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观众们的惊恐尖叫声穿不透屏幕。

    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绳索如最迅猛的雨林巨蟒般急速下蹿,逐渐变直,绷紧,直至彻底拽住上方少年的最后一刹那。

    完蛋了,余曜一定会被拽下来,还会狠狠地撞到岩壁上!

    大家伙的心都跌进了谷底。

    有胆小的甚至直接闭紧了眼。

    可下一秒,原本下坠的绳索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绷直一刹那,骤然停了下来。

    观众们定睛一看,发现——

    余曜没有摔倒。

    艾莫斯也没有继续下落。

    怎么回事?

    满头冷汗的老迈尔斯趴到了屏幕上,惊喜地大叫,“是余拉住了艾莫斯!”

    什么?!

    紧紧闭眼的观众们听到这一声,急忙睁开了眼。

    戴维也紧张地指挥摄影师拉近焦距查看情况。

    酋长岩半山顶上,少年正紧紧贴合在悬崖峭壁上,右手高举着,将自己腰间的绳索卡在了右上方的挂片上。

    挂片高过少年的头顶。

    原本毫无阻拦的竖直拖拽力就被折成了个一百五十度的大拐弯儿,挂片成功起到了定滑轮的作用。

    虽然少年在艾莫斯甫一摔倒时被提得向上趔趄一下。

    但巨大的冲力只持续一瞬,就被余曜自身的重力和绳索的伸展性吸收殆尽。

    等到艾莫斯下坠的势头被打断。

    余曜自然不会再摔倒,顶多就是腰间安全带被拉扯绷紧,深深勒进劲瘦腰肢的皮肉里,有点疼。

    有惊无险!

    观众们都快要激动得哭出来。

    【太吓人了太吓人了】

    【我还以为小鱼真的要摔了】

    【小鱼要是摔了,艾莫斯也跑不了,这一波是双输】

    老迈尔斯也是胸口剧烈起伏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喘匀了气。

    艾莫斯是他的独子,他深爱过的妻子早在和平分手后就拥有了新的丈夫和家庭。如果再没有了艾莫斯,他简直想不到自己以后的日子会是多么的痛苦和难过。

    “感谢余,”不信教的老迈尔斯喃喃地比了一个十字架的祝福手势,“愿上帝保佑他们。”

    攀岩论坛里也都在感慨这一次奇迹的发生。

    【不,或许不是奇迹!】

    有人放大了镜头拉近前的画面。

    【余在过横移段前,特意看了眼艾莫斯的位置,他是因为知道艾莫斯马上要过摆荡之王,所以特意在横移段上估算时间,把安全绳沿途挂到了挂片里】

    【他极有可能预料到了艾莫斯的坠落,并提前为同伴准备好了后路】

    【余真的,我哭死,他在自己拼尽全力加速前进的同时,居然没有忘记将同伴的安危放在心上,同时也因为这份善意挽救了自己!】

    大胆又细心,还会真心实意地为搭档考虑。

    他们也想要这样的攀岩搭档!

    攀岩论坛里的爱好者都对艾莫斯投去了羡慕嫉妒的目光。

    可惜惊魂未定的艾莫斯并不能体会到这一点。

    从刚刚摔下去的刹那,他的思维就当场宕机,满脑子都是自己和余曜都要完了。

    可谁能想到,峰回路转,少年竟是给他们都留了一手。

    悬停在半空中的艾莫斯重重吸了吸鼻子,故作凶狠地磨了好几下后槽牙,才一下振作起来,重新蹬在岩壁上一点点爬了上去。

    他没有问余曜,在自己出了这样大的纰漏之后,少年是否还会信任自己,他们还要不要继续行进间保护。

    倒不是艾莫斯不想问。

    实在是他一抬头,就远远对上了少年那双似乎早有预料,也并不怎么吃惊的琥珀色眸子。

    等到他好不容易从摆荡之王末端的裂缝站起来,正要张口说些什么。

    就见余曜连头都没回,仿佛只是等待他一站起,绳子一有了冗余,就立刻再度出发的背影。

    没有回答,就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想到初见时自己对余曜的百般刁难,再对比余曜现今的宽和包容,艾莫斯怔怔看着少年一刻不停的背影,好半晌儿,才从复杂心绪里抽身出来,猛地低了下头。

    再抬起脸时,坚毅果敢的神情就重新回到了这位一向以自负骄傲著称的十九岁攀岩冠军的脸上。

    一定不能再拖余曜的后腿。

    艾莫斯心底下定决心,紧紧攥着了手中的绳索,成功克服刚刚才掉落的恐惧,紧跟着同伴的步伐再度前进。

    二人组默契地对视,还要重新出发的背影感动了很多观众。

    【这才是真正的搭档!】

    【我居然读懂了他们的眼神:

    小鱼:没关系,我不怪你

    艾莫斯:对不起,但我会加油!】

    【在掉落之后依旧选择相信彼此,呜呜呜,小鱼真好,艾莫斯也要加油啊!】

    老迈尔斯也微微哽咽了嗓音,“好孩子!”

    他是在为自己的儿子表达谢意。

    迈尔斯已经想好了,等回了客栈,他一定要亲自下厨,为余做一顿大餐!意大利面都要做三盘!

    悬崖上,并不喜欢意大利面的余曜就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是高空里的风太冷了吗?

    少年一只手抓住岩点,偏头去咬拉链,同时用空余的那只手把冲锋衣的拉链往上拉了拉。

    很热,但越是浑身毛孔都舒展开的时候,越是不能吹冷风。

    这是二哥之前交待过很多遍的事情。

    余曜这会儿心绪很平和,甚至都有时间想起了久远之前的话。

    主要是他确实对艾莫斯脱落的结果不怎么意外。

    在之前观看的攀岩视频里,余曜就见识过艾莫斯从摆荡之王脱落多次的记录,很知道这位同伴的动态跳跃能力在准确度上一直略逊一筹。

    既然都知道艾莫斯有过前科了,自然不得不防。

    所以在横移过第二十和二十一段时,余曜很自然地把绳索挂在了经过的挂片上。

    顺手而已,谈不上有多麻烦。

    倒是艾莫斯只脱落过一次就穿越摆荡之王这一点,还是让余曜小小地惊讶了下。

    他还以为自己要站在第二十一段的末端等上好半天,才能确保艾莫斯成功度过。

    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余曜扬起眉,唇角噙上了一波发自内心的浅浅笑意,只不过这样也就意味着他为自己预留出的休息时间没有了。

    少年无奈地在心里叹口气,就转头望向眼前的第二十二段,Great Roof,大屋檐。

    一块突出的,宛如屋檐的横向三角形岩石块。

    与此同时,老迈尔斯也在看清余曜上方位置的时候感慨出声。

    “大屋檐!”

    老迈尔斯挤挤眼,神秘兮兮道,“难度全程排名第二的线路,有人听说过它吗?”

    这谁没听说过!

    这可是全世界最出名最经典的屋檐型线路!

    攀岩爱好者飞快地在弹幕里补充。

    【定级5.13d,换算抱石难度是v9】

    【路线很长,前半段竖直的裂缝,后半段是沿着屋檐边缘的仰角裂缝,形如华国话里的“厂”字】

    【如果用绳梯和塞子,会过得比较容易,纯靠自由攀登的可能性不大】

    最后一句没有任何一个人反驳。

    在摆荡之王的时候,大家其实就这么觉得过,只不过最终被余曜用一系列精准用力的动态跳跃成功惊为天人。

    但大屋檐和摆荡之王可不一样。

    摆荡之王还能靠着动态跳跃暴力破线。

    大屋檐的屋檐外观完全无处着力,全靠沿着屋檐和岩壁的夹角处,那条形如“厂”字的裂缝借力攀登。

    使用绳梯和裂缝塞通过,才是最最合理的方案,完全没有必要在大屋檐上浪费至少两个小时的时间。

    要知道,就算过了大屋檐,大屋檐之后又是一条五星级难度路线薄饼裂缝。等过了薄饼裂缝,还有无数小裂缝一直持续到全程难度最大的变化拐角。

    体力的消耗,时间的流逝,就像是死神挥舞在少年头顶的镰刀,随时随地打算在他的某一次失误时狠狠落下。

    原本泾渭分明的观众们现在基本上已经统一了意见。

    大家都很希望这位来自华国的攀岩少年能够顺顺利利地触碰到诺斯线终点的标志,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松树。

    观众们的顾虑并不是空穴来风。

    余曜其实也有点饿了。

    字面意义上的饿。

    他早上六点多吃的早饭,两个包子一碗粥,再加一个水煮蛋,这点东西,对一个运动量大的半大少年根本就不够看的。

    也就是余曜顾及自己身体状况,不敢放开了吃,才只吃了这么一点。

    但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基本上已经消化完了。

    时间不等人。

    余曜在肚子咕咕咕的提醒下很深刻地认识到了这点。

    但他已经别无退路。

    身处酋长岩的第二十一段线路末端,距离重点只有十段路,离地面五百多米高,就算是他此刻放弃,大约也只能等待直升飞机,亦或者是其他人的救援。

    毕竟他和艾莫斯为了轻装上阵,别说速降绳,他们连瓶水都没带。

    而有等待救援的功夫,余曜觉得,自己再加把劲,基本上就已经能够抵达松树下了。

    也算是提前适应一下徒手攀岩的日常。

    余曜打量了大屋檐一会儿,就沿着竖直裂缝开始往上爬。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除去“厂”字左侧的竖直裂缝,光溜溜的岩壁上完全看不到任何突起,是整个切割下来,抛个光,就能给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们当露天舞台的水平。

    所以余曜很轻易地就看见了裂缝里前人留下来的各种型号的塞子。

    如果使用器械辅助的话,攀爬者往往会把绳梯挂在这些塞子上,踩着绳梯往上爬。

    但余曜有的只是双手和双脚。

    那就只能物尽其用了。

    少年再次采用了双臂交叉,双手反向用力的方式。

    只是这一次,他连双腿也交叉了起来,尽可能地用攀岩鞋踮起的前半段外侧,同时侧蹬在岩壁上。

    双臂交叉,双腿也交叉,腰肢不偏不倚在中间微微下沉。

    这样扭成麻花一样的姿态乍一看真的很奇怪,至少老迈尔斯都愣了一下才笑了起来。

    “我活了四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攀登方式。”

    老迈尔斯不知道该怎么合适地进行命名,想了半天,“看上去是用双手和双脚间的反作用力把自己卡在岩壁上,或许是一种特殊的挂脚方式,亦或者说是反作用力?”

    攀岩爱好者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这个新奇动作的难度却是有目共睹的。

    眼前一亮的观众们很快讨论起来。

    【很考验柔韧性!至少不是所有人都能把自己的手腿交叉过去,还能再度发力固定住自己】

    【我倒是觉得更考验发力的角度,尤其是他双脚挂住的方式。一直以来,挂脚都是以脚跟部位为主,余偏偏用足弓侧面去挂,emmm,不能说没有,只能说我是真的第一次见】

    【不止是双脚吧,他的手也不是直接伸进岩缝的。不信你们看细节,他的小指和无名指都在岩峰之外,用的应该是食指和中指指腹压在大拇指指甲上,扭转如岩塞的挤塞方式】

    【好怪,这个宽度,理论上说能用手掌伸进去,拿手背抵住的方式不应该更轻松吗】

    观众们揪着这一点很快发散起来。

    提出来了包括且不限于:手脚配合说、挤塞给力说,扭转必要说……

    他们都以为余曜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特殊原因,才选择了这样的手塞方式。

    眼见余曜还真用这种新奇的方式,成功地从“厂”字的左下角,攀升到了拐角点,大家伙的神情就从不解奇怪,变成了炯炯有神。

    【不说了,我去截图做攻略了】

    【前面的,我把手机放到岩壁上,已经开始尝试了】

    【好家伙,看起来怪,居然真的能行!】

    反倒是鱼粉们比较淡定。

    主要是大家都有点萌到了。

    也不知道是哪条弹幕第一个提出来,很快就有人翻出了一张身上带蓝圆点,背上竖起扇子一样的鱼鳍的搞笑小鱼动图,视角还专门旋转了九十度。

    于是,大家都看清了,有一条眼睛大大,表情呆呆,惊讶长大嘴,贴着滩涂泥地一拱一拱往上蹿的可爱小飞鱼。

    【哈哈哈哈,还别说,有一点点像】

    【这是弹涂鱼吧】

    【不行不行,这只小鱼也太呆了,我不同意哈哈哈】

    嘻嘻哈哈的弹幕,一直持续到余曜开始攀爬那条横向线时,才肃然一静。

    “这条横向线上的裂缝更小,如果用裂缝塞的话,”老迈尔斯比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大概只需要这么大的个头。”

    再加上这条裂缝紧挨着屋檐。

    余曜现在176,说高不高,说矮也绝对不矮,如果再使用刚刚的方法,大概率,是要撞头的。

    原本已经开始尝试麻花小飞鱼动作的攀岩爱好者赶紧停下模仿的动作,把手机拿到了更近的位置。

    主要是大家都挺好奇的。

    竖直细缝能用自创的麻花小飞鱼动作,这种情况呢,余还会有什么特殊方法吗?

    不少攀登过诺斯线,对这段线路束手无策,最终只能选择用绳梯艰难通过的攀岩者绷直了心弦。

    他们都期待着余曜为他们带来新的思路。

    余曜也确实有新的方法。

    不过仔细说起来也不算新。

    在争夺全锦赛名额的h省选拔赛上,唐清名所设定的第四条线,就是以大屋檐为原型的横排金字塔线。

    那时余曜用的是挂脚,摆荡加重心翻转的常规思路。

    既然都是屋檐,没道理金字塔屋檐能用,大屋檐就不能用。

    余曜现场再次评估了一下眼前三角形突出屋檐的形状外观,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他不仅没有矮下身子,继续抓握那条窄窄的细缝,反而一个翻身,手脚并用地倒挂在大屋檐的下面。

    整个人背对着水平地面。

    啊这?

    老迈尔斯:???

    全体观众:??!

    大家都有点懵,不是,怎么突然就倒挂过来了?

    余还想不想要命了!

    观众们光是看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一代入自己,再想到这还是大几百米的高空,顿时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失重落崖。

    打满问号和感叹号的弹幕很快占满屏幕。

    一直潜水至今的各大媒体记者们也都眼神茫然。

    虽然是半瓢水的内行,但余曜这个法子,怎么看都不比缩成一团过裂缝容易吧。

    论坛里,也有攀岩爱好者发出疑问。

    【我怎么觉得余曜把5.13d的线路难度硬生生又拔高一档了呢】

    马上就有室内户外双修的攀岩者表示赞同。

    【屋檐线在攀岩比赛里都能排得上压轴大题,余爬得还是酋长岩的天然大屋檐,他甚至都没有人工岩壁下厚厚的软垫保底】

    岂止是没有软垫保底。

    这样背对地面的危险姿态,一旦脱落,冲坠起来根本来不及调整成正确的冲坠姿势,大概率会直接被狠狠拍打在硬质花岗岩上。

    【余的胆子,真的是比天都大!】

    大家伙被一波又一波的震惊打败,讲道理,都快提不起劲了。

    总有危险,总有惊喜。

    一直在大起大落,大落大起。

    背后的冷汗都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这样下去不行,人被刺激多了,真的会麻的。

    观众们神情呆愣地盯着那个在大屋檐上倒悬着,如蜘蛛侠般向着终点前进的身影,鬼使神差地,居然一点都没怀疑,就莫名觉得余曜应该能成功抵达终点。

    可能是成功的次数太多了吧。

    有人不敢置信地总结道,【余从开攀至今,还没有出现一次明显的失误,如果不是他的年纪,以及常年在酋长岩的岩友们都敢确定,我都要怀疑余其实已经在酋长岩下住过好几年了】

    不,好几年都不够!

    这种连路书都不用看的熟稔程度,起码得徘徊过十年往上。

    老迈尔斯看见这条弹幕时,忍不住在心里想到。

    但想归想,大家都还是摒住了一口气,随着少年的每一次动作而心弦颤抖。

    都已经到了这里,千万不要失败!

    这样的念头回荡在成万上万的人心间,在戴维的胸腔里叫喊得最响。

    西装革履的经纪人此刻眼睛亮得像灯泡,满眼的狂热与兴奋,一个劲在对讲机里招呼崖壁上的摄影师,尽可能把镜头调整到由内而外的方向。

    于是,下一秒,堪称死亡的震撼镜头再次出现。

    这次是大屋檐内侧的视角。

    画面里,少年倒挂在天花板一样的路线上,四肢有力地将自己固定悬空,匀速前进。

    背景不再是看不出高度危险的灰色花岗岩,而是辽阔苍茫的蓝空,白云,峡谷和河流。

    【我靠,太帅了!】

    【好厉害啊啊啊】

    负责拍摄的摄影师很会构图,把相机倾斜着,从下往上拍摄,很容易就拍出了一种远、高、大的浩瀚宏大感。

    他没有特别突出画面主人公,也就是余曜的身影。

    但如此强烈的对比,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大自然如此壮丽神奇,敢于冒着生命危险挑战探索它的,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无畏勇士。

    少年身上那股视死如归的劲儿被拍得氛围感十足,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帅字就可以概括形容的。

    鱼粉们咔嚓咔嚓,疯狂截图。

    就连媒体记者也不断调整进度条的位置,试图从中选出一张最适合当封面的新闻主图。

    弹幕在这一刻静止。

    可画面里的人却没有静止。

    余曜在抵达大屋檐另一侧边缘时,汗如雨下,已经近乎脱力。

    但他很清楚,自己必须要把重心翻上去,才算是成功战胜了这条评级为5.13d的难度线路。

    少年伸手去抓大屋檐的边缘。

    一点点调整手部抓握的角度。

    用尽全身气力调整完成后,松开挂脚,尽可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摆幅。

    一眨眼,就从攀爬在天花板上姿态转变成了只靠双手的悬挂姿态。

    全身的重量被集中在了饱经苦难的双手。

    冲锋衣宽大的袖子落下,瞬间露出两条白皙修长的胳膊。

    【小鱼有青筋!还不止一条!】

    有眼尖的粉丝一眼看见。

    【斯哈斯哈,冷白的皮肤,暴起的血管,俊秀的少年感长相,这是什么又奶又狼的反差萌】

    【呜呜呜,这胳膊,我就呲溜一下,真的,就一下,不许笑话我】

    大家的紧张情绪在接二连三的美景美图美人里缓解下来。

    再加上余曜很快抓住机会,暴力地用单臂把自己锁在屋檐边缘,另一只手撑住屋檐边缘的夹缝后,就把右脚挂在了岩壁上一处不起眼的小窝上。

    紧接着就是,换手翻身,成功立起!

    一整套的动作流畅又漂亮,一下就让人想到了去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全国冠军。

    【这个力度好优雅】

    【掌控感也好稳】

    【核心力量好强,看上去好轻松】

    各种各样的溢美之词充斥评论区。

    长年累月地在论坛里吵得跟乌眼鸡一样的室内党和户外党则是陷入沉思。

    怎么突然感觉,大家好像,其实,也不用分得那么清楚?

    至少在余曜身上,他们同时看到了两者兼修带来的实在好处。

    有些室内党蠢蠢欲动想去附近的户外试试,部分户外党们则是麻溜地下单了最近岩馆的优惠会员。

    也有人拉了拉进度条,算出了余曜通过线路的准确时间。

    【余居然只花了34分钟27秒!】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数字,”老迈尔斯诙谐地抖了抖嗓音。

    “过往的大屋檐记录最快也在一个小时零几分,余直接把这个时间砍了半,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有很多人在大屋檐上当蜘蛛侠了。”

    余开辟了一条不依赖于路书的新思路。

    或者说,酋长岩诺斯线的路书上,大约很快就会出现以他为代表的新方案的标注!

    这样的成就,远比拿到NIAD更令人神往。

    毕竟一天之内攀登诺斯线什么的,完全可以依靠天长日久的重复训练来实现,更多的是攀岩者对自己的激励。

    但在经典线路上成功开辟新解法,却是实实在在地在诺斯线的攀爬史上,留下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姓名!

    谁不想在酋长岩这座朝圣之地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谁不想成为酋长岩新的传说!

    多少人拼尽性命都做不到的事,一个第一次攀登诺斯线的少年却做到了。

    不说这个大屋檐新解法,余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接近于成为传说!

    滑雪间隙,在热趋上刷到消息,点进来看的费利克斯看完了攀岩爱好者们的科普,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天选之人,”他扭头看向一边正在换衣服的波波头青年。

    “他似乎有走到哪里,就把哪里变成他的知名事迹发生地的潜力。”

    “该死的,这个衣服卡住了,让我看看!”

    波波头艾莫斯胡乱把滑雪服一套,就一瘸一拐地别了过来。

    镜头刚好转到了余曜在大屋檐上稍作休息,顺带着等板寸头艾莫斯跟上的场景。

    观众们当然知道余曜是因为累了。

    但并不妨碍他们感慨一下感天动地搭档情。

    【余对艾莫斯真好】、【余和艾莫斯就是最好的搭档】、【真希望余和艾莫斯一起去征服黎明之墙】……

    这样的话语飘荡在屏幕上方。

    波波头艾莫斯脸一热,不好意思地别扭道,“大家都知道我和余的关系好吗?不过,黎明之墙在哪里?新开的雪场吗?”

    费利克斯:……

    他有些艰难地忍着笑,尽可能平和地给好友解释了一下事情的原委。

    滑雪场的更衣室里,很快就爆发出了一迭声尖叫气愤的“该死的”,还有费利克斯爽朗开怀的笑声。

    波波头艾莫斯是又羞又恼。

    板寸头艾莫斯现在则是感动莫名。

    他望着大屋檐上耐心等待自己的同伴,很自觉地加快了动作。

    竖直的裂缝上,艾莫斯用了类似余曜的攀爬方式,但他却将手掌全部都塞进了裂缝里。

    虽然慢,但还是很平稳地度过了裂缝。

    这样的手段原本已经称得上不错,但有余曜珠玉在前,还是被衬得灰头土脸。

    刚才猜测余曜为什么没有把手全塞进去,是不是有什么原因的观众们就都激动起来。

    【一定是因为艾莫斯没有用余的挤塞方法!】

    【我也觉得,等会儿我一定要慢放回放个几十遍,非得找出来余这么做的具体原因不可】

    论坛里沸沸扬扬,还有人把这个问题搬运去了各大爱好者聚集群。

    以至于在余曜不知道的时候,他攀爬竖直裂缝时的特殊手法就变成了攀岩圈里的一大未解之谜。

    其实哪有什么未解之谜。

    大屋檐上,少年悬停在薄饼裂缝的起始点上,看了看自己受伤红肿的手背,又看了看上方长长长的竖直裂缝,就是一阵阵头疼。

    刚刚的竖直缝是山体上开了个凹槽缝,自己换个挤塞方式还可以避免手背伤上加伤。

    可这种薄饼缝,不用手背的话,着实难顶。

    余曜看着眼前,宛如山体外覆盖一层酥饼薄皮的贴合处缝隙,只觉得自己今天有点不太走运。

    还有点饿。

    少年按了按哭泣的肚皮,讲道理,都想把艾莫斯一把从大屋檐下拎上来,好赶紧继续接下来的线路。

    正想着,不远处,传了一声脆生生的呼唤。

    “嗨!余!你好吗?”

    余曜抬起头,就见远处挂着的一顶粉色悬空帐篷里,有一位由母亲陪伴的七八岁圆脸小女孩,穿了一身粉色小兔子的连体衣,正冲着自己卖力挥舞小胖手。

    她长得可爱,说话又一副小大人样儿,童音奶声奶气的。

    即使是不喜欢小孩子觉得麻烦如余曜,也情不自禁地弯了下眼,挥手比划了下,“小朋友,你好?”

    “我叫安妮!你可以叫我安!”

    小女孩认真地告诉了少年自己的姓名。

    余曜从善如流,“你好,安,很高兴认识你。”

    他下意识看向安背后的家长,对方就笑笑,“我是安的母亲,你可以叫我阿曼达。”

    余曜客气点点头,“你好,阿曼达女士。”

    阿曼达也点点头,更多的目光还是集中在自己可爱的小女儿身上。

    小安妮看了看正在直播的平板,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零食,软软地向母亲请求,“妈妈,我可以分一些给余吗,他看上去很饿了。”

    小孩子的话语天真无邪且大声。

    没想到会被看出来,还被当众指出来的余曜:……

    他想到了7878总说的社死现场。

    少年的耳畔红了一大片,“没事的,安,我很快就回家吃饭了。”

    小安妮却很坚持,“这些都是我最喜欢的零食哦!”

    她小心地用一长条自己最喜欢的,生日蛋糕盒子上的香槟色系带,把一个小袋子吊了下去。

    “希望你能够爬到最高的山顶上去!”

    小安妮一边送零食,一边欢欣鼓舞地握拳给少年打气。

    余曜是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小孩子投喂。

    还是个可可爱爱的粉色小兔子。

    不过确实很饿。

    余曜也就不再推让,小心把袋子解了下来,微微笑道,“安,等下山后,我请你来吃华国的美食好吗?”

    “真的吗?”

    小安妮开心了起来,头顶上软趴趴的大耳朵一晃一晃的,“我等你哦!不过妈妈说,我们今天要在崖上过夜,要等以后。”

    她穿的兔子装就是保温服,所以余曜听到后并不意外。

    少年很爽快地点点头,答应道,“什么时候都可以。”

    自己还要在酋长岩逗留很久,当然没什么问题。

    余曜一边想着,一边解开了袋子,伸手去拿,然后就抓出了一只雪糕状的东西。

    ……奶酪棒?

    7878适时探头,【鱼鱼,吃吗?】

    小孩子才吃奶酪棒吧。

    余曜沉默了下。

    【鱼鱼,真的不吃吗】

    余曜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零食,正想说什么,就见那对母女已经出于善意,拉起了帐篷的拉链。

    7878第三次,【鱼鱼~】

    “吃。”

    余曜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就听见了自家小系统打滚般的欢实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但他没有拆开,而是等着艾莫斯气喘吁吁地挨着身子钻过大屋檐,才把握了半天的奶酪棒递了过去。

    “哪来的?”

    艾莫斯眼一亮,接过来就开始狼吞虎咽。

    余曜也拆开了一只,不紧不慢咬了一小口,“有一个可爱的小兔子安给我的。”

    银铃般的小孩子笑声一下从帐篷里传了出来。

    艾莫斯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种互帮互助的事情在酋长岩上很常见,他见怪不怪,冲着帐篷喊了声谢,就撕开了第二根。

    袋子里一共六个奶酪棒,艾莫斯饿死鬼投胎一样吃得飞快,一直吃到了第四根,才发现就剩下了一个。

    虽然还是很饿,但他硬生生地把已经攥在手心的最后一根递给了余曜,“给你。”

    余曜也没客气。

    过多的体力消耗,根本就不是客气的时候。

    少年撕开花花绿绿的包装纸,把奶白q弹的奶酪棒送到了嘴边。

    “咕噜——”

    有人咽了下口水。

    余曜望过去,艾莫斯就红着脸转头吹口哨。

    艾莫斯是饿极了,心里多多少少还有那么一丝丝侥幸,余会不会把奶酪棒给自己。

    结果余光里就瞥见了少年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大口。

    奶酪棒上缺了一个月牙形的豁口,那是艾莫斯碎了一地的心。

    好饿好饿,艾莫斯艰难从奶酪棒上挪开目光,忍不住地咽着口水。

    想了想,干脆把怀里焐了半天都没舍得喝,都焐热了的矿泉水拿了出来。

    正要喝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余好像有点洁癖。

    他忍住干渴,把水递过来,“你先喝。”

    反正自己没有洁癖,大不了等会儿喝同伴喝剩下的。

    但余曜怎么会让队友喝剩下的。

    他把奶酪棒的包装纸展开,给两人一人倒了一小袋,就解决了分水的问题。

    两个少年挤在一个保护站上,一起啃奶酪棒,一起就着包装袋喝水,有点狼狈,却很温情。

    观众们看着看着都怜爱了。

    【一根奶酪棒还要推来让去,来我家,我给你们买一车】

    【楼上的算盘打得我在h市都听见了,来我家,我买两车】

    【嘿嘿,我就不一样了,我除了奶酪棒还包水,还可以给他们做花样好吃的】

    这样的场景持续了大约十分钟。

    余曜看了看躲进远处树冠里的太阳,就知道他们不能再懈怠下去。

    此时应该是下午三点半左右。

    他们还有至多两个半小时的时间,一共要解决掉八条路线。

    看起来很难,其实也确实很难。

    剩下的路线,是包括薄饼裂缝在内的五星级裂缝,以及全线最难的变化拐角。

    那么,事不宜迟。

    少年有条不紊地把包装袋垃圾都折叠好装进口袋,第一个站了起来。

    艾莫斯连忙把剩下的半瓶水揣怀里,只觉得自己才喘匀了气。

    “现在就出发?”

    余曜深深望向已经能看清隐约轮廓的终点大松树。

    诺斯线的登顶近在眼前。

    “出发!”

    他毅然决然道。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处,蓦然迸发出锐意明亮的光。

    是对胜利果实的志在必得!

    第62章

    三大难关已过其二,唯一剩下的那个,就是全程难度最高,被誉为诺斯之王的变化拐角。

    只不过如同摆荡之王那样,在抵达变化拐角的至高王座之前,还有一系列消耗体力的长裂缝甘当前驱。

    余曜简单补充了一下体力,就继续向下一个目标发起挑战。

    “第二十三段,Pancake Flake,薄饼裂缝,是诺斯线上最负有盛名的经典裂缝之一,五星级!”

    老迈尔斯用满是赞叹的腔调,一厢情愿地感慨道,“如果有哪家岩馆能够造出这样的人工岩壁,一定会吸引很多的裂缝爱好者!”

