    那个总说只有登上最高的山顶,才能手摘星辰的人,在现实世界里,连最基础的人工岩馆都去不了。

    余曜的视线落在那张纸上很久。

    觉得自己无意间发现的不是一首诗,而是很多年前,那个不良于行,只能靠轮椅代步的苍白少年的全部内心世界。

    夹着明信片的书籍一下变得沉甸甸的。

    余曜要很用力才能若无其事地放回去。

    【啧啧啧,这诗真应景】

    7878突然上线。

    余曜把自己抄录诗句的那张纸折好,夹到习题册里。

    “什么应景?”

    7878理直气壮,【第三句和第四句呀】

    【群山就是攀岩,落雪就是滑雪,合在一起就是冰岩俱乐部】

    还能这样解释?

    余曜表示不信,诗里原句还提到了海水之类的意向,二哥大概率就是随机摘取了两句。

    7878拨浪鼓似摇头,疯狂提醒。

    【还有冰岩俱乐部的图标,黑猫和鱼】

    余曜没接话,神情明显是不太相信。

    小系统都恨不得敲开宿主的脑壳,看看里面除了自己还装了什么。

    要不然的话,为什么死活不开窍!

    统都要替大佬感觉不值。

    7878都想直接说破了,结果下一秒,后台病毒就监测到异常数据运行,电子音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白光意识体就被关进了熟悉的玻璃房子里。

    【啊啊啊啊】

    【气死统了!】

    小系统在玻璃房子里疯狂打滚,气宿主不开窍,更气大佬不识好统心。

    可电子音般的尖叫声无论如何都传不出数据玻璃。

    余曜还以为小系统日常掉线。

    虽然也在心里琢磨了几下7878的话,但到底没有完全放在心上。

    这张明信片写就的时候,自己可不认识二哥,二哥也不认识他,冰岩俱乐部更不可能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余曜正想着,外面传来了笃笃笃敲门声。

    少年起身去开,来人是祁家安排的理疗师。

    他把人让进来,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很配合地完成了全套的检查和推拿。

    “除了肩膀,膝盖和脚踝也要注意。”

    新来的理疗师大力捏揉着说道。

    他是多年的单板滑雪爱好者,还是余曜男妈妈粉,来之前压根就没想到,自己要服务的对象居然就是自己的新晋偶像,理所当然地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关心和热情。

    “大跳台,坡面障碍之类的运动项目,对膝关节,踝关节的冲击力很大,一定要时刻留神着两处关节的伤情……”

    余曜仔细听着,时不时还拿手机备忘录记下来。

    少年认认真真的样子看得理疗师眼里的小星星都要溢出来。

    啊啊啊啊,小鱼真的好乖!

    他一脸的姨母笑,看着少年半湿乌黑碎发垂落在白皙额头上,总感觉少年比实际年纪还要小上不少。

    谁懂啊家人们,超级想rua上那么一下。

    呜呜呜,这也太可爱了叭!

    理疗师在心里疯狂土拨鼠尖叫,但是出于职业道德约束,并没有表露出什么异样。

    他忍了又忍,直到要走时才忍不住关心问道,“小鱼,你是不是马上又要去攀岩了?”

    鱼和余同音,余曜也没听出来眼前人实际上是自己的粉丝。

    见对方似乎对自己的运动员身份有所了解,就也没有吝啬回答。

    “等三月份出发。”

    余曜想了想,给出了一个相对确切的回答。

    那就是还有大半个月!

    理疗师只要一想到自己的所学所用能帮助到他最喜欢的小运动员,就心花怒放到想要原地狂发社交动态。

    但祁家请他来的条件之一就是保密。

    理疗师只得收起了那只蠢蠢欲动,拼命想要发朋友圈炫耀的手。

    不管怎么样,能天天见到小鱼就是胜利!

    理疗师开启了阿q精神大法。

    余曜也对这位认真负责的理疗师非常满意。

    他在祁家依旧保留了日常训练的习惯,训练完肌肉酸痛的时候,能够有人帮忙推拿放松,整个人睡觉时都舒服不少。

    只可惜没过多久,这样彼此满意的理疗计划就被迫中止。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余曜自己是还打算再缓缓,毕竟前一段时间的比赛太密集,对身体和心理都是事实意义上的强消耗。

    但谢海青突然打来电话,哭哭啼啼地说唐清名在攀登半圆顶时,从那条名为南方美人的高难度线路上摔了下来,人现在就在医院。

    余曜就再也坐不住了。

    半圆顶和酋长岩都是优胜美地公园里的知名岩壁。

    虽然半圆顶的难度不如酋长岩,南方美人作为半圆顶上高难度的线路,最高难度绳段只有5.11,也远低于酋长岩上The Nose线路5.14的评级。

    但南方美人之所以能被誉为全m国最痛苦的路线,跟其超长的保护点距离脱不开关系。

    从世界公认的长线路上摔下来,还进了医院,余曜的太阳穴都在挂掉电话的当时就突突突地跳了起来。

    虽然唐清名只是他的挂名教练,但在自己被h省省队威逼,拿不到全锦赛门票时,是唐教练对自己伸出的援手。

    于情于理,自己都要去看看情况。

    余曜把原委说给了祁家大伯,对方答应得干脆,“我让秘书室给你申请航线,走私人飞机直达。”

    余曜本来想说订机票更快。

    但祁家大伯接下来话音一转就是让祁望星带上祁望霄一起去。

    那就还是私人飞机吧。

    余曜没有再拒绝。

    只是临行之前,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门。

    “宋教?”

    余曜犹豫一下,“你要跟我一起去看唐教吗?”

    宋双成风尘仆仆,衣领都罕见地没扯平,但脸上却一副很不耐烦的神情。

    “总要去看看那个小兔崽子还活着没有。”

    他说话的语气很不好,但拉着行李箱的手却是一点都没松。

    【刀子嘴豆腐心】

    【口嫌体正直】

    被放出来的7878疯狂吐槽。

    余曜也这么觉得,但是他没说出口,而是主动接过了宋双成攥得紧紧的行李箱。

    “宋教,我们走吧。”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去唐清名所在的医院。

    一行人很快上了飞机。

    第56章

    飞机再落地时,已经是下午一点。

    正是人刚吃完饭,正犯困的时候。

    寻常这个点儿,余曜早就已经开始了自己的午休。

    但今天怕是不行了。

    为了赶时间,下了飞机后,余曜和宋双成直接坐上了提前预约好的车,直奔唐清名所在的梅奥急诊中心。

    梅奥急诊中心,是j州数一数二的骨科权威专科医院,在世界上都能排得上号。

    按常理说,以m国医疗行业的一贯高收入水准来看,这样在专业领域已经小有名气的医院应该开在繁华的市区,再不济,也会在城市的中心地带。

    但梅奥急诊中心却非常特别。

    不仅不在市内,还远在郊区,光是从机场开车过去,不堵车的话都要两个多小时。

    这样违背常识的情况,显然只有一个原因——

    梅奥急诊中心开在了优胜美地国家公园的隔壁。

    “为什么开这么偏的地方?还不是因为他们的医院基本上全靠那些玩户外攀岩的人养活着!”

    宋双成靠在座椅上,语带不满地说到这里时,沧桑疲惫的眉心皱纹都皱成了一个川字。

    余曜见状便道,“宋教,你先睡一会儿,等到了地方我叫您。”

    从华国到j州,整整十二个小时的飞机,他们从凌晨一点出发,一直熬到现在,就算是在飞机上睡过一觉,也很难抵消到长途跋涉带来的困倦。

    自己年轻,还能熬得住,宋教的年纪可不小了。

    少年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教练花白的头发上轻轻掠过,用力拧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强打出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

    只可惜姜还是老的辣。

    宋双成早就注意到了自家徒弟上下眼皮子直打架的小可怜模样。

    他灌了自己一大口冷水,哑声关切道。

    “你睡吧,你年轻容易困,到我们这个年纪基本上就睡不着了。”

    “我真的没事,”余曜努力坐直。

    宋双成显然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师徒俩相互谦让,开车的司机就乐了。

    “都睡,到地方,叫你们。”

    他说的是华国话,虽然一卡一顿,也算是字正腔圆,简短的话语充满善意。

    可人在国外,还是m国这种持木仓合法,抢劫频发的地界,又是去偏远郊区,师徒俩还是心照不宣地不肯一起都睡。

    最后还是宋双成拍了拍徒弟的肩,一锤定音。

    “没事,小余,你快点睡,等到了医院说不定还要你们这种口语好的小年轻帮忙奔波。”

    这句话成功动摇了余曜的心神。

    毕竟总不能让宋教那么大年纪的人还在医院跑上跑下。

    想到看护病人可能有的辛苦,余曜也不再拒绝,答应一声之后,靠住椅背就闭上了眼。

    他原本以为这样颠簸的车途应该很难睡熟,自己顶多就是闭目养养神。

    可眼睛就是一睁一闭的功夫,再定睛一看车内导航,离目的地居然已经不到三公里,基本上五分钟之内就能到。

    少年一个激灵坐直起身。

    虽然因为车内空间狭小,睡得浑身酸麻,但睡过了长长一觉,余曜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神状态恢复了不少。

    他轻声唤另一个一直没睡的,“宋教?”

    宋双成慌张把手机收起来,“怎么了?”

    他的动作很快,几乎在听见动静的一瞬间就摁灭了屏幕。

    但视力很好的余曜还是在第一时间就看清了屏幕里的照片。

    背景是酋长岩,画面是一对年轻人紧紧挨在一起的灿烂笑脸,和远方旅行社店里墙上挂着的那张一模一样。

    所以……宋教看的是唐清名和宋远方的合影?

    余曜忍不住地想到,难道说宋教刚刚死活不肯睡,不止是要让着自己,更可能是因为担心唐教担心到实在睡不着?

    【就是就是】

    【他就是我说的口嫌体正直】

    7878在脑海深处一本正经地替自己发声。

    余曜也觉得自家小系统说得都对。

    但想到宋教平时提起唐教时的冷脸嫌弃,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再看向宋双成布满红血丝的眼时,也没点破。

    “我们快到了。”

    宋双成连声答应着,在自以为少年看不见的角度,悄悄用手背擦了下眼。

    等到了医院门口,更是火急火燎地第一个下了车。

    余曜则是从另一侧车门下来。

    师徒两人还没有彻底站定,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大喊。

    “舅舅!余曜!”

    余曜循声望去,就见医院台阶上有个红毛青年突然跳了起来,正冲着他们大力招手。

    “这里这里!”

    宋双成三两步冲上台阶,一上来就是一巴掌呼到了谢海青的背上。

    “姓唐的那个小兔崽子死了没?”

    谢海青被打得虾米似的一抽抽,龇牙咧嘴求饶道,“舅舅,君子动口不动手!唐哥怎么样,我带您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的语气很轻快,和之前电话里的哭哭啼啼完全不同。

    余曜悬了一路的心就落了下来。

    反倒是宋双成心慌意乱之下顾不得多想,拎起谢海青就往医院里走,连来往人群不断投来的异样目光都顾不得。

    总之就是跟余曜初见时那个体面稳重的攀岩国家队总教练完全不同。

    一直拖着人走到病房门口,确认唐清名就在里面,气势汹汹的宋总教练才猛地停了下来。

    “宋教?”

    紧跟上来的余曜好险撞到自家教练的后背上。

    宋双成松开抓住谢海青后领的手,嗓音发紧地扭头,“小余,你去开门。”

    这是不想让内中的人知道自己在担心他?

    哪怕都已经千里迢迢地连夜赶来了。

    余曜:……

    他不懂宋教在坚持什么。

    但教练都发了话,他只得走过掩耳盗铃的自家教练,上前去敲了敲门,内里很快就传来了一声虚弱的“请进。”

    是唐清名的声音。

    余曜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宋双成紧随其后。

    “唐教。”

    余曜径直走到唐清名病床前,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到了对方被绷带石膏包裹严密的右胳膊上。

    “是伤到胳膊了吗?”

    余曜有点担心地问道。

    唐清名点点头,注意力很快就落在了那个跟在少年背后,神情憔悴沧桑的花白老头身上。

    他动了动发白的唇瓣,一开口就很不客气。

    “宋老头,你怎么来了?”

    余曜眼里的讶异神色一闪而过。

    这语气听起来很不对劲,完全不像是对待长辈和恩师,倒像是对待一个观感不好的陌生人。

    这样的态度瞬间刺痛了宋双成。

    他的嗓门一下高起来,“你以为我想来?还不是听说你出事了,不得不来看看你死没死?”

    “托您老的福,暂时还死不了,让你失望了。”

    “那就好,省得我还得花钱给你收尸!”

    病房里一下充满了针锋相对的火药味。

    一躺一站的两人俱是吹胡子瞪眼,说出的话就跟刀子一样,一个劲地往对方软肋上戳。

    余曜皱皱眉,有心想打断,但左看右看,两个人都是自己的教练,先开口帮谁好像都不太合适。

    正犹豫间,就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拽了拽,扭头就对上了谢海青挤眉弄眼的神情。

    余曜:?

    他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谢海青的力道走了几步。

    “你们先聊!我带余曜去拿药!”

    谢海青找了个由头把人带了出来。

    余曜站在病房门口,听着里面因为他们的离开,骤然变高的吵架声,“谢哥,真的不用管?”

    他们真的不用进去看看?拉拉架?

    谢海青一脸习惯了,毁灭吧的随意模样,自顾自地在走廊的金属椅上坐下。

    “没事没事,”他看了看表,眉飞色舞道,“咱们过半个小时进去就行。”

    谢海青振振有词,“唐哥受了伤,舅舅看上去又很疲惫,半个小时?应该够他们吵到说不出来话了。”

    合着这还是视实际情况而定的时长?

    余曜第一次见这样毫不留情的吵架方式,也是第一次见这样彻底放飞自我的拉架方式。

    但仔细想了想,谢海青肯定比自己更熟悉他们两人的性子,就也放心地跟着坐了下来。

    “唐教真的只是胳膊骨折?”

    少年问出了自己此时更关心的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余曜总感觉,如果只是骨折的话,谢海青打电话时应该不会着急到都快要哭出来。

    毕竟手腿骨折这种小事,对他们这些运动员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谢海青兴致勃勃看热闹的神情就黯淡了点。

    “这里也出了点问题。”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医生说有轻微的脑震荡。你们没来之前,还有一大块淤血堵塞住脑动脉,所以才会昏迷不醒。你是不知道,那天送来时医生直接下了病危通知书,当时又只有我一个人在手术室外面等着,真是吓死人了!”

    谢海青边说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

    余曜代入自己想想,确实挺吓人的,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少年慢慢叹出口气,“没事就好。”

    其实只要不是性命危险就都还好。

    刚听见消息时,余曜甚至已经做好了半路上就惊闻噩耗的心理准备。

    无关私人情感。

    人的生命本来就很脆弱。

    挑战自然与极限,本就是九死一生,拼命一搏,一点微不足道的意外就有可能夺走一切。

    这一点在蝴蝶崖的徒手攀岩过程中,余曜就已经很深刻地体会到了。

    只不过那时候他总以为自己能活下来。

    也就是唐清名这次遇险的消息传来,他才第一次那么深切地意识到,死神一直就在身后,随时随地准备着挥舞镰刀,收割冒险者的性命。

    哪怕他还没有去到优胜美地公园,还没有去见到真实的酋长岩,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消息,都像是那座未曾谋面的攀岩朝圣地,远隔着千山万水,给他这个企图征服者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想要挑战我?

    哪怕是远不如我的半圆顶,远不如诺斯线的南方美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将一个资深攀岩大神的生死存亡玩弄于股掌之中。

    余曜的视线落在窗外的山脊轮廓线上,许久都没有说话。

    谢海青还以为少年被自己的描述吓住,连忙安慰道,“没事的,余曜,这种事很常见,你看。”

    他指了指进进出出的担架,“架子上抬着的,十个有八个都是刚从优胜美地公园送来的。”

    “依我看,医院就应该重新分区,酋长岩受伤的一个区,酋长岩相同路线上受伤的一个区,各个路线的不同绳距上受伤的也一个区……”

    余曜诡异地对上了对方的脑回路,“这样分区,同一个病房的病友还可以相互交流自己的受伤经验,以免自己下次再进来时还住在这个区?”

    “还是你脑子灵光!”

    谢海青眼睛都亮了,一拍大腿,“我怎么就没想到还有这种好处呢!”

    他蹬蹬噔跑去医院留言簿柜台,还真把这条建议写了下来。

    余曜一言难尽地看着同伴去了又回,讲道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真的会有医院参考这样的建议吗?

    少年的疑惑都写在脸上,谢海青很有自信地笑了下。

    “这里的很多医生本身就是攀岩爱好者,连院长也不例外,说不定哪天咱们攀岩时就能见到他们。建议被采纳的可能性绝对大大的有!”

    “你是刚来,还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优胜美地公园之所以能从那么多岩场脱颖而出,成为攀岩者的理想天堂,除去酋长岩,本地的攀岩文化氛围也很特别,几乎一切都围着攀岩打转。”

    他很中二地冲着窗外的遥远山体展开怀抱。

    “小余,马上你就知道,什么叫攀岩的宇宙中心,什么叫攀岩的国度!”

    路过的担架上有个伤者听见了,一骨碌坐了起来,操着不知哪里的方言支持,“哥们,你说得对!这里就是攀岩胜地!”

    余曜:?

    他动了动唇,刚要说什么。

    “哐当!”

    病房里传来了很重的摔打声响。

    少年眉心跳了跳,打算进去看看情况。

    可下一秒就被谢海青拉住,“没事,正常正常!”

    “都摔东西了还正常?”

    余曜有点不能理解。

    摔东西难道不就是撕破脸和打架的前兆。

    他正要挣脱谢海青的手,病房的房门倏地被大力撞开。

    出来的宋双成脸色涨红,呼吸急促,火冒三丈地回头大吼了一声,“我是闲着没事,我管你去死!”

    他重重迈步走出门,一眼就看见了椅子上刚刚说要去取药的两个小的。

    “失策了,应该走远点的!”

    谢海青很没义气地躲到了个头快跟自己一样高,年龄上还小了一大截的少年背后。

    余曜:……

    少年不得不直面自家教练的怒火,说完全不慌绝对是假的,毕竟宋教此时面红耳赤,看起来有点吓人。

    “宋教?”

    余曜努力弯了弯眼,试图用笑容感化对方。

    宋双成也的确在自家徒弟这个堪称乖巧的笑脸里勉强熄灭了一瞬怒火,可马上就在病房里冷冰冰的一声“麻烦把门带上”里再次破了功。

    他用一声巨大关门声回应,换来了过路护士们不赞同的目光。

    “我现在就回国,余曜,你跟不跟我一起回去?”

    才来就要走?

    余曜微微睁大了眸子,很快就摇了摇头。

    “宋教,你先回去吧,我打算在这边住下。”

    马上就要到了适合攀岩的春季。

    而谢海青刚刚的话也成功勾起了少年的好奇心。

    余曜是真的很想感受一下,一切都围着攀岩转的生活是什么样,就是不知道跟冬奥会时奥运村的氛围会不会很相似。

    当然了,如果能多认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从他们身上汲取到更多的户外攀岩经验,就更好了。

    余曜从确认教练没事,就已经开始期待起接下来的酋长岩之旅。

    他的心思毫不掩饰,化作点点浮光,雀跃在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纯粹又灿烂。

    宋双成一眼看透。

    生气之余,心一下就软下来。

    “行行行,”他把自己的包背好,好声好气,“都依你,你在这儿好好的,等我回国就把赵威明叫来陪你。”

    他作势要走。

    余曜拦住了人,“宋教,机票都没有订,你现在要怎么回去?”