    这句话一下逗笑了不少户外攀岩爱好者。

    【老迈尔斯,你知道的,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人工岩馆本来就很少有裂缝线路,更别提像薄饼裂缝这种经典款,最好连梦都不要做】

    大家都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得益于当代制造业流水线作业模式的蓬勃发展,岩馆里的岩点类型已经相对固定,同类型岩点在外形上大同小异,顶多就是在尺寸和固定方向上有所区别。

    但裂缝却很不同。

    这种纯粹来自于大自然的造物,一旦固定类型,攀爬起来的趣味性就会被大大降低。

    需要特别定制,而且成本高昂。

    只这两条,就足以劝退所有商业性质的人工岩馆老板,更别提还是薄饼裂缝这样的五星级裂缝。

    这是大自然才能给出的最慷慨馈赠。

    只嘉奖给那些历经千辛万苦,成功抵达诺斯线第二十三段的无畏勇者。

    很多攀岩爱好者们都尝试过诺斯线,也有很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摸到薄饼裂缝的边儿,此时看着屏幕里已经出发尝试的少年,就开始真情实感地羡慕起来。

    可这羡慕只持续不到一分钟,就变成了嘶嘶的倒抽冷气声。

    【有没有大神说说,这个裂缝一定要用侧拉动作吗,暴露感强得让人害怕】

    没爬过的爱好者们看着屏幕里,手脚都在竖直一条线上、身体持续下沉姿态的少年,总感觉他下一秒就要失去平衡掉下来。

    余曜其实也有这种感觉。

    侧拉动作,原名lay back。

    lay是平放的意思,back是向后,向后平放身体,就是侧拉的最原始含义。

    所以想要做出侧拉的动作,必须要用双手拉住裂缝边缘,再用双脚去抵住墙面做出一个推的动作。

    一拉一推间,双脚的位置越高,侧拉的姿势越稳定,背部也就自然而然地向后倾倒,趋于平放。

    这样腰背微微弓起蜷缩的姿态,对平日里总是腰板挺直的少年而言本身就不太舒服。

    再加上薄饼裂缝的位置和侧拉的体位原因,没办法看清裂缝大小,全靠手指触碰尝试,反馈尺寸。

    余曜的速度称不上快,顶多就是比普通攀岩者快了那么一点。

    但已经是他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

    倒不是技术不过关。

    毕竟早在诺斯线刚开始时,少年就已经用一段出色的侧拉线路充分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最主要原因,还是……手疼。

    余曜试图忽略手背被牵拉,和岩壁、衣服摩擦时,不时产生的火辣辣疼痛感。

    连取粉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为的,就是尽可能地避免袋子里雪白刺激的镁粉被沾上那些红肿破损的伤口。

    这样的异样自然瞒不过那些正拿着放大镜,一帧一帧记录少年天才一举一动的技术大佬们的眼睛。

    他们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了最初网友们的回答。

    【侧拉是克服这条裂缝最快的方式】

    【暴露感的确很强,侧拉可以说是传统攀岩里暴露感最强,最没有安全感的动作类型】

    【但是对余而言,这些都不是问题,我想他现在最担心的,应该是自己手上的伤口】

    戴维在捕捉到这条弹幕时,示意摄影师尽可能地放大了少年的手部镜头。

    高清摄像头就将白皙如雪的皮肤上的大片大片的红肿伤口拍摄得一清二楚。

    极度的白和红对比,大背景又是灰色花岗岩上的竖长裂缝,那些残酷的伤口就如同悬崖盛满白雪的裂缝里绽放出的朵朵玫瑰,固执绝望,却又生机勃勃。

    很多曾经受过类似伤的观众们一下心疼起来。

    【这样的伤口,碰一下都疼,被牵扯只会更疼】

    【就像是钝刀子割肉一样】

    【但是余每分每秒都要忍受,虽然他看上去甚至没有很多痛苦的表情,哦,天呐,他一定是强忍着不肯示弱,太让人心疼了】

    摄像头就从受伤的手转到了少年过分平静的脸庞。

    确实如弹幕所说,乍一看,基本上看不出什么痛苦的表情。

    但再仔细看看,就能看得出来,少年显然正紧紧咬住了牙关,所以柔软的脸颊才会因为用力而微微鼓起,如同小仓鼠藏食一样竭尽全力。

    明明已经休息过十分钟,高空里还有呼呼的风声。

    但少年被打湿的乌发却还没有干。

    绵密如雨的汗珠仿佛从未停歇过,顺着额头饱满的线条,汇聚成一大滴一大滴,从优越的下颌线条滑下砸落。

    有人突然想到,【该不会滴到他手背的伤口上吧】

    还别说,余曜还真不小心滴到过。

    咸涩的汗水接触到暴露伤口的一瞬间,就蛰得他眼尾无意识抽了抽。

    只可惜口袋里的一次性纸巾已经用完,冲锋衣又是防水版,没办法吸汗。

    再疼,也只能任由汗水顺着自己的脸颊淌下来。

    艾莫斯还能用手背擦汗。那是因为他打小攀岩,手掌手背都有一层薄薄的茧,即使经过了同样的路段,也只是留下了点轻微的擦伤。

    自己的经验到底还是少了点。

    手上的茧子也不够多。

    余曜对自己轻而易举就会受伤的双手非常不满意。

    但不满意归不满意,现在又不能砍下来换一双。

    少年硬着头皮选择继续向上爬。

    他用的是左右脚轮流向上的姿态,每每高抬脚位之后,就会刻意抬高上半身,重新调整一下重心。

    这样做很麻烦。

    但好处显而易见。

    一直到裂缝进行完大半,少年才稍稍感觉到了疲惫,并没有像其他人使用侧拉时高抬脚一样,才开始没多久,就已经感觉到手部承担了过多的压力。

    余曜停下来缓了缓,伸手把绳索挂进了沿途的第一个挂片里,向下挥了挥手。

    一直等待出发时机的艾莫斯就知道这是同伴在召唤自己的讯号。

    他搓了搓手,紧跟着余曜一起爬了上去。

    行进间保护的二人组再度同时攀爬在悬崖之上。

    重新看见这一幕的观众们不知怎地,心田间突然就涌上来了一股莫名的感动。

    【真希望他们能永远是搭档,永远这样积极向上】

    热爱体育的人们总会对力量、团结、友情这样的词汇情有独钟。

    只要想到余曜和艾莫斯两人一路艰难挣扎到了现在,在诺斯线上已经成功行程过半,观众们难免就生出一种特别的自豪感。

    就好像看见自己支持的运动员马上要赢了比赛一样。

    【加油】

    【小鱼加油】

    【小鱼冲鸭】

    有人第一个带动,弹幕上很快出现了很多加油鼓劲的短语。

    余曜就在这样雪花般飞散的文字里,稳稳当当、一寸一寸地爬完了这条薄饼裂缝。

    最后喘息着,坐在第二十段的小平台上时,第一件事就是打量自己伤上加伤的手。

    【心疼,摸摸鱼鳍】

    有人打出了这么一句。

    余曜还真摸了摸。

    不过不是正儿八经的摸,是用指腹轻轻碰了下,手背上一块已经被蹭开,却又要掉不掉的死皮。

    嘶——

    钻心的疼就从手背上蹿进了脑海。

    谁说十指连心,手背也是连着心的吧。

    余曜顿了顿,面无表情地轻轻撕掉了那块时不时就会牵扯到伤口的破口。

    很疼,不过余曜更担心的是,伤口会感染发炎。

    他坐在平台上休息,思索着有没有什么土办法能暂时缓解一下。

    7878就捧着虚拟课本,带着虚拟眼镜从脑海深处显摆起来。

    【可以用唾液!好多小说里都这么说的!】

    余曜:……

    不可能。

    要让他往自己的伤口上吐口水,还不如让他感染发炎得了。

    少年果断拒绝了自家小系统的提议。

    【那就没办法了,除非我们能有意外的好运】

    一向以运气不好著称的余曜:……算了。

    他慢慢站起来,打算不管不顾地继续往上。

    也就在这时,平台旁边的悬空帐篷里,探头探脑好半天的那两个年轻人,眼见余曜表露出马上要走的意思,终于鼓足勇气,大胆出声道。

    “余,你需要消毒药品吗?不过我们只有双氧水和酒精。”

    酋长岩上的网络信号一直不错,很多人休息之余都在看直播。

    所以见到余曜即将登上自己所在的平台,卡尔和兰斯高兴极了,还特意挪了挪帐篷,给余曜留了个立足的地儿,也翻出了自己准备的消毒药品。

    只可惜他们两个马大哈都没带温和刺激性小的碘伏,翻来覆去地找,也就找到了一瓶双氧水和一瓶酒精。

    这两样都是高刺激性的消毒液体,涂上去能疼得人吱哇乱叫,所以才一直没好意思出声。

    也就是见余曜不处理就要走,才硬着头皮喊了出来。

    余曜也没想到自己的运气突然就这么好,还真有人施以援手。

    不过双氧水和酒精?

    少年顿了顿,想到曾经的惨痛经历,神情都变得复杂起来。

    不过前者大约还能强一点。

    余曜看了看自己已经沾灰的伤口,果断道谢,并且选择性接过了双氧水。

    拧开瓶盖后,就开始冲洗暴露出来的红肿伤口。

    “滋滋滋——”

    大量的白色泡沫翻滚着从伤口上冒了出来,剧烈的疼痛感油然而生,疼得人浑身冷汗直冒。

    余曜的手一连哆嗦好了几下,才强忍着,把伤口勉强冲洗干净。

    他呼吸急促地缓了片刻。

    一阵阵钻心的剧烈疼痛过后,可能心理作用,也可能神经都疼麻了,反而觉得比之前好受不少。

    余曜把没用完的双氧水瓶盖拧好,递了回去,再度道了声谢。

    “还需要纱布吗?”

    兰斯眨巴着蔚蓝色的眼睛,毫不掩饰自己对于这位已经受伤了仍要继续攀登的少年的善意和好感。

    余曜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谢谢你,但那样会影响接下来的路段,还是不用了。”

    自由攀登靠的就是手和脚,一旦缠了纱布,不灵活了,说不定就会受到比这更严重的伤。

    余曜心里很能分得清轻重缓急。

    等伤口简单地处理过后,就打算继续接下来的线路。

    “那好吧,”兰斯叹了口气,“祝你好运。”

    卡尔拍着同伴的肩膀,对着少年龇出一口微笑大白牙,“余,加油!我们都在为你加油!”

    这样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哪怕余曜一路走来一连经历了好几次,心里还是会有一股暖流淌过。

    “我一定会拿到NIAD。”

    少年笑着答道,准备用最圆满的胜利回报给这些支持自己的人们。

    “NIAD!”

    卡尔和兰斯击掌重复了一次。

    余曜也高声回应道,“NIAD!”

    不过说实话,这四个字母连起来读,真的很像“耐压的”。

    还挺形象的。

    想要在一天之内攀登诺斯线,确实需要点抗压能力。

    余曜在心里把这四个字母来回咀嚼几遍,就告别了卡尔和兰斯两人,从第二十五条线的最左边裂缝继续攀登。

    第二十五条线的起始点原本有两条裂缝可供选择。

    余曜本来想走右边那条,难度会更高一点。

    但那条裂缝里住了一窝长得很像猫头鹰的鸟,见有人靠近,就直愣愣地拿大圆眼警惕地盯着他,还张开翅膀护住了自己身后的妻儿。

    余曜:……

    算了,总不能为了攀岩拆了人家的家。

    他被迫转去了左边那条难度在5.12d左右的细缝。

    少年与鸟对峙的一幕很短暂,却没有逃过观众们的眼睛,他们嘻嘻哈哈地在评论区玩起了梗。

    【小鱼:酋长岩上的人都很友好,但是鸟就未必了】

    【小鱼:借过一下?

    猫头鹰:想都别想!除非从我的翅膀上过】

    老迈尔斯哈哈大笑,提醒大家,“这可不是什么猫头鹰哈哈哈,人家有名字,叫西点林鸮。一般能活到十六七岁,还是一夫一妻制的忠贞鸟。所以如果余真的打算强行通过,惊吓到幼鸟或者雌鸟的话,很有可能会被一家之主连夜追鲨。”

    【我去,我刚刚查了下,这还是大型猛禽!特别凶猛的那种,幸好小鱼没有强行要过】

    余曜还不知道自己的善意无意间救了自己一次。

    但说实话,他也没有要为难小动物的意思。

    比起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的动物们,人类才更像是这片大自然的入侵者和外来客。

    如果有可能的话,余曜更想跟这些原住民和谐相处,互不打扰。

    这样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一瞬。

    但也来不及深想。

    因为诺斯线上最大的难关,定级为5.14a的变化拐角,已经近在眼前。

    余曜汗如雨下地从直角形的裂缝里仰起了头。

    镜头就顺着少年的视线转到了灰色花岗岩向内折叠的长长拐角裂缝里。

    这是一段下小上大的仰角路线,巍峨垂直的岩壁如黑云般,向着挑战者的方向倾倒,带来大山压顶的逼迫感。

    岩壁并不光滑,突起的岩片都很锋利,上面还残留着人为的贴胶带痕迹。

    从下往上先是有两道裂缝,这两条裂缝逐渐靠近汇合,连为一体后又很快消失。

    单论岩体结构,比余曜预想中的好爬。

    但仰角,700米的高空,长达50米的超长线程,这几样前置条件综合在一起,再加上前期连续几条百米长裂缝的体能消耗,无疑给这条本就高达5.14a1的线路增添了不少不可战胜的威武色彩。

    余曜的目光无意间落到比其他地方都要密集的悬空帐篷上。

    眼风一扫,就看见了好些在攀岩视频里曾经见过的熟悉面孔。

    攀岩爱好者论坛也一下沸腾起来。

    【那个是安吉洛!他去年征服了格陵兰岛上最险恶的那座冰川】

    【科尼利厄斯居然也躲在这儿,他最近一直没更新自己的社交账号,我还以为他嘎了,毕竟这家伙向来只爱去最危险的地方】

    【哦,天呐,你们难道没看见埃尔顿?他不是才征服了幻影巅峰和运动员死去吗,我还以为他休假去了,原来也在这里】

    没想到能一次性见到这么多知名攀岩者,论坛里议论了好一阵,才有人反应过来。

    【不是,怎么这么多人都聚在了这里,他们是来干嘛的?】

    这个问题,在余曜爬到了最近的一顶悬空帐篷前,遇见了科尼利厄斯时得到了解答。

    “我刚刚煮了咖啡,要一起喝吗?”

    这位素来以孤僻著称的攀岩大师在招呼人时显得格外生硬。

    那张英俊冷漠的脸也绷得紧紧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手里端得不是咖啡,而是一杯喝下去就会断肠烂肚的毒药。

    但余曜还真没有往坏处想。

    毕竟科尼利厄斯在攀岩圈里是出了名的心地善良。

    据说他曾经多次参与过野外救援行动,每次都是救了人就走,从不索要报答。

    还曾有过在战乱国,专业的救援队都没赶到的情况下,一个人徒手上了山崖,举着登山杖把被捆者拎了下来,吓得对方还以为遇见了叛军山匪,当场跪地求饶的搞笑事迹。

    这样品性有保证的人值得来往。

    但不是现在。

    余曜顿了顿,到底还是客气拒绝,“谢谢您的邀请,科尼利厄斯先生,但我今天着急赶路。”

    少年下意识地回头望了眼苍茫大地的与天相接处。

    太阳已经西斜,并且正在晕染出越来越红的橙黄色万丈霞光。

    再不赶紧的话,真的就要来不及了。

    少年抿着唇,急切之意溢于言表。

    虽然科尼利厄斯觉得,余大概率是来不及的。

    但他也没有明说,而是很委婉地指了指周围的帐篷,“我们都在这里死磕这条变化拐角。”

    我们这么多人都在死磕这条线,还没有你前期的体力消耗,优势更大,暂时都没有成功。

    所以,余,你要学会适时放弃。

    科尼利厄斯自以为自己把话说得很清楚。

    余曜其实听得也很明白。

    【遇你】

    但一百步已经走到了九十九步。

    哪怕自己下一瞬就要脱落冲坠,即将受伤丧命,他也绝不可能自愿服输,就此停在这里。

    少年婉拒了科尼利厄斯的咖啡台阶,很真诚地感谢了对方的邀请后,就朝着自己的最后也是最难的一关,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科尼利厄斯露出了一个无奈的小酒窝。

    然后就眼睁睁看着少年伸手抓住了崖壁上的小窝,以一种看上去不可能实现的后蹲姿态,骤然发力。

    这是一个很标准很迅捷的蹲跳动作。

    穿着黑色冲锋衣的少年飞身上崖时,如同一只生长在悬崖峭壁间的最矫健岩羊。

    动态跳跃?

    悬空帐篷里陆陆续续探出了很多个脑袋。

    主要是大家都没想到,都到了这个节骨眼,按理说余曜已经精疲力尽,他是怎么还能够拿出对体力和爆发力要求苛刻的动态跳跃的?

    而且就剩那么一丁点力气,还敢上动态跳跃,余就不怕自己一下脱力掉下来吗?

    围观的专业攀岩者们用审视和疑惑的目光望着崖壁上速度不慢反快的少年,渐渐地就瞪大了眼。

    直播间里也快要疯了。

    【小鱼怎么越来越快了,他还有劲儿吗】

    【这么陡的岩壁,还一直动态跳跃,跟一刻不停地做引体向上有什么区别】

    【余在干什么,他就不怕自己下一秒就要摔倒吗】

    余曜当然怕。

    但他更怕自己被慢悠悠的静态攀爬拖慢了速度,彻底消耗掉最后一点仅存的体力。

    动态跳跃的路子是险。

    但只要自己速度够快,抢在体力彻底被消耗完之前抵达变化拐角的终点就好。

    从变化拐角之后,往后的第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和三十一条线路,基本上就没有太高的难关,纯纯的体力消耗路线,完全可以连攀。

    只要自己在结束完变化拐角,能够有一会喘息的时间就好。

    余曜下定了决心,继续以一种惊掉其他人眼珠子的流畅动作向上动态跳跃着。

    但他并不是一味地拿运气去莽。

    事实上,如果此时慢放视频,很容易就能看见,少年的每一步都是提前观测好的完美落脚点。

    他的动作很快,但完全不慌。

    每一个基础动作都特别的标准和扎实。

    那些在虚拟空间里不为人知、长年累月的反复训练,即使最终带回现实的只有十分之一,都足以形成了无比坚实的肌肉记忆。

    这些肌肉记忆让少年的动作变得毫不费力,柔软又灵动。

    也能有更多的心神放在岩壁上,确保自己事先设想的路线一分不差地被执行确认。

    天道酬勤,就是世间颠扑不破的真理。

    余曜忍住疼痛忍住疲乏忍住饥饿,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最大。

    少年不断向上攀登的轻盈姿态很容易让人想到了气定神闲,优雅流畅之类的词汇。

    周围观望的攀登者们就坐不住了。

    “难道说动态跳跃才是变化拐角最好的解法?”

    征服过险恶冰川的安吉洛自言自语道。

    不远处,刚好听见这句的埃尔顿就嗤笑一声。

    “安吉洛,你大约是才从冰川回来,太久没熟悉户外攀岩,这条变化拐角连绳梯都不能轻易突破,动态跳跃这种险之又险的方式,贸然尝试,只会让你住进梅奥急救中心的临时走廊。”

    临时走廊是常年徘徊在酋长岩下的攀岩者们之间的一个梗。

    眼下是二月底,火瀑布的时节即将过去,马上就是优胜美地公园的旅游旺季,酋长岩、半圆顶等攀岩胜地显然也会迎来一大波来自世界各地的雄心勃勃挑战者。

    这其中有一大半会在半路上退缩。

    还有一大半会直接摔成骨折。

    每年都能多到梅奥急救中心的病房住不下,不得不住走廊的地步。

    安吉洛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梗。

    但当他望向崖壁上那道充满力量和优雅的动态身影,还是会忍不住怦然心动。

    “等余爬完了,我也要尝试一下。”

    毕竟少年意气风发的背影看上去那么痛快和酣畅淋漓,哪怕马上就要摔下来,安吉洛私心里都觉得,已经够本了。

    在七百米的高空上体验过人世间最极致的刺激,就算是骨折受伤,就算是就此丧命,安吉洛还是羡慕极了。

    他一目不错地望着崖壁上的少年,眼里的向往满到几乎要溢出来。

    埃尔顿皱皱眉,本来还想劝好友几句,突然就听见周围响起了一连串的掌声。

    猛然抬头望去,就见少年正用一只手把自己固定在半空,一只手奋力向右前方的岩点延伸过去。

    埃尔顿的视力很好,一眼就判断出,以余曜的臂展,抓握住那个岩点的可能性约等于零。

    太高太远,就像是少年空有胆气,却很难完成的用动态跳跃征服动态拐角的远大野心。

    但埃尔顿还是合着周围人一起鼓起了掌。

    不为别的,光是这腔常人难以企及的勇敢胆气,余就值得他们所有人的鼓励!

    “加油!”

    人群里最社牛的埃尔顿第一个喊出了声。

    安吉洛也拢手在嘴边跟着喊道,“余!加油!”

    不大擅长交际的科尼利厄斯用力抿抿唇,但想到少年刚才阳光灿烂的笑脸,也小声地喊了几句加油。

    不过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科尼利厄斯拿出了自己日常不离身的救援神器——带勾子的长绳,就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他打算在合适的时候帮上一把,以免这颗才要冉冉升起的攀岩新星,在第一次登上酋长岩时就地陨落。

    这一幕看得直播间的观众们眼泪汪汪。

    酋长岩上的大家也太好了吧!

    但观众们也没有多的心情议论,主要是余曜还悬在山崖上,情况紧急。

    大家伙现在真的是一整颗心扑通扑通,蹦到了嗓子眼里,脑海里还有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地地疯狂跳个不停。

    【小鱼坚持住啊】

    【有没有人能提供一下救援】

    【余,要不退下来抓另外一个手点,别紧张,千万别紧张!】

    酋长岩下,看清这一幕的戴维已经找出了待命的救援直升机电话。

    余,你会需要我拨通这个电话吗?

    戴维眼底深处闪动着炙热的光。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才是他和余曜合作的第一次极限运动,但戴维打心底觉得,少年不会失败。

    就好像之前的冬奥赛场,赛前有几个人信少年能够身兼五项的,最后不都被余曜脖子上的五枚金牌闪瞎了眼。

    余曜就该如他的名字那样,日出东方,光芒万丈!

    戴维死死攥紧手机,固执地仰望着酋长岩上自己已经看不见的少年身影。

    所有人都在被少年牵动心神。

    余曜却把一门心思都放在最后那个高高的岩点之上。

    按照少年原本的构建设计,这里应该还是一个动态跳跃。

    只是在到达这里时,他的整个身体像散了架一样,眼前一阵阵发黑,仿佛最后一丝气力已经被消磨殆尽,根本就提不起再次跳跃的劲儿。

    那就先试试静态能不能行吧。

    余曜深吸几口气,随机应变地转换了自己的应对方式。

    他先是用一只手把自己固定在崖壁上。

    第一次贴紧崖壁伸手去抓,没抓到。

    紧接着又把脚挂在岩壁的小凸起上,换了个姿势去抓。

    依然没抓到,还脚滑地坠落了下。

    看来非得要沿用最开始的设计不可了。

    余曜很快确认了静态攀登路线的失败,决定继续用动态的办法完成最后一步的攀登。

    就是有点难。

    余曜呼吸急促地想着。

    长达十个小时的攀登,再加上刚刚几次不成功的尝试,他有一种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心脏不听使唤地狂跳,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的窒息感。

    还很饿,四肢的肌肉也是酸疼的。

    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神经都在发出刺耳的警报。

    快停下。

    你会承受不住的。

    快停下。

    可停下的话——

    自己又能去哪?

    就此认输,还要付出受伤的沉重代价?

    余曜从来不做这么亏本的买卖。

    他要做,就要一口气做到最好!

    滑雪如此,攀岩如此,做人更如此!

    少年用力咬住唇,整齐洁白的牙齿深深陷进肉里,试图用更尖锐的疼痛感唤醒自己的感知。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撑住岩壁,慢慢从贴紧岩壁的状态里直起身。

    “余!我能接住你了,快下来!”

    仿佛有人从远处喊了一声。

    但余曜耳里充斥的,都是自己战鼓般的心跳呼吸,还有耳畔沉重呼啸的风声。

    只有一次机会。

    少年缓缓后撤着蓄力。

    疲惫不堪的腰肢逐渐绷成张力十足的弓的形状。

    自己必须要赢!

    琥珀色的眸子里异彩闪过。

    在所有人震惊讶异的目光里,少年用尽全身最后一点气力,以箭一般的速度再次向上冲去!

    他疯狂地赌上了自己现有的一切。

    只一瞬,就够到了那个原本遥不可及的支点!

    余曜的第二十七段线路,全诺斯线最难的变化拐角,至此,成功完攀!

    【啊啊啊啊啊啊——】

    “啪啪啪啪——”

    弹幕和现场交织的鼓掌欢呼声不绝于耳。

    但余曜已经听不见了。

    他借着最后一跳的力道,将自己挂进了第二十七段终点的保护站里,极其勉强站到了那个只能容纳一只脚站立的狭小平台上之后,就开始扶着岩壁剧烈喘息。

    好半晌儿,才勉强喘匀了气。

    少年把手从急促起伏的心口松开,感觉到心脏没那么紧绷,就望向了自己此行最后的征程。

    是几段在仰角上的长裂缝。

    都不算难,就是对体力的要求都很高。

    不愧是诺斯线上最难的一段,前后都是体力消耗段。

    余曜甚至怀疑,会不会有人曾经跟自己一样,历尽艰险战胜变化拐角,结果一不留神,亦或者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反而从最后的这几段上摔了下去。

    这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余曜扶着崖壁情不自禁地想。

    完全不知道自己真的猜中了部分事实。

    至少在梅奥急救中心,唐清名和谢海青同时陷入了死寂的沉默。

    “要不,别看了吧,唐哥。”

    谢海青抽抽鼻子,眼眶已经是红了的。

    唐清名没说话,但目光也不自觉地开始躲闪。

    他们想到了同一个让他们痛彻心扉的人。

    但是,逝者已矣,就算是他还在,也绝不会希望自己因为他的缘故,不敢看下去。

    唐清名强迫自己扭过头,近乎自虐地看着屏幕里少年静止的身影,拳头越握越紧,手背上的青筋跳个不停。

    屏幕里,余曜看着已经接近落山的太阳,也没休息很久,就艰难站起,重新出发。

    很难,很累,还很崩溃。

    但只要山还在这里,自己就还要走。

    都已经说好了要NIAD,只差一步都不行。

    余曜绝不妥协,也绝不让步。

    紧紧贴合在身上的冲锋衣包裹着少年纤细柔韧的身体线条。

    这样不断向上攀登的,近乎殉道者似的孤勇身影,执着得仿佛让人看见了光。

    【呜呜呜,小鱼】

    【在攀岩的朝圣地,完美表达了什么叫真正的朝圣感】

    【他真的在发光!】

    各种各样的溢美之词不要命地砸向崖壁上肉眼可见的虚弱身影。

    余曜在这样万众瞩目的场景里继续前行,哪怕不受控制地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却还是一直坚定地继续爬了上去。

    天际的火烧云渐渐褪色黯淡。

    预示着夜幕即将而来的无情降临。

    无数人狠狠地捏了一把汗,在屏幕的那头高声呐喊。

    【快呀小鱼!就差最后一段】

    【冲鸭,只有不到二十米的距离了】

    【小鱼加油小鱼加油小鱼加油】

    只剩最后一小段距离了。

    余曜在渐渐喘不过气的窒息感里,努力拖动着越来越沉重的躯体,只觉得双腿都被灌了铅,仿佛平白多了好几十斤的重量。

    而且因为太过急促的呼吸,他的喉咙也干得要着火,每一次呼吸都变成了煎熬。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要到了。

    少年在心里对自己说着。

    一会觉得身体越来越重,一会又觉得脚步越来越轻,感官似乎被剥夺,唯一能听见的,是胸腔里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如鼓心跳声。

    不,不对,自己还能嗅到那棵大松树上传来的淡淡松脂味道。

    那是种清冷辛烈的木香,带着一点点苦涩的味道,却会让人想到阳光这种世间最温暖的东西。

    余曜于是拼了命地向着阳光的方向奔去。

    汗水打湿了长长的眼睫,流到眼睛里,他就不怕疼似的,用受伤的手背去擦。

    总之就是一步都不肯停下。

    走!再走得快点!

    漫长的二十米距离宛如天路。

    余曜榨干自己最后一丝精气神,终于,赶在最后一抹夕阳的光被地平线藏起之前,成功抱住了那棵粗壮笔直的大松树。

    松树的味道真的很好闻。

    少年迷迷糊糊地想,却还没有忘记将自己腰间的安全绳交给已经等候许久的辅助人员。

    艾莫斯应该会顺利上来的。

    余曜抱着树,甫一放松心神,浑身被压抑的血液就卷土重来,翻滚上涌。

    他的眼前越来越黑,在反应过来自己成功实现NIAD的瞬间,终于一个支撑不住,彻底昏了过去。

    【小鱼!】

    “余!”

    观众们当场慌张起来。

    辅助人员也急忙上前查看。

    第63章

    余曜猝不及防地昏倒在所有人面前。

    别说是观众们,连原本喜不自胜的经纪人戴维都吓了一大跳,瞬间就变脸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观众们着急在弹幕里询问。

    山脚下的戴维则是立刻拨通了救援小组的电话,一迭声地催促,“喂!是医疗组吗,快让预定的直升机过来接人……”

    酋长岩山顶上的其他辅助工作人员也都面色焦急地围在了少年身边。

    只不过他们不是医护人员,又不清楚情况,都不敢贸然上前挪动。

    还是艾莫斯上来之后,气喘吁吁地从附近拉来了个据说是医生的攀岩者过来帮忙,大家才连忙遵从医嘱,跑上跑下地递毛巾递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眼见余曜被喂了水后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反倒是在夜晚降临的冷风里,脸越来越红,身上越来越烫。

    所有人都心急如焚。

    艾莫斯更是懊恼地绕着大松树直转圈,眉头紧皱地不停望着远处天际的方向。

    好在早有预备的救援直升机来得很快。

    十几分钟过后,整装待发的医护人员就抬着担架从直升机上下来,齐心协力地把少年抬上了飞机。

    舱门被大力关上。

    螺旋桨迅速旋转起来,在渐渐黑深的夜幕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迫不及待地飞向医院。

    直播镜头也在此时被掐断。

    观众们只来得及听见老迈尔斯说了一句,“谢天谢地,直升机可算来了!”就再也没有了下文。

    焦急的观众们:?

    等等,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好歹给个准话儿,余曜到底出了什么事!真的只是累晕的吗?

    坐立不安的观众们在评论区议论纷纷,得不出什么结论,干脆跑去Red Bull官方评论区留言,可惜也没有得到回应。

    他们只好自带话题地在自己的主页不断发表着求助动态。

    于是各大社交平台上很快就出现了#余曜NIAD#和#余曜昏倒#的话题,并且同时蹿上了热趋。

    其他网友没看直播,但也都知道新晋冬奥五连冠天才少年就叫余曜,一看话题榜单就懵了。

    NIAD是什么?昏倒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连忙点开了话题,很快就在各式各样的报道和网友们的最新评论里了解到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NIAD就是在一天之内完攀一条看上去就不可能攀登的悬崖峭壁!

    这真的是人类所能完成的壮举?

    大部分人刚要震撼于少年居然花费了整整十一个小时,成功完攀了一条三千英尺的诺斯线,紧接着就在第二个话题里看见了余曜昏倒过去的揪心画面。

    还没有来得及高兴的心啪叽一下就悬了起来,火速加入了讨论大军。

    【Red Bull官方能不能尽快给出回应】

    【我好着急,余是受了伤,还是生了病,他为什么会突然晕过去】

    【没记错的话,他在华国全锦赛上也昏倒过,是因为低血压还是低血糖,总不能是心脏有问题吧】

    网上议论纷纷。

    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惊动那些本就牵挂着少年的教练们。

    赵正飞最近感冒,晚上吃过药就早早睡下,结果直接就被简书杰大半夜地从床上给呼了起来。

    赵总教练本来正做着余曜蝉联下一届冬奥五连冠的美梦,被打断之后迷迷糊糊的,刚要瓮声瓮气地发火,就听说了是余曜出了事。

    他瞬间惊醒过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火急火燎地穿上衣服就跑到客厅,抖着手一遍遍地给赵威明打电话。

    可惜电话始终显示正在通话中。

    再给宋双成打,也死活没有人接。

    赵威明气得好险摔了电话,嘴上不饶人地把赵威明到宋双成都骂了一通。

    搞攀岩的这帮子人就是不靠谱!

    人好好的,交到他们手上才几天啊,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赵正飞急得都想连夜坐飞机去m国。

    他完全不知道的是,赵威明早就买好了机票,就等着去m国把宋双成替换回来。此时人正在飞机上准备出发,手机也早早地在乘务组的提醒下选择了飞行模式。

    宋双成倒是还没上回国的飞机,但消息传来的时候,他正在房间收拾东西。

    等听说是余曜昏倒,着急忙慌地叫了辆车就开始往梅奥急救中心赶,连手机都没顾得上拿,自然也不可能会有人接通电话。

    网上,现实里的人们都因为余曜乱成了一锅粥。

    病床上,余曜自己却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美梦。

    梦里有人把他扶到自己的温暖臂弯里,伸手尽可能温柔地掐了下他的下颌,然后喂他吃下了……可能是半个的药丸。

    原本急促跳动的紊乱心率瞬间就被安抚成了正常人的规律波段。

    最痛苦的根源被暂时扼制住。

    少年昏睡中依然紧锁的眉头就慢慢舒展开。

    “唔,药效不错。”

    有人带着笑轻轻叹息着,然后把他重新扶躺到枕头上,用手轻轻握住他的。

    “这是我目前所有的积蓄,现在都给了你了。”

    很熟悉的声音。

    少年的眼睫毛颤了颤,下意识死死攥住对方的手。

    可惜下一秒,就感觉到那只温热的大手稍稍用力地挣开了自己。

    来人用一种遗憾的语气道,“我也不想走。”

    少年能感觉到自己散乱的头发被人轻轻捋到了耳后。

    “但是东西太贵,还差一半。”

    那人无可奈何地抱怨,语气却自信地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我们说好的,会让你好起来,当然要说话算话。”

    沉稳的脚步声渐渐走远。

    余曜试图睁开眼,却因此陷入更深一层的黑甜梦境里,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是一个清晨。

    明媚晨光和叽喳鸟鸣声里,少年努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就见到一群人正惨白着脸地围在自己的病床前。

    大家怎么都来了?

    余曜慢慢呼吸着,试图把眼睛睁得大些,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紧紧盯着他的人发现了动静。

    “醒了醒了!”

    赵威明第一个蹿了起来,“我去叫医生!”

    宋双成连忙过来把少年扶坐起来,“小余,现在感觉怎么样?”

    坐在轮椅里的唐清名打量着余曜的脸色,好半晌儿,消瘦一圈的紧皱脸上才露出了个放松的神情。

    “我觉得看上去好多了,”他指挥着眼圈红肿的谢海青,“别哭了,你先去给余曜倒杯水。”

    谢海青哎哎两声,刚要起身。

    同样守候了一天两夜的戴维一个箭步,就抢着把兑好的温水送到了少年的唇边,“应该不烫了。”

    确实有点渴。

    余曜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啜饮着,等神思清明了点,就看了看自己裹得像粽子似的双手,以及……扎在脚背上的透明输液管。

    等等,不是只有小婴儿才打脑袋或者脚背吗?

    少年的神情一下僵住。

    【那是因为鱼鱼你的手背上都是伤口,护士们不忍心下手啦】

    7878的电子音从脑海深处响起。

    余曜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就把视线从输液管上挪开,动了动唇,嗓音干涩,“大家怎么都在这里?”

    自己不就是因为运动过度晕倒了吗,怎么教练们和戴维先生看上去像是守了自己很久的样子。

    余曜看了看墙上的钟表。

    现在才早上七点多,大家都没有睡觉的吗?

    少年此时还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

    赵威明刚好把值班医生喊来,闻言就抹了抹脸,红着眼圈道,“你昏倒的突然,又昏迷了一天两夜,我们都吓坏了,都不敢回去休息。”

    “一天两夜?”

    余曜吃了一惊,自己居然睡了那么久?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那个奇怪梦境,可惜梦里人说的话和动作都随着他的清醒而变得模糊,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倒像是真的梦境一样。

    余曜怔怔地扶着额,一时没说话。

    7878倒是围观了全程,但后台有病毒监控,它根本就不敢吭声。

    穿白大褂的医生带着护士走了进来。

    赵威明就招呼大家往外走,还顺手拉上帘子,给医生留出诊断的空间。

    那个在酋长岩上被艾莫斯临时抓来的医生就微笑着拿出了自己的听诊器。

    “感觉怎么样?”

    “还好。”

    “有没有头晕目眩,或者恶心想吐的感觉?”

    ……

    病房里的交谈声传不到外界。

    赵威明瞥了瞥神情黯淡的宋老,拍了拍对方的肩,自觉行使起自己作为余曜目前最信任教练的职责。

    “我给余曜预约了全套体检。”

    全锦赛晕的那一次还可以说是发烧,这一次又来,赵威明觉得还是得再好好查查,自家孩子除了营养不良是不是还有其他问题。

    “我赞同。”

    “我不同意。”

    几道人声同时响起。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唐清名,神色古怪,“为什么不同意?”

    唐清名当然不可能把自己知道余曜有心脏问题这种事说出来,他皱了皱眉,找了一个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

    “很多体检项目,比如x光,经常做的话都会对身体有隐形损害,余曜在进滑雪队之前就已经检查过一遍,没必要在短时间内多次体检。”

    但这个理由的漏洞也很明显。

    宋双成哑着嗓子,“也不用查很多项目,主要是查查血糖、血压、重点是查查心脏类的项目。”

    他到底年纪大,阅历广,一下就抓到了医生之前话里的重点。

    “年轻人反复的运动性昏厥,很可能是心肌缺血或者心脏功能受损,就算其他的项目都不查,也要好好查查心脏。”

    赵威明想到余曜之前的窦性心律不齐,拍了板,“必须查查心脏。”

    其他人相互交换眼色,也都点了点头。

    唐清名唇角抿成一条直线,“查什么,怎么查,不是我们一厢情愿就能决定的,还是要让余曜自己拿主意。”

    这倒也是。

    赵威明忍不住地嘀咕了一嘴,“太有主意的孩子也不好带。”

    可不嘛,万万没想到余曜第一次上酋长岩就敢上线爬完诺斯线的宋双成就在心里狠狠地叹了口气,

    等医生检查完,表示病人现在状态良好,大家就一拥而入,把刚刚讨论的事情说了出来。

    “最好查查心脏。”

    宋双成在外面说得斩钉截铁,但真到余曜面前了,话一下就软和下来,“这样也好放心一点。”

    他们实在是被余曜不到半年的两次突如其来的昏倒吓坏了。

    再怎么说,十几岁的年纪,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甚至有网友将之戏称为新手保护期,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会因为剧烈运动昏倒,还一睡就是一天两夜。

    教练们的忧心都写在眼里。

    戴维更是对这个方案举起双手双脚赞同。

    他是一直守在病床前没错,但作为一名合格的经纪人,时刻关注网络动向也是他的基本工作。

    网络上已经有人扒出了余曜几次比赛后下意识按住心口的动作,还有不少自称医学专业出身的人士不约而同地提出了少年很可能心脏不好的猜想。

    这样的猜测已经有了要传播开的趋势。

    如果不能拿出体检报告证明,余的运动员生涯,还有他的商业价值都会受到极其严重的影响。

    戴维一时还分不清这样的舆论方向是好是坏。

    但总归会增加很多意外因素。

    余曜的极限运动生涯才刚刚开了个头,他不能坐视少年即将蓬勃发展的事业蓝图被流言蜚语所动摇。

    眼见大家都一边倒地支持检查心脏,唐清名默了默,推着轮椅挡在余曜病床前。

    “先缓缓,”他干脆使出了一招缓兵之计,“余曜才醒,做检查也不用着急。”

    宋双成一下急了。

    “你这个小兔崽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直推三阻四的?”

    戴维也投来了不赞同的目光,“余应该尽快做检查,如果真有问题,也可以尽早医治。”

    谢海青看看舅舅又看看唐哥,也很奇怪,“唐哥,你是不是不想让小余检查啊?”

    唐清名以一挡三本来就吃力,压根就没理会谢海青的话,冷着脸不说话的样子,颇有种只要有他在,谁也别想推余曜去检查的意味。

    病房里的气氛古怪且剑拔弩张。

    才配合医生做了简单问诊的余曜一头雾水。

    【唐清名是怕你暴露】

    7878提醒了下刚醒还有点晕乎的宿主。

    【他知道你心脏不好,还从赵威明那边套到过你有点窦性心律不齐的问题,怕你露馅】

    窦性心律不齐?

    余曜其实已经很久没想到自己的心脏问题了。

    毕竟在全锦赛后,他就有了抑制药剂,后来药剂的副作用也离奇没有了,就更没有把这点小事挂在心上。

    如果不是这一次的晕倒,他都快想不起来自己还有心脏毛病。

    不过查也无妨。

    余曜伸手轻轻碰了碰挡在自己面前,如山一样遮挡风雨的教练的背,“唐教,我可以去做检查。”

    唐清名在一片“太好了”、“我马上去安排”的欢呼声里僵硬扭头。

    余曜诡异地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这时候没必要逞能的意思。

    少年琥珀色的眸子无辜地望了回去。

    窦性心律不齐而已,很多年轻人都有的毛病,只要加查甲状腺方面的甲功三项和心脏彩超没问题,医生基本都会轻轻放过。

    再说了,有了心律不齐这个小毛病,也正好可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运动过度晕倒。

    余曜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唐清名吃惊意外,还以为少年改了主意,甚至有可能放弃徒手攀岩。

    他的脸狠狠地皱了下。

    但不管怎么样,都是余曜自己做出的决定,或许这样对他也会更好。

    像是想到了什么,唐清名沉默地让开了位置。

    余曜的体检结果出来得很快。

    原本等在结果室外的教练们在第一时间就围了上去。

    负责检查的医生见怪不怪,把一沓纸质报告递给他们,“病人的心脏形态和功能未见明显异常。”

    还记得余曜心律不齐的赵威明瞪大了眼,“连心律不齐都没有?”

    医生奇怪地瞥他一眼,“心电图结果也很正常。”

    吃惊的不止是赵威明和唐清名。

    余曜早就知道这种剧情注定的痼疾,系统会辅佐作弊,也默认了之前的窦性心律不齐就是一小换大的障眼法。

    可现在,连心律不齐也没有了?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只能感觉到手下有一颗健壮的心脏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怪事越来越多了。

    难不成系统商店能兑换的药剂升级换代之余,连药效都提升上来了。

    余曜正这样想着,就听见7878在脑海里义愤填膺地发出一声冷笑。

    【总系统那个总扒皮?可能吗!】

    才半颗特效药,就要了大佬多年积攒的全副身家,鱼鱼怎么能觉得那个总扒皮慷慨呢。

    7878对这个害自己不能大手大脚花小钱钱的总系统深恶痛绝,表现出来的,就很像是知道什么内情。

    余曜正想问个清楚,病房的门开了,刚刚和其他人一起出去的唐清名一个人转了回来。

    “真的没事?”

    唐清名倒不怀疑余曜没病,还以为他是在有人的帮助下做了什么手脚,毕竟少年的晕倒和窒息都是实打实的。

    余曜也不知道怎么说。

    他犹豫了下,唐清名就默认自己的猜测属实。

    唐清名坐在轮椅上和少年对视,神情复杂,“只是一个诺斯线,还是有绳索保护的自由攀登,就已经能让你昏倒过去,黎明之墙的艰难胜过诺斯线百倍,你还要继续吗?”

    如果换做是从前,唐清名绝不会问出这种话。

    但余曜晕倒在胜利到来之后的场景,让他不停地回想起当年的惊心一幕。

    仿佛一闭上眼,就又看到了宋远方刚过变化拐角,他们还没来得及庆祝,绳索就被锋利岩石割断的可怕场景。

    被记忆折磨了整整一天两夜的唐清名把微微颤抖的手藏进衣袖,“就算你现在放弃,也已经得到了酋长岩所能带给你的荣光。”

    第一次攀登最经典的诺斯线,就拿到了NIAD,还是自由攀登,从时间和难度上就已经打败了一概专业级户外攀岩选手。

    只要余曜肯在诺斯线上深耕,这条线上的所有纪录迟早都会是他的。

    而黎明之墙呢,能够完整攀登黎明之墙的人本身就寥寥可数,路线等参考资料更是少得吓人。

    通过器械攀登通过都难,更别提什么徒手攀岩了。

    就算真的能成功,在外行人看来,也不过是换了条路线挑战而已。

    唐清名自己代入余曜的视角想想,都觉得不够划算。

    他慢慢叹了口气,有些颓然地垂下了一贯高高扬起的头颅,连续两天没能好好打理的下巴上满是新长出来的青青胡茬。

    颓唐,落寞,再加上外形荒疏,看上去竟是比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老了至少有五六岁。

    余曜打量着自己的教练,完全不懂对方在想什么,总感觉眼前人跟自己从前认识的那个唐教相去甚远。

    这样的感觉很不好。

    少年还是希望看见自己身边的人眉眼鲜亮的模样。

    所以,是因为宋远方的缘故吗?

    余曜顿了顿,干脆开门见山,第一次主动问起了自家教练的私事,“唐教,你是因为想到了宋远方才会想要劝我的吗?”

    很久没有人当面提起的三个字一下让唐清名的心尖颤了颤。

    他不自在地别开眼,“怎么会这样想。”

    余曜起身下床,站到了他面前,一字一句认真道,“因为我认识的唐教不是这样的。”

    唐清名避无可避,靠到轮椅靠背上,拒绝回答这样的问题。

    “我倒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变化。”

    余曜也不多说,四下看了看,就把桌子上的一面小方镜拿了过来。

    透亮的镜面纤毫毕现。

    唐清名还是从入院以来,第一次这样仔细打量自己。

    望着镜子里眼下青黑,胡茬杂乱的人,他微微呆滞了眼,像是有点认不出来一样,但嘴里却还是固执得不肯承认。

    “只是忙着照看你,这两天没工夫打理而已。”

    这人也太死鸭子嘴硬了。

    余曜撇了撇嘴角,突然就有了点跟宋双成同病相怜的感觉。

    不过他肯定比宋双成有办法的多。

    少年打电话叫来了自己的经纪人戴维先生,“我需要一辆车。”

    戴维才拿到检查报告,正忙着处理网上的舆论,听到这个要求,不解问道,“你要去哪?”

    余曜看了看唐清名,“去酋长岩,去诺斯线。”

    后者背对着两人的身形猛地僵了下。

    戴维也摇了摇头,不认同道,“你的身体还没有好。”

    “可是我没有生病,而且能蹦能跳。”

    余曜很自然地走走跳跳了两步,“医生都检查不出来我有问题,应该就只是饿着肚子运动,血糖太低,才会昏倒过去。”

    这个理由让戴维眼前一亮,他赶忙把这个看上去就很有说服力的理由记到备忘录上。

    “我马上备车。”

    作为经纪人,戴维很自觉要满足少年的尽可能需求,不过他也有自己的请求,“有家媒体记者想要采访你,余,是知名的户外攀岩杂志《攀岩客》,你能抽出这个时间吗?”

    “那就请他们一起到酋长岩来找我吧。”

    余曜飞快地换下病号服,套上了自己的冲锋衣外套。

    他推着一言不发的唐清名往外走,眉宇间神采飞扬。

    “我可以向他们证明,我完全没有任何问题,还会继续挑战酋长岩和黎明之墙。”

    戴维的意思余曜早就知道,所以少年只用了这么短短一句话,就让经纪人先生一扫昏倒事件的阴霾,重现往日的工作干劲。

    “好!我现在就去联系人!”

    戴维兴高采烈地替两人开了门。

    赵威明和宋双成缴费回来,眼神里齐齐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衣服怎么换了,这是要去哪?”

    余曜也没藏着掖着,“我要带唐教去酋长岩。”

    赵威明:?

    他刚要拦,宋双成就意识到了什么,想到这两天唐清名异常沉默的模样,这位曾经教导过他的教练心念动了动,到底还是流露出一丝不忍。

    “让他们去。”

    不过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不放心余曜的身体状况,“我们也一起去。”

    等到谢海青打水回来再加入,双人行就彻底变成了五人份的家庭出游。除了戴维还要联系媒体,其他人基本上都在这儿了。

    人太多了。

    唐清名反而开始不自在了。

    但看着余曜干劲十足的认真模样,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下。

    就当是哄孩子好了。

    唐清名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完全不知道自己原本黯淡的面孔已经在渐渐恢复平日的光亮。

    余曜也不废话,指挥司机直接把车开到酋长岩下,就第一个下车把教练抱了下来。

    对,抱。

    还是一个公主抱。

    这让原本打算抱人的谢海青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主要是这样的视觉效果太惊悚了。

    唐清名的个子很高,大约在一米八八接近一米九的样子,余曜却只有一米七六。

    而且唐清名是典型的北方人体格,胖肯定说不上,但长年累月的运动生涯,让他看上去就足够健硕,属于穿衣显瘦,脱衣绝对有肌肉的类型。

    余曜么,虽然这大半年调养得不错,个头体重都长了,但怎么看怎么还是个纤细清瘦的少年身量。

    偏偏就是这个腰细腿长的少年,一把就把自己人高马大的教练抱了起来,动作还挺稳挺轻松。

    来采访的杂志记者愣了愣,赶紧把这样对比强烈的一幕拍了下来。

    余曜也不在意,任由对方去拍,等到快门键停了下来,才在自家经纪人的引荐下跟这位名叫汉斯的专栏记者握了下手。

    “你好,汉斯先生。”

    对少年闻名已久的记者满脸都是笑,“嗨,余,很高兴认识你。”

    他很是爽快,开门见山就说出了自己的来意,“今天来采访的目的,主要是想跟你聊聊诺斯线的经历,可以请教你几个问题吗?”

    边说着,还把一行人请到了早就准备好的座椅落座。

    余曜落落大方地就座,眉眼弯弯,“当然可以。”

    周围时不时有攀岩爱好者来往,见此情形,也并不意外。

    酋长岩聚集了很多攀岩顶尖大佬,这样的就地采访可以说是寻常可见。

    不过,被采访的那个,好像是余曜?

    有人一眼就认出了这两天在网络上常据热门的风云人物,用力揉了揉眼,对,就是他!

    不少人激动地选择拍照上传社交动态。

    【余没事!】

    【余又回来了!还在接受采访!】

    这样的消息很快就被传遍了整个攀岩圈子。

    戴维在一旁早就有留意到有人拍照,故意没阻止。

    阻止什么阻止,这可是免费的宣传广告,不用掏一分钱营销费的那种。

    没想到余曜只露了个脸,就有了这么好的效果,戴维理了理自己的西装,不自觉露出一脸与有荣焉的骄傲模样。

    不多时,汉斯也接到了来自同事的耳语。

    他有点无奈地咳了咳,“余,有很多网友都给我们打来了电话,强烈要求把采访改为现场的直播,可以问一下你和你经纪人的意见吗?”

    大家的消息都这么灵通的吗?

    余曜下意识地一回头。

    好家伙,不远处站了一群热热闹闹的人,再往后,还有人急匆匆地正从崖壁上速降下来,一落地就直奔自己的方向。

    余曜:?

    虽然但是,他居然有一种自己成了明星的感觉。

    好像有点太自恋了。

    少年不好意思地动了下十指,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的明亮。

    “当然没问题。”

    汉斯就开始帮助同事一起架设机器。

    余曜的目光从人群里扫过,等看见几张熟悉面孔后,就起身走了过去。

    他先是回车里,把还没有来得及拆开的一盒古法点心拿到了粉红头绳的可爱小姑娘面前,半蹲下身。

    “hi,安,好久不见,这是我想要送给你的华国美食,希望你会喜欢。”

    眨巴着葡萄圆眼的小姑娘一下就开心了起来,“太好了!我很喜欢你的礼物,可是余,”她靠在妈妈的腿边,眼里满是关心,“你真的没事了吗?”

    余曜忍了又忍才控制住自己没去揉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当然没事,我很快就会回来酋长岩和大家一起继续。”

    “太好了!”

    小姑娘抱住点心盒,很大声,“下一次如果我们遇见了,如果你肚子还咕咕叫的话,我还请你吃奶酪棒!”

    周围人一下笑了起来,眼神不住往少年肚子上瞟。

    余曜:……那倒不必。

    少年已经想好以后上崖尽可能带块压缩饼干的事情了,但现下还是笑笑,“那就提前谢谢你了。”

    安妮小大人似地摆手,“不客气!”

    余曜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碎光点点,又跟安妮的母亲阿曼达简单说了几句,才去跟兰斯和卡尔等人一一道谢。

    期间也有其他人试图自我介绍。

    “嗨,余,我是来自……”

    “余,我很喜欢你的攀岩风格,以后有机会的话……”

    “酋长岩真是个美妙的地方,余,你有兴趣去尝试一下……的线路吗,我对那里很熟,而且绝对比艾莫斯脾气更好……”

    大家的国籍不同,口音不同,肤色也不同,但友好笑容的弧度都是同样的明媚。

    余曜莫名就有了一种仿佛进入到课本上所说的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的既视感,如果不是赶来的艾莫斯听到最后那句撬墙脚的话,突然炸毛的话。

    “余就是我的搭档!谁也别想抢走!”

    板寸头的桀骜少年死死抱住了余曜的胳膊,咬牙切齿地重复了好几遍。

    对方才不怕他,还故意挑衅,“至少我不会拖累余。”

    艾莫斯刚想说我也不会,然后就想到了自己的几次失误。

    如果不是自己失误次数太多,余说不定也不会累到昏倒。

    艾莫斯出于自责,这两天都没敢去探望,也没睡好,还是老迈尔斯看不过去,说朋友间的矛盾必须要大胆说出来,才把他激了出来。

    但被人明晃晃地提起,还是会很内疚。

    或许余确实需要一位更适应酋长岩的搭档……

    这样想着,艾莫斯慢慢松开了少年的胳膊,刚要说对不起,就被人轻轻搭住肩膀。

    “谢谢您的美意。”

    余曜对那位明显有些失望的大哥客气道,“可是我已经有艾莫斯作为固定搭档了。”

    余曜对队友的技术要求只是不拖后腿,最重要的是三观能相处得来,他对艾莫斯迎难而上的性子很满意,暂时并不打算换搭档。

    艾莫斯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峰回路转。

    他有点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摸了下自己的后脑勺就嘿嘿笑了起来。

    嗯,看上去有点傻。

    跟最开始见面时,那个愣着眼睛拼命挑刺的坏脾气少年完全不同。

    余曜好笑地又拍了拍同伴的肩膀,见杂志记者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就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和艾莫斯说好了?”

    唐清名挑了下眉,没想到自己还真的把性子同样固执骄傲的两个小孩凑成了搭档。

    但想了想,余曜的脾气刚,是相对于事而言,平日里只要不是什么涉及原则的大问题,一般都很好说话,就又觉得这样的结果好像不出意料。

    余曜点点头,时间紧迫也没多说。

    少年脸上还带着笑,但等到直播开始,面对记者提问时就是气场全开,侃侃而谈。

    “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余曜回忆似地轻轻眯了下眼。

    “当然有,诺斯线是我第一次尝试的长线路。在此之前,我最长的线路经历是华国清江上的蝴蝶崖,只有四百英尺,诺斯线就相当于七个半蝴蝶崖。难度上也有大家公认的摆荡之王、大屋檐和变化拐角等,对我而言都是不小的挑战。”

    “有没有退缩的心思?最难过的一点是什么?”

    少年一下笑开,“老实说,并没有,用华国的老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决定了出发,当然是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最难过的一点……”

    余曜犹豫了一下,坦诚道,“饿肚子算吗?我觉得那样的滋味很难受,仿佛胃里有一团火,很难不被干扰注意力。”

    “所以我以后随身带块压缩饼干。”

    少年大大方方地说出了自己的囧事。

    记者还在继续提问。

    两人你来我往,余曜随和自然的态度,干净明亮的笑容,博得了不少网友的好感。

    大家都喜欢真诚的人。

    如果这个人再有不俗的实力,就只会更加满足人们对于公众人物和理想强者的向往和想象。

    不过对于关心余曜的人而言,最重要的,还是他们亲眼看见了昏倒的少年重新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了人前。

    【太棒了,我就说小鱼一定没事】

    【开心开心开心】

    【小鱼超棒】

    突如其来的采访直播让很多人都安下了心,同时也更加好奇,诺斯线已经被征服了,余曜会止步于此,还是寻找新的目标。

    汉斯理所应当地问出了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

    “余,我可以问问你选择诺斯线的初心,以及下一步的目标吗?”

    酋长岩上有一百多条线路,余会选择诺斯线开局,应该不止是因为它足够经典。

    毕竟要轮起知名度,已经被攀岩大师徒手攀登过的搭便车路线也同样广负盛名,事实上,很多人都会选择搭便车作为自己的第一条线。

    这个问题,余曜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是看了眼自己的教练。

    认出唐清名的人就在弹幕里发问,【是跟唐教练有关吗?】

    应该来说是有关系的吧。

    余曜想到了自己第一次站在远方旅行社时,一眼看见的那张合影照片。

    他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自己曾经走投无路,是唐清名把全锦赛名额送给自己的往事。

    “……也就是那一次,我在s省省队的,呃,基地里,见到了一张唐教年轻时的照片,他坐在诺斯线上的酋长塔平台上,笑得非常开心,所以我也想试试,站到同样位置上,能看见什么样的风景。”

    这话半真半假。

    但余曜的确是有一部分的初心是来自唐清名。

    在收集酋长岩资料时,他看见过和宋远方在一起时很不一样的唐教,当年那两个青年对诺斯线的执着和牺牲,潜移默化地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所以跟艾莫斯彼此较劲时,余曜下意识地就选择了诺斯线作为挑战酋长岩的第一站。

    少年的语气坦荡大方。

    其他人也都听得连连点头。

    只有心神恍惚的唐清名猛地低头,试图掩盖住自己眼底的讶异和复杂心绪。

    可少年的声音还在一个劲地往他脑子里钻。

    “下一个目标?当然是黎明之墙。”

    余曜的语气很平淡,就像是在说起一件事实。

    但汉斯已经激动起来,虽然也没那么激动,“黎明之墙?!余,你是打算像汤米他们一样,通过大岩壁攀登征服它吗?”

    “当然不是,我的最终目标是——”

    少年娓娓动听的声音还在传来。

    但唐清名已经倏地抬起了头,用瞬间变得灼灼锐利的目光一目不错地望向自己的徒弟。

    几乎和余曜同频般的,默念出了在黎明之墙上堪称禁忌的八个字。

    “徒手攀登黎明之墙。”

    简短的一句话,转眼间话音落定。

    赵威明和宋双成还好,毕竟早就知道了少年人的雄心壮志,甚至还隐隐显出几分自豪神色。

    但原本做好了少年会继续挑战搭便车一类的经典路线,甚至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余曜可能会挑战徒手攀登诺斯线的记者汉斯,却是实实在在地惊掉了话筒。

    这对一位经验丰富的记者而言,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也足以证明,余曜的这个回答,有多么的震撼人心。

    已经从诺斯线了解到酋长岩有多么险峻高大的广大网友们也惊呆了。

    【黎明之墙?真的假的,我没听错吧】

    【还是徒手攀登黎明之墙?】

    【起猛了,有人能敲敲我的脑子,帮我确认一下,小鱼说的是酋长岩的黎明之墙吗?】

    看清弹幕的余曜微微一笑,“是的,就是每天清晨时,酋长岩最先被照亮的那一面黎明之墙。”

    少年脸上始终闲闲的笑容忽而敛起,眉眼端正地字正腔圆,仿佛是在对着此时此刻所有观看直播的观众们立下郑重誓言。

    “我一定会徒手攀登它,在我的有生之年。”

    虽然可能用不了有生之年那么久,可能很快就能见到。

    所以唐教,请你振作一点,拭目以待我的成功和胜利。

    余曜把目光投向了唐清名,眼底的光炙热又明亮,如同漫天星湖落入眼眸,璀璨夺目得吸引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甚至让人平白地多出了几分信任感。

    说不定……余真的能行?

    很多人同时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这其中也包括了唐清名。

    唐清名甚至觉得,那颗自从自己受伤,知道和余曜组队重新攀登酋长岩无望后沉寂下来的心脏,一下就在余曜的这句话里砰砰砰跳动起来。

    这就是余曜想要自己看见听见的吗?

    唐清名心底蓦然涌上一股酸涩温暖的情绪。

    酸涩的是自己居然会被这么一点小难关打倒,温暖的则是半路徒弟竟然会设身处地替自己着想。

    这样的感动一直持续到采访结束,余曜推着他望酋长岩的方向走。

    唐清名一路上都有心想说些什么。

    可他压根就不擅长说什么温情的话,犹豫了好半天都没能开口。

    一直到发现自己被推到了黎明之墙和诺斯线的斜对面,才奇怪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位置四面漏风,荒得不行。

    唐清名四下环顾着,就见少年很认真地蹲下身,捡了些石块,把他停留的轮椅位置都圈了起来。

    “唐教,我会去黎明之墙。”

    “嗯,我知道。”

    所以呢?

    唐清名现在满头问号。

    然后就看见,自己原本以为很贴心,很可爱,很善良的徒弟,忽而扬眉一笑,上翘的精致眼尾破天荒地看上去很是嚣张。

    “到那时候,如果您再振作不起来的话,我就把您推到这里来,让您只能在被石头圈中的狭小范围里看着我。”

    少年一字一顿道,“看着我是如何一步一步,实现那些您魂牵梦萦却始终没有成功的梦想的。”

    唐清名:???

    唐清名:!!!

    是错觉吗?

    他好像突然看见自家徒弟的头上冒出了两只尖尖的犄角!

    第64章

    余曜的激将法很直白,但也很管用。

    至少唐清名从酋长岩回来后,整个人的精神面貌肉眼可见的焕然一新。

    他不仅刮掉了泛青的胡茬,头发也重新请人打理过,还换掉身上的病号服,重新穿上了干练精神的运动装。

    那些密密麻麻的厚重路书和地图也都重新回到了这位资深攀岩爱好者的床头。

    “等明年,”唐清名对着出院前来探望自己的少年挑眉许诺道,“我的骨折就不会再影响什么,我们可以一起去攀登酋长岩。”

    余曜想了想,自己就算是挑战成功黎明之墙,大约也不会放弃户外攀岩的爱好,就点了点头。

    唐清名眼里就多了些笑。

    他的变化有目共睹。

    宋双成再离开时,脸上的浓重愁云就少了很多。

    余曜把人送上车时,还被这位头发花白的教练重重地握了住手。

    宋双成是跟唐清名一脉相承的嘴硬,但此时也努力地憋出了一句。

    “小余,你很好,非常好。”

    这是宋双成的心里话。

    向来是教练帮助队员制定计划,调整心态的,到了余曜这,什么的都反着来了。

    他才十七岁,就已经能够自己决定目标,自己刻苦训练,闲暇之余,还能反过来帮助教练振作起来,简直比很多阅历丰富的成年人都更加沉稳。

    不止是心态稳定,情绪也稳定。

    哼,比唐清名那个痴长那么多岁数的小兔崽子强太多了。

    宋双成握了好一会儿,司机都不耐烦地摁喇叭了,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千言万语的怜惜和喜爱都化成了简短的一句。

    “保重自己,我等着你回国时去接你。”

    余曜微微笑着点了下头,就后退一步。

    等车子开走,还冲着车窗里不住回头擦眼的教练挥了挥手。

    又送别了一个人,余曜的心情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

    赵威明却是忍不住松了口气,“呼,可算送走了。”

    见自家徒弟讶异地回头看着自己,就挺了挺胸脯,理直气壮,“宋老德高望重,向来又说一不二,和他站一块,我都感觉自己凭空矮半截。”

    这么尊大佛现在可算走了,可不就叫人松一口气嘛。

    “有吗?”

    余曜还真没什么感觉。

    在他心里,宋双成教练就是位脾气有点暴躁,心直口快的爽利老人而已,会跟滑雪教练们针锋相对,也会因为自己昏倒担心,还会惦记着早就决裂的徒弟唐清名。

    他身上很有一种华国老派人的坚韧和不屈。

    即使失去精心培养疼爱的唯一孩子,也能很快擦干眼泪站起来,继续在攀岩领域发光发热,为华国的攀岩项目发展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要不然的话,以宋教的情况,其实早就可以退下来,靠着丰厚的退休津贴过上逗鸟养老的悠闲时光。

    但宋教没有。

    大约在他们这种老派人眼里,他们年轻时曾经是华国顶天立地的钢铁脊梁,就算是老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吐丝燃烧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余曜见过很多这样的老人。

    但每一次见,都还是会打心底里给这样的人留出一份敬重。

    赵威明也就是随便说两句,活跃活跃气氛而已,见宋双成已经走远了,就拍了拍徒弟的肩膀,“咱们也已经出院了,接下来去哪,还回酋长岩?”

    他嘴上这样问,开车时直接就在地图上选择了木屋客栈的位置。

    “我想先回客栈。”

    余曜的选择也没有出乎自家教练的预料。

    只不过等到回去客栈之后,少年的第一件事并不是马上约着艾莫斯去爬山。

    他先回了自己的房间,把房间内外来来往往打扫一遍之后,又冲了个澡,才重新打开房门往外走。

    去的也并不是酋长岩的方向。

    赵威明招呼了声,确定余曜今天真的不打算上线,就收回目光继续整理自己的行李。

    余曜出门后就往客栈后面走。

    少年心里对未来的规划很明晰。

    黎明之墙是一项远比诺斯线更艰难,更宏大的工程,上一任攀登团队用了整整六年才探索出了路线,实现了从无到有,成功登顶。

    自己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或许能缩短不少进程,但路线上的艰难却是一点都不会少,说不定就要耗去多少时间和精力。

    所以在继续出发之前,余曜打算给自己留出一点喘息和补足精力的空间。

    他很快就走到了祁家兄弟所在的略大一些的小木屋套房前。

    笃笃笃——

    少年在橡木房门上叩了三声。

    “来了来了!”

    正在远程肝课的祁望星就连忙跑过来开门,看清来人时,当时就是眼前一亮。

    “余曜?你现在已经能出院了!”

    祁望星之前去医院探望过,见教练们严阵以待的模样,还以为余曜要在医院住上一阵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的惊喜溢于言表。

    余曜的目光却越过了头发乱成鸡窝的青年,准确无误地落到了阳台边那张始终安安静静的医疗床上。

    “嗯,我想来看看二哥。”

    虽然记不清梦境到底是什么,但余曜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的窦性心律不齐症状会消失,没准跟二哥有关。

    这种感觉很微妙。

    明明没有任何证据,甚至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在异想天开。

    但就是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笃定。

    或许在潜意识里,他其实打心底里觉得,这种事只有二哥才能做到吧。

    余曜正想着,突然听见脑海深处传来了一阵哼哼噜噜的猪哼哼声。

    大约是7878又看到什么好看的漫画了。

    余曜对自家小系统时不时发出的各种奇葩叫声已经免疫了,见祁望星让开了位置,就走进了屋子。

    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变质意大利面的酸味。

    余曜:?

    他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祁望星,对方就麻溜地把茶几上吃完了还没有洗的餐盘倒进垃圾桶里,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笑。

    余曜:……

    突然就觉得祁叔叔让祁哥照顾二哥是一件很不靠谱的事。

    不过屋子里其他地方都打扫得很干净。

    余曜也就当没看见,直接走到了阳台正中的医疗床边上坐了下来。

    祁望星还以为少年有话要说,就主动道,“小余,我的课还没上完,先上课去了,有什么事叫我!”

    说完也不等余曜回应,就蹿进了自己房间并且把门关上。

    余曜的视线在震动的门框上顿了顿,就收回目光,伸手握住了医疗床上沉睡不醒的青年的手。

    如同条件反射似的,在他握上去的瞬间,对方就反握抓住了他的手。

    两人的手紧紧交握着,手心手背的肌肤紧密贴合着交换热度。

    这是真真切切的,比梦更加真实的感受。

    余曜轻轻叹了口气,把手肘也搁在了对方的臂弯旁边。

    少年琥珀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轻轻落在了对方在阳光下,依旧清俊温润的脸庞上。

    好半天才道,“二哥,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如果说过年时的那封红包让余曜很确信,祁望霄只是再度回去了穿书局,那么眼前人长时间的昏迷不醒就让他有点疑惑了。

    时空与时空之间又不存在时间换算的问题。

    正常情况下,穿书局可以选择任一时空节点投放意识体。

    就像自己穿回来时是在亲情综艺现场一样,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曾经消失,去了另外的时空做任务。

    二哥也完全可以选择回到自己车祸前的节点,哪怕是现在也行,最起码能够先醒过来。

    所以二哥为什么还不醒呢。

    是因为任务失败?

    不对,任务失败就有可能被留在任务世界继续打工,原世界的身体也会宣告死亡,这是穿书局员工手册上明明白白写过的内容。

    可如果任务没失败的话,为什么他还迟迟不醒。

    难道也像自己一样,失败了却只是被扣光了养老积分,出现了意外的bug情况?

    余曜有点想不明白。

    7878也想不明白。

    【不过大佬就是大佬,厉害的人说不定就会有特权】

    小系统给出了一个等同于没用的回答。

    余曜也不指望自家小系统能给出什么明确的答案。

    说句冷血无情的话,比起穿书局绑定在每个人身上,既是伙伴又是监视器的7878,他还不如相信二哥一定能凭借自己的实力从穿书局再度脱身。

    “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余曜仿佛对自己,又像是对床上人说。

    等待往往是世界上最残酷最折磨人的刑罚,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样无休止的等待之后,迎来的到底是好还是坏的结果。

    但余曜向来很有耐心。

    “我还可以等很久很久,二哥。”

    少年略有些出神地轻声,然后就感觉到抓住自己的手似乎更用力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但总归,还是让人高兴的。

    余曜短促而愉快地弯了一下眼,也用力地握了回去。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深处的笑意渐渐晕染开,柔和的唇角也微微翘起。

    卧室门缝里,一边打着视频电话,一边小心翼翼偷看的祁望星就连忙扎回了被窝里,在闷热的被子里压低声跟自家大伯汇报。

    “对,小余又来了,嗯……好像也没说什么,但是我看见他坐在二哥床边上傻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视频电话的那头有人说了什么。

    祁望星就懊恼地直摇头,一个劲地不满嘀咕。

    “没呢,二哥还是没什么动静,不过,来看的医生都说他现在的状态越来越好,我也不知道好在哪……但是小余握手的反应一直都还在。真是的,我还是他亲堂弟呢,我握手都没反应,小余一握就行……”

    被窝里的嘀嘀咕咕传不出卧室门。

    午后温暖慵懒的阳光里,余曜一直在祁望霄的床边陪坐了很久,才起身告别。

    “那我下次再来。”

    少年对着祁望星道。

    他看上去心情不错,状态也好。

    祁望星莫名其妙就有了一种对方成功充电满格的既视感。

    他摇摇头甩掉这种离谱的想法,紧接着问起了余曜接下来的计划。

    祁望星对户外攀岩一窍不通,理所当然地以为哪怕是黎明之墙,余曜也会一次攀登成功。

    但说实话,余曜现在还真不能保证。

    “我可能会花上好几天的功夫,和艾莫斯一起探索黎明之墙的线路,等到我们打算正式上线的时候,我再通知你和二哥吧。”

    祁望星连连点头,特意强调,“你到时候直接敲门,不行砸门也行,我睡觉死,但也不是完全听不见。”

    上次诺斯线敲门就没敲醒的余曜:……也行吧。

    不过砸门还是太离谱的了。

    先不说这里的每一扇门都是老迈尔斯亲自伐木制作的沉甸甸实木板,跟工厂流水线的黏合空心板不同。

    如果真的砸了。

    余曜几乎都能想象到老迈尔斯心疼得呼天抢地的痛苦哀嚎。

    算了,还是别欺负老实人了。

    “我也可以给你打电话。”

    余曜提出了新的解决方案。

    总是带着降噪耳机睡觉的祁望星皱了皱脸,像是不太乐意的样子,不过还是二哥的事要紧,他打算暂时改掉自己带着耳机睡觉的习惯。

    “反正能把我弄醒就行!”