    宋双成板着脸,老小孩一样固执,“反正我现在就是要走!”

    余曜心里好笑,但脸上却很认真,“我们先去跟祁哥他们汇合,等订到机票,您再回国。”

    宋双成气归气,被拦着说了这么会儿话,理智也就回来了,眼见徒弟努力地给自己递台阶下,就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同时也有点心酸。

    都是徒弟,病房里的那个和面前的这个简直不是一个物种!

    唐清名那个小兔崽子痴长了那么多岁,哪点比得上余曜。

    余曜才多大,就知道心疼教练了。

    宋双成感动地在心里又给少年记上一大笔。

    余曜打电话叫来了车,把人先送回了祁望星预定好的下榻地点。

    谢海青在旁边看着,等少年一回转,就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连我舅舅那个火炭脾气都能哄得住,你小子行啊!”

    余曜却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多大的事。

    宋教要真是铁了心想走,自己还能拦得下来?

    不过是气头上说气话罢了。

    余曜推门进去病房,一眼就看见唐清名病床前倒地的铁质置物架。

    刚刚摔出声音的应该就是这个东西了。

    少年默不作声地把置物架立起来,一一把地上散落的塑料药瓶和书籍放回架子上,再一抬头,才对上唐清名狭长微眯的眼。

    “你把宋老头劝下来了?”

    唐清名贴着好几道创可贴的脸上看不清神情。

    余曜点点头,坦然回望,“我想,唐教你也不想让宋教走吧。”

    他没看错的话,宋双成出现在病房的当场,唐清名脸上眼里闪过的,绝不是厌恶不喜的神情,反而更像是惊喜怀念之类的。

    唐清名冷哼一声,倒也没有否认。

    谢海青顶着红毛疑惑地凑过来,“那你没事激怒舅舅干什么,你们两个暴脾气凑一块还能有个好?”

    唐清名懒得搭理这个活宝。

    余曜腹诽,不想让人走和计划让人走又不是一回事。

    唐清名问道,“你们打算住哪?”

    余曜就把地图上的酒店位置标记给他看,“祁哥定了这里。”

    唐清名不甚满意,“离酋长岩太远了,开车也不方便,你搬过来跟我和海青一起住。”

    “有盘山公路也会不方便?”

    余曜已经提前看过了酒店图片,对环境整洁度很满意,再加上行李已经被送过去,并不是很想变动。

    谢海青摇摇头,“路没有那么好走。”

    他举了个例子,“你来得晚,再早半个月,下雪封路,我们要走盘山道,开两个小时车才能进去,车轮上还要加装防滑雪链,对开车的技术要求很高。”

    “现在雪是化了,但马上就到了看火瀑布的旅游旺季,基本上从七点开始就找不到停车位,住得近还好,住得远,往返会很辛苦。”

    余曜微微皱眉,“但这已经是我们能找到的最近酒店。”

    他倒不是不想住得近,主要是其他地方早就被预定完了。

    唐清名冷笑一声。

    谢海青也笑了起来,当场就打了包票。

    “有唐哥在,还愁找不到地方?”

    他这话还真不是空话。

    唐清名在病床上打了几个电话,叽里呱啦地说了一会。

    当天晚上,余曜连带着随行人员一起,就住进了离酋长岩最近的一家,家庭作坊似的木屋客栈里。

    近到什么程度?

    入住的时候,办理入住的前台服务员兼老板褐发胖男人自豪无比。

    “哦,余!再没有比我们客栈更适合你们这些攀登者的住所,在你的隔壁,除了唐和谢,还有好几位酋长岩上的常客。他们明明都是开着房车来的,但还是会选择时不时来我这里缓解疲惫。”

    祁望星惊呼,“开房车来的还用住宿?”

    余曜也不大信。

    可高鼻深目的客栈老板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耳语,“我这里有上好的威士忌和最给劲的伏特加!”

    从来不喝酒以后也不打算喝的余曜:……

    少年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老板笑得更欢实了,“当然了,喝酒也要看和谁喝,像你这样的小孩子,他们当然不会找你的。”

    亚洲人面孔不显年纪,哪怕看过冬奥,知道余曜已经有十六七岁,老板还是控制不住地想拿逗孩子的语气开玩笑。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铁盒子积攒的碎饼干,顺手投喂给正在窗口敲玻璃的胖松鼠一家。

    那张和松鼠一样胖乎乎的脸上,笑容开朗又大方,开玩笑的语气也很难让人讨厌起来。

    等喂饱了野生松鼠,又拿竹竿打跑一群来抢劫的无耻小浣熊后,老板终于抽出时间,从柜台里找出了一沓明信片,作为少年刚刚答应跟自己合影的回礼。

    明信片都是以蓝天白云的酋长岩为背景,偶尔也夹杂着几张动物特写,摄影风格略显稚拙,显然是老板自己的手笔。

    余曜很喜欢这些原汁原味的风景明信片。

    他笑着和对方合影,收拾好明信片道谢时,一不留神就看见了对方指腹手心厚厚的茧,还有各自缺了两根手指头的双手,心弦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这样的痕迹,明显是长期攀岩留下来的。

    可是缺了四根手指的攀岩者?

    余曜下意识地看了看老板身后,备忘录黑板右下角,潦草的字迹是一个常见的西方人名:迈尔斯·阿普尔顿。

    等回到房间,就打开了手机搜索。

    果不其然,他很快就在很久之前的新闻报道里找到了张跟褐发老板一模一样的和善面孔。

    只不过报道里的男人更年轻,身形也比现在要瘦上好多号。

    攀爬在酋长岩上那个名为怪兽裂缝的超清特写里,塞进岩缝里扭曲关节支撑全身的十根手指遒劲有力。

    报道的抬头,先是用大大的感叹号,表达了对迈尔斯成功创下酋长岩最短攀爬时长记录的赞叹。

    随后又用了很长一段的细腻笔触,详细描写了迈尔斯对徒手攀登酋长岩的准备,还剧透了迈尔斯打算从Freerider,也就是‘搭便车’路线出发,大胆预言了对方一定会成为徒手攀登酋长岩的第一人。

    可徒手攀登酋长岩的第一人虽然走的就是这条线,名字却不叫迈尔斯。

    余曜继续往下看。

    没多久,就在另一则采访视频里看到了老板之所以成为老板的原因。

    原来是出了车祸。

    视频里的男人看上去很颓废,但面对镜头时依然妙语连珠。

    “嘿,上帝可真不给面子,他只收走了汤米两根手指,让他能够继续挑战黎明之墙。我呢,一口气拿走四根,还伤了腿,看来只好回去继承客栈,把希望都寄托在我的儿子身上了!”

    视频里的人大力拍着站在一旁紧紧抿着嘴,一脸凶狠,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十六七岁少年的肩膀。

    余曜看着视频中人的脸就觉得眼熟。

    在评论区翻了翻,才发现这就是去年世锦赛抱石组的冠军,跟神神叨叨的艾莫斯同名的艾莫斯·阿普尔顿。

    少年突然就有了这间小客栈其实卧虎藏龙的既视感。

    这样的感觉在第二天一大清早,他站在客栈一楼门外的白色木制围栏边远眺着,等待第一缕曙光照在酋长岩上时,成为了现实。

    余曜是特意起了个大早来看黎明之墙的。

    毕竟黎明之墙之所以被命名为黎明之墙,就是因为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酋长岩上时,会让那片陡峭荒芜的一大片岩石最先闪耀起来,缀满金色的光影。

    二月的天还很冷。

    凌晨的天幕也是黑漆漆的。

    余曜原本以为这种不算好的天气,会来看日出的人应该不多。

    但这样的猜测很快就被证实错得离谱。

    他才从自己的独栋小木屋出来,就看见了客栈一楼已经人挨人的拥挤餐桌,还有餐桌旁那些时常出现在户外攀岩杂志和小众冒险纪录片上的眼熟面孔。

    再走出客栈前门,从小山坡上往下看。

    盘山公路上也停满了一辆接一辆的黑色车辆轮廓,道旁站满了很多不时走动摇晃的人影。

    人影大多背着大包,腰间也系着鼓鼓囊囊的镁粉袋,一看就是攀岩者的打扮。

    真的好多人。

    余曜突然就理解了谢海青说的,攀岩宇宙中心和攀岩国度的意思。

    不过来的并不全是专业选手。

    他甚至还看见了好几组拖家带口的组合,连几岁大的孩子腰上都绑着迷你可爱版的镁粉袋,葡萄大的眼睛亮晶晶地仰望着那座还没睁眼的高峰。

    酋长岩尚未苏醒。

    但期待与它会晤的人们早已到达。

    兴奋期待的情绪随着各种人为的动静声、说话声,如无处不在的空气般弥漫着整座峡谷。

    余曜油然而生出一种很新鲜的淡淡喜悦感。

    他蹲下身,摸了摸客栈里用来驱赶示警的猎犬。

    那条早就习惯被撸的花皮沃克猎犬就亲昵地蹭了蹭,这个身上带着宿敌味道的陌生客人。

    被撸得舒服了,还跑出去又跑回来,骄傲大方地把一只可可爱爱的小兔子叼到了少年的面前。

    是一只巴掌大的褐色小野兔,大而黑的眼珠子水汪汪的,被放到地上也不跑,呆呆萌萌的,看起来并不是很怕人。

    余曜:……他第一次见到打猎这么快的犬。

    还是老板出来泼水时看到了,气得大叫,“杰克!你又把爱丽丝家的小女儿偷来了是不是!快!还回去!”

    名叫杰克的猎犬尾巴垂了下,很人性化地不满呜咽一声,然后就一边失望地瞥着余曜,一边熟练地把小兔子叼住带走。

    余曜:……原来真相是这样。

    他就说昨天入住的时候,发现窗外面的红杉林里有一个迷你小木屋,木屋上还定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爱丽丝之家。

    原来自己的邻居竟是一窝野兔?

    余曜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事。

    忙着早高峰的老板也不忘提醒客人,“外面冷,到屋里坐!我做了世界上最美味的意面,余,你只要尝过一口,一定会爱上它!”

    余曜客气地摇摇头,打算等着其他人起来后一起吃。

    他继续站在明亮温暖的木屋客栈前,边活动筋骨,边吹着带着森林气息的夜风,又等了足足十几分钟,才发现遥远的天幕终于有了点变化。

    先是厚重的黑幕变得深浅不匀。

    紧接着,最东方的天际骤然浮起了一长道细长的鱼肚白。

    这样的变化惊动很多人。

    余曜看见不少支着三脚架的人第一时间蹲下身子,开始调整自己摄像机的参数。

    天要亮了。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屋里原本正在吃饭的客人们也都陆陆续续地走出来,站到了余曜的身边。

    大家默契地压低声交谈,以免惊扰了那轮即将升起的太阳。

    余曜无意偷听,但“黎明之墙”、“金子般美丽”、“不可征服”的字眼还是不断传入耳中。

    的确是不可征服的圣地。

    余曜看着熹微晨光里,隐隐显出刀刻斧凿般高峻的巨大花岗岩轮廓。

    即使隔了这么远望过去,足足三千英尺的高大山体,还有陡峭的坡度和光滑的垂直表面,都会让人下意识地摒住呼吸。

    余曜背对着朝阳即将升起的方向,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在眼前的山体上勾勒出自己所能记得的攀登路线。

    倒也不是全部。

    毕竟酋长岩上大岩壁线路的总数多达上百条。

    人生而精力有限,余曜也没有什么要常驻优胜美地公园,挑战完所有攀登酋长岩路线的执念。

    他能够明确记住的只有三条。

    一条是首攀酋长岩,大名鼎鼎的The Nose线路,也即是诺斯线路,最难评级达到了惊人的5.14a。

    余曜打算试试。

    不为积分,纯粹是满足一下自己的爱好和兴趣。

    另一条则是Freerider,搭便车线路,较为简单,难度只有5.12d,之所以广为人知,是因为第一个挑战徒手攀登酋长岩的攀岩大师亚历克斯选择了这一条线路。

    余曜也打算尝试一下,权当是感受一下前辈的气息。

    最后一条就是他现在正期待着的Dawn Wall,黎明之墙,世界上公认最难的大岩壁线路。

    那是太阳升起时,酋长岩最先被照亮的地方,也是目前还没有被任何人徒手征服过的可怖所在。

    余曜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远处的山峰。

    在他背后,一轮圆日悄无声息地在云霞中探出了头,金红色的霞光四射着,第一时间就照亮了山脉顶峰的一角。

    “太阳出来了!”

    “黎明之墙!亮了亮了!”

    有人在尖叫,也有人在欢呼。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余曜一目不眨地注视着山峰。

    如轮的旭日轻巧跃出地平线,云层也在这一刻轰然散开。

    万丈金光从天而降。

    酋长岩顶峰上,如同掉落了披挂在山体上黑暗的面纱,光明的边界线肆无忌惮地自上而下,拓宽绵延。

    立面九十度的山体眨眼间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夺目光辉。

    黎明之墙,原来是这样的黎明之墙。

    余曜凝视着那面仿佛是由最纯粹最璀璨的曙光,再掺杂进高纯度的金子,才能打造而成的光滑峭壁。

    他想到了鬼斧神工,日照金山的字眼。

    周围很多人都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在拍照录像。

    见惯了天然风景的少年也不例外。

    他把镜头对准了对面的悬崖,看着屏幕里不能将眼前大自然的美丽和震撼表达出万一的画面,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来之前没买上一个防止画面抖动的手机支架。

    不对,这种美景完全值得一个超高清的单反摄像机。

    余曜不甚满意地把新拍到的美景上传到自己新开的社交账号上,又在原地扶着栏杆站了会儿。

    虽然提前赶来酋长岩的原因是场意外,但自己幸亏比预想中来得更早。

    要不然的话,人生苦短,如斯美丽的景色,居然还要等上很久才能被遇上,哪该有多遗憾。

    少年深深浅浅地呼吸着清晨山间最清新的空气,摸出一颗橙子糖,窸窸窣窣地剥掉糖衣,塞进嘴里。

    一只小小胖胖的大尾巴松鼠就在栏杆下流出羡慕的口水。

    应该是昨天晚上老板喂的那家松鼠里的小孩子?

    不过,松鼠应该不能吃糖吧?

    余曜跟那双花生粒大的黑眼对视一会,在口袋里摸了半天,也没找出来什么适合松鼠吃的。

    “余!接着!”

    客栈老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余曜下意识回头。

    老板笑着抛过来一块切好的苹果。

    余曜说了声谢谢接过,就把苹果块递给了眼巴巴看自己好半天的小松鼠仔。

    甩着大尾巴的松鼠心满意足地抱着早餐跑远。

    老板抚摸着脚边杰克的光滑狗头,笑吟吟的,“只有在天空透明度最高,空气最洁净,运气最好的时候,才能看到黎明之墙的美景。”

    他竖起大拇指,送出自己对每位酋长岩挑战者的惯例祝福。

    “余,你一定会是一个运气很好的人!”

    余曜想到自己每次抽签的顺序,笑了笑,含着糖,道出一个橙子味的谢。

    他把发过动态的手机放进口袋里。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动态刚刚发布不久,就迎来了粉丝们的疯狂点赞。

    大家都挺惊喜的。

    本来见Red Bull官方公布了余曜的社交账号,结果账号主页空空,过了这么久连一条打招呼的动态都没有,还以为是少年压根没想过要经营。

    谁知道余的第一条动态居然就来了个大的!

    酋长岩?

    黎明之墙!

    余是要继续自己的攀岩之旅了吗?

    因为攀岩而关注余曜的粉丝们喜大普奔,直接跑到Red Bull那边询问,什么时候能出电影或者纪录片。

    Red Bull不急不忙,等问过余曜之后,才发布了一条最新消息。

    【cp】@Red Bull:【滑雪跨界天才的徒手攀岩秀,来自黎明之墙的震撼视觉盛宴,敬请期待~】

    闻风赶来的网友们就惊呆了。

    等等,黎明之墙也就算了,徒手攀岩是什么鬼?

    还是说,余曜要徒手攀登黎明之墙?!

    整个户外攀岩圈子当场地震。

    大部分人都是一脸的我不信别玩我开什么玩笑的震惊表情。

    徒手攀登黎明之墙?

    那怎么可能!

    人类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第57章

    余曜打算徒手攀登黎明之墙的消息传得飞快。

    但除去对余曜深信不疑的资深粉丝们,大部分人都持保留和怀疑态度。

    以户外攀岩圈表现得更加明显。

    不少知名人士纷纷发文表示,梦想很远大,年轻人的雄心壮志值得赞叹。

    但是黎明之墙?

    还是算了吧!

    接近90°的光滑山体,有绳索保护的自由攀登都够困难的,徒手攀岩的可能性几乎就等于零。

    已经在酋长岩盘桓数年,完攀多条线路的攀岩大神布鲁诺也在自己的社交主页上发布感慨。

    【cp】@布鲁诺:听说有个滑雪天才少年要来徒手攀登黎明之墙?酋长岩和蝴蝶崖可不一样,黎明之墙和搭便车也不一样,如果他仍然坚持的话,耸肩耸肩.jpg,那么好吧,祝他好运!

    这条动态带着布鲁诺特有的诙谐和打趣。

    但在不了解他的人看来,多少透着那么一股子阴阳怪气。

    闻风而来的鱼粉里就有人在评论区吐槽。

    【小鱼的运气是出了名的糟糕,祝他好运emmm……这句话真的不是在嘲讽他嘛】

    布鲁诺的粉丝当场就不乐意了。

    【一句客套话而已,至于上纲上线吗,再说了,想上黎明之墙,没有点好运能行?】

    【就是,谁知道他运气好不好,如果真没有这份好运气的话,最好别动这个脑筋,不然就是有去无回】

    最先吐槽的粉丝忍不住反驳。

    【小鱼的运气是出奇的差,布鲁诺连小鱼攀登过蝴蝶崖都知道,冬奥会又那么火,他会不知道小鱼的抽签魔咒?】

    这点布鲁诺的粉丝答不上来,但并不妨碍他们觉得鱼粉不识好人心。

    【布鲁诺明明是在救他,酋长岩是攀岩的王冠,黎明之墙是王冠上最璀璨的明珠,想要摘下它,一定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布鲁诺本人也在此时站出来澄清。

    【请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是攀登黎明之墙非常危险,没有好运气的人不应该选择冒险】

    什么意思?

    没有好运气的人不配爬酋长岩吗?

    这句话一出,布鲁诺的粉丝自己都有点感觉不是滋味。

    好家伙,这澄清还不如不澄清呢!

    要不是他们知道布鲁诺数十年如一日,现实不吭声,网上一说话就这个鬼样子,也要怀疑自家运动员是不是在明嘲暗讽那位体育圈的新起之秀。

    评论区的鱼粉更是一下就炸开了锅。

    【呵呵,我们家小鱼运气不好就不该挑战酋长岩了呗】

    【攀岩靠的不是实力而是运气?布鲁诺你自己品品,这话合适吗?】

    【我不管我不管,我们小鱼敢放话就一定敢去,他立的flag就没有倒过!】

    评论区一开始全是一边倒。

    主要是布鲁诺的粉丝自知理亏,生怕越描越黑,压根就没敢吱声。

    可渐渐地看见鱼粉们一直在评论区反复强调余曜一定能成功之后,这些野攀爱好者们心里的火气也起来了。

    他们家布鲁诺说话是不好听了点。

    但一个才跨界的运动员,在攀岩圈都还没有混出名堂,就敢张口闭口黎明之墙,粉丝也这么自信嚣张?