    余曜答应了下来。

    他精神奕奕地转身,打算去找自己才固定下来的攀岩搭档,可惜客栈内外都见不到艾莫斯的身影,那辆炫酷的摩托车也不在。

    大约是又出去了。

    少年也不着急,在附近晃悠了会儿,左右没事,干脆就从柜台上拿了饼干盒喂松鼠。

    “你是尼克?”

    他站在树枝下,把一块心桃形的饼干递给了蹲在树枝上不停搓爪爪的棕色胖松鼠。

    结果对方迫不及待地用爪子接过后,毫不留情地拿着大尾巴,傲娇地扫了少年一脸。

    ……认错了?

    余曜很努力地想要辨别这些松鼠的特征,只可惜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有点脸盲。

    “嘿,你气坏这只小家伙了!”

    老迈尔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它的名字叫安迪。”

    “尼克在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肩膀上蹲着的一只明显更蓬松的松鼠,认真教少年区分,“尼克的尾巴短,还炸毛。”

    真的有区别吗?

    余曜怀疑的目光来来回回,在两只看上去胖得一模一样的松鼠上梭巡了好半天。

    “太难区分了。”少年干脆认输。

    “哈哈哈哈,”老迈尔斯也没想到在网友们口中毫无弱点的天才少年会在区别松鼠上犯了大难。

    不过这本来就是无伤大雅的事情。

    他伸手逗了逗尼克,“余,你是在找艾莫斯吗,他现在在酋长岩,大约还是在诺斯线附近,你可以直接去找他。”

    余曜点点头,有了确切位置,就打算自己去找人。

    在上黎明之墙前,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艾莫斯有经验,带上他准没错。

    他作势要往外面走。

    身后的老迈尔斯就叫住了他。

    “余,”一贯爽朗爱笑的老迈尔斯拍着自己的啤酒肚皮,此时看上去居然很有些不好意思,“真的很感谢你几次三番帮了我家那个坏脾气小子,等你回来了,我给你做大餐!”

    余曜早就收到过艾莫斯的感谢,闻言就客气笑笑,“我和艾莫斯是搭档,这是应该的。’

    在一步踏错,性命不保的悬崖峭壁上,搭档之间本就该是彼此托付信任的存在。

    余曜也相信,如果换做是自己出错,艾莫斯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拉住他。

    所以真的没什么特别需要感谢的。

    少年的神情很淡很温和,一看就是真没把这点救命之恩放在心上,更没有哪怕一点要挟恩图报的意思。

    老迈尔斯的目光就不自觉地越飘越远,“余,你真的很像一个人。”

    余曜挑了下眉,“是谁?”

    老迈尔斯就伤感地叹了口气,“是一个叫宋远方的年轻人。”

    余曜想了想,“可我们长得并不一样。”

    他见过宋远方的照片,真要说起来,宋远方长得很像宋教,眉目英挺,是那种偏阳光健气的俊朗长相,跟自己可以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

    老迈尔斯眯着眼努力回想,“倒不是说你们的长相有什么相似。”

    他很西式地耸耸肩,夸张道,“上帝知道,你们华国人在我们眼里长得都差不多。”

    “那是哪里像?”

    余曜还真来了兴致。

    他对宋远方,向来是只闻其人,从未有过任何实质性的交集,但由于唐教和宋教的缘故,周围经常出现这位前辈的影子。

    久而久之,真的很难不生出好奇心。

    偏偏唐教和宋教都对逝者的事情讳莫如深。

    唯一肯开口的艾莫斯则是因为当时年纪尚小,很多事都记不太清,现在基本上也就会唱个跑调到没边儿的送别。

    他望着眼前明显知情的客栈老板。

    老迈尔斯就把胖尼尔放到了树枝上,目送它跑到安迪身边,分享同伴的饼干。

    “你们不止是长相不像,性格也完全不同。”

    老迈尔斯抓住了重点,“可能是你们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队友绳子的坚持很像吧。”

    他很平静地丢下一枚平地炸弹。

    “毕竟如果当年在绳子被岩片磨断后,宋及时松开唐的绳索,他就不会掉下去。”

    “只不过那样的话,”老迈尔斯叹了口气,“死的人,或许就是唐了。”

    余曜瞳孔紧缩一瞬。

    那也就是说,宋远方是用命换了唐教活?

    意识到这一点,少年从前想不通的事情就都有了答案。

    难怪唐教和宋教的关系会这么古怪。

    难怪他们师徒会在宋远方死后就此决裂。

    难怪唐教从来不提宋远方,却无时无刻都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缅怀纪念他。

    原来宋远方是替唐教去死的!

    余曜在去酋长岩的一路上,都忍不住想着这件事。

    既佩服宋远方宁肯舍掉性命也不放弃同伴的坚持,也明白了一向意志果决的唐教为什么会因为受伤无法跟自己组队诺斯线而自暴自弃。

    他甚至还想到了蝴蝶崖上那条几易其名,最终还是被叫为知音的首攀线路。

    可一时的震撼之后,少年很快就恢复平静。

    逝者已矣,更何况事情发生在很多年前,哪怕是唐教和宋教,都没有口口声声把这件事挂在嘴边不放。

    自己一个外人,顶多只能在知道真相后感慨几句罢了。

    不过唐教对酋长岩的异常执着,可算是找到原因了。

    余曜胡思乱想着,等到了酋长岩,就直奔诺斯线而去。

    附近几个已经收工的团队一看见他,就激动地一拥而上,拿着纸笔和相机过来请求签名和合影。

    余曜好脾气地一一答应。

    等合完了影,才发现艾莫斯正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来了?”

    见少年注意到自己,艾莫斯擦着汗走过来。

    板寸头少年大约是才从岩壁上下来,浑身上下汗水淋漓,宛如在河里浸泡过的一样。

    余曜从他腰间的绳索往上看,就知道对方在没有搭档的情况下,采用的是顶绳攀登的方式。

    一般情况下,这种安全稳妥的攀登方式更适合初学者和老手单独磕线。

    很显然,艾莫斯是一个人来死磕这条诺斯线了。

    他大约还是对自己掉下来的那几段心存芥蒂。

    余曜什么也没说,私心里,他觉得如果换做是自己的话,大约也会这样做。

    从线上掉下来一点都不可怕,可怕的只是没有了重来的信心。

    他把自己的来意说给艾莫斯听,对方就一下套上外套,兴致勃勃道。

    “那我们现在就去采购!”

    余曜迟疑了下,“你不回去洗个澡吗?”

    艾莫斯很不满意地嘟囔,“余,你是在嫌弃我吗?”

    余曜没说话,轻轻眨了眨眼,就已经是回答了。

    艾莫斯当场悲愤控诉,“我们在崖壁上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能一样吗,崖壁上也没有洗澡的条件吧。

    反正余曜是不能接受自己跟一个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有条件洗澡也不去的搭档坐在一辆车上。

    少年琥珀色的明亮眼眸看着自己的搭档,一动不动。

    艾莫斯耍赖未果,心一横,干脆把衣服一脱,就冲着跳进了最后的河里。

    扑通一下,溅起好大水花。

    “好!”

    周围人叫好起哄声不断。

    只有余曜在脑海里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客栈又不远,回客栈冲个澡就解决的事情,需要大冷的天跳河?

    但艾莫斯跳都跳了。

    少年默了默,选择回车里拿了保温毯过来接人。

    艾莫斯也是一时的气愤上头,跳下去才知道后悔。

    冷,太冷了!

    河里都是才化的冰水!

    可跳都跳了,他胡乱掬起水花往自己身上冲了冲,又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一抹,就往岸上游。

    冻到哆嗦的少年气势汹汹地一头扎进了余曜张开的毛毯里。

    “冻死我了!”

    艾莫斯抖得像鹌鹑,还在试图挽尊,“往年的三月间,河里根本就没有这么冷!”

    余曜默默地提醒搭档,“天气预报说今天零下三度。”

    河里都还飘着没化的薄薄冰片好不好。

    艾莫斯鼓着腮帮子,气成河豚,“余,你能不能别拆穿我!”

    嫌弃他还拆他的台,这搭档还能不能当了!

    这河又不是我让你跳的。

    余曜无语地瞥了搭档一眼,转身就往车里走。

    艾莫斯气得要命,却也不得不跟上。

    初春明媚的阳光里,酋长岩下。

    气定神闲,腰身挺拔的华国少年不慌不忙地走在最前面。

    浑身湿漉漉,又打喷嚏又发抖的炸毛板寸头少年裹着毛毯,惨兮兮地跟在后面。

    这样滑稽可爱的对比一幕被附近的岩友定格在照片里,上传到网上后,得到了网友们的一致好评。

    【这就是传说中的,情绪稳定的少年和他的炸毛搭档吧,哈哈哈哈】

    【好可爱,不过他们这是要去哪,是准备要攀岩了吗,等等,是黎明之墙吗!】

    【不像,余曜没戴头盔,艾莫斯也一身湿透,这种状态也没办法上线吧】

    网友们议论纷纷,最后还是拍摄照片的博主给出了答案。

    【我听到余说他们要去采购装备,大约是为了上黎明之墙准备的装备吧】

    上黎明之墙还需要额外采购装备吗?

    之前上诺斯线的那些不够吗?

    网友刚提出疑问,评论区潜水的攀岩爱好者就在线答疑。

    【黎明之墙和诺斯线可不一样,诺斯线上最难的几段,变化拐角定级为5.14a,大屋檐定级为5.13d,这就已经是诺斯线上少见的高难度路段了】

    【但黎明之墙!几乎每一段的定级都在5.13和5.14!这还是前人摸索出来的相对容易的线路!】

    【诺斯线还能吹一把NIAD,数一数有多少人曾经在一天之内完成诺斯线】

    【但黎明之墙!我可以说只要你能爬完,不管用任何方式,都可以吹上一辈子!更别说余他们想挑战的,是徒手攀登!】

    【我现在就把话放这,余要是能挑战成功,整个攀岩史上,他绝对是姓名最闪亮的那个!以后只要是个攀岩爱好者,都会知道,有一位名叫余曜的华国攀岩少年曾经徒手攀登过黎明之墙!他会成为当之无愧的户外攀岩第一人!】

    【哪怕他下半辈子再不攀岩,再不工作,只要靠出书,接受采访,四处演说,都能吃上一辈子!】

    长篇大论的一段话,不得不说,一下震惊到不少人。

    倒不是说最后的那段能吃一辈子的言论听起来有多么惊人。

    众所周知,余曜第一次参加冬奥,就拿到了单板赛事全五个赛项的所有金牌。

    就算不是在华国这样搞体育搞到举国体制的国家,光是靠着这五枚金牌,这位才十七岁的少年怎么着也能得到相当不错的待遇。

    简而言之,余曜其实早就已经拿到了后半辈子都可以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的资格,只不过不在攀岩,而在单板领域而已。

    网友们最震惊的主要还是关于黎明之墙的线路定级。

    【全,全是5.13以上?】

    从5.13开始,就已经是攀岩大师才能成功的等级了,按照酋长岩的高度来说,这样的线路有一条就已经足够可怕。

    诺斯线全部三十一条分段里,也只有不到一只手的数量能达到5.13以上,就这,还都成为了线路上赫赫有名的拦路虎。

    黎明之墙的线路居然全是在5.13以上?!

    这个可怕的说法一下吓坏了那些早就知道黎明之墙难,但没想到居然有这么难的网友们。

    有人忍不住发出了灵魂质问。

    【真的假的?】

    世界上真的有这种堪比地狱模式的攀岩线路?

    【这还能有假】

    一直在评论区解释的攀岩爱好者都要无语死了。

    他就说嘛,怎么余曜公开宣称自己要向着徒手攀登黎明之墙的目标前进后,大家为什么才激动了一阵,就很快转移走了注意,只剩下他们圈子内部的这些人还都在狂欢着持续关注。

    敢情是大众对于黎明之墙的认知还仅限于知道很难,对黎明之墙的真实面目是一点都不清楚!

    爱好者翻着白眼,急火火地甩出了自己珍藏的路书截图。

    【这是初始版的黎明之墙路书】

    网友们连忙点开去看,不看不知道,一看真吓一跳。

    虽然大家看不太懂图上的英文标注,但阿拉伯数字都还是认得的。

    还真没有一个低于5.13的路线!

    5.14倒是比比皆是!

    【这也太难了吧】

    一想到直播里,余曜在大屋檐和变化拐角艰难攀升的背影,再想到酋长岩三千英尺的高度,很多人当时就是眼前一黑。

    【真的能成功吗】

    【这是人类能实现的吗】

    这样的疑问浮现评论区。

    偏偏爱好者看热闹还嫌不够,又甩出了一记重锤。

    【这还只是初始版路书,黎明之墙已经有很多年没人上过,这些路书上不少地方都已经风化,挂片都未必安全,余曜如果想上黎明之墙,可能还要从探路开始】

    都已经这么难了,居然还要从探路开始?!

    这跟开荒有什么区别!

    很多网友当场就疯了。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我为小鱼的勇气鼓掌,但这也太难了吧】

    【我不信!我不信有人能做到这么可怕的事情!这简直超出了我的想象能力!】

    ……

    因为爱好者们的热情科普,余曜和黎明之墙很快重新燃起了热度。

    时刻监控着网络舆论的戴维顺势放出了即将再次直播余曜和艾莫斯挑战黎明之墙的消息,还特别标注了——

    本次直播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欢迎全世界的记者媒体的到来。

    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直播?

    这个噱头一下吸引了不少网友点进直播间链接,并且预约了开播提醒。

    世界各地的体育报刊杂志也都因为这个消息激动起来,很多正在休假的媒体记者听见这个消息,连夜就往回赶。

    假可以回头再休。

    但这样注定会在体育史上留名的事件,自己绝对不能缺席。

    不少认证大v都预告了自己即将出发的行动,还有户外品牌积极接洽戴维团队,试图寻求合作的可能。

    最平静的反而是攀岩圈子的爱好者们了。

    他们早就意识到余曜在《攀登客》杂志直播里所说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很多人甚至已经坐上了飞来m国的飞机。

    在网上看算什么,当然是现场才够过瘾!

    在余曜不知道的时候,很多人都因为他而行动起来。

    少年自己则是还在和搭档一起挑拣着东西。

    他们先选了四根新的单绳。

    旧的绳索在诺斯线,尤其是变化拐角上就已经磨损得差不多了,再加上他们大概率要在黎明之墙上盘桓多日,考虑到磨损情况,除去投入使用的两根之外,他们还准备了两根备用。

    然后就是机械塞。

    黎明之墙上的挂片长久没有检修,不排除松脱的可能,如果有松脱,他们就要自己想办法解决保护站问题了。

    为保护岩壁原始形态,最好还是用这种塞进岩缝后还可以拆卸的机械塞。

    因为不清楚岩壁上的情况,常见机械塞的各个型号都拿了两个,微型的机械塞也直接拿了两串。

    剩下的快挂锁、上升器、菊绳、绳梯之类的自不必说,挑挑拣拣都拿够了需要的量。

    余曜还特别拿了半指手套和护膝。

    艾莫斯看过来了几眼,少年就大大方方地亮了亮自己还包扎着的手背。

    艾莫斯就没话说了。

    结账的时候,装备店的老板认出这两个少年,很热情地给打了个最优惠折扣。

    余曜接过沉甸甸的背包,转身就放进了后备箱里。

    然后跟着艾莫斯就去了隔壁的露营装备店。

    艾莫斯知道同伴没有在岩壁上露宿过,眉眼一下就得意起来。

    “接下来就看我的!”

    他一头扎进了装备堆里,很快就挑挑拣拣出了一大堆东西。

    余曜打眼一看,里面甚至还有一瓶防晒霜。

    少年:?

    艾莫斯振振有词,“三月的阳光是很温和,但我们如果要上崖的话,待得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晒脱皮都很有可能,防晒霜是非常有必要的。”

    也行吧,余曜放下了那瓶防晒霜,随即又拿起了一只奇怪的袋子。

    “这又是什么?”

    他好奇地问,用手捏了捏,感觉里面都是像细沙一样的东西,嗯,和猫砂的手感有点像。

    这个联想一出,余曜就猜到是什么了。

    他把袋子放下,很是淡定地转身,捏了捏那个需要用嘴咬开的水壶的软橡胶瓶塞。

    少年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一下就逗坏了艾莫斯。

    余的弱点就是脸皮薄!

    艾莫斯忍笑忍得脸通红,到底还是憋不住,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余,你想知道那个袋子到底干什么用吗!”

    余曜:冷漠脸.jpg

    他把反应堆炉头,气罐,睡袋,防潮垫之类的东西一股脑都装进袋子里,细看来耳尖还是红红的。

    “好了,我们该走了。”

    “等等!”

    艾莫斯又把一卷垃圾扣袋也塞进了背包里,“还差一个这个。”

    余曜面无表情地掂了掂大几十斤重的背包,已经可以预计到他们上崖的过程会有多么艰辛了。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上一任攀登黎明之墙的前辈,探路用了整整六年时间后,仍然是用了足足十九天才能登顶。

    现在黎明之墙上的路径又有所变动。

    他们的第一次探路,还不知道要耗时多久。

    余曜在心里叹了口气,转眼间又振奋了起来。

    路当然是越难才越有意思。

    如果只想安逸,他何苦要远赴异国他乡,冒着丢掉性命的风险,去爬什么酋长岩呢。

    那可是黎明之墙,整座酋长岩最先被太阳照耀的地方,光是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少年把背包一并放进后备箱里,重重盖上了后盖。

    “后天,出发?”

    余曜目光灼灼地看向了正在打喷嚏的同伴。

    艾莫斯眼神一亮,连忙伸出一只手,抽着鼻子道,“这可是你说的,那就一言为定!”

    他可真害怕余曜因为上次的昏倒要一口气休息好久。

    余曜会意击上,“好。”

    “那就黎明之墙见!”

    两人异口同声道,相视一笑时,琥珀色和深褐色的眼眸熠熠有光,顾盼神飞。

    得到余曜的准信,后勤团队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直播间的无限期倒计时也被重新调整,开始时间被预设为当地时间凌晨三点半。

    这样的动静等同于昭告天下。

    关注这件事的人们很快就都知道了,余曜和艾莫斯要上黎明之墙!就在后天!

    这也太快了吧,很多人情不自禁地想道。

    然后就是,等等,为什么直播要在大半夜开始?

    摸黑上崖吗?

    这是有什么奇怪的讲究吗?

    第65章

    很多网友都不了解为什么直播开始的时间在凌晨三点半。

    但在攀岩爱好者圈子里,这简直再正常不过!

    如果不是酋长岩所在纬度高,冬季冰雪压顶,有雪块滑落砸头的风险,说不定很多攀岩者都会选择在冬季攀登酋长岩。

    冬季温度低,相对干燥,岩石也更稳定,对于攀登者而言,那些裂缝也会更容易攀登。

    换算成夜晚,也是同理。

    所以余曜和艾莫斯这次都在拖包里准备了那种可以装夹在头盔上的照明灯。

    只不过,余曜还有些别的心思。

    黎明之墙之所以叫黎明之墙,很多观众都是只闻其名,只有真正见过太阳升上天际,照耀在黎明之墙上金光璀璨的样子,才会对这个名字有更深刻的印象。

    再有,j州的凌晨三点半,换算成华国时间,就是下午六点半。

    余曜一直都知道,在华国,有很多人喜欢他,并且熬大夜追过他的比赛。

    熬夜很不好,伤身又伤肝,还会引起一系列健康问题。

    只不过一直以来比赛的时间都由赛方制定,自己无法更改。

    那么,他自己的攀岩时间,总能自己决定吧。

    在跟戴维沟通之前,余曜也跟艾莫斯商量过这个问题。

    艾莫斯一脸的都可以行行行你说了算,“凌晨三点半就凌晨三点半,反正我已经做好了很多天都吃不好睡不好的准备了。”

    最重要的搭档无所谓,时间就这么定了下来。

    作为辅助性的经纪人,戴维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连急匆匆赶来和Red Bull合作的艾莫斯的经纪团队也没什么意见。

    大家一拍即合,凌晨开播就被定了下来。

    只不过凌晨三点半是从酋长岩开始出发的时间,在出发前还有很多事项要准备。

    所以当天夜里,刚刚一点钟,余曜就已经被闹钟叫了起来。

    满打满算才睡了五个小时,少年困到头掉,眼皮似有千斤重,还是起来后团团冲了一把冷水脸,才一下清醒起来。

    对了,今天自己要去黎明之墙。

    这个念头一起,镜子里那张俊秀的少年面孔就泛上点期待的笑意。

    不用睡觉的小系统也开始在脑海里兴冲冲地播报起来,奶呼呼的电子音频率比平时高了好几档。

    【现在是三月三号凌晨一点零三分】

    【鱼鱼我们终于要去黎明之墙了!】

    是的,终于。

    余曜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脑海里走马灯似闪过的,是从自己找到赵威明毛遂自荐,一直到h省省队的选拔赛,再到全锦赛,诺斯线的全部经历。

    这大半年来自己所做的全部努力,不都是为了黎明之墙么。

    今天可算是要出发了。

    余曜简单洗漱了下,又去敲了敲祁望星的门,就把已经装满了的重重背包背了出去。

    一进餐厅,就见艾莫斯已经打着哈欠在等自己。

    “对名单?”

    艾莫斯见搭档来了,强打起精神拉开背包的拉链。

    余曜就点点头,把自己的背包放在了另一边。

    餐厅的两条实木长条桌已经被清理出来,很快就摆满了五花八门的各式装备。

    赵威明对着手机,开始帮自家徒弟对露营设备,“睡袋两个、急救包一个、卫星电话一个、对讲机两个……”

    旁边的老迈尔斯也带上老花镜,眯着眼帮自家儿子念攀岩设备,“4条60米单绳、单向滑轮和联轴器一套、主锁……”

    两人同时各念个的。

    好在一个用的华国语,一个用的是英文,倒也不打架。

    余曜很快就整理好了自己这边的,又等了会儿,艾莫斯那边也抬起了头。

    “我这里没问题。”

    余曜笑了下,“我也是。”

    他作势要开始装包,“那就出发?”

    艾莫斯马上接道:“走!”

    两人飞快地把已经分门别类装好的东西重新打包回背包里,直接就背到了背上。

    背包很大很重。

    黑色的宽大背带直接就勒进了少年的冲锋衣和肩膀里。

    余曜和艾莫斯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相视一笑就打算出门。

    赵威明和老迈尔斯却是心疼得不行。

    余曜的身量纤细自不必说,艾莫斯的体格在m国同龄人里也不算壮硕。

    这俩人同时背上大几十斤的超大容量背包,视觉效果就像是蜗牛背上了重重的壳。

    两个长辈同时心疼地想要扶,又同时抽回了手。

    老迈尔斯笑眯眯地叹气,“孩子都长大了。”

    赵威明紧跟着叹气,“总是要自己扛的。”

    毕竟他们两个老家伙又不上崖,现在帮忙又顶什么用,等人上了崖,还不是只能跟摄影团队一起在下面等。

    可说归这样说。

    眼见自家孩子费劲巴拉地背着重重的背包,时不时还要用手扶上几下,两人还是不约而同地上去帮忙扶了一把。

    “等到崖边再说。”

    赵威明用手帮忙托着包,试图帮徒弟减轻负担。

    余曜也没有非要逞强的意思。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改装越野车边,来帮忙的谢海青早就已经抱着胳膊在旁边等着了,见状就小跑过来帮忙。

    余曜刚把背包放进后备箱,坐进车里,开车的谢海青就启动了车辆。

    轰——轰——

    越野车发动的轰鸣声响彻了寂静夜空。

    凌晨一点多的优胜美地公园,显得格外安静,没有了往来游客的车流,蜿蜒的山道都变得宽广。

    道路的路灯还在尽忠职守地照耀着两侧树枝的婆娑落影。

    静,太静了。

    车外静,车内也静。

    仿佛整辆车下一秒就要开往异世界的虫洞,开启一段奇妙之旅。

    余曜甚至觉得自己都能够听见车内众人,因为强自压抑激动而越发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

    开车的谢海青也觉得静得吓人。

    他顺手拧开了车上的音响,金属质感的摇滚乐就响彻了车窗内外。

    “我想呼风唤雨用奇妙旋律

    我想一日千里踩疯狂节奏

    我想遨游四海让音乐作舟……”

    激昂有力的鼓点充满着热情和力量。

    哪怕余曜平时从来不听摇滚,都能听出了旋律里对自由和激情的呼唤,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跟随音乐,摆脱束缚,释放出内心最真实的自我。

    少年微微闭着眼,合着音乐的节拍在膝盖上敲打指尖。

    一曲终了,才问出声。

    “海青哥,这首歌叫什么?”

    余曜难得对音乐来了兴致。

    谢海青就在哼哼的间歇里头也不回,“名字就叫《我想》”

    “我想……”

    余曜轻轻念着歌名,搜索一下加入歌单,突然觉得等上了崖,听这首歌会很不错。

    他看向旁边的艾莫斯,正要提议。

    结果就发现对方正一脸兴奋地皱着眉,捧着手机若有所思。

    黑暗车厢里的明亮手机界面分外刺眼。

    余曜没有要偷看的意思,都一眼认出了对方的同声翻译器界面。

    余曜:……好像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国外有些店里会放一些奇奇怪怪的华国语音乐。

    不过这都是小事。

    余曜很快又靠回椅背上,在音响重复播放的放飞旋律里,一目不错地望向夜幕里模糊不清的高大酋长岩轮廓。

    黎明之墙的旧版路书一共有三十二段线路。

    每一段都是由那位成功攀爬酋长岩的先驱者,花费了整整一年时间,将岩壁上所有能够攀爬的地方全部记录下来,而后重新整理出的一条理论上的可行路线。

    当然了,现实里也已经被证实可行,只不过是耗时六年才实现的可行。

    但这样的可行,仅针对可使用绳梯和机械塞等辅助器械的大岩壁攀登而言。

    有些路段,比如第十五段的横道,有足足300英尺长,近乎光滑,可供掌控的岩点只有几毫米大小,难度也达到了惊人的5.14d。

    即使是成功攀登过这条路段的前辈,也花费了足足四个月时间在这一条线路上,还只收获了数以千次的失败,直到正式攀登开始,才难得成功一回。

    余曜没有尝试过,暂时还不能确定这样的路段能不能通过徒手攀登来通过。

    如果不能,他可能就需要绕道,还很有可能要重新调整前后几段的路线。

    这样的事情并不容易。

    对他和艾莫斯而言都是很大的挑战。

    总之现在就是一句话,前路未定,一切未卜。

    从来没有人实现过黎明之墙的徒手攀登,甚至可以说,黎明之墙到底能不能被徒手攀登,都还是个未知的问号。

    没有被前人走成功过的路,难免压力倍增。

    不过好在自己这一次只是探路,目的只是为了了解线路的现今状况,大可不必现在就想这么多。

    余曜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等下了车,望着头顶黑漆漆的夜幕,听着不远处喧嚣的瀑布与河流传来的哗啦啦水响,就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裹着夜风的冰凉冷气。

    有点冷。

    少年把冲锋衣袖口处的带子拉得更紧,然后就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被搭上了一只热气腾腾的胳膊。

    扭头一看,就被艾莫斯头顶上的照明灯晃得眯了眯眼。

    “艾莫斯,你的灯太刺眼了。”

    少年无情吐槽。

    艾莫斯就把灯推到另一边,眼里的雀跃激动在没有灯的情况下依然闪闪发光,“余,你是不是还没有尝试过夜爬?”

    还真没有,余曜下意识摇了摇头。

    “那你一会可要好好地用心感受一下!”

    有过几次夜爬经历的板寸少年很是嘚瑟,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下去过。

    余曜大概也能想象到可能会遇到什么光景,闻言就笑了笑。

    他去后备箱拿背包。

    沉睡中的酋长岩因为一行人的到来而变得更加热闹。

    山脚下。

    一排房车和电视台报道车停在了黎明之墙前的空地上,灯火通明的帐篷也被支了起来,帐篷内外人影晃动。

    余曜甫一走近,就被戴维带到了一群正围着折叠桌喝热咖啡的陌生人面前。

    一桌子喝咖啡的人连忙站起来,还有人不小心碰倒了自己的杯子。

    戴维宛如介绍什么大事件一样语气兴奋。

    “余,这些都是来自个个杂志和报刊的记者!他们都是来采访你和艾莫斯这一次的黎明墙之旅的!”

    这么多人?

    是要全程跟拍吗?

    余曜诧异地挑了下眉,跟打头的几位记者一一握手问好,与此同时,旁边的摄影师也都扛起了摄像机咔嚓咔嚓拍摄。

    “余,很期待你的表现!”

    有个络腮胡子的棒球帽大叔大力握了握少年的手。

    “我会的,”余曜笑了下,然后顺手把旁边抱着胳膊看热闹的艾莫斯也拉了过来,“艾莫斯也是。”

    他在板寸头少年的背后拍了拍,示意对方也露出点笑脸。

    艾莫斯猝不及防被cue到,惊讶之余,略显僵硬地挤出了个笑来。

    艾莫斯没想到余曜会这么做。

    他的搭档太受欢迎。

    这一点,从诺斯线开始,艾莫斯就已经知道了。

    他甚至不得不习惯了跟余曜一起的时候经常被忽略,这回突然被搭档拉住,心知肚明余是故意把露脸的机会留给自己,眼里的笑意不由得就真切很多。

    他大力拥住了比自己纤细的少年的肩,伸手比了个胜利手势,还热情邀请余曜一起。

    少年不得已,也跟着比了个有点傻乎乎的v字。

    摄影师就连忙给看上去关系就很好的两人拍了好几张出发前的合影。

    凌晨两点半。

    摄影团队和后勤团队还在忙里忙外地准备机位布置的最后调整。

    余曜和艾莫斯也已经把背包等物件都搬到了出发位置前,开始观测第一段线路和上崖前的最后热身。

    分针一格一格地走动着。

    很快就到了凌晨三点。

    离直播和他们正式出发还有半个小时。

    余曜已经感觉到有些热了。

    他拉开一点冲锋衣的拉链,仰头看着黑不见底的漫长征程。

    酋长岩的山顶和黑色夜幕几乎连成一体,头盔上明亮的灯光甚至都照不到第二段路线。

    什么都看不见。

    但少年仍然固执地仰头望着,仿佛这样就能看见那个被称为温诺塔的标志性平台。

    只要抵达温诺塔,就能圆梦攀登黎明之墙。

    这是曾经攀爬成功的前辈留下的原话。

    虽然看不见,但山就在那,温诺塔也在那。

    余曜怔怔地看了会儿,低头看了眼腕表,已经三点十分。

    离开始时间很近了。

    或许自己也可以悠闲得喝一杯热咖啡然后再去崖壁上被冷风吹?

    不不不,还是喝上一杯热水更好。

    咖啡因会让人兴奋,但攀岩却是个精细技术活儿,他还是更想保持冷静谨慎的头脑,哪怕失败地摔倒,也能清醒着失败,并且找出失败的原因。

    余曜往帐篷里走,一不小心就踢到了地上的石子。

    骨碌碌的石子就像是胸腔里不断跳动的那颗心。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像是在参加一场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也完全不知道考题的公开大型考试,余曜忍不住地想。

    失败了丢脸倒是没什么。

    但对于赢的渴望就像是刻在骨血里的诅咒。

    真想立刻抵达山顶。

    如果能快点看到日出就好了。

    少年坐在帐篷里,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耳畔的心跳声混合着呼吸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晰,偶尔还会混进不知名的早起鸟鸣。

    睁眼闭眼,也都是黎明之墙的路书轨迹。

    他出神的表情太明显。

    原本在收拾东西的赵威明就悄无声息地坐了过来,压低声,“怎么了,情绪不对?紧张了?”

    余曜点点头,又摇摇头。

    情绪是有点超出意外的亢奋,但紧张还不至于。

    赵威明早就习惯了自家徒弟时不时的沉默寡言,见状就给杯子里又添了点水。

    但余曜已经喝不下了。

    “我带上酋长岩再喝吧。”

    喝太多水,上崖之后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来,难道真的要用那个装了猫砂一样的袋子?

    少年的脸皮不自觉抽了抽,一阵阵地发热。

    赵威明没发觉到这点细微的神情,不过要他说,紧张也没什么,没看见艾莫斯都已经抱着老迈尔斯嗷嗷地尖叫了吗。

    事实上,现在整个营地,就没有谁是不紧张的。

    时隔多年,终于又要有人挑战黎明之墙,还是以徒手攀岩为目标,挑战者还是如今在运动领域赫赫有名的两名少年天才冠军。

    他们极有可能在见证一场从未有过的人类奇迹!

    这叫人怎么能不激动。

    可激动之余,大家隐约也有点担心自己的期待会成一场空。

    沉甸甸的复杂情绪压在心头,大家伙交头接耳的语气都是低低的,仿佛生怕惊醒了眼前还在沉睡着的巨型花岗岩。

    凌晨三点二十分。

    三点二十五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凌晨三点半!

    很多观众们守着这个时间点,第一时间就点开了直播链接。

    一阵让人头晕的镜头晃动后,老迈尔斯欢快的声音从屏幕后方传来。

    “嗨,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又是我!老迈尔斯!为你们解说余曜和艾莫斯的黎明墙之旅!”

    激动的弹幕很快飘了起来。

    【哦豁,开始了吗】

    【余和艾莫斯呢,我们要看主角】

    “主角在这里!”