    余曜他凭什么!

    有个暴脾气的布鲁诺粉丝直接把嘲讽值拉满。

    【等余真的做到了再说吧】

    【我们劝的是保命,你们粉丝却是想要他去死】

    【酋长岩是那么好征服的吗,丧命的运动员还少吗,别等到传说彻底终结在这里才开始后悔】

    言论一涉及生死。

    评论区的矛盾就开始升级。

    更多户外攀岩爱好者们闻风赶来,加入其中。

    倒不是说他们觉得布鲁诺和他的粉丝们的话没问题。

    主要是余曜一上来就官宣自己要挑战酋长岩,还是最难最艰险的黎明之墙,很多人心里都有那么点微妙的不爽。

    就好像自己心中珍之重之、神圣无比的朝圣之所被人轻易看扁了一样。

    余在单板滑雪领域是很厉害,可那又如何?

    隔行如隔山!

    他连国际上的大赛都没有参加过,野攀经历更是稀少的可怜。

    他的粉丝怎么敢信誓旦旦打包票说一定会成功?

    这分明是不够敬畏攀岩和大自然的表现!

    拿我们的毕生所爱来博热度引关注的运动员和粉丝什么的,最讨厌了。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网络混战。

    明明余曜本人从头到尾只分享了一张自己拍摄的风景图片,之后压根就没有再出现。

    但#余曜黎明之墙#的话题还是被一举送上了各国热趋。

    a国,Red Bull媒体之家。

    自从发布消息后,工作人员就一直在实时监测着话题数据情况。

    然后就很惊奇地发现——

    消息才发布了不到半天,与话题有关的实时热度就已经突破了他们旗下不少签约运动员的历史记录最高值!

    这可真是一次令人惊艳的首度亮相。

    “哦,我的上帝,我算是知道总部为什么宁可走加急流程,也要争分夺秒地把余签下来,他简直自带热度!幸好没有被我们的竞争对手们把他抢走!”

    某个工作人员这样感慨道。

    他隔壁桌的同事则是忧心忡忡。

    “热度是上来了,但都是网友们吵架吵出来的,这样的热度对余真的有利吗?”

    都还没有开始尝试攀登呢,就已经全网腥风血雨了,这样的热度明摆着就是把双刃剑。

    一方面可以得到很多的关注。

    另一方面呢,则是很可能对运动员的心理造成巨大压力。

    最先感慨的工作人员撇了撇嘴,对同事的担忧很是不以为意。

    “亲爱的汤姆!有人的地方就有圈子,有圈子的地方就会吵架。这是每位知名度高的运动员早就应该知道的事情!至于余现在的热议,等他成功之后,还会是问题吗?”

    那万一他没成功呢?

    多愁善感的汤姆忍不住地想。

    可再转念一想,他们资助的极限运动员,哪个不是在刀尖上起舞,早就做好了将生死都置之度外的准备。

    黎明之墙九死一生。

    要是真没成功……余大概也不会再为网上的舆论而烦恼了。

    汤姆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作为一名媒体工作者,自己瞎操心那么多干嘛,替Red Bull把热度维持住才是正经。

    至于其他,余的专属经纪人都会解决的。

    短暂为余曜担忧一瞬的工作人员很快继续投入工作。

    酋长岩附近的小木屋客栈里。

    余曜的专属经纪人戴维先生,也确实如汤姆所想的那样,第一时刻就赶到了优胜美地公园。

    此时正一脸严肃地坐在少年对面。

    余曜听完了对方的来意,神色平静地站起身,从橡木制作的架子上找出两个瓷罐。

    少年先把标注了茶的罐子打开,轻轻嗅了嗅,确认没有发霉之类的异味之后,才询问道。

    “戴维先生,你喝茶叶还是咖啡?”

    戴维木着脸,“茶——不是,余,你到底有没有仔细听我刚刚说的事情?”

    “听到了,也听懂了。”

    但听懂归听懂。

    余曜其实不太明白自家经纪人在苦恼什么,更不明白为什么要采取没收手机这种偏向于强制的方式。

    自己早就不是小学生了。

    少年一边泡茶,一边干脆利落地拒绝,“但我并不打算把手机交给您,戴维先生。”

    连他的教练们都没有收过他的手机好不好。

    余曜有些哭笑不得。

    “我能理解您不想让我关注网络上那些有关我的议论。但这样的事,我经历过的次数很多,并不会放在心上,您太多虑了。”

    戴维眉头都皱了起来。

    “但极限运动和竞技运动不同,生死攸关,你需要更加与世隔绝的环境。”

    最好一丝一毫的干扰都不要有的那种。

    戴维四下扫视,目光越过屋里正在扑毛线团的黑猫,落到窗外蹦跳觅食的野兔一家。

    再想到进客栈时,看见的攀岩爱好者们成群结队的进出身影,经纪人先生的眉头皱得更紧。

    “这家客栈的环境吵闹,我会给你换个地方居住,或者我们也可以直接找辆房车。”

    或许不止需要一辆。

    摄影师团队和救援团队也要随行。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运动经纪人,戴维提前了解过酋长岩和黎明之墙的难度,从下飞机的那一刻就打起了十二分的心神,直接进入到紧绷周全的工作状态。

    他的语气认真,提出的方案听起来就很严谨。

    但余曜还是摇了摇头。

    他拒绝的不止是搬家的提议。

    “戴维先生,我很喜欢这里,并不打算搬走。”

    少年弯了弯眼,“至于手机,我最近喜欢上了拍照,手机对我来说不可或缺。”

    从前跟唐清名一起攀岩的时候,余曜还好奇过。

    为什么落拓不羁的唐教会走哪拍哪,时不时还要分享社交动态,总感觉这样的行为跟他的高冷桀骜人设似乎很不搭边。

    那时他还猜测过,觉得可能是因为签约了运动经纪公司,需要维持热度的缘故。

    这样的误解,一直持续到余曜自己在这里住下之后,见识到城市里看不到的自然风光,又遇到了很多可爱又机敏的小动物时,才算有些明白过来。

    随时记录自己有所触动的场景,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情。

    少年的手机相册里已经比来时多出了不少风景和动物的图片,还跟客栈老板学会了如何用自己拍下的照片制作明信片。

    想到这儿,余曜把夹着明信片的书翻开,抽出一张比较满意的递给了对面人。

    “这是我用自己拍摄的照片制作的明信片,戴维先生,这张送给您。”

    少年言笑晏晏,琥珀色的眸子里盛满了午后碎金般热情活泼的光,看起来亮晶晶的。

    他的精神状态很饱满。

    如同汁水满满的黄橙子,每一粒果肉都丰盈充实。

    戴维下意识评估着,并且打心眼里觉得,正摆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副十分赏心悦目的画面。

    但一连两个提议都被余曜否决。

    他都快要维持不住自己温和绅士的风度,恨不得现在就抓住少年拎起来疯狂抖动。

    余,那可是酋长岩,是黎明之墙!

    除了登顶就只有死亡一条路,稍有不慎,你说不定就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能不能紧张起来,行动起来。

    这个时候了,还做什么明信片!明信片在关键时刻能保命吗?

    但天才运动员都有自己的脾气。

    自己强行干扰,反而会影响到对方的状态。

    戴维盯着那张印着黎明之墙闪耀瞬间的明信片,好半天才接受了现实。

    “好吧,”他自觉地退回了自己的辅助位置,“我和团队成员都住在入园处的酒店,如果你开始行动,记得通知我们。”

    戴维带着那张明信片离开,回酒店的路上都还在疑惑不解。

    主要是少年的状态太奇怪了。

    是肉眼可见的松弛。

    那双彻底舒展开、笑如春风般的漂亮眉眼,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松懈,没有一点即将面临艰险难关的忧愁紧张,看上去也完全没有做任何准备。

    戴维忍不住想到自己在s国私人医院初见余曜时的情形。

    那个在U型池受伤住院的运动员已经手握多枚金牌,尚且不肯服输退赛,没道理在面对比竞技运动更加危险的极限运动时,还不赶紧预备起来。

    难道是因为他的教练唐清名受伤的事让他心生触动,有了退意?

    戴维心里咯噔一下,又很快摇摇头,余应该不是这么容易退缩的人。

    经纪人的一肚子疑问始终没有得到解答。

    但又不可能拿这种丧气话去问当事人,只好满腹狐疑地蹲在下榻酒店里,日日夜夜守着自己的手机,随时等待少年的召唤。

    可接下来的几天里,手机的铃声一次都没有响起过。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戴维在度日如年的等待里都快要抓狂了。

    余曜却过得异常滋润。

    他觉得自己在享受难得的假期。

    优胜美地公园异常广袤,占地面积足足有3100平方公里,连气候都因为山谷的巨大垂直高度差,连跨地中海气候与高原山地气候两带。

    资源丰富的公园里有山峰、峡谷、河湖、瀑布,有高山牧场,也有红杉树林,还生存着鹿、松鼠、浣熊、狐狸等小动物。

    无处不在的花岗岩作为灰调底色的画布上,远古时的峡谷创造者冰川只留下了一道险峻陡峭的浅浅影子,深绿林木和银色河湖才是此时峡谷里真正的主人。

    美不胜收的自然风光当前。

    原本要跟他组搭档的唐清名又受伤在医院,跟着急上火,焦心想要知道自家运动员能不能行的网友和经纪人不同,余曜压根就急不起来。

    当然了,他也没打算让自己急。

    甚至还刻意放松了心态。

    急什么,有什么好急的,山就在那里。

    更何况现在才二月,春风还没有吹化完酋长岩山顶整整一冬的积雪,来看火瀑布的人也还没能如愿以偿,自己急又有什么用。

    余曜打定主意给自己放上两天假。

    黎明之墙有三千英尺高,过于漫长的征程,注定挑战者需要的不仅仅是技巧和体力。

    饱满坚韧的精神状态,同样是创造历史的关键要素。

    再加上,少年本来就对这座能够孕育出世界上最高大的独立花岗岩的峡谷异常感兴趣。

    于是乎,余曜每天的日常就变成了,一大早起床,洗漱完准时去看黎明之墙的日出。

    然后吃早饭,锻炼活动筋骨,跟着新结识的徒步爱好者们,或者干脆自己一个人出去探索新地图。

    天气特别好时,还会用轮椅推着昏迷的青年一起出去走走转转。

    祁望星跟着一起转过几次,每次都累个半死。

    后来干脆就把自家兄长直接打包好,双手交到少年手上,自己一个人窝在木屋里,顶着鸡窝头狂打游戏。

    余曜也不需要第三人同行。

    他经常一个人推着青年沿着不大陡峭的盘山公路慢慢走,时不时还停下来,投喂一下公园里大胆乞食的野鹿松鼠。

    偶尔还被路过的成群小浣熊打劫过,交出了身上的全部水果吃食才能勉强脱身。

    所以再出行时,少年就跟客栈老板借了那条名为杰克的沃克猎犬。

    沃克猎犬是m国的本土犬种,黄白身上有着喷漆状的黑、褐和偏红的斑点,看起来仿佛滚了一身一地的灰,说起来并不是非常符合时人的审美。

    但杰克生性活泼,温顺亲人,很快就跟小七打成了一团。

    字面意义上的打。

    杰克似乎很喜欢这只来自遥远东方的黑色长毛猫咪。

    时不时就要低吼两声,或者吐着鲜红舌头,用头去碰撞挑衅。

    小黑猫团子原本懒洋洋的,不是蹲在余曜肩膀上,就是眯着眼睛窝在祁望霄的膝盖上。

    这会儿一言不合被激怒,追上狗高马大的杰克就是一顿无敌猫猫拳。

    一猫一狗在前面奔跑,打闹着开道。

    余曜不慌不忙地推着轮椅在后面走。

    再远一点,则是祁家特聘的保镖们带着□□远远地缀在后面,以免他们遇到不长眼的棕熊亦或者是灰狼。

    余曜一边走,一边向前望去。

    视野开阔的山谷里,晴朗的阳光透过欹斜树杈,一缕缕射下来,氧气充足的空气里弥漫的是树木、岩石和泥土混杂的芬芳。

    远处还有水石相击的哗啦声。

    余曜微微侧过头,就能看见一道瀑布从山而降,不够充沛的水流朦朦胧胧,如同一块悬在半空中的新娘面纱。

    事实上,这条瀑布的名字就叫面纱瀑布。

    妩媚柔软的瀑布将高大的花岗岩峭壁衬托得更加险峻有力。

    一刚一柔带来的视觉冲击感美到让人窒息。

    “这样的日子好像很不错。”

    余曜回过头,自言自语地看向轮椅上的青年,脸上带着温温和和的笑,“就是如果二哥你现在醒过来就更好了。”

    他把轮椅固定在地上,从背包里取出一张空白明信片卡纸,席地而坐。

    一只手握住那只已经能够习惯性反握住自己的温热大掌。

    另一只手略显艰难地在明信片的背面留下短短的实时记录。

    【2月24日上午,晴,与二哥同游,心情甚佳,可惜不能划船露营】

    少年看着远处正在欢声笑语地扎帐篷的一家人,老实说,有点羡慕。

    不过以后又不是没有机会。

    余曜熟练地把记好的明信片放回背包里。

    然后打开手机拍下了自己看见的风景,打算等回到客栈后,用打印机把这张照片打印在空白明信片的正面。

    少年的动作轻柔窸窣。

    不知什么时候跑回来的小猫团子跳到了早就蹲熟的肩膀。

    “爪子都脏了。”

    余曜毫不留情地以洁癖之名把小猫赶了下去,却很快又在它喵呜喵呜的叫声攻势里,软下了心肠。

    他从背包里找出湿巾,替小猫一只一只地擦爪垫。

    很快,扛猫少年重出江湖。

    余曜又走了大约一个小时,走到身上速干衣都湿了又干,才掉头回去客栈。

    中午休息了一会,等到下午一点半钟,就又再度出发。

    他打算带着祁望霄去看火瀑布。

    余曜和着祁望星一起,艰难地把轮椅扛上了车。

    这一次路程不全是徒步。

    按照公园发布的最新地图,想要到达El Capitan Picnic Area,也即是酋长岩东面正对着的野餐区,就必须先从摇摆桥开车经过。

    经过摇摆桥的这段路程,不能停车,不能停留,更不能下人。只有到了公园划定的停车场,才能步行抵达酋长岩野餐区。

    酋长岩野餐区,也即是观看火瀑布的最佳观景地。

    余曜一行人是下午一点半准时出发。

    两点二十抵达停车场后,就下车赶往野餐区。

    一路上都有很多人和车。

    扛着专业摄影机的摄影爱好者更是不计其数。

    他们到达野餐区时才刚刚三点过几分钟,野餐区就已经人山人海。

    余曜打眼一看,自己心仪的几个位置都已经被人抢占。

    早知道就再来早一点。

    少年微微抿了下唇。

    不过想想就算自己早来,大概也会很不耐烦野餐区里现在人挨人的拥挤场景。

    “现在怎么办?”

    祁望星也看出了少年眼里的不耐,直接就问出了声。

    他显然已经习惯了余曜来发号施令,并且丝毫不觉得自己一个二十来岁的成年人,对一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小孩的话唯命是从有什么问题。

    余曜四下看看,试图找出一个更空闲,位置更好的观景地。

    但现场的人实在太多了。

    少年的目光来回梭巡着,突然,来之前,客栈老板得知他们要看火瀑布时,那条兴致勃勃的提议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野餐区?哦,那里一定很多人!为什么不试试我无意间发现的秘密基地呢!具体坐标在,我看看,应该是北纬37°43′37.75″,西经119°37′16.60″。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

    客栈老板的话言犹在耳。

    余曜当机立断,“我们往这边走。”

    他推着轮椅在前面开道,带着祁望星穿越人群。

    祁望星跟在后面,被拥挤的人群逼出一头一身的汗,讲道理很不理解。

    “这么多人都是来看火瀑布的吗?”

    “火瀑布到底是什么?”

    网瘾青年祁望星是被从电脑前薅出来的。

    通宵的游戏让他现在都还有点缓不过来神,一个劲地打哈欠。

    就算是有心想查查看,现在一手扛着余曜才从网上订购的专业摄影设备,另一手拎着几人一会要坐的折叠椅,也没办法打开手机搜索。

    余曜把人领到地方,用固定闸门锁死了轮椅。

    然后就把祁望星手里的折叠椅接过,一一展开,放成正面朝向酋长岩的方向,又从包里取出保温毯替祁望霄盖上,才坐下来慢悠悠道。

    “你面前的就是火瀑布。”

    “啊?”

    祁望星一脸痴呆地望着酋长岩山体上,从上而下的竖直山石夹缝里,淌出来两条并排溪流。

    “这也能叫瀑布?不就是山顶的雪化了淌下来的雪水吗?形状跟马尾巴差不多!”

    余曜笑笑,把还未拆封的暖宝宝递过来,“所以也叫马尾瀑布。”

    祁望星正热着,所以接过没拆开。

    他大概知道余曜还要接着说,就静静地竖着耳朵听。

    余曜把拆开的暖宝宝塞进祁望霄的手边,语气不紧不慢。

    “现在看上去是平平无奇,但等到夕阳西下,如果角度合适,这条马尾瀑布就会反射出夕阳橘红色的光芒,看上去如同滚滚岩浆顺着山崖飞流直下,因此而得名火瀑布。”

    “只有每年二月份的中下旬才会有,还必须是前一年的冬季降雪充足,太阳落下的角度刚好合适才能看到,时长也只有短短十分钟。”

    特定地点,特定时间,特定角度,还不一定会有,祁望星一下就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来看这什么火瀑布。

    “那我们今天就能看到吗?”他期待问。

    主要是余曜早上吃饭时突然说要来看火瀑布,语气太过理所应当,他还以为来了就一定能看见。

    可按照余曜刚刚的说法,还要有合适的太阳角度,那就可遇而不可求了。

    “赌赌运气吧。”

    余曜随口应了句。

    祁望星:……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祁哥,怎么了?”

    见祁望星不说话,一个劲地拿眼直直看着自己,余曜奇怪反问。

    祁望星腮帮子鼓起一瞬又落下,捂着脸长叹一声,手拿开时,就跟平时一样开朗爱笑。

    只不过笑里心酸敷衍的味道,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祁望星大度说:“算了算了,没事没事。”

    余曜并不是很信。

    刚想说什么,7878就幽幽接茬。

    【他大概是在想,鱼鱼你居然敢凭运气来看火瀑布,完蛋了,今天一定是白走一趟了!】

    余曜:……

    自己的运气就这么名声在外?

    少年难得郁卒一下。

    离火瀑布出现还有两小时。

    余曜在心里叹一口气,想了想,就把背包里的平板拿出来,带上耳机开始刷题。

    无所谓,一会瀑布出来了就见真章。

    祁望星没带平板,但好在优胜美地公园因为游客众多,酋长岩又是重中之重,附近的信号非常之好。

    他干脆就翻出自己上次没追完的小说,津津有味地继续往下读。

    一行三个年轻人,一个昏迷,一个沉迷学习,一个在看小说。

    安安静静的华国三人组在热闹非凡的野餐区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但在有心人的眼里,少年的那张过于精致的东方脸蛋,简直比一百八十瓦的超级灯泡还要闪亮。

    至少对布鲁诺来说就是如此。

    他无意间发现目标,把背包递给同伴,就犹豫走来。

    余曜只感觉眼前光线一暗,再抬起头,就看见一个一米九多的高大身影立在自己面前。

    对方是标准的金发碧眼白种人。

    只不过长期在野外的日晒雨淋,金发已经褪色成亚麻,古铜色的皮肤上满是晒出的小雀斑和被风吹出的皱纹,脸上有点瘦,衬得眼睛又大又蓝,如同两颗蓝盈盈的大葡萄。

    “请问有什么事吗?”

    余曜下意识地客气道。

    布鲁诺缩了缩脖子,飞快从口袋里找出手机,点开截图对比了一下,随即神情疑惑,自己没找错人啊,余曜不就长这样吗?

    他怎么会不认识自己?

    布鲁诺试图把手机放到面前比对。

    动作看上去有点傻。

    同时看清对方屏幕上自己领奖时照片的余曜:……

    他别开眼,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对方才咕哝了一句,“你真的是余?”

    余曜还是头一次跟这种说话这么费劲的人沟通,干脆地点了点头。

    高大男人的蓝眼睛一下明亮了起来。

    他把自己的社交平台界面点开,“余,是我,我是布鲁诺!”

    布鲁诺似乎对自己很有自信,连姓氏都没有说全。

    但余曜早就把之前戴维来时所说的,有个知名攀岩者挑起的事端忘在脑后,别说布鲁诺了,他连粉丝们为什么吵起来的原话都没记住。

    按理说布鲁诺的名气不小。

    但户外攀岩又跟竞技攀岩不一样。

    运动员在赛场上自然需要调查清楚自己的竞争对手情况。

    可放在野外,大家又没有利益冲突,说普通点是井水不犯河水,说时髦点就是王不见王。

    所以余曜还真不知道布鲁诺是哪个。

    他看向对方伸出来的手,指骨粗壮有力,最不容易磨损的鱼际肌群部位都有一层薄薄老茧,是位资深的攀岩爱好者没错了。

    余曜看手识人,跟对方客套地握了握手,“布鲁诺你好,我是余曜。”

    见少年态度温和,原本心里忸怩的布鲁诺松了好大一口气。

    不过事情因自己而起,一句不好意思还是要说的。

    网上嘲讽社牛,现实社恐无比的一米九大高个儿给自己戴上了痛苦面具,期期艾艾道。

    “余,很抱歉给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我是专程想来告诉你,”布鲁诺绞尽脑汁地逼迫自己一字一句地往外挤,“我绝对没有嘲笑你运气不好的意思。”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一脸的“我知道你运气不好,对不起,我不应该嘲笑你”的表情有多么显眼。

    一会儿时间,已经被提醒好几次的余曜:……

    【哈哈哈哈哈哈哈】

    7878笑到满地打滚。

    深有同感的祁望星也捂着嘴,埋头进自家二哥的保温毯里努力不笑出声。

    唯一没笑的余曜脸僵了下,突然就不想知道布鲁诺到底在网上说了什么了。

    左不过就是在网友们对自己的质疑声里添了把火。

    无所谓,反正就算没有这把火,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自己能征服黎明之墙。

    不说别的,余曜敢保证,野餐区现在这么多人,如果出一个调查问卷,他能拿到的肯定票数绝对不超过十张。

    就这,还极有可能是出于冬奥才过去,自己还没有褪色的十级滤镜。

    所以多一个布鲁诺不多,少一个布鲁诺不少。

    余曜敷衍几句把人打发走。

    布鲁诺如释重负地匆匆离开,逃跑速度跟他在网上冲浪的速度完全成反比。

    眼见火瀑布的时间就要到来,余曜刚要戴上耳机打算争分夺秒再刷几题,不远处,就传来了熟悉嗓音的兴奋喊声。

    “小余!”

    余曜转身一看,是谢海清和唐清名。

    唐清名是被谢海青用轮椅推着来的,打了石膏的胳膊挂在脖子上,随着轮椅的颠簸不断晃动,看上去很有点狼狈。

    不是,唐教不住院过来这里干什么。

    少年站起身就迎过去,“唐教,谢哥,你们怎么来了?”

    余曜第一眼先看的谢海青。

    红毛青年就冲下面努努嘴,示意是唐清名非要来的。

    余曜只得接过轮椅,把唐清名推到跟祁望霄并排的位置上,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你是因为这个男人才一直没有出发?”

    唐清名打量着隔壁轮椅上只闻其名,第一次见到真人的昏睡青年,冷不丁地就来了这么一句。

    余曜:?

    莫名就有一种自己被指责玩物丧志的感觉。

    他正要说怎么可能,一旁知道点底细的祁望星就虚张声势地抢着开口。

    “什么这个男人那个男人的,我二哥有名字,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叫祁望霄。”

    唐清名挑挑眉,没说什么,但一味只注视着余曜的眼神,摆明了是不想跟他说话。

    讲道理,这样的态度还挺气人的。

    祁望星这下可算知道宋双成天天叨叨着,骂小兔崽子到底是在骂谁了。

    他心里虚,又想到教练到底是余曜的教练,也不好多说什么,还怕余曜难做,干脆推着自家二哥逃也似地往一边去,摆明了不想跟唐清名有交集。

    唐清名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也不生气,他就是故意把闲杂人等都气走的。

    人一清场,他的话就多了起来。

    “余曜,你来酋长岩也有好几天了,却一直没有去攀岩,是有什么原因吗?”

    唐清名眼底的关心很深很隐晦。

    但还是被少年清清楚楚地看了出来。

    得,余曜这下可算知道自家教练坐着轮椅也要过来找自己的原因了。

    原来是来催计划的。

    他有点无奈,还有点好笑。

    干脆把自己的折叠椅拉到了轮椅的对面,打开背包,打算跟自家教练分享一下自己最近的收获,用事实说话。

    东西有点多,余曜很认真地翻找。

    周围的人声渐渐沸腾起来。

    此时是下午五点半。

    正常情况下,火瀑布已经出现。

    但今天却毫无动静。

    野餐区驱车数个小时,等待数个小时的人们不免大失所望。

    唐清名看着少年低头翻找背包的动作,心里微微一动。

    他用完好的那只手指了指,周围一看就是寻常出游打扮,因为久等不到,已经开始焦躁抱怨的游客们。

    颇有些语重心长,“余曜,世界上有些灵魂生来就是不一样的,我是,远方也是,你亦然。”

    所以呢?

    余曜拿出明信片的动作顿了顿。

    他突然有点怀疑自己弄错了唐清名的来意。

    唐教不是来催促自己尽快出发的吗?怎么感觉他好像误解了什么?

    少年用琥珀色眸子盯着自家教练看。

    唐清名就不自在地侧脸咳了下,但想到戴维来医院找他时十分忧虑担心的模样,就又把头扭了回来。

    他其实不想相信戴维的说法,但余曜迟迟不出发,确实让他也有点着急了。

    倒不是着急催训练。

    主要是在唐清名的印象里,余曜和自己一样,都是急性子,空等这么多天,实在有点反常。

    唐清名咳了咳,刚想说得再明白些,就见余曜神情古怪地问道。

    “唐教,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因为你受伤,心生怯意,所以才迟迟没有去尝试攀岩的吧?”

    等对上唐清名默认担忧的神情后,少年不由地想到,这两天总收到的戴维先生的关心电话,教练们陆陆续续的关心短信,还有网友们各种打听他现状的关心讨论帖……

    各种蛛丝马迹汇集到一起,余曜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少年不懂且大为震撼。

    不是,自己到底给大家留下了什么奇怪的刻板印象?

    只是想短暂地休个假而已,为什么大家都一副自己一定是出了大事的紧张神情?

    余曜缓缓打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第58章

    唐清名略显心虚地挪开了视线,余曜就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离谱,问就是离谱。

    少年是真没想到,自己不过想体验一下正常高中生的寒假生活而已,居然会引出这么不靠谱的猜测。

    余曜几乎都能看到自己眼前具象化的黑线。

    他甚至忍不住地想到了谢海青在医院里的话。唐教应该是真的伤到了脑袋,要不然怎么可能相信自己因为教练受伤就对酋长岩望而却步这种鬼话。

    余曜好气又好笑,不满和诧异的情绪都写在脸上。

    唐清名强自镇定,挑了挑眉,“难道不是这个原因?”

    余曜斩钉截铁,“当然不是。”

    他把一大沓明信片拿了出来,啪得一下拍到了折叠椅上,“我是人,不是神,也需要有时间来经营自己的生活。”

    明信片上是公园各处的风景,显然出自眼前少年的手笔。

    唐清名视线扫过,再抬眼,就见夕阳暖融融的光从少年的背后照亮轮廓。

    离得近了,可以清晰地看见对方光洁的脸庞边缘,有细细软软的绒毛,如最鲜嫩的水蜜桃一般。

    这是年轻人特有的青涩美好,富有朝气。

    唐清名目光漂移一瞬。

    实在是余曜平时表现得太像是一个思维缜密,行动力果决的成年人了。

    如果少年不说,他都快要忘了,站在自己眼前的,不过是个才十七岁,正在上高二的小孩。

    唐清名用没伤的那只手很重地揉了下太阳穴,慢慢叹出一口气,“是我想多了。”

    只能说是时间不等人。

    连自己近来都开始急功近利了。

    唐清名垂眸遮住眼里一闪而过的晦暗神色。

    余曜把明信片收起来刚好没看见。

    他没接话,显然对唐清名这个解释并不是很满意。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对一名运动员而言,这样的猜测算不上友好,即使出于关心之名,也会让人心生不悦。

    但唐清名也没有要接着解释的意思。

    他望向酋长岩上形如马尾的融雪溪流,语气悠长,“我给你找好了新的攀岩搭档,明天,他就会到这里和你碰面。”

    “是谁?”

    余曜早就有心理准备,倒也不排斥自家教练帮忙摇人。

    探索黎明之墙困难重重,有一个势均力敌的攀岩搭档的话,会在探路时少费很多气力。

    原本这个人选非唐清名莫属,但他现在手臂受了伤,自然只能换人。

    余曜之所以会选择停下来休假,除去季节气候和心情原因,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攀岩搭档本就难找。

    还要找一个水平相当,兴趣相投,目标一致的,怎么看怎么难如登天。

    特别是自己的最终目标还是黎明之墙。

    余曜原本都做好了自己一个人在虚拟空间默默训练,实在不行就直接孤身上崖的准备。

    但如果唐教能帮他解决这个难题,那自己还休什么假,当然是马上走起来。

    少年眼底的期待呼之欲出。

    显然,比起享受假期,他对挑战酋长岩的兴趣只多不少。

    唐清名看得分明,那些被戴维苦口婆心,长吁短叹才灌输进了一脑子的话,就都被他统统倒进了垃圾桶里。

    什么有所顾忌,什么心生犹豫。

    要不是搭档明天才到,看余曜眉眼弯弯的模样,唐清名都怀疑今天晚上少年就要摸黑上崖去。

    嗯,原来原因真是在自己身上。

    只不过不在自己想的地方。

    唐清名又看了会儿远处的高大山体,转动轮椅就要回医院。

    “唐教,你不看火瀑布吗?”

    余曜试图叫住自己教练。

    唐清名头也没回,“我看过很多次,不想再看了。”

    他的余音里带着不明显,却很深的惆怅,像是在无意中怀念什么。

    余曜就没有再追上去。

    他眼睁睁看着谢海青推着教练离开,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远方旅行社的墙上,还有宋教手机里的合影照片。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来m国再见,总感觉唐教跟以前不太一样,好像被抽走了一股精气神,总有哪里不太对。

    是受伤的原因?

    那也不应该,毕竟以唐教的资历,这样的骨折伤,应该经历过不止一次。

    那是为什么,跟宋远方有关吗?

    余曜想到这里,连忙打住思绪,毕竟再往下,就是唐教的私事了。

    干等半天的祁望星顺势推着自家兄长回来,“小余,我们还等吗?”

    都五点四十分了,还会有火瀑布吗?

    祁望星惦记着游戏副本即将打出的结局,归心似箭。

    余曜望了眼天边逐渐西沉的太阳,“再等等吧。”

    来都来了,不到最后一刻,真的很难甘心。

    少年坐回了自己的折叠椅上,目光专注地望着眼前的瀑布,仿佛用目光就能为眼前清澈无色的溪流倒灌上来自地心的灼热岩浆。

    祁望星不太理解少年的坚持。

    但朝夕相处,他知道余曜决定的事,哪怕是一条道走到黑,被证明其实是错的,都不会轻易更改,也就耐着性子一起坐了下来。

    临近傍晚的风撕掉温情面纱,小刀子一样冷冽。

    祁望星抖了抖,把少年之前递给自己的暖宝宝撕开。

    余曜也把重新灌好的暖水壶放到祁望霄的保温毯里,自己双手捧着暖宝宝出神。

    夕阳已经落上树梢。

    但天际堆积的晚霞并没有要散开的迹象。

    酋长岩山脚下,野餐区里,有不少专业摄影人士已经开始收拾设备,嘀咕着今天真不走运,居然有这么多该死的云彩。

    祁望星的口语不错,能听出个大概。

    他望望余曜,但对方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就跟火瀑布下一秒就要出现了一样。

    如果不是知道余曜也不能确定到底会不会有火瀑布,祁望星真的要被骗到了。

    他百无聊赖地低下头想继续看小说。

    可下一秒,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来了来了!”

    有人高喊一声。

    什么来了?

    祁望星下意识抬起头,就见原本才把三角架放进收纳袋的摄影师撒丫子地转身往最好的观景位跑。

    他再抬起眼,就见高大陡峭的酋长岩上,那条细细的,马尾一样的潺潺瀑布,已经开始发出金黄色的光芒。

    还没等青年的惊呼出声。

    刹那间,整条瀑布就被夕阳的余晖点燃,火/药般燃烧起来了一样,从高耸的峭壁上喷泄出一道长长的橘红色火焰。

    是火瀑布!

    祁望星第一次深刻理解到了,为什么有瀑布会以火为名。

    “真的很像,很像——”他被卡住了壳。

    在他身侧,少年神色平静地站起来,举着摄像机拍照,准确接上,“零度的岩浆。”

    冰化为水,温度界限就是零摄氏度。

    这条瀑布由酋长岩顶上历尽一冬的冰雪化就而成,甫一融化,就被落日余晖点燃,如火山喷发出的岩浆般沿着山崖飞流直下。

    可不就是零度的岩浆么。

    余曜再望着摄像机小屏里,瀑布上同样被映照得火红的激扬水雾,忍不住地想,这不就是炙热岩浆上摇曳的赤色火焰吗。

    整座酋长岩都被这道火焰般的瀑布照亮。

    明明没有温度,还离得很远,但那样的灼灼鲜活的颜色,在燃起的一瞬间就烧进了少年的眼里心底,烫出一片火热。

    再结合着唐清名的话。

    余曜一瞬间就有了抉择。

    他伸手握住了轮椅上青年的手,微微歉意,“二哥,以后可能没有很多的时间陪你了。”

    轮椅上的人下意识反握住,仿佛给出了满含宽容的回答。

    两人一握一回,默契无声。

    祁望星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心想余曜那个凶巴巴的教练说得没错,说不定还真就是自家二哥勾住了少年人锐意进取的脚步。

    不对,他努力摇摇头,这话怎么说得自家二哥跟个狐狸精似的。

    刚好睡醒的小七从保温毯边露出毛绒绒的脑袋。

    祁望星冷不丁就想起了冰岩俱乐部里,黑猫和鱼的图标。

    呸呸呸,什么狐狸精,他二哥怎么着也得是只黑猫,嗯,一只性子狡黠会示弱的黑猫。

    祁望星胡思乱想着,目光不时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看来看去。

    余曜注意到后把手抽了回来,若无其事道,“我们回去吧?”

    祁望星回过神,哦哦答应下来。

    他们推着轮椅往回走。

    蜿蜒平坦的山道尽头,残阳如血。

    飞流而下的灼热岩浆也在西沉的黯淡里渐渐熄灭。

    自己的运气其实还不错?

    毕竟真的看到了火瀑布。

    回去的路上,余曜闭目养神地想,长长的眼睫安静乖巧地垂落在白皙眼睑上,留下两扇淡淡的青影。

    等回到木屋客栈,他就按照唐清名给出的联系方式,向自己的新搭档发出了好友请求。

    可直到洗完了澡再出来,对方也没有通过他的好友申请。

    论理说,这很不应该,唐教在把对方的联系方式给自己前,就应该已经得到了对方的同意。

    余曜盯着申请框里酋长岩的头像出神。

    正打算去睡觉时,一个新的聊天框突然出现在软件的上方。

    点进聊天框,上方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余曜强撑着眼皮看,结果等了好半天,对方才发来了一句,你好。

    只是一个招呼,至于犹豫那么久吗?

    这个新搭档不会跟今天见的那个布鲁诺一样难以沟通吧。

    余曜有点犯难,但困意山呼海啸般疯狂涌入脑海,眼皮似有千斤重。

    算了,先睡觉吧。

    他勉强回了个同样的你好,然后就直接倒头睡了过去。

    所以也就完全不知道,手机的那头,眼见自己的主动招呼,居然只换来不冷不热的你好两字,本就不情不愿来组搭档的上届世锦赛冠军艾莫斯一把就把手机摔进了被子里。

    十九岁少年冷硬的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好险咬碎了后槽牙。

    这个华国小子果然跟传闻中的一样狂。

    要不是自己答应了远方哥一定会帮那个姓唐的一件事,他才不稀罕跟人组什么固定搭档!

    他自己一个人就能征服那座家门口的酋长岩!

    还有,那个姓唐的也太过分了,那可是远方哥留下的承诺,他居然那么轻易地就用了出去,还打破了自远方哥离世后就再也不跟人组搭档的誓言。

    真的是太过分了!

    姓唐的是不是早就忘记了,当年如果不是远方哥,死的那个人本该是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把搭档的位置送给别人!

    艾莫斯想到故人满心气愤,连带着对余曜的印象也好不到哪里去。

    艾莫斯憋住了一口气,倒要打算看看,这个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很多人一直在议论着的单板五连冠天才,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他连夜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第二天一大早,骑着摩托车就冲回了自家客栈。

    客栈老板见到一年到头不怎么着家的儿子终于回来,笑得连啤酒肚都在打颤。

    “哦,阿普尔顿家远游的小鸟终于回来了,亲爱的儿子,你是从哪来,又要到哪去?”

    艾莫斯对自家老爹这副黏腻腻的模样早就习惯了,虽然不耐烦,但还是臭着脸把头盔扔到桌上,硬邦邦地答道。

    “是受人之托,回来跟人组搭档,去爬酋长岩的。”

    “什么?!”

    客栈老板一惊一乍地调侃道,“我记得有人说过自己最喜欢独来独往,非必要不组搭档啊!”

    艾莫斯的脸色更难看了。

    客栈老板笑得前仰后合,颤巍巍地拍了拍自家叛逆儿子的肩,“那你的新搭档是谁?”

    真希望是个性子柔和,行事谨慎的孩子,这样的话,自己这个胆大包天的儿子也能有个缰绳拉着,就像当年的唐和宋一样。

    客栈老板一片慈父之心。

    然后就看见,自家儿子眼一眯,冷冰冰地指着来人道,“就是他了。”

    谁?

    客栈老板一回头,就看见拥有一双清浅琥珀色眸子的华国少年正从玻璃门里走出来。

    想到网上热闹非凡的传言,大家都说余的目标是要徒手攀登黎明之墙,客栈老板登时就是眼前一黑。

    这跟自己想得也太不一样了!