    老迈尔斯示意摄影师把镜头对准已经在崖下整装待发的两位少年背影,“今天还是由余领攀,艾莫斯跟攀,后期可能视两人的体力情况调换。”

    这是在上崖前余曜和艾莫斯就商量好的。

    余曜当然还是想领攀全程。

    但黎明之墙和诺斯线又不一样,一天之内达成完攀成就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高强度的体力消耗,再加上拖包带来的沉重负担,两人交替领攀才是最合适的方案。

    艾莫斯对此也没有意见,甚至还想要争抢第一段的领攀权。

    余曜自然不肯让步。

    最终由艾莫斯提议,两人抽签解决,只不过这次余曜难得运气爆棚,成功抽中了率先领攀的资格。

    “不是都说你抽签运气不好的嘛!”

    原本以为自己抽签肯定能赢的艾莫斯在面对酋长岩时还在懊恼嘟囔。

    “所以说人云亦云不可取。”

    余曜自己就从来不觉得自己运气有多么不好,说实话,他觉得自己的每一次抽签其实都是开启了艰难但成果丰厚的高级模式。

    现在的领攀也是。

    即使他和艾莫斯的合作中,很少给跟攀者提供实质性的帮助,但有保护和没保护的心理状态就是不一样。

    领攀才会更接近于徒手攀岩。

    余曜深深吸一口气,在袋中抓了一把粉,均匀地涂抹在了自己的修长十指上,就伸手抓住第一个岩点。

    小腿和脚腕一起发力,挺直的腰背弓起一刹那,就如弹簧般再度伸直在岩壁之上。

    黎明之墙的第一步,少年稳稳地贴在了岩壁上,并且没有要掉下来的趋势。

    “出发了!”

    老迈尔斯发出了一声振奋人心的欢呼。

    摄像机在此刻调转方向,直播间的观众们也都下意识地盯着那道被照明灯照出一团圆圆光影的纤长少年身影。

    但照明灯被安置在了头盔的顶部。

    能照亮的也只是余曜所抚摸的每一寸身前花岗岩。

    圆形的光影在上方。

    修长的四肢和躯干的黑色投影在下方。

    远远望过去,真的很像是有人以凡人之躯顶着一轮皎洁圆满的明月,逐渐攀升,登上山岩。

    这样的感觉很奇妙。

    观众们一时没有出声。

    周围的工作人员也都停下手上的动静,同时屏住了呼吸。

    高质量的收音设备将周围风吹过树枝、瀑布汇入河流、鸟啼虫鸣声……清晰地复刻在每一位观众的耳边。

    虽然没有在现场,那种安静、寒冷、让人不知不觉间集中全部精神的寂静氛围还是一下感染了很多人。

    【让我想到了封闭式高中上晚自习的时候】

    有人忍不住地敲出了这么一行,大家一看IP,好家伙,衡水的。

    崖壁上的余曜也有类似的感受。

    难怪艾莫斯会特别强调夜爬的感受与众不同。

    余曜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岩石,不知不觉间就忘记了脚下的高度,也忘记自己还有漫长的征途,油然而生出一种全世界都只在自己身前的方寸之间的奇妙感。

    这样的感受让他连身后的直播团队都抛诸脑后。

    满心满眼都只有眼前的天然岩石缝隙和偶尔的突出石块。

    黎明之墙全长三千英尺。

    和诺斯线难度构成很相似,最难的部分都在后半程。

    前一千英尺,可供抓握借力的缝隙和石块比比皆是。

    一千英尺后,按照路书的说法,就像是进入到全新的难度领域,整个岩壁上几乎看不见任何明显的缝隙和石块,直到最后的三百英尺左右,通过温诺塔之后,才会重新出现出一些缝隙。

    但这并不意味着余曜的第一段很容易。

    整个黎明之墙就没有低于5.13的线路,余曜所尝试的第一段,就已经达到了惊人的5.13c。

    要知道诺斯线上全程倒数第二难的大屋檐,也才被定级为5.13d!

    看上去只低了一档。

    但从手和脚反馈出来的触感判断,余曜真心实意地觉得,这一段并不比大屋檐容易多少。

    大屋檐突出的就是一个大和险,比起考验技术,更像是考验攀登者的勇气。

    黎明之墙就不一样了。

    更小的抓握点,更远的点间距,简直是把对技术的考验提升到了极点。

    再加上身高并没有什么优势。

    余曜的攀爬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观众们也看出来这一点,再加上有人一直在弹幕里科普难度,难免开始忧心。

    负责切换镜头的导播实时监控着弹幕,当场就把镜头切到了架在酋长岩下摄像机前。

    一瞬间,光溜溜的,似乎没有任何可以借力地方的岩壁就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直播间里本来还觉得余曜速度慢的观众们一下就愣在当场。

    【等等,这上面……真的有岩点吗】

    【反正我是没看见,但好像有一条不太宽的裂缝】

    【那是不太宽吗……我看小鱼都只能把尾指塞进去半截】

    没有岩点,只有一条勉强塞进去半截尾指的细缝,难怪余曜攀升的速度会这么慢。

    再多科普和数据都没有此时此刻对观众们的震撼冲击大。

    要知道这才只是第一段!

    跟这一段类似难度的段路还有十三段,比这个难上好几倍的段路还有一大半!

    难怪那么多攀岩爱好者常年在酋长岩来来往往,都没几个人敢挑战黎明之墙,别说徒手攀岩,自由攀登,连大岩壁攀登都寥寥可数!

    照这个速度,天亮之前,余和艾莫斯能攀升到第二段吗?

    观众们由衷地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他们不知道的是,余曜的心理预期就是在第一段的终点和同伴一起观看酋长岩的日出。

    他知道万事开头难。

    也知道每一面岩壁都有自己的脾性。

    所以在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会很慢很艰难的心理准备。

    可再难,他也不想在黎明之墙被照亮的那一刻,自己还背对着岩壁艰难维持平衡,而不是放肆欣赏日出天际的绝美瞬间。

    以往自己只能站在岩壁之下,远远眺望着黎明之墙被朝阳慢慢镀上灿烂金辉。

    可今天,他就在黎明之墙上,没道理不能反过来眺望太阳!

    所以在日出之前,自己必须尽可能快地完成黎明之墙的第一段攀登,还要给艾莫斯留出充足的时间跟上来。

    余曜深深呼吸一瞬,眼神越发坚定。

    明亮有神的目光落在眼前方寸之间的岩壁,仿佛要将每一处细节都刻进脑海里。

    少年已经做好了直视太阳的全部准备。

    黎明之墙,他来了!

    余曜伸手,抓住了右上方只能容纳半个指腹的狭小凸起。

    第66章

    余曜在凌晨三点半准时上崖。

    观众们也准时地蹲守在直播间里。

    酋长岩的日出是在清晨六点十五分左右,也就是说,留给余曜的第一段线路的时间有将近三个小时。

    按理说应该很充足。

    观众们也都是这样想的。

    他们甚至期待起等到天一亮,就能看见少年已经站在高高的岩壁上,需要所有人很用力地仰起头,才能勉强看见背影的挺拔模样。

    可这样感觉良好的错觉,在见识到黎明之墙堪称滑不丢手的异常险峻后,就化为了乌有。

    【我觉得……能在天亮之前抵达第一个保护站就可以了】

    类似的弱弱打气弹幕充斥屏幕。

    也有攀岩爱好者叹气补充,【这是第一段线路,余负责领攀,对于他而言,这一段线路的三十米高度,完完全全就是徒手攀岩,没有任何保护的那种!一旦摔下来,和普通人从八楼摔下来没有两样】

    【更可怕的是, 第一个保护站的挂片情况如何,我们现在都不能确定,有没有风化,是否晃动,都是未知数】

    “一旦挂片出现问题,”老迈尔斯也在现场语气沉重地补充道,“就需要余现场搭建临时保护站。”

    赵威明在这样的解说词里,远远地望着少年腰间鼓鼓囊囊的小包,很清楚里面装着的就是搭建临时保护站的机械塞、扁带和保护器等。

    其实正常的攀岩也要建立保护站,但那是在挂片正常使用的情况下。

    只需要将一根120cm长的扁带打成特定绳结就已经足够。

    但现在么,挂片的情况完全未知。

    也就是说少年冒着生命危险,花费几个小时抵达的终点极有可能并不安全,还要花费更多的心力精力来构建新的庇护所。

    而且大概率是很难一次成功的。

    【想想就很窒息】

    【这也太难了吧啊啊啊啊】

    有人忍不住地发出了尖叫弹幕。

    可时间还在一点一滴地过去。

    崖壁上那个以肩担月,被光影笼罩的修长身影还在一刻不停地继续摸索着上崖的路线。

    是的,摸索。

    眼前的花岗岩如同被刀斧劈砍过,棱角硬朗,表面光滑,连表面最细小的裂缝都浑然天成,几乎不给挑战者留下一丝一毫的着力余地。

    唯一能掌握的,就是那个只能塞进去半截小指的细窄裂缝,以及要用攀岩鞋找到最合适角度时,才能以一根脚趾尖的面积抵住,继而发力的狭小岩窝。

    寻常的攀岩者可能直接望而却步。

    但这样的难度显然并不能阻挡余曜。

    他早就摸清了攀岩时发力的根本原理。

    在完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少年屏气凝神,反而能将自己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如何协调身体的重心和平衡上。

    所以那道挺拔修长的身形连晃都没有晃一下。

    抬起双臂,就将自己锁死在岩壁上。

    压下身子。

    双腿一屈一伸。

    就再度攀升到下一个身位。

    期间当然也有过几次失误下滑的时候。

    几乎次次都激起了直播间和现场人群的惊慌尖叫。

    毕竟大家都知道余曜现在的摔倒绝不是冲坠,而是扎扎实实地从岩壁上摔下来。

    那是真的会丢掉性命的!

    所有人都紧紧攥住了拳头。

    可每一次,就在少年眼看着就要滑脱失手,下方的保护人员紧张张起大网严阵以待时,过往无数的运动记忆就在这具纤长柔韧的身体上直接呈现。

    快要摔倒的身影会用最快的动作抓住离自己最近的预备岩点。

    同时从腹部发力,收束全身,用最极致的平衡感成功抵抗住地心引力的拉拽。

    而后从容不迫地重新站起。

    这样有惊无险的场景一连出现了好几次。

    哪怕只是隔着屏幕围观的观众们都有点扛不住了。

    【这也太刺激了】

    【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我都不敢想象在余曜真正徒手攀登的时候,我的衣服会被冷汗打湿多少次】

    【不用徒手攀登,光是大岩壁攀登就已经足够可怕,有保护站的情况下,冲坠也是骨折起步】

    来自世界各地的观众们在此刻绷起了同样的心弦。

    华国已经进入到了晚饭时间。

    很多华国观众将手机搁置在餐桌上,一边和家人吃饭交谈,一边关切地瞄上几眼。

    m国也进入到早上上班前的准备。

    熬了半天夜的m国观众们打着哈欠,把手机装进浴室墙壁上的防水盒里,冲澡时继续关注着少年的攀登进程。

    其他地方的观众们也都在做自己的事情的同时,不由自主地分出一缕心神,被崖壁上的少年所牵挂。

    天怎么还不亮呢。

    有些正在白天的观众们就忍不住看了眼右上角的当地时间。

    已经是凌晨四点十五分,距离余曜开始攀登已经过去了四十五分钟。

    但从远景来看,少年的第一段线路只进展到了三分之一。

    按照这个进度换算,至少还需要一个半小时。

    那也就是在六点前十五分钟左右,余曜有可能就会抵达第一个保护站所在的地方。

    那可真是太好了。

    不少观众们都稍稍松了一口气。

    天然的保护站位置一般都会有个小平台,或者容易把身体楔进岩壁的石头角落,等到那时,已经攀爬了两个多小时的少年就能短暂地休息一会儿。

    他们也能暂时不用那么提心吊胆了。

    就连艾莫斯都暂时放下了悬着的心。

    他刚刚看见余曜的那几次脚滑,好险吓得心脏都从喉咙眼里蹦出来。

    好在第一段线路最难的也就是前三分之一,后面的路程多少要容易一点。

    艾莫斯此时压根就没想起什么在崖壁上看日出之类的事情。

    这么浪漫的事情不适合他。

    他只想赶紧上崖,然后把领攀的活从余曜手里抢过来,也过一把自由攀登的瘾!

    在场的所有人都因为这个时间换算而轻松一瞬。

    老迈尔斯也在镜头之后,笑着压低声跟赵威明道,“这下可以放下点心了。”

    赵威明从徒弟上崖后就紧皱的眉眼肉眼可见地舒展开不少。

    崖壁上。

    零摄氏度以下的冷风打在脸上,细细密密的疼。

    整体趋向放松的大环境里,余曜自己却觉得时间越来越紧迫。

    他给自己预定的时间最多只有一个半小时,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半,进度条才推动到三分之一。

    不行,自己要加快速度。

    余曜深吸一口气,开始调整自己的速度。

    一回生二回熟,经过前三分之一的捶打,他大概对黎明之墙的基本底色有了不少了解。

    滑是真的滑,但只要掌握好平衡的关键,难度反而比大屋檐那种需要特殊姿态才能通过的难点要更加容易。

    平衡感很难吗。

    自己最擅长的就是保持平衡。

    余曜把身体的重心又往下压了几分,手臂和双腿配合,身体向上挺起,不断地向上攀爬。

    原本慢条斯理的身影就像是突然被开了1.5倍速。

    本来在干其他事的观众们偶然一瞥,就下意识地揉了揉眼,迫不及待地在弹幕里发问。

    【余是加速了吗】

    【我也觉得,他的速度比刚刚快了很多】

    老迈尔斯拿着望远镜看了会儿,肯定道,“是的!他的速度还在继续加快!”

    就像是蛰伏一冬的鲲终于破水而出,遇风化为鹏鸟,展开巨大的翅膀,以让人吃惊的速度在悬崖上抟扶摇而上!

    在大家议论纷纷时,视频里的人速度还在加快。

    他的身体贴合着岩壁,修长优雅的四肢不断地顶住岩点,推开身体,用攀岩鞋侧面蹭住光滑岩壁,再用足尖挂住裂缝……

    整体的动作流畅又精准。

    没有丝毫迟疑。

    背对着大家的身影张力十足地蜷缩又舒展,下一瞬,就攀升了好大一截。

    从下往上的仰视镜头还没有来得及追踪视角,屏幕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帅气短暂的背影。

    镜头再往上转。

    少年又继续攀升上前。

    镜头再调整。

    又捕捉了个空。

    ……

    不断重复的过程,看得老迈尔斯都乐了,他解释给直播间因为看不见人,正急得抓耳挠腮的观众们听。

    “长焦摄像机很重,为了对焦准确,被架设在固定的三角支架上,摄影师正在继续调整角度。”

    【只不过就是跟不上余的速度对不对】

    观众们其实也不是非得每个瞬间都看得清楚明白。

    主要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加速,让他们原本悬着的心又安稳不少,敲打键盘的动作都透着一股轻松的愉悦。

    【我就说嘛,这才是小鱼的真实速度】

    【就是就是,家人们谁懂啊,之前慢吞吞的时候急死我了】

    【我懂!如果不是黎明之墙真的难,我都没有耐心看下去了】

    直播间沉闷许久的弹幕因为少年的骤然加速而变得雀跃。

    观众们说的都是真心话。

    户外攀岩在运动类直播里向来热度排行倒数。

    信息化碎片的高速网络时代,这种耗时长,收录难,互动性差的项目,简直就是在观众们的耐心雷点上蹦迪。

    除非已经进行到最后关键时刻,真的很难拼得过其他一眼刺激,或者对抗性强的比赛。

    而在余曜的直播间里,之所以有那么多观众不离不弃,一部分是因为真爱攀岩,另一部分则是因为直播主角本人。

    大家的耐心本就是建立在种种buff叠加的特殊情况之下。

    好不容易看见这么个刺激好玩的点,可不就兴奋起来。

    余曜倒是不知道直播间因为自己的计划变动而兴奋起来。

    他还在跟眼前的崖壁斗智斗勇。

    连附近偶尔飞过的几个大蝙蝠人影都没有多看。

    酋长岩禁止翼装飞行。

    但耐不住总有人跟园方斗智斗勇,趁着清晨还没有人来上班,偷偷摸摸地张开双臂从山顶一跃而下。

    作为习惯于遵守秩序的华国人,余曜对这种官方明令禁止,却有人非要为之的行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再加上现在没时间精神关注,干脆连头也没回。

    反倒是直播间的观众们对此议论纷纷。

    很多观众都是第一次见到翼装飞行的现场,难免好奇不已。

    直播间热闹不已,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凌晨四点五十二分。

    余曜紧赶慢赶,总算是在五点之前成功抵达了第一个保护点,那个形似三角奶酪的突出平台。

    刚好能站一个人。

    余曜也不客气,直接就站了上去。

    他对搭档的同伴情谊仅限于把对方拉上来一起欣赏日出。

    如果平台不够站,那就让艾莫斯吊在半空里看好了。

    余曜理直气壮地开始检查崖壁上挂片的稳固度。

    所有人都随着少年伸手去拉扯挂片的动作心下一紧。

    【许愿挂片没问题!】

    这条弹幕合着少年拉扯的动作不断向右飘去。

    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余曜把保护绳挂进保护站,带着笑回身,拿起对讲机示意艾莫斯可以跟上来时,崖壁底下才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第一段就很顺利,这是个好兆头!”

    赵威明昂首挺胸地跟老迈尔斯说着。

    但更顺利的还在后面。

    有头顶吊绳的保护,艾莫斯攀爬的幅度要比余曜大胆很多,即使一连滑脱好几次,因为有了绳索的保护,他也可以无所顾忌地从原地再度出发。

    这样的攀爬速度更快。

    凌晨六点零三分,天际浮现第一抹鱼肚白,距离天气预报所说的天亮还有十二分钟的时候,艾莫斯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了搭档的旁边。

    “要开始拖包吗?”

    他示意手中的滑轮。

    余曜:……倒也不必那么积极。

    他目视东边,“等一会吧,日出快开始了。”

    艾莫斯擦了擦汗,不明所以,“啊?”

    因为过度运动而迟钝的大脑慢半拍儿才反应过来,“你是想看日出?”

    “有什么问题吗?”

    余曜下意识地问。

    他转过了头,艾莫斯就在熹微晨光和照明灯里看清了那双因为困惑而微微漾起水光的浅琥珀色眼眸。

    纯粹又明亮,漂亮得像是最名贵的宝石。

    粗神经直男艾莫斯冷不丁地被美颜贴面暴击,不受控制地看呆了下,才僵着脖子扭过来,“那就看呗!”

    他在酋长岩下长大,对黎明之墙的日出早就习以为常,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不过小伙伴都开口了,倒也不是不能满足他的小小要求。

    见平台上只能站得下余曜一个人,艾莫斯很自觉地从背包里掏出一张月亮折叠椅,支在岩壁上坐了下来。

    余曜见他喘得厉害,把水壶递了过去。

    艾莫斯咬开软橡胶瓶塞,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到底顾及生理问题不好解决,忍住了继续要喝水的手。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把喝过的水壶放进自己背包里,又把自己背包里没动的水壶递给了余曜。

    两个少年就这么一站一坐,静静地在崖壁上等待日出的到来。

    导播早在前一天就踩过点,知道怎么拍从视觉上最震撼,眼看着东边天际的一轮朝日呼之欲出,就将镜头切到了正对在酋长岩山顶的一面。

    【怎么突然换了镜头了】

    【看山顶干嘛】

    【我要看余和艾莫斯继续攀岩】

    纷纷扰扰的弹幕,在第一缕金光照亮黎明之墙的巅峰时戛然而止。

    太阳升起的速度很快。

    黎明之墙的顶端眨眼就被泼上一层璀璨的金色液体。

    浅灰色的岩壁瞬间变得金光灿灿。

    导播在此时示意摄影师将镜头逐渐拉远。

    于是,观众们的目光顺着这层如波浪般席卷的耀眼金光从上往下。

    三千英尺悬崖的震撼全景出现在镜头。

    大家一时还有些恍惚,只知道盯着巍峨高大的酋长岩和金光灿烂的黎明之墙看。

    可下一秒,导播就示意摄影师对准崖壁上的某一点加速拉进距离。

    高大的山体被放大,放大,再放大。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过了一瞬,崖壁上,渺小如蝼蚁的两个青涩少年影子就纤毫毕现地出现在了镜头里。

    金光灼灼。

    艾莫斯下意识拿胳膊遮住眼。

    余曜则是微微眯着眼,固执地直视着天际新生的朝阳。

    那张沐浴在晨曦里的俊秀脸庞也在摄像头被拉近的一瞬,由暗到明,从细腻肌肤到纤长的羽睫都被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

    乍一看遥远疏离,颇具神性,宛如山间集天地灵气而生的神明。

    电光石火间,很多记者当场按下快门键。

    迟半拍儿的观众们刚要惊艳出声,导播又故技重施。

    镜头在定格的一瞬疾速拉远。

    疾速变焦的镜头里,酋长岩越来越高,越来越陡峭。

    而在黎明之墙上的少年却越来越小,两人的身影高速缩小直至变成一个黑点,眨眼间在高耸入云的山体上消失不见。

    极端大小的镜头对比。

    完全不需要老迈尔斯的解说,观众们就沸腾了起来。

    【太震撼了,突然就燃了起来】

    【这大概就是古文里说的壁立千仞,穷地之险,极路之峻,我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人类在酋长岩上竟是如此渺小!】

    哪怕摄影师很快又将镜头收回到崖壁上正在眺望日出的少年身上,大家都还是迟迟不能平静。

    良久才有人在弹幕里拍板。

    【这个直播,我追了!】

    【不为别的,我就是想看看,在这样巍峨的悬崖峭壁面前,人类到底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好刺激,我已经能想象到小鱼和艾莫斯会遇到多少困难了】

    弹幕彻底炸开了锅。

    戴维越高兴,面上越风度翩翩,见状就示意老迈尔斯将他们约定好的台词念出来。

    “想看全场?当然没问题!这场直播会一直持续到他们的攀登成功或者失败!”

    老迈尔斯就着老花镜查看最新的弹幕。

    “嘿,不要担心,我们这边已经准备了轮班的工作人员,日夜直播,二十四小时不停。只要你想,随时随地打开直播间就可以查看他们两人的最新进程。”

    “当然了,”老迈尔斯忍不住皮了下,“如果他们在崖壁上睡觉的话,我们可不会把他们揪起来,毕竟他们的上班时间都由他们自己定。”

    这样的保证把气氛再度推向高潮。

    二十四小时直播一直到成功或者失败?

    也就是说,只要他们想,随时随地都可以打开手机查看余和艾莫斯的攀岩实时状态?

    上综艺的嘉宾还能有个不直播的休息时间段。

    余和艾莫斯也太拼了吧!

    不过,他们打算在崖壁上停留很多天?吃喝拉撒睡都怎么办?

    有观众在弹幕里问出了这条疑问。

    老迈尔斯马上笑道,“哦,当然,黎明之墙非一日之功,他们会停留多久,就要看他们的攀登速度。生存环境可能会艰苦一点,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老迈尔斯的语气轻轻松松。

    观众们却听得心惊肉跳。

    尤其是被人群中的攀岩爱好者科普了最顺利的一次攀登记录时长是整整十九天。

    【十九天!天呐!】

    【整整两个星期还多五天】

    【让我工作一个星期单休都已经累死累活,小鱼他们居然可以在崖壁上连待十九天】

    【等等,你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大佬说的十九天是上一个团队在历经六年的训练后才能实现的成果,余他们可是第一次上崖呀!】

    【???】

    【好家伙,那我们是不是最起码要做好一个月的准备?】

    【在崖壁上待一个月……还有大量的体力运动……哦,我的上帝呀……他们真的很有勇气】

    很多常年居住在城市里,抬头是高楼大厦,出入地铁私家车,上下三十层楼都要等电梯的普通观众都惊呆了。

    别说征服黎明之墙了,光是吃住都在崖壁上一个月就已经能够要了他们的老命。

    他们一边惊呼着可怕,一边带着某种隐秘的兴奋刺激感把直播链接分享到各个平台。

    很快就有更多的观众被吸引进来。

    戴维特意高薪聘请来的导播本就是拍摄地理纪录片和野生动物纪录片的一把好手,原本枯燥的攀岩,也在他的多机位灵巧切换中变得惊心动魄起来。

    他不止拍余曜和艾莫斯攀岩的动态,还会拍他们俩获得的成就瞬间,每一张都可以直出大片的那种,偶尔也会拍拍崖壁的小动物,周围的紧张期待的人。

    这样的画面刺激酷炫又不失温情。

    很多观众慕名而来,随后又带来了更多的同好。

    黎明之墙直播的第一天,收看过直播的观众们数量就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八位数。

    这样耀眼的数据,让戴维和Red Bull之家的媒体工作者们激动得合不拢嘴。

    这才只是第一天而已。

    相信等全场直播结束,这个数据一定会达到相当惊人的可怕量级!

    很多因为来得太晚,没能及时谈下商业合作的户外品牌现在都捶胸顿足,后悔不已。

    这得是多么好的宣传自家品牌的机会,等余曜他们下了黎明墙,一定要把下一次的活动拿下!

    有脑子灵活的已经开始安排人去现场接洽戴维和赵威明。

    外界因为这场直播热闹喧嚣。

    酋长岩上,却是另一个安静世界。

    很多观众都猜测余曜和艾莫斯会在黎明之墙上停留一个月甚至更久。

    但说实话,如果有可能,余曜是一天都不想多待。

    在崖壁上吃住听起来很酷,但其实是很苦。

    先不说吃的都是能量棒、压缩食物,喝水都不敢放开了喝。

    睡觉更是一个大难题。

    黎明之墙上没有诺斯线上的大平台,他们这一路都只能睡在悬空的帐篷里。

    那种侧面三角形,整体三棱柱的悬空帐篷,空间狭小得惊人,每一个翻身都有掉下去的风险。

    他到底是人,不是神,对生活的舒适度还是有所追求的,在尽可能的前提下,并不想自讨苦吃。

    再加上他和艾莫斯的体能都算不上顶尖,打持久战对他们两个都很不利。

    所以余曜原本的计划是一个星期。

    前两天完成前十四段。

    后两天完成后十六段。

    中间的第十五段的横道和第十六段的动态跳跃,是全线路最难最漫长的两段,那么就单独拿出三天来应对它们。

    这样的计划很狂妄。

    但余曜甫一拿出,就得到了艾莫斯双手双脚赞成。

    板寸头少年在一桌子皱眉大人面前振臂高呼,坚决支持同伴,“计划就是要用来做梦的!”

    余曜自己倒是不觉得是做梦。

    只是见艾莫斯兴冲冲的,难免也就笑了下,默认了这个说法。

    但私心里,他是切切实实地照着这个计划来的。

    所以等观看完日出后,余曜就连同艾莫斯一起,用拖绳把两人的行李拉上了岩壁,暂放在平台上。

    艾莫斯很主动,抢一样的开口,“第二段我领攀?”

    余曜看着同伴累到不能行还要逞强的样子,就把安全绳让给了他。

    前十四段都难得相似。

    自己已经攻克了最难最危险的一段,没道理一定要占着领攀的位置不放手,艾莫斯也需要成长的空间。

    余曜目送着艾莫斯兴高采烈的背影,刚好趁此时间调整休息。

    等到了第三段,就从累得抬不起头的艾莫斯手里接回了领攀位置。

    第四段时,憋着一口气,已经休息够了的艾莫斯又重新要求领攀。

    第五段时,余曜又把绳子接了回来。

    ……

    他们的第一天行程进行得还算顺利,等到天色擦黑,鸟儿归巢的时候,就已经抵达了第六段的终点。

    “余,要不我们休息一会吧!”

    艾莫斯终于领攀完第六段,累到腰都直不起来,上气不接下气。

    余曜很自然地把绳子拿过来,“我先上去,等会儿再把你拉上去。”

    艾莫斯摇摇头,喘着气,“现在天也黑了。”

    余曜就把头盔上的灯拧开,“不要紧,你再休息一会,我上去之后你把拖包系上,我可以先把帐篷搭建好。”

    “你会搭帐篷?”艾莫斯下意识问。

    余曜奇怪看他一眼,“很难吗?”

    难倒是不难,就是艾莫斯有点意外。

    明明余在之前还表现得对崖壁露宿很不在行,现在却像是一把熟手,居然比自己还要自然有规划。

    艾莫斯有了一丝自己百般筹备,却没能帮到忙的挫败感,同时也有一点高兴。

    毕竟两个人会总比一个人会更好。

    余曜在同伴的复杂眼神里继续自己的第七段。

    他顶着夜色,略显艰难地爬完了第七段,见第七段的挂片松脱晃动,又花了一会儿时间找新的裂缝挂机械塞。

    等好不容易固定住几个位置,又试了试强度,确保一定没问题,才从背包里把他们两人的帐篷翻了出来。

    三角形的帐篷用的是可折叠的碳纤维支架,轻且柔韧,摸上去的手感瞬间让余曜想到了自己珍藏的那一柜子雪板。

    他把两个帐篷挂了分割不远的几个挂片上,点亮了灯。

    崖壁上的众人远远看着,就感觉岩壁上挂上了两盏有棱角的孔明灯。

    “这是要休息了吗?”

    赵威明揣度着,拨通了余曜的卫星电话。

    余曜还在整理着行李,就打开了外放,“差不多了,我还要把艾莫斯拉上来。”

    “哎,也行。”

    赵威明关注的是另外的事。

    “我给你带的消炎药膏,在你背包内侧的小夹袋里,记得涂,手背手指都要涂!然后就是吃饭问题,给你们带的有小锅,记得把压缩食品放进去加热了再吃。还有,夜里冷,别喝凉水,烧热了再喝……”

    絮絮叨叨的关心话语一直持续到余曜把自己的帐篷布置得干干净净,睡袋展开,连水壶都挂到帐篷侧面的悬挂钩上。

    夜里确实冷。

    余曜看了看帐篷上自带的温度计,已经是零下四度。

    哪怕不拉开帐篷拉链,也能听见外面呼呼的冷风声。

    “嗯,赵教,我都知道。”

    余曜把反应堆炉头和气罐都找了出来,悬挂在帐篷中央的横梁上,打算等艾莫斯上来之后就开火。

    赵威明说了半天,翻来覆去交待一遍后,只得悻悻地挂了电话。

    “还担心呢,老伙计!”

    老迈尔斯压根就没打电话。

    赵威明没说话,只一个劲地望着崖壁上的那两个灯笼大小的帐篷。

    他向来把余曜当亲儿子带,看着少年睡在零下几度的百米悬崖上,不仅有掉落的风险,还可能会着凉感冒,整个人心肝都紧张得抽抽,能不担心吗!

    老迈尔斯很懂地调侃,“那你接下来还有操不完的心。”

    今天才只是第一天,一切都只是个开始。

    余曜也这样觉得。

    所以等草草填饱完肚子,就着固体牙膏片刷过牙后,就钻进了睡袋里。

    可惜刚带上耳机,还没来得及闭眼,就被艾莫斯一迭声的呼唤给叫了起来。

    “怎么了?”

    余曜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结果等睡袋拉链一打开,就见艾莫斯激动地从另一顶帐篷探头,扬臂指向夜空,“看!好多星星!”

    余曜顺着同伴指的方向一抬头,就见辽阔无垠的深钴蓝夜幕里,有无数闪闪繁星,密密麻麻地点缀其中。

    横贯中天的位置,还嵌着一条淡淡发光的银色光带,亮晶晶的,闪烁不定,如同河流般波光粼粼,向着遥远天际倾泻落下。

    是满天星斗和九天银河。

    余曜的视线梭巡在那些旋转密布的星云之上,很快就认出了几颗常见的星斗。

    就在少年饶有兴致地辨别之时,夜幕之中,有几颗星子顽童般摇晃坠落,在天边滑出一条细长雪亮的光芒。

    艾莫斯眼露惊喜,“是流星!”

    他双手合十,赶忙催促同伴,“余!快许愿快许愿!”

    m国也有见到流星许愿的传统吗?

    余曜恍惚一下,望着钴蓝夜幕里的星河流转,不知怎地,突然就想到了冬奥的璀璨烟火和五连冠后的神秘极光,不受控制地扬了下唇角。

    那就许愿自己这一次的黎明墙之旅一切顺利吧。

    少年闭眼又睁眼,又靠在帐篷门处看了会儿,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分享到社交平台,简单配了句晚安之后,就跟同伴告别,钻进睡袋里用力闭上了眼。

    必须尽快睡着,明天才能有精力继续。

    听着外面持续不断的呜呜风声,余曜把自己的降噪耳机塞进了耳朵里。

    目前市面上的耳机大多只针对低频噪音有用,对人声之类的高频效果一般,但这刚刚好就契合了酋长岩上的环境。

    既不会被风声吵醒,也不会听不见同伴等人的呼叫声。

    其他高频率的异常声响也不会被屏蔽。

    余曜很安心地进入了睡眠。

    可睡到半夜,就被对讲机里撕心裂肺的巨大呼喊声喊醒,“余!艾莫斯!快起来!有情况!”

    有情况?!

    被叫醒的余曜把耳机一摘,还没有来得及招呼隔壁的艾莫斯,帐篷上方,就被什么东西砸得凹陷一下,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这是什么东西?

    余曜整个人都愣了下,瞬间进入戒备状态。

    第67章

    扑通——啪——

    头顶的撞击掉落声还在接二连三地传来。

    摘掉耳机的少年摒住呼吸,一动不动。

    他摸不清情况,又不能确定撞上自己帐篷的是不是活物,还是别的什么,为求谨慎,也不能点灯亦或者是呼叫同伴。

    对讲机的信号断掉,不时发出滋滋的细微电流声。

    外界的风声也比自己睡下时紧促,呜呜咽咽的,一声凄厉过一声,风力大到整个帐篷都在小幅度地晃动。

    这样孤立无援的气氛很诡异,也很吓人。

    尤其是周围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自己身处的悬空帐篷看上去也很有掉落的风险。

    作为当事人,余曜比谁都清楚,帐篷一旦掉下去……

    自己摔下去的高度就会有足足两百米!