    胖乎乎的老板当场僵住,好半天才道,“我给你们做早饭去……”

    十分钟后。

    余曜坐在窗明几净的餐厅桌前,一边吃包子,一边大大方方地打量着自己未来的攀岩搭档。

    他在旧报纸里见过对方年少时黑着脸,站在父亲病床边的模样,还以为当时只是特殊情况。

    但现在看来么,对方好像就是脾气不太好的样子。

    难道叫艾莫斯的人,脾气都会很暴躁?

    余曜忍不住地想。

    遥远的f国,正在追逐雪季的尾巴,努力尝试新的跳跃的单板艾莫斯就狠狠打了个喷嚏。

    “该死的,”他把雪板往雪里一插,“要是余在就好了!”

    他就可以问问这个2160平转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波波头单板艾莫斯还不知道余曜的身边已经有了个新的板寸头攀岩艾莫斯。

    虽然板寸头的艾莫斯冷着脸不说话,用叉子不停地搅动意面,看上去就很不好惹。

    但敌不动,我也不必动。

    余曜慢条斯理地吃自己的早餐,一碗粥喝得干干净净。

    毕竟这是祁家专门定制送来的早饭。

    客栈老板的意大利面第一次吃还好,再多吃几次是真的会腻味,还是华国的家常菜吃起来让人觉得舒心。

    少年在桌对面人的死亡凝视里,轻轻搁下调羹。

    对峙的时间太久,艾莫斯也维持不住自己那副恶狠狠,阴沉沉的狼崽子模样了。

    他把叉子往意面盘子里一放,清脆的碰撞声就回荡在两人的低气压间。

    虽然余曜什么都没说,但艾莫斯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第一次交锋是自己输了。

    沉不住气的艾莫斯双手撑桌站起来,试图从身高施以对方压力。

    余曜挑挑眉,施施然地也站起来。

    嗯,差不多高。

    已经长到176的少年如是想。

    艾莫斯的第二回 合又输了。

    两次无声对峙,自己都输得落花流水。

    艾莫斯都要气死了!

    结果一扭头,对方正在悠哉悠哉地拿着店里的饼干盒给松鼠喂吃的。

    艾莫斯摩拳擦掌地挑刺,“余!松鼠不能吃饼干!”

    余曜动作愣住。

    艾莫斯趾高气扬,“它们不能吃含有添加剂的食物!”

    余曜回过身,脸色古怪极了。

    艾莫斯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终于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得意洋洋地双手抱臂。

    然后就被自己的亲爹从背后给了个爆栗子。

    客栈老板虎着脸,“谁说老子亲手做的饼干有添加剂了!”

    艾莫斯:……

    完蛋,光顾着较劲了,忘记自家老爹才是这些松鼠的实际饲养人。

    艾莫斯在老爹的暴打下惊慌闪躲,心里也在不停哀嚎。

    完全不知道,自己那些小学鸡一样的挑衅,压根就没能入余曜的眼。

    老实说,余曜对唐清名究竟如何使唤得了艾莫斯这样在国际上已经成名的一流选手,且对方看上去还不怎么情愿,确实很感兴趣。

    但他们现在又不熟,应该也问不到什么答案。

    最重要的是,艾莫斯表现得这样孩子气,余曜其实是有点怀疑对方的攀岩水准的。

    但再转念一想,唐教担保,客栈老板背书,最起码这个搭档的品行还是值得信任的。

    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溜就知道了。

    余曜返回房间,取出了自己的登山设备。

    “今天是个不错的天气。”

    少年望了望外面,唰的一声,拉上了冲锋衣的拉链。

    他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被亲爹打蔫了的艾莫斯一下振作起来,“那我们现在就走!”

    余曜到底有什么本事,等到了酋长岩就知道了。

    岩壁可从来不会说谎。

    艾莫斯当场就把自己的设备拎上了摩托车,还拍了拍自己的后座,示意余曜坐上来。

    一辆车驮两个人还有两个包?

    哪怕没有交警,余曜都觉得要出事故。

    他婉拒了艾莫斯递来的头盔,拨通了自己经纪人戴维的电话。

    已经等到长蘑菇的戴维在接到电话的当场就原地复活。

    “我马上派车和摄影师过去!”

    他答应得非常快。

    摄影师?

    余曜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按照事先的约定,他的挑战全过程都会被记录下来,再剪辑成纪录片或者电影的形式。

    记录就记录吧。

    少年对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向来很无所谓。

    他瞥了瞥旁边跃跃欲试的艾莫斯,心知肚明,自己今天如果不能在一举展现出自己的能力,让对方心服口服,艾莫斯日后绝对不会全力配合自己挑战黎明之墙。

    那这样的搭档,不如不要。

    余曜对换搭档无所谓,毕竟他和艾莫斯今天才第一次见,对这个强摁头的搭档并没有什么感情。

    但唐教费尽心思才给自己找来了这么顶配的队友,没道理自己要浪费教练的一片苦心。

    那就没别的选择了。

    余曜深吸一口气,“你可以先去诺斯线的起点等我。”

    “诺斯线?”

    艾莫斯微微睁大了眼。

    他想过余曜会直接上线,但心理预设的都是更低难度的路线,比如葡萄赛跑,海市蜃楼……哪怕是永不落地和西扶壁也行。

    结果对方一上来就要上5.14a的诺斯线?

    艾莫斯拿眼溜了溜余曜的包裹,“可你没有带露营设备。”

    诺斯线虽然一度被誉为酋长岩上最繁忙的线路,但目前记录在案的自由攀登人数也只有五人。

    大多数人即使借助设备攀登,也鲜少有能在一天之内完成的。

    很多人都会选择在岩壁上露宿一夜,休息回血,诺斯线上也有很多天然平台可供停留。

    余曜当然也知道这些。

    但是说实话,他压根就不想在岩壁上过夜。

    先不说卫生问题很难解决,很多攀登者不得不随身携带黑科技收纳袋,一直到最后下来时再一起处理。

    这样的方式在少年看来既不干净也不卫生。

    更何况,诺斯线上人来人往,很多天然平台都会被人提前抢占,就算他们能抢到,挤在硬邦邦的石板上睡觉,能有在木屋里铺好的床上睡觉舒适安心?

    余曜不想委屈自己,除去黎明墙,他觉得酋长岩上没有任何一条路线值得自己在岩壁上过夜。

    “不需要露营设备,”少年毫不犹豫,“今天去,今天回。”

    艾莫斯眼神复杂,“你确定?”

    诺斯线在1958年的首攀耗时是整整47天,老实说,即使是在酋长岩下长大如他,都不能保证今天一定能回。

    但少年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

    “对。”

    这样的态度果决极了。

    颇有一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美。

    艾莫斯突然就对眼前人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好感。

    他哼哧哼哧地把自己死沉的设备包扛下来,拉开拉链,就开始卸货。

    悬空的帐篷,做饭的炉,保温服,睡袋,保温杯,压缩饼干……

    一大堆东西被挑了出来。

    余曜看得眼都花了,深深庆幸艾莫斯没坚持一定要在岩壁上过夜。

    要不然的话,他们上崖的时候,还要拖上两大只这么重的背包,想想都觉得累赘得慌。

    钟爱徒手攀岩的少年连自由攀岩时不可或缺的保护带都觉得累赘,头盔都不见得多么想带,委实不能接受自己如同蜗牛般背上重重的壳。

    艾莫斯挑挑拣拣,最后发觉还是自己挑出自己要用的东西重新打包来得方便。

    他跟亲爹要了个新的户外包,大把装绳子,对少年道,“快速攀登?”

    连食物和水都不带的话,他们务必要在一天之内结束战斗。

    艾莫斯自己还好。

    他在酋长岩下长大,对诺斯线颇有了解。

    但余曜可是个连一次诺斯线都没上过的新手菜鸡。

    等等,一个从没上过酋长岩,没上过诺斯线,一开口就要自由攀登5.14a超高难线路,还要快速解决的新手菜鸡?

    这人也太狂妄了吧。

    艾莫斯好像突然就有点理解,那个姓唐为什么会对余曜另眼相看。

    敢情这个华国小子跟他年轻时一样的狂。

    不过自己可不是远方哥那个好脾气,如果余曜只是夸夸其谈,拿不出真本领,他绝不会乖乖地被束缚在约定里。

    反正搭档一次也是搭档过了,只不过不会再有第二次了而已。

    艾莫斯心里的盘算打得噼里啪啦响。

    他一想到自己极有可能在今天就摆脱掉这个突如其来的拖油瓶,脸上的神情都平和不少。

    “我在诺斯线下等你!”

    他背起新收拾好的背包,一踩油门,在摩托车的轰鸣声里跑远。

    客栈门口,余曜握着手机在等戴维等人的到来。

    余光冷不丁地就瞥见了客栈老板站在门边,用围裙不住擦手的身影。

    “你们两个,”客栈老板见他望过来,叹了口气,“唐是怎么想的,你们两个人的脾气,唉,针尖对麦芒!怎么能凑到一起呢?”

    不是,自己的脾气有艾莫斯那么坏吗?

    少年琥珀色的瞳孔猛地震颤了下。

    可再想想,客栈老板大约戴着亲儿滤镜,就很快释然。

    “试一试就知道了。”

    余曜对唐清名的安排倒也不是那么没有信心。

    坏脾气的艾莫斯他遇到了不止一个。

    没道理在第二个面前退缩。

    他坐上戴维开来的房车,一路从酋长岩山脚下的低洼地开进了空地。

    再往里,房车开不进去了。

    余曜只好下车,从一条破旧的小路走到了高耸入云的岩壁下方。

    又绕着岩壁往西一路走,很快就在诺斯线的出发点,见到了已经等候好一会儿的艾莫斯。

    艾莫斯一见他背后浩浩荡荡的团队,就扬了扬眉,“酋长岩可不许使用无人机拍摄。”

    这是对攀岩者们的保护,以免有人被有意无意恶意地干扰心神。

    余曜其实已经看到了摄影团队里的专业长焦镜头,但这本来就不是他该要关心的事情,干脆也就没接话。

    艾莫斯在聚光灯下待久了,也无所谓镜头会不会拍到自己。

    他只是绕着岩壁小跑,直接开始了自己的热身。

    余曜见状,也把自己的背包交给了经纪人。

    戴维接过背包时还在打电话,张口闭口就是,“必须把直播的消息尽快传出去!网上的舆论拖得太久,对余曜的声誉很不利,对对对,一定要联系到直播平台的官方,让他们推到主页……”

    余曜只听了几句,就不感兴趣地掉头,加入到了崖下热身的队伍里。

    今天是工作日,挑战酋长岩的人不算多,但也不少。

    毕竟不用上班的自由工作者和刚毕业正在享受gap的大学生向来是攀岩的主力军。

    只不过人虽然不少,但大家各顾各的,并没有因为来了个攀岩世界冠军和单板奥运冠军就有多么激动。

    毕竟酋长岩就在眼前。

    只需看一眼就让人摒住呼吸,不敢再大小声,大自然鬼斧神工当然要比电视上常见的人类来得更加震撼心惊,直接就夺走了大家伙全部的心神。

    余曜自己在热身的间隙里抬起头,都有一种不太真切的感觉。

    太高了。

    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明显支撑点,这样陡峭的线路,真的是人类所能征服的吗。

    少年深深浅浅地调整自己的呼吸频率,目光在自己脑海中记下的路书路线上依次爬升。

    说实话,有点激动,但不算很多。

    可能是最近一直在公园里徒步打转的缘故,连带着对这块巨大的岩石,少年都变得熟悉无比。

    人会惧怕未知的东西。

    但却总是对身边的事物提不起戒备心。

    余曜现在就是这种心态。

    他对自己这种的状态也很满意。

    三千英尺高的攀岩路线,一切都是循序渐进的,保持住始终平稳的心态远比一腔激昂的热血来得实际。

    华国老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攀登酋长岩可不像单板里那些几分钟就能解决的比赛,对人的耐力和心态考验远在技术之上。

    攀岩的过程也更像是一场考验攀岩技巧的漫长马拉松。

    真希望自己能一次成功。

    余曜把手搭上面前灰色的岩石,仿佛已经感觉到了来自地底深处的地球心跳。

    少年自己是很平静。

    但网络上,得知余曜马上要开始自己的第一次酋长岩攀登之后,前些日子吵翻了天的网友们很快卷土重来。

    鱼粉自然是一百二十个支持。

    他们蜂拥进直播间,在还没有开始直播的黑屏评论区疯狂留言。

    【期待搓手手】

    【啊啊啊快点快点开始,我要看小鱼】

    【期待,就是不知道小鱼要爬哪条线】

    与此同时,户外攀岩爱好者的论坛里,大家伙热议的关注点却跟粉丝们完全不同。

    【我听说余的教练唐前段时间从半圆顶摔了下来,他没有了攀岩搭档,一个人要怎么攀登】

    【我怎么没听说唐受伤的消息,是不是你记错了,如果没有攀岩搭档的话,余要尝试的是难道顶绳攀登?那也太没有难度了】

    【你才记错了,我自己现在就在梅奥急救中心,隔壁病房住的就是唐,前一段时间余还来探望过,我见过本人】

    【啊,完蛋了,可能真的是顶绳攀登,直播我不看了,顶绳什么的,都是小孩子才玩的玩意儿,最没有意思了】

    【余也有可能找到了新的搭档】

    【风口浪尖上,他的最终目标还是挑战黎明之墙,谁敢跟他一起上黎明之墙】

    【我也觉得余应该是有了新搭档,今天有可能就是他和新搭档的第一次磨合】

    【但是没听见圈子里有哪位大神要跟余合作】

    网友们把圈子里现在ip显示在j州的大神都数了个遍,还有人猜布鲁诺的。

    【会不会是布鲁诺,他是出了名的网络刀子嘴现实豆腐心,还有人在昨天的火瀑布前看见他跟余搭话,说不定就是在那时达成了合作】

    【怎么可能,布鲁诺和他的搭档一起协作攀岩有快十年了吧,他那个社恐性子,也只有和他的搭档在一起能缓和点,不许拆我cp】

    一群猜来猜去的人里,突然有人冒出来了一句。

    【反正不可能是艾莫斯】

    【为什么】

    【楼上,圈里还有人不知道,艾莫斯自从宋离世后,跟唐就像死对头一样吗?余可是唐的徒弟】

    【更何况,艾莫斯年少成名,一向自负,他从来不跟人组固定搭档!而余如果真的打算要徒手攀登黎明之墙的话,非要有一个稳定的搭档一起探路和整合线路不可】

    说这话的网友信誓旦旦。

    只是很快就在直播开始,看清余曜身边人的脸时,彻底哑了声。

    自己是不是起猛了,艾莫斯怎么会站在余的旁边,他们身上的绳索还连在了一起?

    而且怎么会是余曜身上的保护绳,穿进了艾莫斯腰间安全带上的保护锁里?

    难道艾莫斯和余一起攀登,领攀的人反倒是余不成?

    户外攀岩爱好者们简直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要不然怎么会看到心高气傲的艾莫斯给在攀岩界名不见经传的余曜当保护员?开什么国际玩笑!

    可很快,让他们震惊的事情一个接一个。

    【啊啊啊啊,你们有没有发现,他们身上什么别的装备都没有带!压根就不打算拖包!】

    拖包是野外攀登的专有名词之一。

    为了在岩壁上过夜,攀登者会将随身的攀登装备,露营装备、大部分食物和水,尽可能地都放到拖包里。

    每前进一段绳距,就用绳索把包拽上来。

    很费力,却也是在长路线过夜露营时必不可少的。

    攀岩论坛的爱好者们原本都已经默认了,余曜第一次上酋长岩,一定会过夜。

    毕竟按照路书,诺斯线总长1032米,有31段绳距,平均每段绳距长33.3米。

    正常的抱石线都只有五米高,也就是说每段绳距差不多就等于6场半的抱石,余曜想爬完诺斯线,就相当于全程抱石201场半。

    一天之内,不吃不喝抱石两百场,开什么玩笑。

    就算是按照一整天24小时刚好登顶来算,也需要每小时完成43米的距离,相当于每小时抱石8场半。

    正常抱石比赛的时长是四分钟。

    完成的可能性是有,但负荷量绝不可能是一个初次攀登酋长岩的少年可以做到的。

    户外爱好者们盯着屏幕看。

    准确来说是盯着少年那件薄薄的冲锋衣看。

    冲锋衣不似滑雪服宽大,腰部收窄的走线很容易就将少年劲瘦的腰肢勾勒出来。

    腰细腿长的背影是很好看。

    但站在年纪差距不大,个头差距也不大的艾莫斯身边,余曜直接就比人家纤细了两个号。

    华国人的骨架小是出了名的。

    在技巧类比赛上有优势也是真的。

    但是,攀登酋长岩这种长线路对体力和耐力的考验更是真的。

    【我有一种余首战就要失败的预感】

    【+1,本来以为他攀登黎明之墙是放大话,诺斯线或许还能在绳索保护下尽力一争,但现在,即使是艾莫斯也在,都不能给我信心了】

    【+1,作为艾莫斯的粉丝,我很伤心他要跟余组队,还让余领攀,这个华国少年是给他喝了什么迷魂汤了吗,我听说华国南边的人都会下蛊,有谁能告诉我这些都是真的吗】

    ……

    论坛和直播间评论区各自热闹各自的。

    酋长岩下,余曜只在热身间隙,无意中瞄了长焦镜头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自己的准备。

    “我领攀。”

    少年对艾莫斯这样说道,态度自然而然得就好像他们的身份掉了个儿,拿到攀岩世锦赛冠军和在酋长岩下长大的少年其实是他自己一样。

    艾莫斯本来也不相信余曜能行,干等着余曜失败后,自己理直气壮地找到姓唐的解除约定,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眼看大家准备得差不多,余曜把绣着黑猫的镁粉袋的位置调整了一下,就伸手进袋子里抓了点粉,轻轻扑打在十指之上。

    “上崖吧。”

    他伸手抓握住离自己最近的岩石凸起,对艾莫斯,也是对自己说道。

    “上崖!”

    艾莫斯高声应道。

    他跟在少年身后,等到对方在第一个保护站停下时,三两下就爬上了岩壁。

    余曜和艾莫斯组搭档后的酋长岩之行第一站,正式开始!

    第59章

    酋长岩的诺斯线上,余曜和艾莫斯已经开始了他们的第一次合作。

    余曜领攀,艾莫斯跟攀。

    余曜无保护抵达第一段线路的保护站后,随即,艾莫斯也跟攀了上去。

    在观众们紧张兮兮地瞩目中,两人在保护站成功汇合。

    第一段线路完成异常顺利。

    观众们甚至觉得,自己只是看着余曜左手上,右手抓,抬腿踩稳,再引身用力,不断重复了几次类似的过程,少年就已经停到了第一个保护站上,顺利完成了此行的第一段线路。

    【小鱼爬得好轻松】

    【好棒好棒】

    鱼粉们望着灰色岩壁上少年悬空时,四肢修长的身影,就开始粉红星星眼。

    他们中有单板粉,也有top粉,颜粉,纯粹的攀岩粉反而少得可怜,自然也不是很懂这条线路难不难,难点又在哪里。

    只是单纯地觉得,少年攀登时的一举一动流畅优雅,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既然好看,那就值得来上一次欢呼!

    弹幕里的粉色小心桃刷得飞快。

    对此,潜水在直播间里的户外攀岩爱好者们大多冷嗤一声,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诺斯线整体定级是很高,但大部分路段的攀登都不算难,譬如余曜正在爬的第一段,定级是5.11d。

    换算成抱石v系统,就是最最基础的v3。

    连v4都算不上,属于系统学过攀岩后,有手有脚有胆子就能上,顶多算是业余爱好者的天花板,对专业运动员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这有什么好欢呼的?

    根本就不够看好不好!

    资深攀岩爱好者们兴致缺缺。

    完全忽略了,作为一名普通的观众,在看见自己喜欢的小运动员,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只靠手脚配合,就爬上了光滑垂直的十几米高岩壁,是一种多么震撼的视觉冲击效果。

    眼见余曜整个人悬空在保护站,正在用绳子把跟攀的艾莫斯拉上来。

    攀岩爱好者们就在论坛里讨论起诺斯线上的真正的难点。

    第一个被举出的是变化拐角。

    【变化拐角的评级达到了5.14a!是诺斯线上最难的路段,偏偏还位于第27段线路上。攀岩者的体能在抵达时就已经到了极限,还要拼命应对,变化拐角绝对是这条线最后的守关大boss!】

    也有人觉得大屋檐才是难点。

    【变化拐角是很难,但别忘了,第22段上的大屋檐也是狠角色,评级是5.13d,跟5.14a也就差了一个档而已,又难又长,没有两个小时的挣扎,基本上不可能攻克下来】

    还有人投了摆荡之王一票。

    【等等,难道你们忘记了第十七段上的King Swing,那可是摆荡之王!全程技术操作最难,方案最多的路段!第一次攀登掉落可能性接近百分之百,还是在第十五段一连串无保护光滑挂片消耗体能之后!】

    攀岩爱好者们一连提名了三个公认的线路难点,每一个都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

    就算是余曜自己看见了,也不得不承认,这三个路段,即使是他自己,在挑战难关之前,也没有把握能够全力拿下。

    甚至可以这么说,诺斯之所以能作为经典线路久盛不衰,这些让人闻风丧胆的难关功不可没。

    少年还没有来酋长岩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三个在路书用红色粗体特别加重凸显的重要位置。

    更是在视频里见证过尝试者们一次又一次的狼狈掉落。

    但越是难,挑战起来的刺激感就越足,越会让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征服难度。

    这是人类刻在骨子里的好胜天性。

    余曜也不例外。

    如果可以,在上崖的第一瞬间,他就想先去尝试这三个难点。

    可惜它们都位于后半程。

    只有完成了漫长的前半段线路,才能有资格与它们亲切会晤。

    余曜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但也并没有特别的失落。

    毕竟三个位置的难度地位,少不了前半程体力消耗的加持。

    刚刚开爬体力好算什么,能以体力殆尽的疲惫之躯打败它们,才算得上真真正正的战胜与征服。

    余曜很快摆正了心态。

    他等艾莫斯确定好自己悬停在了保护站,就抽出自己的绳索,继续向上爬去。

    三个高难度位置都在后半程。

    但这并不意味着诺斯线上位于前半程上的其他路段就轻而易举。

    事实上,从第二个路段开始,诺斯线就露出了渐渐狰狞的真实面孔。

    第二个路段有一个摆荡。

    不算难,但夹角缝隙异常隐蔽,光靠双手很难支撑起全身的重力。

    自己必须在摆荡的同时,不断寻找新的支撑脚点。

    余曜很快就确定好了攀爬要点。

    他重新补了镁粉,把沾满白霜的十指直直伸进夹缝里,就再度屈起关节,以手为塞地固定住了自己。

    攀岩鞋底由硬橡胶制成,在灰色的粗粝花岗岩表面如鱼得水。

    余曜精准无比地将鞋底顶在崖壁的预定点上,随着指关节在夹角里的支持位置持续上升,不断更换着位置。

    最终成功借助摩擦力的作用,稳稳当当地通过了第一个考验。

    但这只是诺斯线上全程无数个摆荡,直至抵达摆荡之王的开始。

    第三个勉强可以喘息的轻松路段才一结束,第四段线路就要再度迎来一连两次的双重摆荡。

    余曜暂停在三四段间的保护站。

    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向右上方,边思索着尽可能节省体力的方法,边等待着艾莫斯的紧随跟上。

    与此同时,酋长岩下。

    戴维联系到的临时解说员也终于到场。

    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在直播间镜头的甫一露面,就引得户外攀岩爱好者们尖叫连连。

    【是老迈尔斯!】

    【天呐,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你直播!我还以为你这个老小子已经退出攀岩界,专心开客栈养松鼠去了!】

    【老迈尔斯,你是看见艾莫斯攀登酋长岩就坐不住了吧哈哈哈哈】

    老迈尔斯,也即是余曜居住的客栈老板,艾莫斯的亲爹,在看见这条弹幕时不气反笑,胖乎乎的面孔上笑眯眯的,很是和善。

    “是啊,用余曜家乡的老话,儿行千里,爸爸担忧,他要上酋长岩,我当然要来看看,这不就刚好被直播组抓住来解说!”

    迈尔斯对着镜头耸了耸肩,做出了一个滑稽夸张的无奈动作。

    熟知他的故事的户外攀岩爱好者都要笑疯了。

    鱼粉们则是一头雾水。

    这人谁啊,怎么好像很受欢迎的样子。

    有人在弹幕里问出声,就有爱好者语气激动地开始科普。

    【迈尔斯·阿普尔顿,你们都没听说过?】

    【他比唐和宋齐名的时代还要久远!在那个攀岩技术和设备还不发达的年代,他是酋长岩上十数条线路的最短时间纪录保持者,还成功首攀过五条线路并命名!也是他第一个提出,或许可以从搭便车路线徒手攀登酋长岩!】

    【哦,我说得都要哭了,如果不是那场该死的意外,酋长岩的桂冠说不定就是他的……】

    意外,什么意外?

    有些好奇的鱼粉跑去了搜索引擎,再回来时,看着老迈克斯那张笑得畅快舒心的面孔,不由得肃然起敬。

    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在人生最得意时骤然跌入深渊,还能重新站起。

    这样的人理所当然地值得大家的尊重。

    【不过……这位大叔是不是话太多了点,我们对攀岩一窍不通,正等着他解说翻译呢】

    有人小心翼翼地发出弹幕。

    老迈尔斯不懂华国语,但并不妨碍他自己也很快意识到自己占据太多话题。

    解说员就应该隐于幕后,把舞台都让给闪闪发光的挑战者本身才对。

    老迈尔斯坐到了直播团队临时搭建的桌子旁边,摸出老花镜,一本正经地看向屏幕。

    “让我看看,两个小家伙到了哪里……”

    “哦,他们在第三段终点的保护站上。”

    老迈尔斯突然笑了起来,“艾莫斯那个臭小子!让余领攀就算了,居然还让余把他拉上来,真该狠狠地踢他的屁股!”

    可不是,艾莫斯对酋长岩更熟悉,年纪也更大,结果居然在平平无奇的第三段打滑,还要靠年纪更小的余曜把他拉上来。

    听懂这一句的观众们都跟着笑起来。

    屏幕里,艾莫斯原本正在拽着顶绳往上爬,突然就觉得屁股一凉。

    但他也没心情关注。

    等到了保护站,就连忙撑着岩壁,恶狠狠地给两只攀岩鞋各打了一个死结。

    力道之大,简直像是要把攀岩鞋焊在脚上。

    艾莫斯是真的很气。

    要不是因为鞋带松了,他才不会打滑,更不会需要靠余把自己拉上来。

    这也太丢人了!

    一想到明明打定主意看余曜有什么能耐的是自己,结果反而是自己先在第三个路段折了戟,还是靠余帮了自己一把才没有出冲坠事故。

    艾莫斯刀削斧砍似的帅气脸上忽然晕出红来,刚要道声谢,就见余曜“啪嗒”一声,把自己的绳索从快挂里取出来。

    “第四段。”

    少年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搭档。

    仿佛满心满眼都只有眼前灰突突的岩壁,不断向上攀爬才是他唯一的使命。

    这样忽视的态度,搁平时,艾莫斯早就生气起来,但放在此时此刻,艾莫斯反而觉出一种自在。

    甚至比余说没事不要紧还要自在。

    至少说明少年是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艾莫斯望着少年踮起脚尖,去捞摆荡挂片的背影,不知不觉间,原本因为唐清名而对少年生出的偏见就淡了不少。

    或许余和那个姓唐的只是师徒而已。

    艾莫斯把这个念头在心里滚了滚,爽快决定以后要把这两人分开来看。

    他一改前两个路段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认真地拉住另一头系在余曜身上的安全绳索,随着少年的稳步前进,一点点送绳。

    艾莫斯的态度改变很轻微。

    但知子莫若父,老迈尔斯在看清儿子态度改变的一瞬,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他笑容满面,“哦,看来我们的艾莫斯终于端正了态度。”

    老迈尔斯想得很简单。

    他对这次攀岩的胜利与否其实并不关心。

    毕竟自由攀登有绳索保护,发生了冲坠也不要紧,命还是能保得住的。

    就算是失败了,困在崖壁上下不来,呼叫救援直升机,也就是花点钱的事情。

    但如果两个孩子因此失和,梁子结得越来越深,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短短几天的相处,老迈尔斯很喜欢这个一看就是发自内心热爱酋长岩和优胜美地公园的华国小孩。

    也很期待自己的儿子能够拥有一位心性纯粹坚定的固定搭档。

    迈尔斯的目光落在第四段上。

    “余正在够摆荡挂片,但他的身高有些抱歉,我也不赞成他只靠踮起脚尖的方式。”

    画面里的少年背影顿了顿,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

    “所以余,你会有什么好办法吗?”

    迈尔斯含笑地隔空问着。

    酋长岩上,余曜尝试了几下不中,也就停了下来。

    他盯着那个凭借自己的身高很难够到的挂片,微微喘着气,似乎有被难住。

    头顶上方,突然就有人探出头来。

    “嗨,需要帮忙吗?”

    余曜下意识抬起头。

    就看见一张热情的笑脸从岩石平台边缘露了出来。

    第四段的终点,是一个名为镰刀崖的小平台,很多攀登者都会选择将自己的拖包放到这里,等第二天开始直接从这里重新出发。

    此时在平台上的,就是一对毕业旅行的年轻小情侣。

    二十来岁的青年最是热情,见紧跟着他们后面的那个东方小孩因为身高的原因停了下来,就很主动地想要伸出援手。

    但余曜很委婉地拒绝了他们。

    身高的问题由来已久,他从来没有靠外力解决的习惯。

    只是比正常人难一点而已,凭借更高难度的技巧就能成功解决。

    少年缓过了几息,就伸手抓握住了斜上方一条竖直的岩片。

    薄薄的岩片边缘光滑锐利。

    乍一看没有一点着力之处。

    少年屏气凝神地径直交叉双手,左手拇指朝上,右手拇指朝下,双脚也并到了这条垂直直线上。

    一脚用内侧踩,另一只脚用外侧踩。

    他的两只手与腿的方向恰恰相反,一拉一推间,身体也向后仰去。

    整个人如同一柄紧紧收束的剑。

    长腿一伸一屈间,就以一种暴露感极强的侧拉姿态,成功够到了那个总是差上一点的挂片。

    【还可以这样!】

    没见过市面的鱼粉们发出了一声惊呼。

    攀岩爱好者们刚要吐槽不过是一个侧拉而已。

    老迈尔斯就隔空赞叹,“余的侧拉姿态很美,速度控制得也很棒!”

    居然能让老迈尔斯这样称赞?

    原本觉得不过一个侧拉而已的半瓢水爱好者们就一下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耐着性子听老迈尔斯以一个资深攀岩者的姿态客观点评道。

    “这样的姿势很危险,很容易让人因为害怕,把气力全都用在手上。”

    “可一旦用力去拉手,即使双脚再努力地去推,也很容易加速疲劳。只有沉住气,抬高脚,把握住平衡,同时兼顾速度,才能让自己的动作松弛轻快。”

    迈尔斯很喜欢余曜这样的状态,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而且余对自己身体的平衡掌握得非常好,平衡和不平衡的姿态完全不一样,有些人的难度储备高,但动作真的很丑。”

    “但余却很舒展,也很优雅,他就像是在峭壁上跳芭蕾舞的天鹅一样!”

    有这么夸张吗?

    本来抱着挑刺心态来观看直播的爱好者们齐齐皱了下眉。

    可下一秒,老迈尔斯的话音还没落,少年就以一个轻巧的动态小跳落到了镰刀崖上。

    他是用踮着脚尖的动作跳起来的。

    跃起又落下的动作,收敛有力,确实很像是一只美丽骄矜的天鹅。

    【还别说,真有点像】

    有眼睛的人都看出了少年的力量与美感。

    但这并不能说服绝大多数的人。

    【只是第四段线路而已,诺斯线的考验甚至都还没有正式开始】

    也有人坚持胜利才是王道。

    【攀岩的动作再好看又怎样,余太瘦弱,能不能坚持到最后都不好说】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

    才进行到第七段,原本在镰刀崖上还能伸出援手的那对情侣就已经坚持不住。

    他们把没开封的水留给了两手空空的少年二人组。

    “以后有机会见!”

    两人在岩壁上相拥着,看着下方两百来米的高度就有点腿打颤。

    “亲爱的,我有点恐高!”

    “哦,亲爱的,我也是!”

    “那我先下去?”

    “亲爱的,你真是我的可爱小甜心!”

    腻腻歪歪的小情侣打情骂俏地离开了。

    崖壁上的两个单身狗:……

    艾莫斯拧开水喝了一口,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继续?”

    余曜拿着水,左看右看没找到合适的地方装,干脆把水放到了崖壁上突起的一处平台上,打算等攀岩结束,速降下来时再带走。

    “你不喝吗?”

    艾莫斯已经咕噜咕噜灌了大半瓶。

    余曜欲言又止地看着搭档,“我们没有地方上卫生间。”

    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带拖包,可能没办法解决生理问题的艾莫斯:……

    “靠!”

    艾莫斯脸色青青白白。

    但喝都喝了,也不差这一口。

    他咕噜咕噜又把剩下半瓶全喝掉,才用手背擦了擦嘴,“走!”

    赶紧走赶紧走,最好能赶在自己想上卫生间之前。

    艾莫斯现在变成了那个比较急,非常急,甚至想换成自己领攀的那个人。

    但余曜根本就不可能让出领攀位置。

    艾莫斯没能抢过,咬牙切齿,“你最好不要拖我后腿!”

    余曜也不惯着他,清凌凌的目光往他的系得难看的攀岩鞋上一扫。

    谁拖谁还不一定呢。

    这句话少年没有明说,但艾莫斯偏偏就意会到了。

    他气成河豚,忍不住地想,自己刚刚怎么会觉得余曜是好人呢,他分明就是华国牌的糯米汤圆,黑芝麻馅的那种!

    停留在崖壁上的二人组再度出发。

    紧接着的第八段,也就是著名的裂纹路段。

    余曜打量着眼前从小往上,逐渐变宽的裂缝,忍不住想到了蝴蝶崖翅膀上的翩跹纹路。

    老迈尔斯则是深情无比,“Stoveleg Crack,裂纹,诺斯线上最经典的路段之一,是一道长达一百二十米的直上裂缝,如果用岩塞辅助攀爬,就会轻松无比。”

    “但是如果用手的话,”他夸张地装出鬼音,“那将是一场地狱!”

    【地狱?什么地狱?】

    【想想看,你要用手攀爬,只靠这一条窄窄的裂缝,就要攀爬上足足三十层楼的高度,难道还不是一场地狱】

    【啊,那手都要磨破了吧】

    直播间弹幕心疼的字眼一个接一个。

    但余曜自己却觉得还好。

    裂纹长达一百二十米,连跨三段线路,等自己成功抵达第十一段线路的终点杜尔特塔,九、十、十一的线路段就都宣告完成。

    诺斯线一共才三十一段,那也就是说,自己马上就要完成三分之一了?

    少年琥珀色的眸子亮了亮,再回头看向艾莫斯时,熠熠生辉。

    “到杜尔特塔再休息?”

    就一条裂缝,余曜实在不耐烦再分成三段。

    艾莫斯却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板寸头的少年看似莽撞,实则很能分得清轻重缓急,“一百二十米,你冲坠下来,我不可能拉得住。”

    事实上,哪怕是三十米冲坠下来,艾莫斯觉得自己就算能拉得住,余曜如果自己不给力,也很有可能撞上崖壁重伤。

    但一百二十米,能不能保住命都是一说。

    更何况,他们带的绳子都不够长好不好。

    为什么要给线路分段,还不是因为绳子不够长,所以才设定了一段三十米左右的距离。

    余曜挑挑眉,只淡淡一句,“你怕了?”

    艾莫斯就好险跳起来,“谁怕了!”

    他被激得一腔火气,但还是努力强压下来,第一次好声好气地劝说别人,“你第一次上线,不应该冒险。”

    余曜看了半晌儿强忍火气的艾莫斯,眉眼就弯了弯。

    然后就做出了一个无比惊人的举动。

    “余解开了他身上的安全绳!”

    老迈尔斯瞪大了眼,“他要干什么!”

    艾莫斯也被吓了一跳,“余曜!”

    他小时候跟宋远方学过中文,虽然不算字正腔圆,但逼急了,也能说上两句。

    “你是不是疯了!”

    余曜当然没疯,他只是不能理解,这段线路看上去就很容易,自由攀登的难度甚至都没有超过5.10c。

    有什么可怕的,难道就因为位置比较高?

    不往下看不就行了。

    少年很快把自己的绳索解开,还顺手拿走了艾莫斯身上的备用绳。

    “我上去之后拉你。”

    尝试归尝试,余曜不会不把队友的安危放在心上,冒险的从来只有他一个而已。

    少年在岩壁上一举一动,通过长焦摄像机被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吵架了吗?】

    有不明所以的观众这样揣测道。

    毕竟隔着两三百米,他们都听见了艾莫斯突然高声的大喊。

    什么时候喊名字,当然是生气亦或者是愤怒的时候。

    有攀岩爱好者看不下去了。

    【这个节骨眼吵架,余在搞什么】

    野外攀岩,搭档几乎是崖上彼此间唯一的依靠,余曜此举,真的很像是一怒之下,临时拆伙。

    这样的举动在攀岩圈是要被唾弃的!

    尤其是余还拿走了艾莫斯身上的备用绳!

    攀岩论坛一下炸开了锅。

    他们想过余曜可能不行,顶多就是嘲讽几句,可这样的行为,已经触及到底线了。

    【艾莫斯要被他坑死了】

    【我就说不要跟不懂攀岩的人一起,他们随时随地都会做出让人吃惊的事】

    【专注玩单板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在自己不懂的圈子里神格堕落】

    鱼粉们倒不觉得余曜会做这样的事,但他们现在也很茫然,不知道自家运动员到底想干什么。

    还是老迈尔斯第一个瞧出了端倪。

    迈尔斯对余曜或许不是十足十的了解,但他很知道自己的暴脾气儿子,如果真如弹幕所说,余是要跟他拆伙?

    艾莫斯说不定第一时间就把人结结实实地绑成粽子,然后拿根绳子给吊下来。

    怎么可能还关心地大喊,还一个劲地固定绳索,试图从保护站追上去。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老迈尔斯喃喃地对着麦克风道,“余大约是想一口气完攀九、十、十一线路。”

    【啊?】

    【怎么可能,他有这个体力吗】

    【那可是一百二十米,不是十二米,老迈尔斯,你不能因为喜欢这个华国小孩就瞎说】

    弹幕沸沸扬扬。

    老迈尔斯连看都没看一眼。

    他摒住呼吸,在眼见少年已经越过了第九条线路的终点,却依然没有停下时,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余是想一次通过地狱!”