    渐渐急促的心跳声里,余曜悄无声息地从睡袋里钻出来,慢慢坐起身,小心翼翼地抬头。

    以一种手臂抱住膝盖,不容易失去平衡的自我保护姿态,目光专注地望着上方不时被砸出凹陷痕迹又马上恢复的帐篷侧面。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在黑暗里目光灼灼。

    极度紧绷的心神里,余曜力图保持清醒,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砸在帐篷上的东西没有发出任何其他的声响,似乎只是单纯地被砸了下来,然后就顺着帐篷三角形的侧面滑了下去。

    那就绝不可能是活物。

    余曜紧绷的心神一下放松下来。

    不是活物就好。

    少年点亮了帐篷里悬着的灯,稍稍松了一口气,主要是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到了二哥故意吓自己时讲的那些山间精怪的故事。

    【鱼鱼,建国以后不许成精】

    7878幽怨的声音从脑海深处传来。

    余曜:……

    他有心想说你不就是,可转念一想,自家小系统应该归类为高科技产物,还真不能跟精怪之流混为一谈。

    少年沉默了下。

    7878就自以为发现了新大陆。

    【哈哈哈哈!鱼鱼你原来怕鬼啊!】

    余曜面无表情,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等风声暂缓,外间的砸落声也少了不少之后,就第一时间拉开了自己帐篷的拉链。

    “艾莫斯?艾莫斯?”

    他呼唤着同伴的名字,好半天才见到对方哆哆嗦嗦地从黑漆漆的帐篷里探出了个头,慌张神色里透着一股惊喜。

    “……余?!”

    破案了,最害怕的人在这里。

    余曜的脊骨莫名挺直一瞬,若无其事道,“我的对讲机好像出问题了,卫星电话在你那里。”

    他们的视角受限。

    当务之急,是要联系上悬崖下的人,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余曜在对讲机被干扰的第一瞬间就打算打卫星电话。

    只不过为了减重,他们只带了一只卫星电话,鉴于赵教已经打过,老迈尔斯很可能再打来,临睡前他贴心地把电话放在了艾莫斯的帐篷里,没办法拿到而已。

    艾莫斯这才想起他们还有卫星电话这种东西,钻回帐篷里拧亮了灯,翻了半天才在睡袋角落把电话找了出来。

    上面已经有好几个未接来电。

    余曜拨回去的同时,奇怪地看了眼同伴,“……你刚刚没听见吗?”

    艾莫斯冤枉死了,后怕地裹紧自己的小被子,“被衣服压住了,外面的声音又太大,我吓都吓死了,你又没有动静,我就忘了还有这回事!”

    也行吧。

    余曜把电话回拨了回去,赵威明和老迈尔斯急切的声音就从话筒里传了出来,“你们现在怎么样,都没事吧?”

    余曜看了眼心有余悸的艾莫斯,“我和艾莫斯暂时还好,是出了什么事吗?”

    少年的声音很平静,艾莫斯紧跟着报平安的声音也同时从话筒里传来。

    原本因为打不通电话,急得都要自己上去的赵威明就松了口气,他看看同样露出放松神情的老迈尔斯,语气都变得轻快起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又问了几句确定两人暂时没有危险,才严肃了语气。

    “夜里突然起了风,我们刚刚观测到山顶有几棵枯死的松树被吹倒了,所以有树枝和碎石掉落的现象,你们俩现在要是没事,就赶紧下来。”

    赶紧下来?

    余曜顿了顿,“是后面还要起风吗?”

    不然的话,现在的情况,掉落都已经差不多停止了,赵教为什么反而叫他们下去。

    赵威明看着天气预警也愁呢,“不止有风,还要降温,预计温差能达到十五摄氏度!”

    余曜下意识看看帐篷边缘的温度计。

    现在已经是零下七度,再降十五度,就是零下二十二度,跟东北的冬季下雪时温度也差不多了。

    冬季攀岩的温度是要低,但低到这种程度,手伸出去都有被冻伤的风险,确实不利于继续攀岩。

    余曜很清楚自家教练的建议是对的。

    可是答应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都已经开始了的行程,怎么能轻易放弃?

    但如果不放弃的话,天气又确实变化得太快……

    余曜心里天人交战,一时没说话,无意识地看向同伴。

    刚好就看见艾莫斯听到卫星电话里的声音后,低头去看自己手指的动作。

    酋长岩上很黑,但帐篷里的灯很亮。

    余曜一眼就看见了艾莫斯手上贴满的冷敷贴和边缘露出的药膏痕迹。

    他自己其实也差不多。

    一整天的高强度攀爬,他们的手指都被磨得红肿起泡,只有夜里的涂药冷敷能有所缓解。

    这也是之前卫星电话里,赵教殷殷嘱咐他一定不要忘记擦药的原因。

    可再难,再苦,他们也已经做好了承受的准备,也都不打算放弃,结果现在突然来了一场冷空气?

    余曜有一种离谱到有点好笑的感觉。

    毕竟他们在准备出发前就已经查过最近的天气,很确定一连两个星期都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自己的运气未免也太差了点吧。

    少年捏紧了手中的电话,好半晌儿,才把电话递给了同伴。

    他选择把最终的决定权交给艾莫斯。

    自己到底不是一个人,还要考虑同伴的安危,把电话让给艾莫斯,才是此时最负责任的举动。

    艾莫斯接过电话,皱着眉头,也是左右为难。

    悬崖下的人也不急着催促。

    主要是大家面面相觑间,都有点垂头丧气。

    好不容易准备了这么一场,直播的名气也打出去了,热度也上来了,全世界的观众们都在殷殷期待着这场三千英尺悬崖上的勇敢冒险。

    甚至已经都脑补开了,少年们这一路上还会发生很多或热血沸腾,或惊心动魄的意外,结果才只一场冷风就要偃旗息鼓。

    大自然的神秘莫测,这回可算是一次性体验够了。

    摄影师们打着哈欠调整镜头,记者们也在电脑前敲敲打打,边叹气,边想着要怎么给这场早夭的尝试编出一个体面些的结尾悼词。

    深夜里突发的一幕,没能惊动m国本土已经陷入沉睡的人们。

    但在有着十六小时时差的遥远华国,很多刚下班和刚放学的网友们都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情况有变。

    菁英十三中。

    正是下午放学后和晚上晚自习前最悠闲的一段。

    很多正在关注自家校友直播的同学们就三五成群地聚在了一起,一边拉回放,一边时不时“卧槽”、“NB这也行”的惊叹个不停。

    高二八班教室的最后一排,爱好体育的楮黎明也和他的同桌吴晗智凑在了一起,拿着平板在看直播。

    楮黎明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校友的黎明墙之旅格外关注。

    八班和体育七班是门对门不错,但他之前也不认识什么余曜。

    只不过自打对方拿了冬奥五金,学校的校门口就连挂了五条大红横幅,进门的名人墙上也都贴上了少年档案袋里的证件大头照。

    整个十三中,现在就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余曜姓甚名谁的。

    楮黎明自然也不例外。

    他本来就爱好体育运动,虽然没玩过单板,但一听说隔壁体育班居然真的出了个冬奥冠军,就恨不得寒假早早结束,自己能见见真人。

    原本还以为,冬奥都比完了,雪季也结束了,余曜会回学校来上课,自己完全可以什么时候找时间,去高二七班晃悠偶遇一下,假装不经意地求个合影或者签名什么的。

    结果没成想,余曜不仅继续请长假,还直接奔去了酋长岩,换了个领域继续发光发热。

    最重要的是,余曜要挑战的是酋长岩的黎明之墙!

    嘿嘿,黎明之墙,可不就跟他楮黎明有那么点名字上的缘分嘛。

    所以哪怕同样不玩攀岩,楮黎明都老早就把直播链接给关注上了,等到直播一开始,更是一边看,一边恶补攀岩相关的知识,对接下来的征程拭目以待。

    结果没成想,才结束完一天的功课打开手机,就听说了余曜可能要提前结束的噩耗。

    教室里一片唉声叹气。

    楮黎明原本亮晶晶的眼也一下黯淡下来。

    本来就是被拉来凑人头的吴晗智:“……老楮,你也别太难受,这次不成不是还有下次吗?”

    他扫了扫周围已经作势要把手机收起来,不再关注的同学们,费劲巴拉地安慰兄弟。

    “要不咱们看点别的比赛,不是说NCAA男篮锦标赛也是今天吗,看攀岩哪有看篮球给力!”

    见褚黎明还没有反应,吴晗智伸手就要拿平板换频道。

    结果平板还是被褚黎明死死拽住。

    “老楮?”

    吴晗智伸手用力拽了拽,“直播马上就结束了。”

    结果就给一股大力更坚定地给拽了回来。

    “余曜不会轻易认输的!”

    褚黎明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底气,突如其来地站起来吼了这么一声。

    教室里其他刚刚退出直播间的同学下意识回头。

    褚黎明就脸热了下,讪讪地坐了回去,嘴上却还是不肯松口。

    “反正余曜肯定会坚持下来的!”

    吴晗智被刚刚的那一声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就盯着黑布隆冬的屏幕上那两顶一动不动的明亮帐篷看,满脸不信。

    “你怎么知道余曜不会下来,那可是零下二十二度!”

    他们这种中原地带多少年都没有经受过这种超低温度了。

    褚黎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就是莫名对隔壁班同学很有自信。

    余曜在冬奥会时带伤都没有下场,被h国连环套针对也绝不认输,没道理会在区区天气的威逼下屈服。

    没经历过零下二十二度冷风的褚黎明如是想。

    但曾经去e市看过冰雪大世界的吴晗智就不那么乐观了。

    零下二十二度,那可太冷了,空气都带着小刀子,就算是余曜他们不攀岩,光是躲在帐篷和睡袋里,也会冻个够呛吧。

    但看看褚黎明盯着屏幕,两眼放光,头上冒汗的急切模样,吴晗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着直播间的宣告结束。

    事实上,华国有一大半的观众们都跟吴晗智想的一样,越往北,这样想的人群占比越高。

    等到了东北三省,尤其是单板滑雪队里,就连结束工作赶紧打开电脑的赵正飞都忍不住想给余曜打个电话,催促自家徒弟赶紧下来。

    零下二十来度,那是说着玩的吗。

    真要那么冷,他们室外训练的时长都要严格控制,以免队员们冻出个好歹来。

    更何况余曜这次可不是滑雪,根本就没法戴上厚厚的手套和面罩。

    至于酋长岩黎明墙什么的,又跑不了,早一天晚一天又打什么紧。

    赵正飞看着屏幕里迟迟不动的帐篷干着急。

    酋长岩现场,悬崖下面的赵威明也同样着急。

    卫星电话那头好半天都没有声了,这到底是下还是不下,给个准话啊。

    他急得团团转,握着手里的卫星电话就跟握着个烫手山芋似的。

    戴维拉了拉自己西装的领带,“先生们,别着急,余和艾莫斯会商量出最适合他们的结果。”

    “你当然巴不得他们不下来继续!”

    赵威明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心想反正是华国话,歪果仁应该听不懂。

    结果戴维不仅听得懂,还认真回道,“我确实希望他们不下来。”

    他冷酷无情地举着例子,“只是短暂的降温而已,上一组攀登黎明之墙的团队也曾遇到过超级大冷天,但这样反而让更多的观众们对他们接下来要怎么做产生好奇。”

    眼见自己的母语吐槽失去了加密效果,赵威明干脆破罐破摔,“也可以避免你们媒体之家的损失和制造更大的噱头吧。”

    戴维还真风度翩翩地点头承认。

    就是那个越发绅士儒雅的样子,反而让赵威明气得更想揍人。

    资本家!典型的资本家思维!

    他一时心急,忘记了卫星电话还是开着的。

    崖壁上,余曜原本正等待着艾莫斯的回答,冷不丁就从电话那头的华国腔调里捕捉到了关键字眼。

    少年从沉默纠结的同伴手里抢过了卫星电话,“赵教,戴维先生说降温只是一时的?”

    赵威明就狠狠瞪了含笑的戴维一眼,明白自己是中了这个资本家的计。

    “是一时的,大约后天早上开始就会重新升温。”

    “但是余曜,”赵威明看了看时间,苦口婆心,“现在才只是凌晨两点,到后天早上八点至少还有三十个小时,等到温度升起来,至少要再加上六个小时。”

    “整整三十六个小时的零下二十度低温,你们只能待在帐篷里哪都不能去,还有被大风吹走的风险,真的不考虑一下回头再重新继续吗?”

    赵威明这次的措辞用的是考虑回头。

    是的,从余曜的那句话一出口,他就知道,完了,真让戴维这个家伙说中了,自家徒弟还真不打算下来了。

    但劝还是要劝的,赵威明徒劳地咽了咽口水。

    崖壁上,余曜倒也没有他想得那么快做决定。

    至少,他还要征求一下队友的意见。

    “艾莫斯,”余曜上半身前倾,半个人都探出了帐篷,再次把卫星电话递到了同伴手中。

    “我刚刚说的话,你应该都听懂了。”

    他就是怕艾莫斯听不懂,才特意切了通用语询问的自家教练。

    “现在,我们下不下崖,都交给你来决定。”

    余曜递完卫星电话就连忙坐了回去。

    真冷。

    少年把睡袋里的薄毯都披到了身上头上,连耳朵和脸颊也没放过,只露出一双光彩璀璨的眸子,明亮清澈地望着对方。

    艾莫斯当然听懂了。

    他还听懂了余曜到底是什么意思。

    怎么回事,余怎么能怀疑自己会退缩呢!

    艾莫斯连忙抓起电话,吸吸冻红的鼻子,“喂?”

    电话那头窸窸窣窣几声,就响起了老迈尔斯热情洋溢的大嗓门,“亲爱的儿子,你做好决定了吗?”

    “当然!”

    艾莫斯跟自家老爹说话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被感染上那种脱口秀一样抑扬顿挫的调调。

    他昂着下巴跟对面帐篷里的那双琥珀色眸子对视,骄傲地就像是只花孔雀。

    “我和余已经都商量好了!我们要等到这场风暴过去!我们绝不会轻易放弃!”

    艾莫斯说完就把电话递给了余曜,兴奋上头,求认同似地wink一下。

    “余,你说是不是?”

    余曜几不可查地抖了下,伸手把电话接回来,嗓音里带着点笑。

    “是的,赵教,老迈尔斯先生,还有戴维先生,我和艾莫斯一定会坚持到最后。”

    说好了要爬完黎明之墙,差一米都不行。

    少年和同伴对视,同时从对方弯起的眼眸里读出了相同的含义。

    不愧是我看中的搭档。

    他们不由得同时在心里想着。

    以至于唐清名看见这一幕,都忍不住地跟因为身边因为最近半夜手臂疼,紧急推着自己去复诊的谢海青感慨道。

    “之前只是觉得他们俩脾气一样,大约会有志同道合的目标,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合适!”

    按理说做人如磁极,同性相斥,异性相吸,余曜和艾莫斯两个倔脾气小孩凑一起,应该水火不相容,没想到还挺合得来。

    谢海青听得当场就翻了个带着眼泪花的白眼。

    合着唐哥你也知道他们两个在一起会针锋对麦芒啊!

    唐清名当然知道,他甚至都猜到了余曜和艾莫斯的第一次见面可能就会同时挑剔起对方来。

    他甚至还很清楚,十有八九就是诺斯线让他们彼此看到了对方身上的闪光点,才会心甘情愿地组成了固定攀岩搭档。

    医院走廊的窗被风撞得哐当作响。

    唐清名忍不住瞥了夜幕里好几眼被风吹弯了脊梁的一排碗口大小的行道树。

    相隔不远的酋长岩上,才降下来一点的风势也再度张狂起来。

    先是低低的怒吼,很快就变成了打着旋儿的咆哮。

    夹杂着零星雪花的冷风跌跌撞撞地扑向悬崖下的固定帐篷,隔着厚重的挡风布,都像是要把人身上的最后一丝热气带走。

    “呜——呜——”

    风声凄厉,卷起的东西扑打时更是嘈杂刺耳,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清了余曜和艾莫斯的决定。

    赵威明抹了把脸,和老迈尔斯对视一眼,好吧,也不是特别意外。

    戴维则是高兴地一鼓掌,马上安排摄影师和记者们重新调整机位,并且组织人手加装挡风帐篷。

    被大风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现场重新忙碌起来。

    屏幕外,听清余曜字正腔圆的华国话的那一刻,褚黎明就兴奋地一蹦三尺高。

    “太好了!”

    他面向那些已经收起手机,但还时不时留意自己的同学们,高高举起双臂,“余曜和艾莫斯会继续攀登!”

    “真的假的?”

    “这也太棒了吧!”

    “他们可真勇敢!”

    教室里的欢声笑语和直播间弹幕里的留言如出一辙,都在感慨这两个年轻人的勇气和决心。

    山崖上,被交口称赞的两个少年却是一起苦哈哈地吊在悬崖上,顶着又冷又急的狂风,正咬着手电筒在检查帐篷和拖包的挂钩岩塞。

    照明灯只适用于夜间攀爬。

    想要看清细微的关窍,还是要用强光手电筒。

    余曜被冷风吹得透心凉,却还是咬着手电筒继续手上的动作。

    风已经起来了,必须要确保他们的帐篷会在接下来的大风里安全无恙。

    余曜很快确定好自己这边的牢固性,扭头看向同伴,把手电筒装进上衣口袋。

    “艾莫斯,你那边怎么样?”

    他用力提高了声音,可在野兽般撞上岩壁的恐怖风声里,艾莫斯需要花费很大的心力才能勉强辨别出同伴说了什么。

    “我——”

    “完蛋!”

    艾莫斯忘记了自己还叼着个手电筒,刚脱口而出第一个字,还闪着光亮的手电筒就从悬崖上掉了下去。

    没砸到人吧?

    艾莫斯紧张兮兮地确认着。

    好在光的传播速度比风声更快,掉落下去的那个光点并没有移动的迹象。

    “我!没!事!”

    艾莫斯抓着绳索作势要往帐篷里钻,还比手势示意余曜也进去。

    “那就好。”

    余曜弯了弯眼,比划了一个回头见的手势,就也钻进了自己的帐篷里,干脆利索地拉上拉链。

    张牙舞爪的风被关在了外面,越发癫狂地发出呼啸声响,狠狠地撞向悬崖峭壁上孔明灯似的两顶帐篷。

    可惜余曜早有准备,径直带上了自己已经焐热了的降噪耳机。

    甫一带上,耳畔鬼号似的风声就变得遥远。

    再打开白噪音音乐,轻缓温柔的海浪声就将此时摇晃不止的帐篷变成了碧蓝海平面上的一叶小舟。

    幸好自己不晕车也不晕船。

    余曜忍不住地想,拆开一包自发热的暖宝宝,都贴在了睡袋的里侧。

    现在可算能睡个好觉了,少年很快躺平在睡袋里,关上了灯。

    惊心一夜,眼见悬崖上的两顶帐篷陆续熄灭,却始终在狂风里稳稳当当,悬崖下本就是半夜被值班人员吵醒的大家也开始感觉到了困意。

    “都散了吧。”

    老迈尔斯提议着,自己第一个扎进了房车。

    赵威明倒是不太想睡,但白天还要值班,他也开始往回走。

    隔壁房车的窗子被支开,祁望星睡眼惺忪地打招呼,“赵教,余曜他们的事解决了?”

    赵威明就点点头,“小祁你也早点睡!”

    祁望星就打着哈欠把头缩了回去,把还在直播的平板往自家二哥怀里一放,就重新扎进温暖被窝。

    酋长岩上下渐渐恢复平静,如果没算上越刮越猛的风声的话。

    余曜也渐渐进入梦乡。

    他本来就累了一天了,大半夜的又被折腾醒,几乎是刚一躺下,长长的眼睫迫不及待地轻轻搭到了眼睑上。

    一想到明天还不用早起,少年难得的跟同龄人一样起了点赖床睡到饱的心思。

    那就一觉睡到自然醒好了。

    余曜在半睡半醒间做出了这个愉快的决定。

    只是还没有等他彻底睡熟,头顶的帐篷上,猝不及防地又传来了扑簌簌的异常声响。

    余曜:……?

    还有完没完了。

    他努力地撑开眼皮,捂着耳朵打算等这阵恼人的掉落声响过去。

    可下一秒,少年就觉出不对,猛地睁开了双眼。

    这次好像……是个活物?

    一瞬间,记忆里温和清润的青年所讲的那些山妖精魅的故事又重回脑海。

    但7878的那句建国以后不许成精也同样的根深蒂固。

    眼见帐篷皮上居然还传来了抓挠的声响,余曜深吸一口气,拉开了灯,面无表情地和帐篷上那个乱蓬蓬的凌乱影子对视。

    这一刻,被打扰睡眠的火气占据了上风。

    余曜猜出外面大概是只鸟后,第一反应就是拿着绳子拉开拉链,打算用绳索驱赶这只不速之客。

    可才一拉开拉链。

    一道灰突突的蠢萌身影就张着翅膀撞了进来,直扑他的面门。

    什么东西?!

    余曜嗖得一下向后,退到了帐篷边缘。

    可闯进来的东西并没有要攻击他的意思,反而很快找到了温暖的睡袋,老母鸡抱窝一样乖巧地蹲了下来。

    惊魂未定的少年强自镇定,勉强跟眼前的不速之客对视。

    结果对方瞪着一双葡萄大的黑眼珠子,歪着脑袋眉头紧皱,一副若有所思的打量神情。

    那嫌弃的小表情,就好像余曜才是这帐篷里的陌生来客。

    余曜:……

    虽然但是,怎么感觉这只自带黑眼圈的猫头鹰有点眼熟?

    他试图用绳子驱赶,结果人家根本就不怕,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清澈的愚蠢,任你如何甩绳子,就是不挪窝。

    甚至还在余曜稍稍用力之后,扬起脖子,如果它有脖子的话,发出了一道“呱啊呱啊”的不满声响。

    不是,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余曜气得都要笑了。

    他往外看,对面的帐篷一片漆黑。

    艾莫斯那边大约是睡熟了,也可能是风声原因,一点都没动静。

    帮手找不到。

    余曜撑着额头很是头疼,很想直接上手,又怕本来老老实实的猫头鹰被激怒,直接用锋利的鹅黄色弯喙猛啄自己几口。

    也就在此时,手边的卫星电话再度响起来。

    余曜接起,里面就传来了赵威明紧张的声线。

    “怎么回事啊,我还没有回房车就看见你又亮灯了,出什么事了吗?”

    余曜木着脸,人都麻了,“我帐篷里来了个客人。”

    赵威明:?

    他愣了愣,猜想问道,“你说艾莫斯要跟你一起睡?挤得下吗?”

    电话那头的少年嗓音平静无波,但硬生生让人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不是……赵教,你还记得在诺斯线上,我遇到的那窝猫头鹰吗?”

    “记得,”赵威明也是看过直播的人,“老迈尔斯就认识,好像是叫什么西点林鸮。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帐篷里,余曜冷眼看着那个一只鸟飞进来取暖还不够,探明虚实之后,很快又把妻儿都领进来的无耻之徒,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一字一顿,漂亮精致的眼角随着那三只两大一小的猫头鹰,在自己睡袋的角落里,摆出一排标准的老母鸡抱窝动作而抽搐个不停。

    “我被一只西点林鸮,不对,是一窝西点林鸮,赖上了。”

    “它们现在蹲在我帐篷里不肯走。”

    “还抢走了我的枕巾。”

    甚至还把枕巾盖在了一颗光溜溜的蛋上!

    余曜好气又好笑,甚至开始陷入了自我怀疑——

    这窝自来熟的猫头鹰真的没有成精吗?

    这样大摇大摆地打劫路人,真的还有天理吗?

    卫星电话那头。

    赵威明:???

    赵威明:!!!

    第68章

    凌晨三点,狂风大作。

    陡然听说余曜帐篷里进了一窝西点林鸮,赵威明的魂都要吓没了。

    再三交待完徒弟千万不要大动作之后,就撒丫子地跑向老迈尔斯的房车,直接就开始敲门。

    “迈尔斯先生!不好了!余曜的帐篷里进了大型猛禽!”

    卫星电话那头,听着自家教练急切的求援声,余曜原本打算抢回枕巾的动作也顿了顿。

    少年人疑惑清亮的目光在那一排享受地抱着窝,同时瞪大圆溜溜的眼的一家三口身上来回梭巡。

    “猛禽?”

    这样傻傻呆呆的样子,居然也是猛禽?

    余曜的视线忍不住在它们身上带着白色斑点的羽毛上扫了又扫。

    说实话,真的很像鸡,准确来说,很像几只胖乎乎的芦花鸡。

    不过赵教都这么说了,自己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余曜干脆靠着帐篷的另一边坐下。

    他困得厉害,手臂抱着小腿,顺势就把下巴搁在了膝盖上。

    这个姿势刚好一睁眼就对上了对面的一家三口。

    似乎就觉得人类这个动作很奇怪,三只西点林鸮,从最先进来的那只开始,整整齐齐地向一侧歪了歪头,动作整齐地就像是机器猫头鹰,只不过清澈的眼神里又透着机器没有的呆傻灵气。

    【噗嗤——】

    7878忍不住了,变化成白光意识体,从余曜的脑海里钻了出来,迫不及待地在三只意外来客边上滚来滚去。

    余曜也有被逗乐,不受控制地弯了弯眼。

    但困也是真的困。

    少年并不打算收留这几只鸟。

    帐篷就这么大,它们一只就顶两只小七大,还霸占了自己的东西。

    自己睡哪?

    总不能去把艾莫斯叫醒,去挤他的帐篷。

    两个人也睡不下一只帐篷吧。

    余曜强迫自己从对面大大圆圆的乌溜溜眼珠子注视下转过头,等卫星电话那头再度有了声响,就立刻接了过来。

    “迈尔斯先生,我是余曜。”

    老迈尔斯在电话那头打着哈欠,像是被人从床上薅了下来,但语气还是诙谐轻松的。

    “亲爱的余,听说你的帐篷里来了客人?”

    余曜看了看对面因为自己接电话动作更加虎视眈眈的一家三口,“对,来了三只西点林鸮,两大一小,还带了一只蛋。”

    “一只蛋?”

    老迈尔斯轻松自如的声音猛然高了一截。

    余曜很确定,“是一只蛋。”

    他看得很清楚,毕竟自己的枕巾都被这只蛋抢走了。

    卫星电话那头的声音就变得古怪起来。

    “论理说不应该,”老迈尔斯常年居住在酋长岩,对这些常见小动物的了解不下于正儿八经的动物学家。

    “西点林鸮一般在三月中下旬到四月生蛋,再用一个月时间来孵蛋保证小鸟的孵化。现在才三月初,怎么会有蛋了呢……”

    老迈尔斯沉吟着,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该不会……是早产蛋?你等等,我查查资料。”

    卫星电话那头响起了敲击键盘的声音。

    余曜:……

    少年的眼角都抽了抽。

    不是吧,蛋也有早产的?

    不过这家西点林鸮好像确实很宝贵自己的那只蛋。

    先是让体格精悍的雄鸟来探路,然后把雌鸟和鸟崽接进来,等一家三口到齐,就把那颗蛋护在了外形最大的雌鸟身下,还用枕巾罩住。

    余曜仔细观察了下,蛋摆放的位置就是自己睡袋贴了暖宝宝的外侧。

    大概是这家西点林鸮所能感觉到的最温暖的地方。

    再结合着老迈尔斯所说,西点林鸮都是一夫一妻制,即使不能成功繁殖,也不会重新筑巢的习性。

    余曜突然觉得,这三只猫头鹰还挺有亲情观念,至少比自己的原生家庭强。

    【鱼鱼你不要拿自己跟猫头鹰比嘛】

    7878实时插话,【你看你看,它们三个长得可比余家人讨喜多了!】

    还真是。

    余曜打量着三大只,听着电话那头老迈尔斯的絮絮念,看久了,还真觉得这三只鸟长得眉清目秀的。

    主要是跟普通的猫头鹰确实不太一样。

    西点林鸮的脸更圆,胖乎乎的,眼睛是柔和的深棕色,瞳仁大大的,又黑又透亮。

    本该是利器的鸟喙也是稚嫩的鹅黄色,把最有攻击性的喙尖都弯到了正面看不见的位置,看上去小巧又秀气。

    这张过于可爱,甚至有几分像小七的脸,才是余曜至今没有真正驱赶这一家鸟的原因。

    其实如果它们不捣蛋,不发出声响,只是这么静静蹲着的话,自己也未必要在这么冷的天气把一家四口都赶出去。

    余曜脑海里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试探地坐起身,慢慢伸手向着被压住的睡袋一角伸去。

    与此同时,老迈尔斯那边也联系到了一个经常在优胜美地旅居的鸟类学家。

    一阵听不真切的模糊通话声之后,卫星电话那边重新传来了老迈尔斯的呼叫声,“喂,余,你还在听吗?”

    余曜一边小心翼翼地扯睡袋,一边关注着三大只的反应,同时还在回应着电话,难免声音就变得心不在焉。

    “我还在,迈尔斯先生,是有什么好的办法了吗?”

    老迈尔斯就在房车里徘徊着,“你今晚先到艾莫斯的帐篷里凑合一晚上,那几只林鸮认定了你的帐篷,就算是赶走了也可能再来。”

    “它们很记仇,寿命又长,如果把它们一家惹火了,说不定以后看见你出现在酋长岩就会全家出动追鲨你!”

    “这么厉害?”

    电话那头的少年似乎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怎么了?”

    赵威明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着急忙慌地把电话抢了过来。

    “我没事,赵教。”

    余曜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和,甚至还有几分微妙的淡淡笑意。

    “我好像找到了和这几只猫头鹰的相处方式了。”

    少年又说了几句安抚住教练,就挂掉了电话,目光温和地看着已经离开睡袋,在帐篷边缘的几只暖宝宝上排排蹲的西点林鸮一家人。

    “我的暖宝宝都给你们,但你们不许再打扰我睡觉。”

    余曜耐心地跟几只猫头鹰打商量,“加强版暖宝宝的热度可以持续十二个小时,应该足够你们度过这个寒冷的夜晚了。”

    等到了白天,它们应该也会出去觅食或者睡觉。

    余曜对这个可以预见的结果很满意。

    他不打算大动干戈,一方面是听了老迈尔斯的话,另一方面,自己现在就是极其特别迫切想要睡觉。

    少年的眼睛都有点要睁不开了,发酸的双眸被帐篷里的强光灯一照,甚至都开始隐隐泛着泪光。

    这是自己最后的耐心。

    余曜认真地看着几只猫头鹰的反应。

    那几只猫头鹰也看着他。

    最小的那只躲在父母的羽翼下,大眼眨巴眨巴地没动静。

    余曜就把视线落到了最先进来的雄鸟身上。

    都会钻人帐篷了,这只应该比较通人性吧。

    少年下意识地想着。

    果不其然,在对视一会儿之后,那只大半夜扰人清梦的西点林鸮就发出了一声“呱啊呱啊”的高昂叫声。

    “打住!”

    余曜略显头疼地打断,“你要是听得懂,就眨眨眼,千万别叫了。”

    这嗓门可比鸡大太多了。

    他看了眼那只西点林鸮,作势要往睡袋里钻,本来也没打算收到什么回应。

    结果对方还真就眨了眨眼。

    余曜有点不敢置信,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我说,你要是同意,就眨眨眼?”

    歪着头的猫头鹰还真就缓缓地又眨了下眼。

    只不过这一次比起刚刚,眼白多了点,怎么看怎么有种王の蔑视的嫌弃味道。

    余曜:……看来建国之后真的能成精。

    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

    困到怀疑自己产生幻觉的余曜选择放弃思考,一头钻进了睡袋里,关了灯,眼一闭就睡了过去。

    悬崖上的帐篷熄灭了灯。

    酋长岩下,赵威明还有些惴惴不安,“真没事?”

    老迈尔斯打着哈欠,“睡吧睡吧,真没事,西点林鸮的食谱是小型哺乳动物,两栖类和昆虫,鼠兔青蛙什么的,才是它们的食物。一般情况下也不会丧心病狂地攻击或者亲近人类。”

    也就是今天太冷,那家提前生蛋的林鸮走投无路,才会想到人类的帐篷里碰碰运气。

    只能说动物的灵性和智商远比人类想象得要高。

    不仅能记住没有伤害自己的人,还能准确地判断出对方的善良心软程度。

    要不然的话,悬崖上的帐篷可不止余曜一顶,那只西点林鸮是怎么顺着诺斯线上曾经嗅到的人类的气味跟过来的。

    老迈尔斯对此见怪不怪,见赵威明还要说什么,就把人简单粗暴地往外一推,“放轻松,老伙计,等明天早上就见分晓了!快回去睡吧!”

    赵威明其实也早就有点熬不住了。

    见老迈尔斯这个酋长岩土著都说没事,余曜又确实已经熄灯入睡,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自己的房车。

    惊心动魄的一夜至此,才勉强画上了一个句号。

    因为夜深人静,也是在帐篷里,并没有惊动太多人。

    就连戴维也是第二天一大早才听说余曜的帐篷里进了一家三口,啊不,加上蛋,四口鸟。

    “这可真是个趣味的消息。”

    作为嗅觉灵敏的媒体人,戴维几乎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这条新闻背后可能带来的巨大收益。

    现在哪个明星不立人设,体育明星也是明星。

    单一的运动领域的人设太单薄,如果能有更多的素材,显然对余的个人形象塑造更加有利。

    戴维对自己新签的运动员很满意、

    同时发自心底地希望这个来自华国的少年能得到更多人们的喜爱,所以一听说了这个意外之喜,当即就决定跟园方申请使用无人机上崖拍摄。

    “反正这么恶劣的天气应该也不会有多少攀岩客。”

    他打着电话的同时,理直气壮地指挥着摄影师,“把我们带的无人机都找出来。”

    本来还发愁余曜和艾莫斯今天都要待在帐篷里避风,直播间没有看点,这不,看点就来了。

    戴维兴奋不已,想了想,又登上了余曜的账号,发布了一张诺斯线上时拍摄的西点林鸮的全家福。

    画面定格在余和展开翅膀护住妻儿的大鸟隔空对视。

    这张意味不明的图片得到了很多网友们的点赞和疑惑。

    【余是想念之前看见的猫头鹰了吗】

    【好怪,就像昨天晚上的星空一样,余向来只上传自己现场经历的照片,而且都是随手一拍,不太讲究什么构图】

    【对,这张一看就是摄影师拍的,那种一触即发的敌对感表现得张力十足,还是第三人视角,不太可能是余自己拍摄的】

    余曜忘记公布自己的账号同时也由经纪团队打理,网友们冷不丁一见都发现了端倪。

    只不过大家还真没往戴维身上想,都还以为是余曜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太无聊了?】

    【总不能是又见到一窝西点林鸮吧】

    脑洞大开的各种猜测充斥评论区。

    当事人余曜则是破天荒地还没有睡醒。

    前一天从凌晨到夜晚的漫长攀登本来就消耗体力,夜里又连着惊魂两次。

    少年本就是正在长身体,多眠多觉的时候,铁打不动的生物钟只让他清醒一秒,就又沉沉睡去。

    再睡一会儿,余曜迷迷糊糊地想,同时把睡袋扯过头顶,试图遮住透进帐篷的半明天光。

    他已经忘记了帐篷里还有客人的事实。

    但饿了一整夜的西点林鸮却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少年的醒来。

    只听得见鬼哭狼嚎风声的帐篷里,有一只鬼鬼祟祟的鸟影,从帐篷尾部一下又一下地轻巧跳过,不多时就来到了只露出一点碎发的睡袋入口。

    余曜是没睁眼,所以也就没能看见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正冲着自己疯狂眨眼。

    少年一动不动。

    西点林鸮眨眼好半天才停了下来,刚要仰着脖子叫,又歪了歪头,强行停住。

    它很人性化地转过去看了看帐篷另一侧一大一小的两只。

    那只小西点林鸮就不停张开鸟喙,一副嗷嗷待哺的饥饿模样。

    另外那只大的则是虎视眈眈地盯住它。

    打头的西点林鸮就又仰起了脖子,用尽全身的气力,拼命大喊——

    “呱啊!呱啊!”