    他的声音亢奋起来,手心也捏出了汗水,“没有任何绳索保护,他是在用徒手攀岩的方式通过这条著名的Stoveleg Crack!”

    徒手攀岩?

    徒手攀岩!

    弹幕先是静了下。

    大家起初都不敢置信。

    可仔细地看了又看,这可不就是徒手攀岩吗!

    余曜身上没有携带岩塞之类的攀岩器械,全靠自己的手脚四肢来攻克裂缝。

    原本他身上还带着安全绳,可这会儿也被他自己解掉。

    一旦脱落,迎接他的就是两三百米的高空坠落,死无全尸。

    这样的风险,谁敢说他不是在徒手攀岩?

    观众们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都跟老迈尔斯一起屏住了呼吸。

    就连一贯嘲讽为主的攀岩爱好者们,都觉出一丝胆寒来。

    其他人不知道,但他们中有很多人曾经尝试过高空攀岩。

    别说两三百米,七八十米就已经足够让人惊恐发作,哪怕带了安全绳,都不能缓解太多。

    攀岩圈子里甚至有一个专有名词——

    Sewing-machine leg or arm。

    直译过来就是,如同缝纫机一样的腿和胳膊。

    本意是指胳膊和腿因为过度紧张,像缝纫机一样颤抖哆嗦个不停。

    当然了,如果在华国,大约只用一个不寒而栗就足以形容。

    余居然在诺斯线上尝试徒手攀岩!

    他甚至都没有手抖腿抖!

    爱好者们透过高清摄像机看见这一幕,原本就在逐渐攀升的好感,如同坐了火箭般,嗖得一下就蹿到了他们从未设想过的水平。

    等到提前通过器械,赶到第十一段线末尾的摄影师,居高临下地将镜头对准正在向上攀爬的少年时,很多观众一瞬间就要疯了。

    弹幕里也在疯狂刷屏。

    【别别!我的恐高症犯了!】

    【为什么有一种要跳下去的冲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来三百米高的悬崖视角是这样的,安详昏古去.jpg】

    【太吓人了,呜呜呜,我去上个厕所】

    【我也去,我们一起……】

    【我先喝口水,出了一身冷汗】

    【冷汗+1】

    【+10086】

    ……

    猝不及防的视角切换,让很多人都被吓了个不清,也都对少年此时的处境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

    也有胆气壮的,截图发到自己的社交平台上,顺利地把刷到这条的网友们也吓了一大跳。

    【等等,这是余吗?他怎么在这么高的悬崖上】

    【他今天直播攀登酋长岩,现在连安全绳都解了,在徒手攀岩呢】

    【真的假的?我去看看!】

    源源不断的观众们闻讯涌入直播间。

    看着后台数据一路狂飙,戴维先生重新恢复了风度翩翩的温和模样,他用温和文雅的腔调轻声赞叹。

    “余不愧是Red Bull的运动员。”

    “成功贯彻了你们出钱,他出命的准则?”

    老迈尔斯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屏幕上挪开,强笑着调侃了戴维一句。

    戴维也不生气,毕竟他们向来如此,在签约时也没有藏着掖着。

    他们会为旗下运动员提供最全面最优质的服务,为的,就是助力他们在极限运动史上,留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

    戴维目光灼灼地望着酋长岩上,已经完成三分之二裂缝的少年背影,迫切地期待起余曜徒手攀登黎明之墙的那一天。

    老迈尔斯将身边人近乎狂热的模样尽收眼底,就在心里啧了声。

    能成为这些极限运动员的经纪人,哪怕表面上再温和,再商务精英范儿,戴维骨子里也透着一股跟运动员们同源的疯狂劲儿。

    老迈尔斯摸了摸手机屏幕上唐清名的电话,有点犹豫要不要把余曜解了安全绳,正在徒手攀登的事跟老朋友说说。

    但其实哪里用他说呢。

    从余曜抵达酋长岩开始,唐清名就没有再将自己的视线从手机上挪开过。

    一直到少年从裂缝里一跃而起,飞身抓住了右侧那块别名杜尔特塔的突起岩块边缘时,才眨了眨干涩的眼。

    一旁的谢海青后怕地拍了拍胸脯,“太吓人了!”

    谢海青说出了无数人的心声。

    本来以为徒手攀登就够可怕的了,余曜居然还在最后来了个动态跳跃。

    那可是在三百米,直上直下,没有任何安全保护措施的崖壁上的纵身一跳!

    【我的心都要飞出来了】

    弹幕已经被惊得不知道该发什么才好了。

    太吓人了。

    观众们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哪怕眼睁睁看着余曜没事人儿似的,在杜尔特塔上站起身,开始结绳往挂片上挂,试图把艾莫斯拉上来。

    都还觉得一阵阵头晕目眩。

    问就是肉跳。

    问就是心惊。

    这也太刺激了吧!

    很多第一次观看攀岩直播的鱼粉们已经快要激动到头皮发麻,神志不清。

    唯一平静的,反而是余曜本人了。

    少年坐在杜尔特塔的边缘,两条长腿安静地垂落在干爽微冷的高空风里。

    他没有像刚刚一样用力把艾莫斯拉上来,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适时收紧绳索。

    拉什么拉,自己上。

    余曜感觉自己刚刚爬过裂缝的胳膊正一阵阵发酸发麻。

    艾莫斯也没有说什么,自己麻溜地爬上来之后,就主动道,“歇一会?”

    余曜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绵密的汗珠。

    可没什么用。

    少年乌黑的碎发已经被打湿,细细碎碎贴在白皙的肌肤上,黑白分明。

    身边有什么人坐了下来。

    余曜侧脸一看,是艾莫斯。

    对方拉开冲锋衣拉链,臭着脸,拿出了一瓶水,递给了少年。

    “……哪来的?”

    余曜记得很清楚,艾莫斯身上并没有带水。

    艾莫斯耳朵就红了下,“你放平台上的水,我拿了。”

    本来打算自己偷偷拿走,偷偷喝掉的,结果还是便宜了这小子。

    艾莫斯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朵,然后又捡起平台上的一块碎石想往远处扔,可还没出手,突然想到这里丟掷物品有可能会砸伤人,就又悻悻地收了回来。

    余曜也没多想,接过之后道了声谢。

    但他也没喝,而是轻轻放到一边。

    艾莫斯脸都绿了,他指了指上方岩壁上的几个悬空帐篷。

    “大不了一会遇到人,跟他们要点解决卫生问题的袋子。”

    余曜犹豫一下,“还是算了。”

    不是他有偶像包袱,主要是在外面露天解决生理问题什么的,实在是有点别扭。

    少年耳畔的皮肤悄无声息地红了一大片。

    艾莫斯看见,不自在的感觉也少了不少。

    原来余的脸皮这么薄,他也不是没有破绽的嘛!

    艾莫斯一下高兴起来,后仰着用手撑住台面,晃晃悠悠地摆动双腿,还哼起了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余曜听了好半天,才确定是这首歌,调儿勉强还是那个调儿,就是发音吧,实在不太像华国话。

    偏偏艾莫斯唱完了,还高兴追问,“我唱得怎么样?”

    余曜默了默,含蓄道,“能听出来是送别。”

    艾莫斯不理解华国人的含蓄,还以为余曜是在夸自己,眉飞色舞道,“是远方哥教我唱的!”

    “宋远方吗?”

    余曜一下就想到了这个只闻其名,从未见过其人的传奇人物。

    艾莫斯就大力点点头,眯着眼道,“大概是我十岁的时候吧。”

    那就是九年前了,余曜换算了一下。

    “远方哥是一个很好很好,很有耐心,还很会唱歌的人。”

    艾莫斯回想着记忆里青年的笑脸,“他好像每一天都带着笑,无时无刻都在笑,他的笑很感染人,至少,有他在的时候,那个姓唐的笑起来也没那么讨厌!”

    余曜想了想唐清名总是挑眉冷笑的表情,也说不出来什么反驳的话。

    可等到艾莫斯说,“你肯定没见过像他一样爱笑,还那么温和善良的人”的时候,少年还是忍不住打断道。

    “我见过。”

    艾莫斯不信,“我不信,除非你告诉我他叫什么。”

    余曜下意识看了眼已经关掉的摄影机,一字一句道,“他叫祁望霄。”

    “祁、望、霄?”

    艾莫斯努力念出这个拗口的华国名字。

    “那我希望有一天能见见他。”

    他真的很想知道,世界上是不是还有像远方哥一样温暖的人。

    余曜却没接话。

    甚至有一丝丝后悔。

    就好像自己心里藏着的月亮因为自己一时心直口快的炫耀,被人发现了一样。

    不过这样异样的情绪只持续了没多大会儿,他就已经缓过了状态。

    少年第一个站起身,把刚刚松开的安全绳重新绑到两人之间。

    艾莫斯一见这架势,就知道了,“又要开始了吗?”

    板寸头少年也一骨碌爬了起来。

    余曜活动了两下手腕,“如果你不想真的跟人借袋子的话,我想我们还是要尽快开始。”

    艾莫斯:……能不能别提袋子了!

    他把余曜没动的那瓶水又揣回怀里,态度比之前软化了不少。

    “那就走!”

    两人达成了一致意见。

    余曜一转身,就顺着岩壁爬了下去。

    对,是爬了下去,因为第十二段岩壁是需要先倒攀,再重新往上爬升。

    有点麻烦,但不难。

    少年很快就抵达了第十二段终点保护站。

    艾莫斯也很快跟上。

    在他们面前的,就是第十三条线路。

    这是一段显而易见的裂缝线,本来平平无奇。

    但在裂缝顶端,却分出了两条岔路。

    一条通往横移线,难度系数一路狂降,甚至还有一段人工开凿出来的安全线路。

    爬起来无趣,但能很快抵达终点。

    另一条,则是通往经典的诺斯路线后半程。

    如果选择了这条,就会直面摆荡之王、大屋檐、变化拐角三重难关的致命挑战。

    “选哪条?”

    艾莫斯双臂抱在颤颤巍巍的绳子上,笑着明知故问。

    余曜连白都懒得白他一眼,松开绳索就开始向第十三段线路顶端进发。

    修长挺拔的背影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在抵达顶端后,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最艰险的那条。

    “当然是这一条。”

    余曜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会会,传说中,诺斯线上最难的部分了。

    应该会很有趣。

    少年这样想着,琥珀色的眸子流光溢彩,灿若繁星。

    第60章

    进入后半程,余曜面对的第一个难关就是King Swing,摆荡之王。

    这也是全程线路中技术最复杂,过线方案最多样化的线路,难度可见非同一般。

    再加上,既然都能称王了,自然会有无数车卒拱卫于王座正前方。

    余曜在脑海中回忆着路书上的标识。

    摆荡之王位于第十七段。

    除去第十四段是过渡段,难度不高之外。

    从第十五段开始,就是无保护烟囱,以形似德州地图而闻名。

    第十六端则是挂片梯和靴子薄片的叠加组合。

    也就是说,在抵达三大难关的第一关,摆荡之王前,自己必须要先闯过无保护烟囱,挂片梯和靴子薄片三个小难关。

    等等,三大难关的另外两关,大屋檐和变化拐角,好像也都各自有自己的小难关拥趸。

    余曜突然就感觉这样的说法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但是仔细去想的话,一时之间还真有点想不起来。

    还是听完了老迈尔斯解说的华国观众们群策群力,很快就反应过来。

    【这听起来怎么跟西天取经似的,还要过九九八十一难】

    【可不嘛,三大难关又有各自的小难关,这不就是三三九难】

    【本来以为三大难关就已经够难了,万万没想到,难关周围还有难关,这可真是难上加难!左右为难!怎么办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迎难而上!

    余曜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做出了回答。

    短暂休整过的充沛体力,让他几乎没有丝毫停留,就抵达到了第十四段终点的酋长塔顶端。

    少年在崖壁突起的天然平台上站直身,等待艾莫斯跟上的同时,认真打量着自己即将要穿过的无保护烟囱。

    此时的诺斯线已经过半。

    正常的大岩壁攀登者,如果选择拖包在岩壁上过夜的话,大多都会在酋长塔,也就是余曜现在所在的平台附近停驻。

    毕竟酋长塔平整,面积大,是非常理想的露营地。

    就连酋长岩下正在解说全程的老迈尔斯都忍不住感慨道,“这可是六星级的露营地,比五星都多一星,平时抢都抢不到呢!”

    可正常连抢都抢不到的露营地,此时并没有什么人。

    原因也简单。

    想要过夜的人,一般会在下午日落前后到达这里。

    但现在却才上午十一点刚出头。

    直播间的观众们听了这句没什么反应,但在论坛里,有人突然说了句。

    【也就是说……余抵达酋长塔,只用了其他人一半的时间?】

    这句话惊醒了很多人,也让他们懵了下。

    【等等,为什么我们才反应过来】

    有人弱弱道,【好像是因为大家都光顾着挑刺和惊讶去了】

    但也有人从头到尾都很清醒,【不对,是因为余的动作流畅优雅,我们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的速度其实一直都是其他人的两倍!】

    有技术派大佬说干就干,不多时,就拉出了余曜和网上公开攀登者的同路段视频对比。

    对比gif图被分成了三格,中间那格的少年动作单独看上去不紧不慢,没什么特别的。

    可一旦跟左右两组攀登者放到一起,就显出他似乎快得格外惊人。

    伸手后,就紧跟着引身向上。

    一落脚,就紧跟着探臂侧身。

    少年的每一个动作都是连贯的,毫不迟疑的,如同一首旋律不断的乐曲。

    每一个动作更是完美得就像是已经解析完路段,被设定好固定程序的智能机器人。

    对比另外两组攀登者,每一步还要谨慎确定一下自己有没有抓握牢固,可不就被衬出了龟速。

    这张对比图一出,围观的论坛吃瓜群众就都在啧啧称奇。

    【余的动作很有节奏感】

    【他都没有尝试岩点有没有踩稳】

    【速度真的好快,像是在峭壁上飞,我都怀疑他可能真的能在天黑前登顶诺斯线】

    最后一个猜测被打到了直播间公屏上。

    但这一次,并没有很多攀岩爱好者跳出来反对,主要是对比太鲜明,优势太突出,甚至让人怀疑,艾莫斯才是拖了整支队伍后腿的那个。

    毕竟加上跟攀者的时长,整个攀岩的过程就被乘了二。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因为艾莫斯的缘故,余曜说不定在上午九点就已经抵达了酋长塔!

    他实际上比其他人快了足足四倍!

    这样的猜测一下席卷了观看直播的攀岩爱好者们的心神。

    但这样的震撼只是暂时的。

    大家很快就意识到,余曜快是快,可还有艾莫斯在。

    两个人一前一后,一领攀一跟攀的话,行程就会被乘以二。

    才十三段线路就已经花费了整整四个小时的时间。

    现在是二月,天黑的又早,撑死到下午六点就要天黑。

    而现在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也就是说太阳只给他们留下来了五个小时的时间。

    乍一看是很充足。

    但后半程的难度系数乘得可不止是二,光是大屋檐一关就可能耗费掉不止两个小时的时间!

    如果换做是带了拖包的攀登者,还有可能戴上照明头盔,摸着黑接着爬,但余曜他们两个戴得分明就是普通的头盔,根本就没有摸黑继续的条件。

    他们甚至还要饿着肚子!

    论坛里好半天才有人叹息了一声。

    【NIAD是很酷,但余和艾莫斯才第一次尝试,能够NIAP就很可以了】

    NIAD和NIAP,是酋长岩爱好者们私底下很喜欢的首字母缩写暗号。

    NIAD——Nose In A Day!

    意为:在一天之内爬完诺斯线。

    NIAP——Nose In A Push!

    意为:在痛苦的煎熬中攀爬诺斯线。

    咳咳,后者其实就是尝试一天之内失败了,给大家的一个自我安慰,安慰大家至少Push过。

    前者才是真正炫酷的表达。

    攀岩爱好者们慕强,所以在余曜近乎不要命似的徒手攀登Stoveleg Crack大裂缝后,一边倒地对这个华国少年生出好感。

    攀岩爱好者们讲究实际,所以在短暂被少年攀爬的高速惊艳过后,很快又回归到了不相信余曜能够完成NIAD的意见质疑中。

    只是这一次,他们的态度柔和,语气委婉,真心实意地在为少年叹息和心疼。

    只可惜这样的心意,注定是余曜所不能领受的。

    NIAD,Nose In A Day,是他在上崖前就决定了的目标。

    目标之所以为目标。

    于余曜而言,就是无论如何,一定要达成的最终目的!

    眼见艾莫斯也登上了酋长塔,少年不慌不忙地把自己的绳索从挂片里取出来,却没有立时继续。

    “怎么了?”

    眼见同伴澄澈如琉璃的琥珀色眸子盯住自己不放,正在擦汗的艾莫斯就是心尖一跳。

    “艾莫斯,”余曜斟酌着语气,尽可能地不要吓坏同伴,“你觉不觉得,我们的速度有点慢,这样下去可能很难在天黑前解决掉诺斯线。”

    艾莫斯下意识点了下头。

    心想可不嘛,要是余曜第一次上诺斯线就成功登顶,还能实现NIAD,那得有多少积年累月的攀岩者当场心碎。

    不过,就算不能登顶诺斯线,看他刚刚在大裂缝的表现,艾莫斯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接受有这么个固定搭档。

    难道余的意思也是想说,希望自己能够在他没有NIAD的情况下,继续接纳他成为自己的固定搭档?

    艾莫斯不自觉地挺挺胸脯,轮廓深刻的微黑下巴微微抬起,充满自豪。

    “我觉得我也不是不能——”

    他的话还没有说到一半。

    就被余曜云淡风轻地打断,“我们用行进间保护吧。”

    两道少年音撞到了一起,一者清润,一者不羁。

    艾莫斯慢半拍儿才跳了起来,“啥?”

    情急之下,他连久远之前,宋远方教他的华国方言都蹦了出来。

    但艾莫斯也顾不得了,他瞪大了双眼,背后的寒毛都惊得直立。

    “那可是行进间保护!余!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艾莫斯用力抓住了自己的头发,甚至还想去薅余曜的。

    余曜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少年微微眨动了下长长的睫毛,小扇子一样好看地忽闪几下,“但是艾莫斯,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

    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可行,虽然风险很大。

    可那又如何呢,想要快,当然就要承担相应的风险。

    更何况对于攀岩运动而言,本身就没有绝对的安全。

    过分追求安全,必定是以牺牲时长和体力作为代价,长期暴露在危险的山地环境中,反而增加了意外的可能性,带来绝对的风险。

    这些艾莫斯当然也知道。

    甚至在攀爬第十四段时,他还在想这件事,也想过行进间保护的可能性。

    只不过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决掉了而已。

    毕竟他们还是第一次组搭档,行进间保护,需要的是领攀者对跟攀者绝对的信任。

    余主动提议,是因为他对自己已经很信任了吗?

    想到这儿,艾莫斯原本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渐渐转为了动容和复杂,动了好几下唇,但都没有再继续开口反驳。

    余曜就知道艾莫斯有了动摇。

    他把重新延长过的绳索收紧在两人间,唇角上扬一下,“还是我领攀。”

    少年明摆着就是把绝对的危险留给了自己,把绝对的信任留给了搭档。

    既然如此,自己还有什么可怕的!

    艾莫斯本来就是人来疯的性子,要不然也不会被唐清名看中,特意配给了自己认为很疯的得意门生。

    “好!那就用行进间保护!”

    艾莫斯把长长的绳索用力一拉,激动地目送余曜第一个出发。

    余曜点点头,就继续自己的第十五段征程。

    大烟囱之所以被称为大烟囱,就是因为有一块形如德州地图的大片岩石,可供攀爬的,就是这块岩石和内侧岩壁的夹缝。

    仔细说起来,更像是两面不规则岩墙的夹缝。

    不算难爬,就是有点费膝盖。

    余曜用脚尖和膝盖分别抵住夹缝的两面,一点点膝行而上。

    先是可以卡住膝盖的宽度。

    老迈尔斯重重地“嘶”了声,“这段线路,如果穿上护膝的话,对孩子们应该会更好。”

    确实,在感受到小腿卡在缝隙、膝盖被迫抵在粗糙岩壁上产生的那种挤压和摩擦的疼痛感时,余曜也这么想的。

    那就尽快结束掉这段路程。

    余曜在心里默念着,很快就进入到相对舒适的脚踩背靠区。

    承受重力的部位从膝盖换成了背部。

    少年脸上紧绷的神色猛然一缓。

    直播间里就有鱼粉欢呼。

    【这题我会!背部的承受面积更大,同样压力,面积大,压强小!】

    【不是,你们搁这儿学物理呢】

    【还别说,出题人不是最喜欢紧跟时事吗,说不定什么时候物理考试卷上就会出道跟小鱼有关的考试题了】

    【举手……坐标菁英十三中,跟小鱼是校友,月考里已经出现了以小鱼为主角的斜坡受力分析和加速度计算题,疲惫微笑.jpg】

    【!!!】

    【好家伙哈哈哈哈哈】

    观众们直播间里,大家都因为余曜成功登顶大烟囱而放松一瞬,正打算嘻嘻哈哈看着艾莫斯跟上。

    结果就看见,余曜不仅没有停下,反而继续开始往上爬。

    反倒是艾莫斯一动不动,也没有要提醒余曜这里还有一个大活人要上去的意思。

    正常不应该是余曜停下来等艾莫斯,艾莫斯上去之后停下来保护余曜吗,怎么这两人的距离越拉越长了?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老迈尔斯也奇怪了,不过他到底经历得多,见识得也多,几乎跟唐清名同时想到了崖壁上两个少年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新分工。

    “是行进间保护!”

    酋长岩下和梅奥急救中心同时响起两道呼吸急促的惊呼。

    直播间弹幕:【什么?】

    正在倒水的谢海青:“什么?”

    老迈尔斯脸色发红,“正常的保护攀岩需要有一个人领攀先走,上去一个绳距后再把跟攀者拉上来保护自己。”

    唐清名绷着脸,“但这样就会增加足足一倍的时间!”

    两人语速不约而同地一起加快,渐渐融为一体。

    “为此,热爱速攀的人们想出了一个介乎于无保护徒手攀登和保护跟攀之间的步法。那就是行进间保护!”

    “两个人同时攀登,中间用绳子连接,悬挂在他们两人之间路段的保护挂片上。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节约更多的时间。”

    “但同样的,受伤的风险就会成倍放大!领攀者如果摔倒了,就会有长距离冲坠的风险。而跟攀者一旦摔倒,就会毫无预警地把领攀者一并拽倒,两人齐齐摔下!”

    直播间的观众们很快反应过来。

    【懂了,领攀摔了,跟攀不一定摔;跟攀摔了,领攀一定摔】

    【不止,因为领攀距离保护点更远,摔下来冲坠的距离会比之前更高更长】

    【也就是说风险全都在小鱼一个人身上呗?】

    鱼粉们背后瞬间起满了冷汗。

    攀岩爱好者论坛也是一片寂静。

    大家都长了眼睛,一开始的惊讶缓下片刻后,很快就想到了先前在酋长塔上时两人交谈的动作。

    提出这个计划的明显是余曜。

    他居然主动把自己置于不利地位,为的就只是争取更快的攀岩速度?!

    这样大胆的举动,一下就征服了不少热爱刺激和挑战的攀岩爱好者们的心。

    【我突然觉得我之前的话对一个勇敢无畏的十七岁少年太苛刻了】

    【在点进来直播之前,我根本不敢想象!这个小孩居然敢在第一次上诺斯线时就徒手三段线路,还上了行进间保护】

    【他甚至都不是在容易的前半段,而是在魔鬼般的后半段才上得行进间保护!】

    是啊,魔鬼般的后半段。

    观众们光是看着第十六段线路时密密麻麻的二十多个人工挂片,就知道这个大光墙曾经吓退过多少攀岩者。

    光溜溜的,宛如玻璃般的墙体,怎么看都找不到合适的攀登路线。

    若不然,人类也不会破坏山体的完整性,一口气打上这么多个挂片强行通过,并将这个路段命名为bolt□□,挂片梯。

    这一点,即使是余曜也无能为力。

    除非他使用绳梯和快挂,全程依靠器械的助力通过,可那样就不叫自由攀登了。

    余曜也没有非要头铁去爬大光墙的意思。

    他是很擅长攀岩,但绝不是脑子秀逗了,有这个闲工夫,在客栈里随便找一面墙去爬,不比这个挂片梯墙要来得难度更高。

    只不过不从挂片梯走,就只能尝试一旁的狭小夹缝了。

    很细的一条夹缝,只能容纳除拇指以外的四根手指。

    却是少年在玻璃般光溜溜的墙体上唯一的支撑点。

    “这绝对是一条五星难度路线!”

    老迈尔斯摇头感慨,“如果使用挂片的话,会非常容易,但余有他自己的坚持,我们应该尊重他。”

    是的,尊重。

    看着屏幕里,正在用手交替反向插入岩缝,极其艰难地一点点钉在岩壁上前进,破天荒龟速的紧绷背影,真的很难不让人心中动容。

    【我敢打赌,余从挂片梯下来,手指一定全部破皮】

    【也不知道他带消毒药膏没有,不过要擦镁粉的话,药膏也没用吧】

    【希望他还能坚持到摆荡之王】

    攀岩爱好者们已经开始发自内心地关心起这个在直播前还被他们嗤之以鼻的华国少年。

    只可惜他们的关心并不能化为实质性的保护。

    余曜只感觉手指从关节到指腹都是一阵阵火辣辣的疼。

    有一种硬生生被磨掉一层皮的感觉。

    但也还好,少年在终于结束第十六段挂片梯,登顶靴子薄片时,终于有空闲时间看了看自己发红破皮的手背。

    指腹倒是问题不大,没破皮,就是还有点疼。

    那就还能继续。

    余曜把自己固定在靴子薄片的顶端休息片刻。

    因为视角原因,他看不见艾莫斯的位置,但从腰间紧绷的绳索来看,对方也已经开始了自己的攀爬。

    那就可以了。

    自己必须加快速度才行。

    余曜只休息了大约五分钟,等气喘匀了,就开始准备下攀。

    是的,作为摆荡之王,第十七段路线又是一个不上反下的线路。

    但这并不意味着容易。

    华国人都知道一句老话,上山容易下山难。

    在普通的山上都是如此,更何况这种近乎直上直下的90度峭壁。

    余曜下攀的动作比刚刚上靴子片都慢。

    但攀岩爱好者们纷纷表示理解。

    【在没有保护站的情况下向下攀爬,就等于没有了后退保障】

    【加油!余!慢一点就慢一点,安全最重要!】

    余曜也觉得安全最重要。

    因为他此时所在的位置,如果摔倒了,艾莫斯很有可能就会被自己拖累摔倒。

    他的肩膀上担负的是两人的性命攸关,再没有比这更沉甸甸的责任。

    少年一边放下脚尖,一边尝试着在岩壁上立定。

    他的动作很小心,却并不局促。

    踮起脚尖又落下的动作,从容得就像是已经预知到了岩壁上有哪些可供支撑的脚点。

    【笑死,如果不是小鱼刚刚打滑了一下又换位置,我真要信了他的邪】

    有网友在直播间调侃道。

    这条弹幕如实得被翻译成了通用语,就变成了“I really fell for him.”

    意思是,“我真的爱上他了。”

    老迈尔斯当即就乐呵呵地拍了手,“我也很爱他们!”

    他望着酋长岩上,正在艰难地挪向摆荡开始之处的余曜,又望着一改暴躁,稳稳当当地循着同伴步伐前进的艾莫斯,只觉得再没有那一刻比现在,更为这两个孩子骄傲。

    不过讲解的看点还是在余身上。

    老迈尔斯不舍地将视线从儿子身上挪开,语气重新兴奋起来,“马上就要开始摆荡了,我们的余会选择从哪里开始呢?”

    当然是从最适合自己的地方开始。

    余曜并不是无备而来。

    早在来酋长岩之前,他就已经把自己想要尝试的三条线路全部印刻进了脑海。

    路书、实地照片、过往前辈的攀爬视频,纪录片,攀爬笔记……凡是能找到的,少年都逐一反复观看过,也在脑海中一遍遍地推演过,自己该如何用怎样的姿势奔跑摆荡。

    虽然没有实地验证过,但是,少年眼里已经浮现出志在必得的光。

    必须一次成功。

    余曜已经下攀到和崖壁上第二个挂片等高的位置,这是他从许多条线索中,归纳出最适合自己的方式。

    只有一次机会。

    少年微微抿紧了唇,抓握住摆荡位置边缘的手指也蜷缩用力起来。

    就是现在!

    余曜深吸一口气,纵身就跳向了下一个摆荡点。

    他在半空中尽可能控制住自己摆荡的姿态,将幅度降低至压力最小的频次。

    几乎没有多少摇摆,就将自己成功挂在了下一个位置。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观众们只觉得上一秒才看见少年松开了手,下一秒,他就像最优雅矫健的猎豹般抓住了自己的下一个目标。

    没有一丁点儿多余的动作。

    甚至都让人没来得及完成吐纳出一次呼吸。

    “漂亮!”

    老迈尔斯很潇洒地吹了一声牛仔味十足的口哨。

    但更漂亮的还在后面。

    摆荡之王之所以叫摆荡之王,就是因为这段线路上有一连数次对位置、距离、力度要求苛刻无比的奔跑摆荡。

    哪怕抓握的位置只错了不到五厘米,下一次的摆荡都可能会失手脱离。

    这对挑战者的动态跳跃能力要求到了堪称变态的地步。

    可偏偏,因为早期身高的桎梏,余曜最擅长的就是动态跳跃。

    长年累月的运动员生涯,虚拟空间动辄一月的封闭式训练,常人费尽心思才能维持的平衡和精准,在他眼里,不过是心随意动,身随心动而已。

    他只需要确定好自己的落脚点。

    从肩膀到指尖,从腰肢到膝盖,每一寸肌肉骨骼就会自发调整成最佳完成目标的发力力度。

    就像现在这样。

    余曜抓住了倒数第二次摆荡的位置。

    少年心知肚明,自己必须在下一次摆荡时,抓住摆荡之王路线上最末端,那个狭小的裂缝,并将自己稳定在崖壁上。

    毫无疑问,这是个听上去就很让人头秃的方案。

    摆荡之所以能成行,就在于运动员全身悬空的同时,双手能够抓握住岩点,悬挂起全身的重力。

    简而言之,摆荡在于抓。

    而裂缝则是插入手脚并固定。

    “我听说这样的差别,在华国,被叫做风马牛不相及,”老迈尔斯显然也很热爱华国文化。

    他耸了耸肩,“很显然,余要克服的难点,集中在了摆荡之王的最后一跃。”

    成则击败王者,败则一败涂地。

    这是能够决定关键生死的最后一跃。

    很多把视频挂住,就开始做其他事情的观众们一下回到了屏幕之前。

    他们的目光隔着显示屏,隔着千山万水,河湖山海,聚集在了悬空挂在494.63米高空的少年身上。

    余曜的最后一跳,能成功吗?

    很多人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喉咙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卡住。

    这个问题的答案,余曜自己也很想知道。

    那就只能前进,不许后退!

    少年再次深吸一口气,屏气凝神,用视线紧紧抓住那条只容一只手探进的裂缝边缘,随即松开十指,猛然迸发出巨大的力道,纵身一跳。

    时间在此刻仿佛被施予了魔法,短暂的一刻也变得漫长无比。

    观众们眼睁睁看着,屏幕里的少年飞身上崖。

    在他身上,挺括的冲锋衣衣角,都被高空中冷冽的风和少年的动作,扇动起蝴蝶的形状。

    不到零点五秒的过程。

    来不及眨一次眼。

    余曜沾满白霜的受伤手指就已经牢牢地扒住了裂缝边缘。

    他成功战胜了摆荡之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长短不一的无声尖叫如璀璨烟花般轰然爆发在直播间的屏幕上。

    好半天,才有人拍着胸口,哆嗦着手指打字。

    【太、太吓人了】

    【我的魂都要跟着那一跳跑了】

    【谁懂啊家人们,我手出汗了,腿也有点抖,尤其是想起了刚刚那个俯拍视角的图】

    【打住!我已经够害怕了,你住嘴!】

    观众们硬生生看出了一种劫后余生感。

    余曜也差不多。

    急促喘息的少年微微蜷起了手指,从指腹到手心都用力到微微发白。

    但却一点都不敢放开。

    很累,比跑了半场马拉松都累。

    余曜用力地眨眨眼,眨掉滚落到眼睫毛上的大滴汗珠。

    乌黑的碎发不知第几次地黏在了白皙额头上。

    但是自己不能一直保持这个姿势。

    少年在阵阵脱力般的麻痹感中仍然清醒。

    这样只会让自己体力耗尽。

    余曜咬紧牙关,双臂用力地将自己拽了上去,踩住裂缝边一个拳头大小的岩点,站在了摆荡之王的王冠之上。

    耳畔的风声和呼吸声纠缠不清。

    余曜很清楚,接下来的第十八、十九、二十,乃至二十一,都是在为下一个难关大屋檐做准备。

    好在这些路段虽然有碎石,有横移,但整体难度还好,就是有点消耗体力。

    艾莫斯通过摆荡之王也需要时间,自己可以借机缓缓。

    少年看了看空中的太阳位置。

    现在应该是十二点到一点之间。

    自己在摆荡之王一次通过,节约了不少时间,或许可以在接下来的几个路段中,格外留意一下,实在不行就帮扶艾莫斯一把。

    余曜在心里把这件事默默地记了下来,甚至已经做好了艾莫斯摔倒的准备。

    等心跳渐渐平稳下来,才再度开始了自己的征程。

    余曜自以为休息了很久。

    但在攀岩爱好者论坛,很多人都在心里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余不需要休息的吗】

    【AI机器人实锤】

    【那可是摆荡之王!他都不为自己庆祝一下的吗,摆个pose之类的?】

    余曜还真不需要。

    摆荡之王算什么。

    哪怕是拿到了NIAD,一天之内征服诺斯线,对他来说,离徒手攀登黎明墙都还差了很远。

    只是小胜一局而已,根本就不足挂齿。

    他不知道自己的小小胜利,在外界已经被传疯了。

    几乎是少年刚从摆荡之王上下来,他的路线就被眼疾手快的技术大佬们截图一帧帧保存了下来。

    废话,这可是摆荡之王第一次被自由攀登者一次征服。

    这将是未来诺斯线上最重要的资料参考,会被无数人反复观看的那种,还不赶紧存储下来!

    甚至有人恨不得用镁粉把余曜刚刚攀爬的路线全部标记,也好更加准确地尝试复刻。

    隔着屏幕的观众们尚且如此。

    酋长岩上,正在悬空帐篷里休息的攀岩爱好者们个个都高举着手机。

    这可是第一手资料!

    丰富官方视角的同时,还可以让他们看清余更多动作细节的那种。

    有人友情上传到论坛上,很快收获了一堆感谢字眼,后台的留言也在不断增加,跪求对方会拍多拍点。

    布鲁诺和他的搭档也在其中。

    布鲁诺其实是紧挨着余曜和艾莫斯的二人组上的线,但他向来低调,又穿着连帽冲锋衣看不清面孔,即使是老迈尔斯都没有发现。

    这位成名已久的攀岩大拿本来对余曜并不多么看好。

    即使少年拿出了徒手攀登三段线路和行进间保护,都没有让他生出多少在赞赏对方勇气之外的感慨之意。

    毕竟这只能代表余真的很勇敢。

    勇敢在没有技术加持的情况下,很难变现成传说。

    但在这个堪称技术水准检测仪的摆荡之王线路上,布鲁诺敢肯定,自己看到了奇迹发生的可能。

    那么精准的力道控制,那么笃定的落点确认,已经不是一般的天赋可以形容得了。

    “他或许真的有完攀黎明之墙的可能。”

    布鲁诺赞叹不已,但他习惯了在现实中很谨慎,连夸赞都是用的最含糊的完攀。

    什么叫完攀,没有任何指导,连路书都没有看过的情况下,一次登顶。

    但方式却没有仅限于徒手攀岩。

    毕竟余是很强,但黎明之墙早已经超过了人的范畴。

    那是神才能进入的领域。

    还没有成功红点过黎明之墙的布鲁诺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搭档,同样成名已久的贺拉斯就一把揽住了同伴的肩膀,语气含笑,“别灰心,亲爱的,我们早晚有一天能碰碰那个领域的边。”

    但也只能碰碰边了。

    布鲁诺点点头,仰起头继续围观余曜和艾莫斯二人组的攀登。

    布鲁诺还能近距离地观看两位少年的一举一动。

    直播间屏幕里,观众们却只能看见戴维特意要求拉远的镜头。

    戴维显然对如何控制气氛很有心得。

    “余已经到了过渡段,虽然也难,但没有摆荡之王的冲击感强,这段时间的镜头又不能浪费,不如拉远一些,让观众们直接感受到酋长岩的威严。”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原本因为摆荡之王的顺利完结,短暂放松下心神的观众们,还没有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在随之而来的镜头远景里,再度倒抽一口冷气。

    【这这这……】

    观众们都变成了结巴。

    主要是太震撼了。

    画面里,陡峭高耸的悬崖仿佛由一大块一大块的灰色乱石堆积凝聚,表面垂直,却不平整,远远看上去高大无比。

    但真正坐实它高大雄伟的,还是来自于攀登者们的衬托。

    余曜和艾莫斯自不必说,已经变成了岩壁上两小只移动的黑点。

    其他攀岩者们的悬空帐篷,在峭壁上也不过是一小块面包上的碎屑。

    人类的躯体和行动轨迹在酋长岩的衬托下渺小无比。

    但就是这样强烈的反差,反而让观众们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这些攀登者们苦苦追求,呕心沥血所追求的,到底是多么可怕,又是多么让人肃然起敬的远大梦想。

    他们仿佛是脚踏实地,仰望星空的逐梦家。

    而余就是这群逐梦家中此时最亮眼的一员!

    观众们欣赏着,感叹着,正要用更多的词汇赞美眼前的一幕。

    突然,老迈尔斯发出了一声急促的惊叫。

    【怎么了怎么了】

    弹幕被吓了一跳。

    戴维也在屏幕背后神情凝重地命令摄影工作人员拉近了镜头。

    观众们这才看清了。

    艾莫斯正在空中疾速坠落。

    大约是摆荡时没能抓稳,他一下从摆荡之王上摔了下来。

    长长的绳索如蟒蛇般迅猛下蹿。

    难以预料的危险穿过三重挂片,眨眼间就要一把拽倒那个一无所知、正在向上攀登的攀岩少年,并且痛下毒手!

    【啊啊啊啊啊啊——】

    直播间和论坛的弹幕同时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