    冷不丁睡梦中被吓一跳的余曜:!

    少年一下被惊得坐了起来。

    动作幅度太大,带起的睡袋好像把什么掀翻了,余曜下意识地伸手一捞。

    华国人的血脉在此刻觉醒。

    少年宛如正抱着只芦花鸡的姿势异常标准。

    帐篷外,艾莫斯正在无人机的提示下,打算给同伴来个突然袭击,刚好就在此时倏地拉下帐篷拉链,“早上好!余——”

    艾莫斯激动的打招呼声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戛然而止。

    很快就变得哆嗦。

    “余……”

    艾莫斯用力地揉了揉眼,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眼睛!

    “你抱的是只什么!”

    余曜乍被惊醒,人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少年低头看了看,复又抬起了翘着好几根呆毛的毛茸茸脑袋。

    语气很迟缓,“好像是猫头鹰吧。”

    无人机降落,闪着红光的镜头也在此时对准了少年和他怀里的……

    等等,猫头鹰?

    直播间的观众们都懵了。

    不是,余,你说清楚,你抱的是什么?!

    一片死寂里,反倒是被抱住的西点林鸮和抱住它的人一样镇定,还在艾莫斯呆滞的表情里仰起没有脖子的脖子,尖声催促。

    “呱啊!”

    这尖利的一声,当场就把余曜被周公带走的三魂七魄给叫了回来。

    什么东西!

    少年下意识地撒手,那只迫切需要觅食的西点林鸮立刻就表演了个撒手没。

    一个俯冲,就张开了一双矫健强劲的翅膀,像流弹般冲刺下去,尽显猛禽本色。

    “呱啊!”

    已经飞远的西点林鸮还在大风里叫了声,很明显,是重获自由的兴奋呐喊。

    才清醒过来的余曜:……

    此时已经惊呆了的艾莫斯:……

    直播间也都沉默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哈哈哈,余是有抱着猫头鹰睡觉的爱好吗】

    【不是,这只是不是就是余发的图片上的那只】

    【猫头鹰这么聪明吗,居然还会认人!】

    不同于热热闹闹讨论的直播间,直面惊心一幕的艾莫斯好半天才缓过来神。

    他盯着很快恢复过来,已经开始洗漱的同伴,“余,你昨天晚上都干了什么?”

    帐篷里怎么会一觉醒来多了只鸟?

    余曜咬着牙膏也很无辜,“唔神么也木做……”

    艾莫斯额头青筋直跳,“就那一只鸟吧,你不会还有别的吓到我的事情吧?”

    还真有。

    余曜把漱口水吐进袋子里,顺势让开了自己的身位。

    蹲在帐篷另一边,正在一眨一眨眼假寐的一大一小西点林鸮就印入了艾莫斯和全体观众们的眼帘。

    【居然不是一只!余你抱了一窝?!】

    【我的天呐,这真的是攀岩直播吗(退出去看看直播间标题),这真的不是野生动物纪录片吗】

    【好家伙,小鱼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会鸟语,要不然的话怎么能跟这窝猫头鹰友好相处】

    直播间的弹幕已经变成了沸腾的开水。

    野生动物向来警惕,就算是再亲人,也不会亲密到跟人住进一间帐篷。

    更何况还是一家老小都搬了进来。

    看余的样子,他们昨天晚上相处得好像还不错?

    有观众震惊不已,【难道说余的魅力已经到了动物都难以抵抗的地步】

    艾莫斯也很震惊。

    他在酋长岩下长大,最是知道这种看似呆萌的西点林鸮,其实个顶个都是天生的森林猎手,警惕性很高,不轻易靠近人。

    余的帐篷有一只就已经够让人震惊的了,他居然有一窝!

    其中还有一只一看就是去年孵化,不知道为什么至今没有离巢独立的幼崽!

    这也太魔幻了。

    艾莫斯一直等余曜洗漱完毕,询问他要不要开始准备早饭时,有了点真实感。

    余曜见状就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在哪里热饭?”

    少年精打细算,一起热饭有助于延长反应堆炉头的使用寿命。

    板寸头青年瞥了瞥同伴帐篷里两只,嘴角一抽,“还是去我帐篷里吧。”

    要不然的话,总感觉会有鸟来抢食。

    余曜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他只是单纯觉得,艾莫斯的帐篷里会更宽敞一些。

    少年把自己的帐篷整理好,又给角落里一直拿圆而大的眼睛望着自己的两只拆了个新的暖宝宝,就钻进了同伴的帐篷里。

    艾莫斯的帐篷布置得很温馨。

    不止是夜灯做成了很多小星星的款式,帐篷侧面,还挂着几张家人的合影,看上去跟自己毛坯房一样的帐篷完全不同。

    余曜也没太在意,等进去之后就翻出了他们的能量棒和压缩食品,“打算吃哪个?”

    艾莫斯一脸神秘笑容地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小袋子,“吃这个!”

    余曜定睛一看,居然是一袋子洗干净的土豆。

    少年的脸色也多了点笑,“那我们可以做点土豆泥来吃。”

    虽然才只吃了一天的能量棒和压缩食品,但他已经有点够了。

    余曜伸手去拿,艾莫斯却很吝啬地只掏出了一个。

    “还有好几天呢,”板寸头青年显然很有生存智慧,“就煮一个,我们伴着压缩食品一起吃。”

    余曜也没什么意见,他本来就只打算煮一个。

    细水长流这个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跟反应堆炉头配套的小锅被取了出来,只有一个巴掌大小。

    余曜负责处理土豆皮,艾莫斯负责把压缩食品掰成小块泡起来,两个都不会做饭的人忙活起来,有一说一,还挺像模像样的。

    如果不是两个人手忙脚乱,在水开之后都不知道先下哪个的话。

    听着帐篷外呼啸不停的风声,看着眼前有点温馨的一幕。

    观众们是又好笑,又心酸。

    【一个土豆都要分着吃,这也太可怜了】

    【其他蔬菜也不好保存和运输,他们的拖包看上去就很重,应该没有给食物留下多少空间】

    【应该也不会很难吃吧,我吃过他们吃的那种压缩食品,味道还可以啊】

    【真的好吃吗,我觉得压缩食品吃起来都一股干巴巴的烘烤味,很淡很淡】

    【是你太挑了吧,余和艾莫斯吃的这个吃起来有点像桃酥,味道很好的】

    【这款我吃过,真心不好吃】

    说好吃和不好吃的网友各占一半。

    很多没吃过的网友们的好奇心就被吊了起来。

    【到底好不好吃啊,解说员能不能帮忙问问他们】

    有人发布了这样一条弹幕,刚好被老迈尔斯看见。

    老迈尔斯也挺好奇的,毕竟土豆泥和压缩食品的混合物看上去黏糊糊的一大团,实在是看出来什么滋味。

    无人机上安装的有麦克风,他切换到对话的频道,声音就从在大风里艰难悬停的无人机里传了出来。

    “嗨!早上好,我可爱的孩子们,你们的早饭味道如何?”

    余曜咬着勺子,含糊道,“也还可以。”

    毕竟是自己做的,再难吃也不能承认。

    艾莫斯也是同样的心理,为了证明自己和小伙伴的手艺很棒,当场就来了一大口。

    结果吃得太急,饼干屑又太干,堵了嗓子眼,当场就干咳起来。

    【……看样子是不太好吃】

    这条弹幕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迈尔斯笑嘻嘻地念了出来。

    “谁说的!”

    艾莫斯连灌了几口同伴递来的水,胜负欲在此时抵达了巅峰,“我和余的手艺不会有问题!”

    反正观众们也吃不到,那他们就是做得好吃。

    余曜当然不会拆穿同伴,只是默默地加快了干饭进度。

    少年垂着长长的眼睫,一口接一口认真干饭时腮帮鼓鼓的模样,可比艾莫斯的虚张声势有说服力得多。

    很多网友当时就相信了艾莫斯的话。

    【说不定真的不错】

    就连最先说没味儿的网友也疑惑道,【难道加土豆泥一起煮才是正确的解锁方式?】

    还有网友已经打开某桃,预备下单亲自尝尝。

    短暂而温馨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帐篷外传来呼啦一声振翅声。

    余曜端着不锈钢碗,诧异扭头,就看见原本在自己帐篷里的雌鸟带着那只大龄鸟宝飞到了艾莫斯的帐篷门口。

    一大一小的胖乎乎圆脸上,两双圆溜溜的乌黑眼珠子直盯着他们俩的饭碗看。

    还使出了从不腻味的经典杀手锏——歪头wink。

    【啊啊啊啊这也太萌了】

    【快!余和艾莫斯,快把你们的饭饭给它们尝尝】

    艾莫斯也有种被萌到了的感觉。

    “余,我们分一点给它们吧!”

    早饭而已,他们少吃两口的事。

    余曜也没什么意见,四下看看,找了个小的杯盖,就从炉子上的小锅里舀了两勺。

    热气腾腾的泥状物被放到了帐篷门口。

    果然,歪头wink的两只胖乎乎猫头鹰都被吸引了视线,很快就一蹦一跳地凑了过来。

    【看起来真的很好吃,要不然不会连西点林鸮都想吃】

    【我要激情下单了!】

    【真的那么好吃吗,我也想买点尝尝】

    观众们的好奇心被勾引到了极致,他们兴致勃勃地和帐篷里两个少年一起,打算围观投喂片刻的美好场景。

    大猫头鹰确实打算先尝尝。

    只见它用翅膀轻轻一扇,小猫头鹰就被妈妈驱赶到了一边,急切地发出了弱弱的“呱啊呱啊”声。

    大猫头鹰不为所动,反而从喉咙里发出了很柔和的“呱—啊—呱—啊”声。

    网友们实时翻译。

    【小猫头鹰:妈妈我饿!

    大猫头鹰:等等孩子,妈妈先尝尝能不能吃】

    很有爱的一幕,尤其是主角还是两只羽毛蓬松的胖猫头鹰。

    就连余曜都要信了,自己随手做出的食物的确很美味。

    然而下一秒。

    已经啄了两口的大猫头鹰突然抬头,僵硬地张闭了两下鹅黄色鸟喙之后,猛地发出了类似人的“呸呸”声。

    它把刚刚吃进去的食物都吐出来还不够,还用锋利的爪子,一脚把那个放着食物的不锈钢杯盖,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回旋踢地从帐篷里踹飞了出去。

    同时还在急切地对着小猫头鹰“呱啊呱啊”地凄声叫个不停。

    网友:……

    【我猜大猫头鹰说的是:别吃!有毒!】

    余曜&艾莫斯:……

    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为自己痛失的杯盖难过,还是伤心他们辛辛苦苦做出的早饭居然被一只猫头鹰这么嫌弃。

    艾莫斯狠狠地抹了把脸,内心泪流满面。

    余曜面无表情地继续吃自己被嫌弃的食物,但细看动作总有一丝僵硬。

    这样的悲伤氛围在觅食的猫头鹰小西回来时抵达了鼎峰。

    是的,小西。

    如果让余曜给这三只猫头鹰起个名,他大约会按照猫头鹰进入自己帐篷的顺序,挨个儿给它们起名叫“小西”、“小点”、“小林”。

    至于那只还没有孵出来的早产蛋,如果能孵得出来的话,就叫“小鸮”好了。

    一家鸟整整齐齐,刚刚好能凑出一个西点林鸮。

    名叫小西,在少年看来也是最通人心的那只猫头鹰叼着兔子一回来,就被妻儿围了上来,呱啊呱啊地叫个不停。

    尤其是那只吃过食物的大猫头鹰小点,一边呱啊,还一边冲着余曜和艾莫斯的方向拼命歪头。

    那模样,简直急得就差说人话了。

    余曜都怀疑它是在跟小西告状,说自己的饭很难吃。

    少年人都麻了,果断摸出降噪耳机,并不想听三只猫头鹰呱啊呱啊地数落自己的厨艺。

    但他还是低估了小西的聪明程度。

    那只才觅食回来的猫头鹰歪着头听了半晌儿,才把食物放到了妻儿的面前,用炯炯有神的圆眼睛盯着少年看。

    紧跟着突然转身,毅然决然地飞进了呼啸的大风里。

    没多大会儿,就叼着一只尾巴长长的胖田鼠回来。

    只是这一次,它没有把食物放到妻儿面前,而是踱着小跳步,优雅地来到了少年面前,歪了歪头,把已经被咬死的胖田鼠放到了余曜的面前。

    同时高高地扬起脑袋,“呱啊!”

    余曜:???

    他怎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样不祥的预感,在猫头鹰看见少年没有动作,歪了歪头,再度用爪子踩着田鼠向前一推,仰着脖子,大大方方地“呱啊!”时达到了巅峰。

    余曜:……?

    什么鬼,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观众们好险笑晕在弹幕里。

    【我没猜错的话,这只猫头鹰是听了其他猫头鹰的告状,怕余因为抓不到猎物才吃压缩食物,所以给余抓了只胖田鼠叫他吃】

    【hhhhhh,这只猫头鹰鸟还怪好得嘞】

    【虽然但是,我真的哈哈哈哈,不行,猫头鹰投喂人类,小鱼,你做饭是有多难吃啊hhh】

    【幸好我还没下单!】

    【完蛋,居然在一只猫头鹰身上看见了男友力,这不就是猫头鹰版的我抓田鼠养你吗】

    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劲地催促,【快尝尝,不要辜负了猫头鹰的一片好心!】

    但余曜是绝对不可能尝的。

    他木着脸,对一片好心的猫头鹰道了声谢,然后就用长棍子轻轻把那个田鼠戳了回去,“还是你们自己吃吧。”

    “呱啊?”

    猫头鹰小西似乎并不能理解少年的意思,还模仿猫头鹰小点刚刚的动作啄了啄,但没有吐的环节,仿佛是在示意这个真的能吃。

    “呱啊!”

    再次被扎心的余曜额角青筋跳了跳,尽可能温和地比划了个自己饱了的动作,“我真的吃饱了。”

    猫头鹰小西这才慢悠悠地把胖田鼠叼回到妻儿面前。

    几只猫头鹰一边吃,一边小声地呱啊呱啊个不停。

    余曜都怀疑,它们是在议论说居然有人类吃那么难吃的东西。

    服了,自己都要出现幻觉了。

    猫头鹰而已,通几分人性而已,应该不可能那么八卦。

    7878幸灾乐祸的声音就从脑海深处响起。

    【很多鸟都很八卦的哦】

    【比如麻雀,经常会三五成群地围观人类的行为,还会相互骂架】

    【很多鸟儿都会交换信息】

    啊这?

    余曜看着吃着饭都不安生的西点林鸮一家,突然有点怀疑,自己和艾莫斯做饭难吃的事,会不会传遍整个酋长岩。

    他脑补了一下自己在攀岩,天空飞过的鸟都在叽叽喳喳地议论自己做饭难吃。

    啪嗒——

    少年手里的饭碗滚了下去。

    艾莫斯连忙捡起来,背着无人机压低声,“余,不好吃也不能拿饭碗撒气啊!”

    余曜无力解释。

    问就是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那么多事。

    艾莫斯也后悔,主要是一片好心反而被猫头鹰嫌弃算怎么一回事。

    不过有一说一,人家还给他们送田鼠呢,也算是知恩图报了。

    艾莫斯苦中作乐地想。

    余曜也很快从复杂的情绪里走了出来。

    算了,还能拿几只会歪头杀的猫头鹰怎么办。

    两个少年很快变得心态平和起来。

    外间的风越来越大,撞上酋长岩又反弹回来,把悬空的帐篷撕扯得摇摇晃晃,看上去危如累卵。

    但帐篷里,氛围却是一片融融。

    主要是猫头鹰本就是白天睡觉晚上活动的生物,昨天的一场大风让它们的家园破碎,好在又找到了新的庇护所,现在又填饱了肚皮,难免就放松下来。

    最小的小林第一个放松,卷起翅膀,头放在翅膀上,就缩着圆滚滚的身子睡了过去。

    一只眼睁,一只眼闭的就像是在wink。

    与之相比,大猫头鹰小西和小点就很是自如了。

    小点或许还有点拘束,还趴着睡觉。

    小西直接就躺平在帐篷里了。

    蓬松的白色绒毛都从羽毛底下露了出来,还伸出了两条大长腿。

    奇怪的比例,简直就像是圆鼓鼓的芦花鸡上被拼接上了两条大鹅的腿。

    大约是睡熟了,还滚到了余曜身边,下意识地往温暖的地方埋了进去。

    余曜原本在刷知识点的动作都顿了顿,但好在这家猫头鹰似乎很爱干净,身上并没有什么草屑异味。

    少年把自己身上裹着的小毯子分给了猫头鹰一角,一人一鸟很是和谐。

    这样的一幕太美好。

    很多观众都选择了截图转发。

    还有人拿“呸!猫头鹰都不吃”玩起了梗。

    本该因为天气原因无法出发而热度沉寂的第二天直播,就这么以一种诡异的角度重新爆火起来。

    热度节节攀升到,戴维都怀疑那窝猫头鹰是他自己养的,要不然怎么能来得这么恰到好处呢!

    悬崖下的工作人员们都笑开了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悬崖上,余曜和艾莫斯顺利地又度过了有惊无险的一天一夜。

    等到第三天早上再醒,听见外间风声减弱后,余曜就知道,自己中断的行程终于可以继续,帐篷也可以被收起来等待今天晚上的再度支起。

    不过,这窝猫头鹰怎么办?

    余曜看着角落里安静如鸡,炯炯有神的一家鸟,突然就有点头疼。

    第69章

    一夜北风紧。

    再醒来时,帐篷外的风声已经弱了,但室外的温度还没有起来。

    余曜看了看帐篷上镶嵌的温度计,刚刚好零下十七度。

    他把一张被水打湿的纸巾放到外面挥了挥,再拿回来时,软趴趴的纸巾就已经变得坚硬,再一敲,就会掉落星子般的冰屑。

    看来还是要等温度升起来。

    他看了看暂时还有信号的手机预告,大约等到中午左右,温度就会上升到零下八度,到那时自己就可以收拾帐篷再度出发。

    总算能出发了。

    在狭小的帐篷里待了一天两夜,余曜有一种自己被塞进木箱,浑身折叠的疲惫感,迫切地想要活动筋骨,让血液流动起来。

    艾莫斯那边也很兴奋,帐篷都没有打开,都能听见内里正在哼歌的声音。

    只不过,小西小点小林一家怎么办?

    余曜回头看看那几只因为自己发出声响,就警惕地睁开圆溜溜眼睛,正在歪头看着自己的胖猫头鹰。

    风都停了,它们不回去修巢吗?

    余曜故意敞开帐篷,看了会儿,见这一家几口还是没动静,就膝行过去,试图把领头的小西先抱到帐篷门口。

    小西也任由他抱,只是一个劲地拿乌黑的圆眼睛盯着少年。

    余曜感觉到手上热乎乎、沉甸甸的重量,都忍不住笑了,“居然是实心的。”

    “呱啊!”

    像是能听懂人话一样,小西抬起脖子叫了声。

    余曜下意识摸了摸对方的脖子,毛茸茸的,都是细密绒毛,真情实感地疑惑,“也没脖子啊。”

    不知道一只没脖子的鸟为什么总喜欢仰着头叫,是因为更有气势吗?

    少年眼里的笑意更盛,星星点点的浮光就像是盛满了夜间湖水的碎片。

    他已经完全习惯了嗡嗡无人机的存在。

    但直播间里,观众们还是忍不住地出言调侃。

    【小西别听,是恶评!】

    【小西:我为什么喜欢仰头叫你小汁不知道吗,指指点点】

    【小西:终究承受不会说话的痛!这家伙居然敢嘲笑我没脖子,猫头鹰的事情,能叫没脖子吗,明明是戴了最高定版围脖!连田鼠都不会捉的两脚兽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弹幕里一片欢声笑语。

    但大家都很清楚,已经到了该道别的时候。

    西点林鸮到底属于这片山高水险的自然峡谷。

    小西一家鸟再亲人,也不可能一直留在余曜身边,它们应该翱翔在湛蓝无垠的天际,而不是一顶温暖却狭小的帐篷。

    大家不约而同地用玩笑话冲淡即将分别的伤感。

    余曜其实也有点舍不得。

    他其实是隐藏的毛绒控,对这些可爱的小动物毫无抵抗能力。

    所以除去最开始被大半夜的乱蓬蓬黑影突然造访吓了一跳,小西一家鸟其实很能戳中他的萌点。

    不过应该也不会有人不喜欢它们吧。

    少年心想着,动作温柔地把猫头鹰放到了帐篷门口,语气也温柔,“你该回家了。”

    回去你真正的家,享受真正的自由。

    余曜的唇角不自觉地上翘着。

    可歪头的猫头鹰似乎并不能理解人类的举动,反而是“呱啊”的叫了一声,踱着小跳步试图回到妻儿身边。

    余曜伸手推了推,结果胖猫头鹰还不乐意了,又仰着头“呱啊”,不满地叫了声,胖乎乎的脸上愣是让人看出人性化的疑惑不解和茫然。

    “我很快就会把帐篷收起来,你需要找新的避风所。”

    虽然知道猫头鹰听不懂人话,但余曜还是尽可能仔细地解释。

    “酋长岩是你的家,但不是我的,我只是来暂居,这顶帐篷也不会一直留下。”

    见小西歪着头像是能听懂的样子,余曜狠了狠心,“再说了,人都要有自己的家的,你不能总赖在别人的家里。”

    所以快去寻找自己的新家吧。

    少年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这句话像是刺痛了这只过于灵性的猫头鹰。

    余曜眼睁睁看着原本还想进帐篷的小西歪了歪头,双瞳灼灼地看了自己一眼,就扭动肥短的身子,毅然决然地从帐篷的门口飞了出去。

    舒展开的巨大翅膀是一种不受羁绊的帅气。

    有那么一刻,余曜还真看出点天空霸主的气势。

    小西拍打着翅膀盘桓而去,不再回头。

    少年一直目送着那只小小身影顶住凛冽的风飞行,直到变成一个小点消失不见,才松了一口气似地收回视线。

    那么就只剩小点和小林,还有它们家的那颗蛋小鸮了。

    小点的飞行应该没有问题。

    小林就是个老大难了。

    这两日的相处,余曜大概在老迈尔斯的指导下小心检查过小林的情况,发现这只西点林鸮翅膀骨头走势不对劲,似乎是罕见的先天性残疾,大概率是没可能再飞起来。

    也难怪这只正常情况下一个月独立,四个月离开的幼崽至今还赖在家里当鸟宝。

    所以小林的离开还需要小点的帮助。

    等等,一只猫头鹰可以以一拖二的吗?

    余曜怀疑的视线落在了帐篷那头石像般一动不动的母子二鸟上。

    小林瑟缩一下躲到妈妈身边。

    小点则是微微张开翅膀,警惕威武地把大儿和二蛋都护在身后。

    那就只能等小西找到新的筑巢所再来接它们了。

    余曜没怀疑飞走的猫头鹰会渣到一去不回。

    西点林鸮是忠贞的一夫一妻制,一成家就是一辈子。

    连小林这种本该在大自然被残酷淘汰的残疾好大儿都好好养着,狂风夜也带着一起来,小西怎么可能会放弃妻儿。

    余曜开始收拾打包东西。

    先是把睡袋折叠收起,然后是薄毯,衣服,零零散散的充电宝,手机线,再然后是各种杯杯罐罐。

    很快就把帐篷变得光秃秃的只剩一个骨架。

    他用垃圾袋把生活垃圾打包系好,跟崖下人通信后,用绳子把满满当当的垃圾袋吊了下去,下面自会有人接过处理。

    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天气变暖后,拆掉帐篷继续出发了。

    少年已经做好了启程的准备。

    他不时地看表,可直到一个小时之后,一向速去速回的小西才笨重迟缓地满载而归。

    余曜老远就开始掀着帐篷迎接归来鸟。

    结果等了好半天,对方才吭吭哧哧地飞了回来。

    余曜打眼一看,还真是满载而归,不光鹅黄色的弯喙上叼着只肥美的兔子,锋利的爪子上也各抓了两只胖田鼠。

    还都是实心的,放下时帐篷布直接凹下去一个坑。

    这能吃得完吗?

    余曜用奇怪的目光看了看放下猎物后,就开始抖动梳理羽毛的小西。

    不止是余曜,连观众们都看呆了。

    【我怎么有一种最后的晚餐的既视感】

    【呜呜呜,别说得这么悲凉,说不定小西只是想跟余一起吃顿大餐好好告别呢】

    余曜也是这样想。

    尤其看见在小西用脚踩的动作把猎物往自己身边推之后。

    不过野生的兔子和田鼠什么的,他是真的敬谢不敏。

    少年效仿着昨天早上的动作,用东西往回推了下。

    他以为小西很快就会明白自己的意思,跟妻儿一起享用食物。

    小林也一蹦一跳地从妈妈的身后过来,雀跃地“呱啊呱啊”个不停。

    但这次,用翅膀把孩子拨开的变成了小西。

    “呱啊!”它冲着妻子叫了声。

    小点就张开翅膀扇了扇,冲着小林“呱啊”了一声。

    小林小声的“呱啊呱啊”两声,就弱弱地退了回去。

    小西也蹦蹦跳跳地回到了妻儿身边。

    三只猫头鹰都不碰猎物,摆明了是要把吃的都留给在场的唯一人类。

    余曜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还是老迈尔斯的声音从无人机上传来,才勉强解了疑惑。

    “余,我猜它们似乎是想用猎物换取帐篷的居住权。”

    真的假的,余曜有点不太想相信猫头鹰会聪明到这种地步。

    老迈尔斯就笑,“我亲爱的孩子,千万不要小看动物的智慧,西点林鸮甚至会制作陷阱捕捉猎物!”

    “可能是你驱赶的动作让它误以为你想要赶走它们一家,所以才会去抓猎物送给你,亦或者说是,”老迈尔斯顿了顿,“讨好你。”

    它们可是西点林鸮,在这片鬼斧神工的峡谷河湖间,除了金雕和丛林猫再无天敌,需要讨好我什么呢。

    余曜难得怔了下,可很快就在胖猫头鹰纯粹无暇的大眼睛里找了答案。

    它们很喜欢这个温暖的庇护所。

    并且不想离开。

    见少年始终不吃自己送上的礼物,还一直望着自己,从小西打头,三只猫头鹰整整齐齐地歪了下头,然后仰起了几乎没有的脖子。

    异口同声道,“呱啊——呱啊——”

    【我想它们说的是,不要赶我们走】

    【泪目,原来猫头鹰这么聪明,还会表达自己的需求】

    【啊啊啊,不想小鱼赶它们走,可它们早晚都要走,哭了】

    余曜也有点莫名的感动。

    他看着比昨天大一圈的兔子和田鼠,又对比了一下小西和猎物的体型差。

    说实话,只要一想到小西是如何收集到这么多猎物,又是如何踉踉跄跄地把这么重的食物都叼上来百米悬崖的,心里深处的那根弦就颤了颤。

    可再如何感动,他也不能因为一时心软就把它们留下。

    帐篷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它们十余年的鸟生里遇到的人类也不可能一直都很友善。

    余曜再度把小西抱到帐篷门口,用手推了推。

    “呱啊!”

    小七就支棱起眉毛,张张翅膀很不高兴的样子,就像是在说——

    【你小汁怎么回事,我不都给你送吃的了吗,这可比你煮的东西好吃多了!】

    有网友在弹幕里鸟言鸟语。

    余曜看不到,看到了也不会听,他铁了心要让西点林鸮重归自然,眼见小西在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动下,终于不耐烦地又飞了出去,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可还没等他失落多大会儿,胖乎乎的猫头鹰就带着一只还热乎的田鼠又飞了回来。

    它展着大大的翅膀,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嚣张地把田鼠往猎物堆上一丢后,就山大王一样地踩着小山般高的食物,冲着余曜“呱啊!”了一声。

    【完蛋,我居然听懂了】

    【它一定是在问余,这些够不够!不够它还能再抓!】

    【霸总小西!在线砸鼠!】

    胖猫头鹰的意思显而易见,要鼠可以,搬走不行。

    这下头疼的就变成了余曜自己。

    他怕自己再驱赶,小西又会带新的田鼠回来,那他的帐篷怕是很快就不能睡人了。

    少年好气又好笑,不知不觉间心都软化了不少。

    他向无人机那头的老迈尔斯和隔壁帐篷的艾莫斯求助,试图从酋长岩土著口中问出好的解法。

    老迈尔斯直耸肩:“之前从来没见过这种事,孩子,你可能要自己想办法。”

    艾莫斯就更光棍了,“大不了先带着呗,等到了黎明之墙终点再放归,也没有几天的事。”

    队友都帮不上忙,余曜自己花样百出都赶不走鸟。

    他查了查救助动物的时长,确定只是短短几天,还不是人工投喂的前提下,并不能让动物失去野性,就稍微放了点心。

    “那就欢迎你们成为我的旅伴了。”

    少年无奈地笑,伸手撸了撸小西几乎没有的脖子。

    白色绒毛软软的,手感一级棒。

    余曜两眼如月牙弯弯,沉浸在自己有毛绒绒可吸的快乐里。

    完全不知道无人机摄像头里,看上去憨厚软萌的猫头鹰在脖子被触碰时缓慢地眨了下眼,翻出了眼眶里一大半深棕色的巩膜,很像是人类的翻白眼。

    【小西:大胆!靠我抓田鼠养的两脚兽居然敢撸我】

    【小西:算了算了,都占了你的帐篷,就赏你过一把吸猫头鹰的瘾吧】

    【人类,不是什么人都有荣幸吸我的,所以你的帐篷上一秒fine,下一秒mine,听懂没有】

    玩梗的观众很多,但正儿八经的弹幕也不少。

    【人和野生动物和谐相处的画面什么的简直不能再美好了】

    【不止是动物,和大自然友好相处的画面也很棒,其实我们本来就是大自然的一份子,可现在我们都妄想着自己才是地球的主人】

    【余和艾莫斯不止是征服酋长岩,他们更像是在跟酋长岩对话,只不过没有翅膀和利爪的人类注定只能用这种赌上生命的惨烈方式一步步抵达圣地】

    弹幕里议论纷纷。

    余曜看了眼帐篷上的温度计,已经是零下十一度。

    外间的风声渐小,却也不是没有。

    自己应该还要再等上一会儿。

    余曜想了想,从背包里翻出一只笔,没有纸,干脆就在帐篷侧面画了起来。

    “余,你画的是什么?”

    艾莫斯已经收拾好自己的帐篷,干脆挤到了搭档这里。

    余曜看了看已经被挤到角落,困得抱团睡觉的一家鸟,眼神柔和,“我想给他们做个窝。”

    既然这么喜欢帐篷,那定做一个帐篷型的鸟窝,在岩壁上找一个废弃路线的挂片挂着,应该也能行?

    余曜说做就做,先在帐篷皮上勾勒出一个三棱柱型的帐篷雏形,就开始琢磨要在哪里开口才行。

    “至少也要是个三室一厅。”

    这样子的话,小西小点夫妇,小林,还有那颗没有出生的蛋,就都有了自己的独立空间。

    少年想得挺好,完全不知道自己这句低喃一出,直播间里的华国观众们都是又好笑又心酸。

    【小鱼一开口就是老华国人了hhhh】

    【好家伙,猫头鹰都要有三室一厅,我还在租房】

    还有人在弹幕里出主意,被老迈尔斯念了出来,“余,你可以试着侧面开口,再多加几个固定位置,这样能够更加安全。”

    艾莫斯也在旁边出主意,“记得漆成酋长岩一样的灰色,洞开口做成圆形,更有隐蔽性。”

    在大家伙的群策群力下,余曜还真设计出了一款看上去就很实用的漂亮鸟巢。

    他把躺平在地上,支棱着两条大长腿的小西扶起来,“这个给你当新家怎么样?”

    胖猫头鹰耷拉着眼皮子,从喉咙里柔和地咕咕几声。

    “那就是可以了。”

    余曜把无人机放进来拍照,“老迈尔斯先生,你可以帮我联系戴维先生,让他按照比西点林鸮的常规体型再偏胖一号来制作新的鸟巢吗?”

    无人机的刺耳轰鸣让小西一下跳了起来,怒目圆睁。

    但观众们都下意识地理解成了。

    【小西:?胖一号?看不起谁呢】

    余曜却没有要开玩笑的意思。

    小西的打猎能力有目共睹,这么冷的天都能很快寻觅到充足的食物,一家几口鸟发福,不对,壮硕,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在弱肉强食的自然界,能吃饱喝足,以胖为美才是动物们的追求吧。

    他倒是希望小西和它的家人们能一直这么胖下去。

    当然了,也不要太胖。

    要不然飞起来的样子可太显眼了。

    余曜忍不住地笑了下,等无人机那头传来拍摄完毕的讯号,就连忙把无人机放了出去。

    时间已经来到了中午十一点。

    再过一个小时,就会到达一天中阳光最好,温度最高的正午。

    余曜和艾莫斯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就不由自主地同时把注意力放在帐篷里的温度计上,看着那条红色的水柱如乌龟般慢慢爬升。

    等到温度计爬升到比他们所想的还要再高一度的零下七摄氏度,帐篷的外壳都被大太阳照得暖融融的时候,两人的眼里就同时盈满了光。

    “出发吧。”

    余曜撑着手肘坐起,第一个出了帐篷。

    “你的帐篷怎么办?”

    艾莫斯把两个拖包系在一起,他的帐篷刚刚就已经被打包好了。

    余曜从设备包里取出一根绳索系在帐篷顶上,“一会儿直接拖上去吧。”

    这样的磨损可能加快帐篷的老化程度。

    但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他都可以用积分解决。

    反正二哥的病也不差这一分两分。

    【啧啧】

    7878的电子音从脑海里传来,【大佬要是知道鱼鱼你舍他而就猫头鹰,啧啧】

    余曜挑眉很自信地笑了下,“不会的。”

    二哥是谁,肯定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跟自己生气。

    与此同时,祁望星也在房车里,刚好就在贱兮兮地逗弄着趴在自家兄长膝盖上不挪窝的黑猫团子。

    “你的主人有新宠了,是好几只猫头鹰,数量占优,还比你圆润多了。”

    小七打着哈欠地掉了个头,尾巴毫不留情地甩了祁望星一脸。

    “怎么对我就这么高冷,”祁望星不满地小声嘀咕,他可是见过小黑猫团子蹲在少年肩膀上黏糊糊的亲热模样。

    可说归说,眼见余曜他们终于又要出发,祁望星还是很快地把房车窗子打开,吩咐司机调转位置,调整到窗口能望见黎明之墙中下线路的位置。

    然后就把平板支到了自家兄长的面前。

    直播间里的观众们也是摩拳擦掌。

    西点林鸮是可爱,但他们可没忘了,自己的初心是来看少年征服黎明之墙。

    冲冲冲、加油之类的话语重新成为淹没满屏的弹幕。

    余曜站在第八段的起点,仰望着自己重新出发的第一条路线。

    黎明之墙的第八段是一个酷似大写字母“J”的路线,需要先迂回下攀,再直直地攀升上去。

    不算难。

    上一次他们之所以停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体力耗尽的原因。

    余曜几乎没有多想,就直接沿着灰色花岗岩下凹的弧度向下爬去。

    一上来就是一个Inside Edge,足弓内侧踩。

    和大众所想的总用脚尖去踩岩点不同,使用鞋子内侧时最好施力的方法,就是将自己的拇指球,也就是拇指根部落在岩点上。

    内侧的脚尖去踩容易滑脱。

    内侧的后跟去踩,则有可能把将重心落到真正的足弓上。

    正常人的足弓都是向内凹陷的,这样的踩法,对于普通大小的岩点来说,还能够用。

    但黎明之墙上的岩点,哪个不是小到微乎其微,很多地方甚至是余曜和艾莫斯走过,观众们才反应过来,哦,原来这里还有个小岩点。

    “……所以最容易承重的位置,就是拇指球一带,不信大家可以想想,我们骑自行车的时候,是不是会下意识用这个部位去蹬脚踏?余的方法很正确,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应用出了最正确的方法,他在攀岩领域的基础非常扎实!”

    老迈尔斯的嗓音从没有关掉麦克风的无人机里传来,可很快就被察觉到的导播命令掐断。

    解说是讲给观众们听的,影响到崖壁上两个人可不行。

    导播下意识地看向屏幕。

    攀登的余曜看上去没受什么影响,正在垂下膝盖位置,试图将脚定住左右两侧,减轻手臂的负担。

    正在整理拖包的艾莫斯则是在自家老爹的话里打了个转儿,才反应过来,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好家伙,自己打算领攀的,怎么又让余曜抢了先!

    余甚至都没有跟自己商量就很自然地第一个出发。

    自己居然还很自觉地跟在后面收拾东西!

    好气,自己是什么时候习惯跟在后面的,艾莫斯细思极恐,扭头就对上了因为少年离去,齐刷刷蹲在帐篷门口,正歪着脑袋看热闹的一家三鸟。

    “算了,一起看吧。”

    他干脆跟胖猫头鹰一起排排坐,随着同伴的位置变动,不时地收放手上的绳索,忠实承担着保护员的职责。

    第八段的难度中规中矩。

    再加上天气寒冷,岩石变得干燥,抓握都变得省力。

    难怪大家都推荐在冬季攀岩。

    余曜忍不住地呼出一口白气。

    就是有点太冷了,他把自己挂在第八段末端时,忍不住搓了搓露在头盔外被冻红的耳朵。

    “艾莫斯!”

    他叫了同伴一声,对方就很快有了回应,“来了!”

    余曜接过了保护者的角色,在瑟瑟寒风里把队友接应了过来。

    “天可真冷!”

    艾莫斯终于抵达时,气喘吁吁地说道。

    能不冷吗,现在可是零下七度。

    余曜正要说什么,突然瞳孔一缩,电光石火间就把同伴拉了过来。

    艾莫斯只觉得自己还没有站稳,就被少年的大力拽得身形一歪,一句“怎么——”还没有出口,就听见“沙沙”几声,有什么从身后疾速滑落。

    板寸头少年定睛一看,原来是几块碎冰。

    “山顶的雪都化成火瀑布了,哪来的冰?”艾莫斯有点纳闷。

    余曜却很快就联想到了路书上的标记。

    “是第十段,wet streak,潮湿线条。”

    酋长岩上多裂缝,这是远古时期冰川侵蚀的结果,也是酋长岩之所以能被渺小人类征服的最大弱点。

    但有裂缝,就有可能有流水。

    这是大自然中相当普遍的现象,山上的水基本上也都是从山体的缝里流出来的,一般都是地下水、植被或者山上冰雪的融化。

    他曾看过的火瀑布,之所以只出现在二月底,就是因为只有二月冰消雪融,日照角度合适,才能将马尾形状的瀑布变为火红色的地底熔岩。

    只不过因为酋长岩是一整块单体花岗岩,表面光秃秃没有植被的缘故,大部分的裂缝都没有渗水的现象。

    但第十段的潮湿线条除外。

    这条裂缝不仅渗水,还长满了滑不留手的青苔。

    如果不是第十段是通往第十一段的必经之路,攀登者没有第二个选择,余曜觉得,这样艰险的线路一定会被第一个放弃。

    不是物理原因的艰险,纯粹是渗水和青苔增添了难度。

    刚刚那些好险砸落艾莫斯头顶的碎冰,不就是来自第十条线路的警告么。

    余曜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会提前预警高难的线路,说实话,还挺有意思的。

    长满青苔的线路一定很滑,再加上第十段线路从路书上看,完全就是一条垂直于地面的直线。

    如果连摩擦力都不能保证,攀岩者又要靠什么来保证自己的通过。

    余曜感觉到了铺面而来的压力和刺激,琥珀色的眸子闪了闪,就开始变得璀璨明亮起来。

    可紧接着,就被缓过来劲儿的同伴捅了捅胳膊。

    “第九段有四种走法,”艾莫斯用手虚虚地画了四条方向,“我们走哪条?”

    按照习惯,下一条路线由他领攀,但攀岩又不是一个人的事,这种选择路线的重大决定,还是要由两人一起决定的。

    怕同伴想不起来,艾莫斯细细解说。

    “从左到右,左边这条最长最迂回,但难度最低,大约在5.13c左右。左二这条相当于左一的捷径版,难度高了不是一星半点儿,难度在5.14b,但其实是路线规划上最合理的一条。右三和左一差不多,都是绕路求稳,右四我不建议选择,是一条单纯凑数的迂回路线。”

    艾莫斯简单总结道,“我的推荐就是左一和左二,你想走哪条?”

    “当然是最难的那条。”

    余曜脱口而出,没有丝毫犹豫。

    不止是为了捷径。

    四条路线里,他研究过,只有左二最适合徒手攀登。

    诺斯线也好,黎明之墙也罢,不管自由攀登有多么接近徒手攀岩,他的目标一直很明确,从来都是为了一个人,一袋粉,徒手登上黎明之墙。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艾莫斯笑了起来,等两人把拖包和帐篷都拉上来之后,把自己的安全绳交给队友就开始出发。

    余曜也紧随其后,在搭档抵达后,也跟攀了上去。

    按照两人心照不宣的规则,第十段该由余曜领攀了。

    艾莫斯爽快地把路让给了队友,语气却忧心忡忡,“余,小心!”

    余曜点了点头,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唇角,一看就是很期待接下来挑战的模样。

    观众们此时还不清楚第十段是什么情况。

    见状还以为少年对接下来的线路很有信心,三五成群地在弹幕里说些不温不火的加油话。

    直到心机导播故意把镜头切到了第十段路线上。

    那条因为长满青苔,深绿颜色跟其他路线迥然不同,裂缝都是直上直下的线路就直直印入了观众们的眼帘。

    不是,这真的能爬得上去?

    弹幕一下就炸开了锅。

    第70章

    光是隔着屏幕,观众们就不觉得这样的路线有什么爬上去的可能。

    他们看着直上直下的裂缝,再看着表面冻成冰,光溜溜直反光的渗水岩壁,还有裂缝里深绿色的厚厚青苔。

    怎么看都不觉得是人类只靠手脚就能征服的难度。

    【让小西一家子飞上去还差不多】

    这句话看上去是玩笑,却都是观众们的心里话。

    余曜也没有在一开始就轻举妄动。

    他先是伸手摸了摸岩壁上的薄冰,很光滑。

    这种滑,是一种近似于光滑石面本身的滑,甚至会让人误以为覆着的冰面,其实是岩壁被高温烧化出的美丽釉色。

    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短道速滑的冰面。

    与此同时,遥远的华国,早起训练的室内跑道边。

    被自家师兄拉来看直播的凌燃也想到了这点。

    “荷兰和德国的学者曾经做过联合实验,他们测量了从100°C到0°C范围内冰的摩擦系数,得出一个结论,零下七摄氏度的冰是最光滑的。”

    这也是室内冰场常年维持零下七度的原因。

    结合着解说员刚刚提到的,酋长岩实时温度刚刚好就是零下七摄氏度,明清元当即一胳膊拐到了秋聆歌的脖颈上。

    “我们花滑和老冷他们的速滑要速度也就算了,这么滑,小余这个玩攀岩的真能爬得上去?”

    视线全程都定在屏幕上的秋聆歌抿紧唇没说话,但难得皱紧的眉头已经暴露了他的思绪。

    可这还只是难处之一。

    余曜又伸手摸了摸裂缝里的青苔。

    潮湿倒是不潮湿,都已经冻成硬茬茬的冰渣,乍一摸还挺粗糙的,似乎能增加手点脚点的摩擦力。

    可青苔只生长在岩石的表面,真要类比的话,更像是粗糙的沙子。

    从物理学的角度分析,也只会把接触位置的滑动摩擦转变为彻头彻尾的滚动摩擦,从而使攀登者更容易从岩壁上滑落。

    难上加难。

    余曜打量着眼前的石壁,心想原本的定级5.14a,可以再往上调一档,到5.14b也许差不多。

    老迈尔斯更大胆一些。

    “我觉得这条线路的定级完全可以跳到5.14c,甚至可能是5.14d!余能否顺利完成这条线路,会成为今天最大的看点!”

    如果按照他们原先第二天只打算进展到第十四段的计划的话。

    老迈尔斯的夸张解说,再加上屏幕里的亲眼所见,还在直播间里的观众们俱是紧张不已。

    眼见打量岩壁的少年撑着岩壁站起,终于又有了动作,当场捏紧了手心。

    导播也将镜头对准余曜再放大。

    艾莫斯则是立刻拉紧两人间的保护绳,将维系队友生命的绳索牢牢搭在手上。

    “余是想到什么好的办法了吗!”

    老迈尔斯的语气倏地振奋起来。

    余曜其实还真就想出了一个办法。

    第十段路线的裂缝并不是传统的裂开型的裂缝,真要细究起来,更类似于诺斯线上的薄饼片裂缝。

    薄饼片裂缝,顾名思义,就是薄饼一样的片状裂缝。

    远古冰川活动的痕迹,让第十段线路最外面一层的片状岩石看上去就像是贴在山体上的一层薄薄饼片,那道没有完全贴合的边缘,就是薄饼裂缝。

    青苔只长在渗水的那侧,也即是靠近山体的那侧。

    片状岩石的那侧本体还是光秃秃的。

    也就是说,自己可以把手部的主要着力点放在光秃秃的那侧。

    脚点的话,右脚既然无可避免地要踩在青苔上,那么自己为什么不可以试试将身体的重心都向左侧倾斜?

    观测线路完毕,心里有了大概的章程。

    少年再度出发的背影透出了气定神闲的意味。

    他在零下七度的冷风里伸出手。

    口袋里暖了半天才缓和过来的热度一瞬间就被肆虐的冷风掠夺走。

    刺骨的寒意从暴露在外的肌肤侵入,一路钻进人的心脏深处。

    寒冷会影响身体的柔软度。

    但迟疑只会让自己的动作变得更加僵硬。

    余曜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一刻不停地将左手拇指朝下,右手拇指朝上地握住那片裂缝,就开始了第十段的艰难攀爬。

    这个动作很像是左手剑客在拔剑出鞘。

    看起来帅气,但对攀岩者本身的核心力量要求极高。

    少年的双臂没有交叉,意味着他只能从指腹和手掌的相互作用力中获取平衡。

    这样的手势正常只是用来稳定身形,攀登时的推进力必须全权交由双脚来实现。

    但现在,余曜的一只脚踩在了冰沙般窸窸窣窣掉渣的青苔面上,借力的可能性就被斩断大半,原本用来维持平衡的手臂只能被迫沦为力量的出发点。

    试想一下,什么人能只靠双手在平行于身体方向的竖直抓握力,就将自己送上更高的身位?

    这简直比普通的引体向上都难!

    普通的引体向上,只需要在手臂和身体连成一线时,依靠手臂、背部和腰腹的肌肉同时向上发力。

    但这样的平行方向,就像是人只靠双手抓住面前的一根竖直钢管,就将自己的身体一步步抬起。

    正常人垂直方向的臂力也只有三十到六十公斤,光是从力学的角度就几乎不可能实现。

    少年唯一能依赖的,只有自己精准的控制力和强大的核心。

    还有那只勉强能提供些助力的左脚。

    那就必须更注意细节。

    不是一处,是每一处的细节。

    还有细节中的细节!

    余曜全神贯注地把控着自己的身体,把脑海里的所有一切都被彻底清空。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现在是在近三百米高的悬崖峭壁上。

    眼里心里,只有那条深绿色的裂缝。

    因为视角原因,他看不见裂缝的深浅和内部的情况,只能凭借自己对裂缝的理解,将手伸进去最合适的深浅。

    这很考验攀岩者的预判能力和心理素质。

    余曜的心理素质一向很好。

    对黎明之墙线路的预判能力也在前九条线上有了质的飞升,几乎在开始攀登的同时,就在脑海中构建出了眼前线路的立体模型。

    他精准无比地踩中了路线左侧,也即是脑海中每一个预判的可能岩点,手上交替前行的动作也分外细腻。

    细看来,每一次抬手发力的角度都会有细微的调整。

    这是只有内行人才能看出的可怕实力。

    连老迈尔斯都忍不住在屏幕外声情并茂地赞叹。

    “我最喜欢余的一点就是,他似乎对攀岩有着自己的理解。”

    “普通人学了这个动作,能把两个拇指的朝向都记对,就觉得自己已经学会,但其实呢,离精通还远着呢!”

    见弹幕上有人要求展开说说。

    老迈尔斯当场就是一连三问。

    “你的手臂要举起什么样的高度?胳膊跟身体倾斜了多少的角度?抓握时手掌又要跟手臂扭转多少角度?”

    【这跟攀岩关系很大吗】

    有信奉大力出奇迹的攀岩业余爱好者很不服气,【只差一点角度而已,能差多少,还不如把心思多放在健身上,力气大了怎么都方便】

    这话还真有不少热爱暴力破线的攀岩爱好者支持。

    【就是,整这么多花里胡哨的,还不如多健身,然后凭直觉走】

    但也有很多技巧流的爱好者嗤之以鼻。

    【任何运动都要讲一个巧劲,力大如蛮牛又怎么样,攀岩的可观赏性都是让你们这种人破坏了】

    【你就说力气大管不管用吧】

    【技巧是重要,但绝对没有重要到吹毛求疵的地步】

    弹幕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

    老迈尔斯看了会儿,摇摇头。

    “力气是很重要,但技巧才是决定上限的重要因素!嘿,别以为我这个老家伙是危言耸听,那些小细节才是决定一个顶尖攀岩高手和普通攀岩高手的最重要区别。”

    他指了指屏幕里正在举重若轻地缓慢前进着的少年背影。

    “余看上去很健壮吗?”

    弹幕沉默了下。

    “他看上去能够大力出奇迹,或者在身高上特别有优势吗?”

    【至少他的身材比例很好】

    暴力派的某人死鸭子嘴硬。

    “是的,他的比例是很好,”老迈尔斯也笑了下,“余的四肢很修长,如果他没有来攀岩,哦,上帝,我其实很建议他去学舞蹈,哪怕是冰上的舞蹈。”

    “但他的比例好是建立在骨架纤细,肌肉匀称的前提下,是从自身出发的横向对比,很显然,这并不能为他带来什么身形力量上的巨大优势。”

    这倒是真的,原本嘴硬的某人也沉默了下来。

    老迈尔斯继续道,“但是余为什么能在一天之内完攀诺斯线呢?”

    “又是为什么能在登上黎明之墙的第一天就完攀了七条难度等级在5.13以上的路线?”

    “包括现在!他挑战的这条潮湿线条,是暴力破解就能战胜的吗?!”

    一连串的急促发问,极大地鼓足了技巧流爱好者的信心。

    他们在弹幕你争我抢地解答附和。

    【因为余很擅长攀岩技巧】

    【他还会随机应变地调整成最适合自己的方式】

    【他的技术很精湛,从始至终都把基础动作完成得特别标准和扎实,早就形成了肌肉记忆,所以才能看上去毫不费力!】

    正当技巧流的爱好者们沾沾自喜,暴力流观众节节败退时,老迈尔斯话锋一转,“但不得不说,体力也是成为攀岩顶尖高手很重要的一项。”

    【嘎?】

    老迈尔斯的猛然倒戈,一下让很多技巧流观众猝不及防,也让暴力流的爱好者瞬间抬起头来。

    他们正要振奋发言,屏幕里,原本稳步前进的少年突然脚下一滑,在几块碎石滑落的同时,猝不及防地摔了下来。

    他摔下来的速度很快。

    观众们刚刚把心脏提到嗓子眼,就见少年拉住绳索,膝盖一屈地抵在岩壁上,再一伸直,就抵消掉了冲坠的重力。

    有惊无险。

    观众们勉强松了一口气,可转眼间又失落起来。

    【这一下又要从头再来了】

    【我看得很清楚,余刚刚都快要抵达终点了】

    【啊啊啊,再走两步就到了!】

    网友们的失望之情很浓。

    哪怕余曜刚刚一直在观测路线没有开始,他们都不会这么难过。

    这种眼看曙光就在前方,结果一下又打回原型的感觉太酸爽,还是条这么难的线,他们都要怀疑起余曜有没有重来一次的能力。

    不止是生理上的能力,还有心理上的。

    老迈尔斯也在此时用一种惋惜的语气出声。

    “这就是我说的,体力的重要性。只有充沛的体力,才能支撑起攀岩者一次又一次重来的勇气。”

    “再强悍的技巧也不能避免意外的发生,只有一次次被困难击倒再重新站起来,不断地向上攀登,才会成为真正的顶尖强者。”

    导播适时地将画面停留在余曜摔下来的位置。

    是一处风化的岩石,此时碎裂的部分已经掉落,露出一块跟周围颜色略有不同的新鲜伤口。

    【小鱼的运气啊……】

    鱼粉们情不自禁地感慨。

    余曜倒是没有觉得自己运气怎样。

    酋长岩暴露于荒野,日日风吹雨打,日晒雪冰,有风化现象再正常不过。

    只不过这块风化位置太刁钻,自己明明都加力试探过,却在自己完全站上去之后才彻底碎裂,平白浪费了自己爬完的那么一长段路线。

    少年喘着白气,艰难地摸向口袋,却又下意识地抽回了手。

    不行,跟自己说好了要等徒手攀登黎明之墙时再吃糖的,现在才只是自由攀登的探路过程,怎么能提前享受收获的喜悦。

    但不吃橙子糖的话,心情实在很难好起来。

    余曜悬在开始攀登的挂片边,鲜活漂亮的眉眼都因为吃不到糖而微微下垂。

    艾莫斯见状,还以为同伴是因为失误而难受。

    他很能感同身受,摘掉手套就晃了过来,“我来领攀吧。”

    余曜却没接手套,摇摇头,“我只是先缓缓。”

    这样难得的高难度线路,他非要成功不可。

    少年抬起眼,望着第十段的琥珀色眸子里,浮动的光点渐渐凝实。

    帐篷门口,原本安安静静好半天,鹌鹑似蹲成一排的西点林鸮一家也整齐划一地歪头,然后同时——

    “呱啊!呱啊!”

    这阵仗,就像是加油啦啦队。

    余曜忍不住伸手挨个rua了一把,毛绒绒,软绵绵,还热乎乎,少年的心情一下就好转起来。

    “我休息好了。”

    他振奋出声,冲着同伴微微一笑的样子,仿佛是拨开了云雾的光。

    余曜是真的整理好了第一次冲坠的心情。

    冲坠了又怎样,就当自己是在为徒手攀登积攒经验。

    现在冲坠了还有安全绳和艾莫斯。

    如果是徒手攀岩过程中发生的冲坠,自己现在说不定都能见到唐教心心念念的那位宋先生了。

    余曜迟来地感觉到一阵阵后怕。

    可随之而来的,就是越发汹涌的好胜心和征服欲。

    这一次自己不会出错了。

    要仔细仔细再仔细才行!

    少年重整旗鼓出发,搓了搓被冻僵的手,就再度回到跟潮湿线条斗智斗勇的战场上。

    这才只是个开始。

    余曜心里很清楚,黎明之墙上真正坐镇全线的,就是在山腰上,第十五段的横道和第十六段的动态跳跃。

    第十段?

    不过是个开胃小菜而已。

    在难度均5.13以上的黎明之墙上,没有最难,只有更难。

    自己要在这一个星期的历程中,尽快摸清这些线路中的全部细节,才能为接下来的徒手攀登打下最牢固的基础。

    少年的眼里没有惧怕,满满的都是跃跃欲试。

    这样的区别是个人都能看得见。

    【这就是我最喜欢余的一点,他很强,却不是全无弱点,偶尔也会失误,但从来不会认输】

    【冲鸭!干翻第十段线!】

    【我也相信余一定能行!】

    数都数不清的观众们隔着屏幕和山海为这位来自华国的少年加油鼓劲。

    有人看得激动万分,还截图发到了社交动态平台上。

    这样做的人不在少数。

    #余曜 第十段线#的话题很快就被送上了热趋。

    一看就是来自华国的拼音组合,再加上热趋常驻的身份,很快就吸引到了华国外交部相关工作人员的注意。

    外交部对外宣传部门的孔海沣就是其中关注最久的那个。

    华国的对外媒体宣传起步晚。

    早些年政府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解决温饱奔小康,舆论不被重视的年代,不知道被西方媒体带节奏阴过多少次。

    虽然也曾试着推出华国的正面宣传形象,但常常因为太过正式,不接西方人的地气而难以打开局面。

    以至于华国官方媒体里,点赞最多的,居然是几只黑白团子的胖滚滚。

    也就是这些年国家的强大,自媒体的发达,外加宣传新生代力量的加入,才让华国对外的发言面貌焕然一新。

    但还不够。

    对外宣传部门一直在寻觅更多的正面宣传形象,试图从多领域多方面布局,来扩大官方喉舌的舆论影响力。

    光是孔海沣手下,就经手过数个宣传华国文化的自媒体搬运案例,有舞蹈乐曲方面的,还有田园牧歌,诗书图画……

    说实话,也就田园牧歌方面的强一点。

    华国文化底蕴太深厚的,那些老外大多也就是看看热闹,惊艳一下就过。

    最好推的反而是体育方面。

    华国乒乓球和跳水外号梦之队,连带着项目内的运动员都广受喜爱。

    但这些大多是夏季运动,冬季运动那头还缺着。

    虽说这两年花滑男单那头挑出了一个凌燃,但多少有些孤木难支。

    自打这次冬奥出了个五冠王之后,孔海沣就盯上余曜了。

    原本还打算再放放看看,等小孩年纪大点,多出点成绩,地位稳固些再说。

    现在看看,哪里还用等!

    单板那头就不说了,光是这个户外攀岩就引发了一波又一波的轰动。

    孔海沣粗略数了数,自打余曜抵达优胜美地公园露面开始,就上了至少二三十次热趋。

    诺斯线只持续了一天,都上了七次热趋。

    黎明之墙开始了两天,也上了十几次热趋,眼看着还有继续发酵的趋势!

    这个热度,他们不蹭可惜了!

    孔海沣把屏幕调成了分屏,左边是少年继续死磕第十段线的直播,右边则是上汇文档的页面。

    导播在直播间里放起了振奋人心的快节奏音乐。

    孔海沣敲打键盘的动作也变得欢快,“建议吸纳余曜作为宣传正面形象,可从以下几点考虑……”

    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在余曜和第十段线上了世界各国热趋的同时,华国热搜榜单上,也出现了相同的话题。

    自打余曜开始挑战酋长岩开始就格外热闹的华国登山协会更是连发三条博文,从技术、心态、勉励的视角各种夸奖,力挺自家新挖掘到的宝贝天才。

    各大营销公司养着的体育大v也都来凑热闹。

    再加上冬奥才结束不久,余曜五连冠的名气本就还热乎着,一时之间吸引了很多人慕名观看,网络上到处都是相关的帖子和视频剪辑。

    还有人扒出了之前全锦赛和蝴蝶崖的视频。

    不少从事攀岩专业领域的工作人员纷纷现身科普,各大岩馆的客流量都翻了好几番。

    那些很有想法,却还没有来得及谈下商务代言的厂商们见状,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已经签约的,诸如冰岩俱乐部的市场部负责人则是直接就表演了一个什么叫笑到合不拢嘴。

    很多人光是看着黎明之墙直播间的视频就心思浮动。

    黎明之墙上,被所有人热议关注的中心,余曜本人却是沉着又冷静。

    这已经是他的第三次尝试。

    第一次是因为风化,第二次是因为切换手点时单臂没能将自己成功锁在岩壁上。

    第三次,也该成功了。

    余曜汗如雨下地望着只差不到两米的终点挂片。

    零下六度的冷空气里,少年浑身上下,不止是口鼻,连头盔都在冒着白气。

    他弯折着一侧的膝盖,将另一条长腿伸直,以折膝的姿态,将自己的身体重心更加贴近岩壁,来实现关节放松的休息目的。

    余曜想用短暂的休息换取最后的一次性冲锋。

    他深深浅浅地呼吸着,试图放慢自己快节奏的心跳频率,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却是一眨不眨地望向自己想要达成的目标。

    闪着银色的挂片其实就是固定在岩壁上的固定挂钩片。

    中间还有一个圆孔,可以穿过绳索和快挂。

    余曜望着望着,突然就觉得,这种半圆形的挂片长得好像有点像耳朵。

    岩壁也会有耳朵吗?

    他捏了捏面前灰色的花岗岩,这是1亿年前就已经形成的岩浆造物,却在5700万年前,冰川运动切割这里时,才正式成为独立的高大岩块。

    1亿年和5700万年听起来遥远又简单。

    但人类的历史也才只有600万年。

    恐龙也才灭绝于6500万年前。

    这块酋长岩该是见证了多少岁月变迁,沧海桑田,才会在近几十年来被它看着从原始走来的渺小人类屡屡攀登。

    起初是器械,后来是大岩壁和自由攀登,再后来还有了徒手攀登。

    每一个登上酋长岩的人,包括自己,都会满心欢喜地说自己征服了这座攀岩者心目中的胜利。

    可他们真的征服了酋长岩了吗?

    不,再过一亿年,酋长岩或许还在这里,而他们,甚至包括整个人类,可能都已经灰飞烟灭。

    又有谁还会记得,曾经有人用仅有一次的宝贵性命去以身犯险,只是为了能够登顶某座高山呢。

    余曜在休息的途中心念一动,陡然生出一种巨大的落空感,整个人都恍惚了下。

    可在下一瞬就又回过了神。

    会被遗忘又如何,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一成不变,永恒在线。

    但在这一刻,自己真真切切地活过,就已经足够。

    余曜低头在袖子上蹭了蹭脸,终于从折膝的休息姿态里站起身,重新开始自己最后的冲锋。

    或许叫冲锋还不够准确。

    至少没有哪个士兵冲锋时会像自己一样慢吞吞,如同乌龟和蜗牛。

    少年有些自嘲地想,但眼里闪烁的光芒却毫不掩饰他的愉悦心情。

    越是即将胜利,越要沉得住气。

    很多教练都曾经说过话在他的脑海里回响着。

    要沉得住气。

    要稳住。

    要将每一个细节都做到极致!

    余曜心无旁骛地前进着,身体比大脑更专注地回应着岩壁的每一处轮廓特征。

    直到那只银色的金属耳朵近在咫尺,才蓦地后退,压膝,沉下身体,如同耐心耗尽的猎豹般,向着自己心心念念的终点一跃而起!

    他在腾空的瞬间伸手去抓挂片。

    完全不在乎自己这一下如果失败了会承受多么大的挫折和磨难。

    想那么多干什么。

    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

    时间在这一瞬过得格外漫长,却又恍惚只是一瞬。

    抓住了!

    手臂反馈回来的绷紧感让余曜露出了最灿烂的笑脸。

    他看不见自己刚刚几乎如飞一般的敏捷决然的背影。

    但观众们却都将一切尽收眼底。

    【最后这一跃,才是小鱼性格本色!】

    【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壮哉我意气风发少年郎!】

    【感动,余终于成功了】

    形形色色的赞誉在摄像机拍到余曜成功后璀璨夺目的笑脸时停滞一下。

    【超帅!】

    【暴言!小鱼笑起来的样子就是最帅的】

    【近镜头美颜暴击啊啊啊啊】

    大家都想多看一会儿少年人成功时的喜悦模样。

    但余曜却没有忘记自己还有一个紧张守护的搭档队友。

    他稍稍休整几下,就把手套戴上,示意艾莫斯可以开始。

    艾莫斯有了顶绳的保护,攀爬过程要比余曜顺利一点,但也是直到第四次才爬了上来。

    两人继续一前一后地交替领攀,一直到天色黑透,才停下来休整。

    但离他们的计划还差最后一段,第十四段。

    余曜喘着气看了看艾莫斯,后者就知道了同伴的意思。

    “那也要先休息一会儿。”

    才领攀完第十三段的艾莫斯浑身的骨头都在抽搐。

    但见余曜才跟攀上来,汗都没落下去就示意要继续,愣是没好意思说更多劝阻的话。

    夜攀又不是没有过,上就上。

    余曜是很厉害,他艾莫斯难道就差了什么吗?!

    艾莫斯在队友的面前不甘示弱,很快就咬着牙配合起余曜的第十四段领攀。

    观众们都没想到已经天黑了,累了大半天的两人还要继续。

    倒是老迈尔斯在直播里解释道,“余跟我说过他们的计划,原本是在第二天就要完成前十四段的攀登,给第十五和第十六段留下充足的时间,只是被冷空气打断了而已。”

    【哦哦,这样子】

    观众们下意识在弹幕里附和道。

    也有人很快意识过来,【等等,照这样说的话,余和艾莫斯打算几天爬完黎明之墙?】

    不会只有一个星期吧?

    前辈们花了六年熟悉训练,都还要用十九天呢!

    这也太狂妄了吧?!

    老迈尔斯卖了个关子没有说。

    反而引得大家的好奇心更加沸腾。

    三百米高的悬崖上,余曜和艾莫斯紧赶慢赶,终于在夜晚九点的时候完成了自己的计划路段。

    “晚安,余。”

    艾莫斯艰难转身,累得连说话都提不起劲。

    余曜也差不多。

    两个前两天还在兴致勃勃煮土豆的少年这次连火都没升,就着压缩饼干和冷水对付饱肚子,就钻回了各自的帐篷。

    只是都还有些睡不着。

    这是累过头之后,大脑神经还处于兴奋状态。

    艾莫斯的声音就随着风声传了过来。

    “余,等完成了黎明之墙上的这条线路,你打算干什么?”

    余曜躺在帐篷里眨着眼,想了下,“先洗个澡吧。”

    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洗个热水澡了。

    少年躺下前,略显嫌弃地把贴身衣服都换了一遍。

    但还是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

    这个愿望太朴实。

    那边帐篷的艾莫斯:……

    不过说实话,他也好想洗澡,还想吃亲爹做的意大利面。

    艾莫斯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才张了张嘴,就已经进入了梦乡。

    余曜倒是还没有立刻睡着,但也基本上没有了再做其他事情的精力。

    明天就是最难的第十五和第十六段了。

    自己成败的次数,就是关乎着自己能否尽快回客栈冲澡的关键。

    所以必须要尽快通过。

    余曜忍不住地想,睡梦里都梦见了自己冲了两个小时的澡,刷了一个小时的牙,还吃了一整桌的华国美食。

    光是饺子,都炫了整整两大碗。

    还全是祁叔叔包的薄皮大馅,汤里带鲜绿葱花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