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这是一场没有章法的比赛。

    具体体现在两人都是十成新的新手,全凭本能的手舞足蹈式自创游法,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引得隔壁池围观的小运动员们笑出了声。

    他们看着碧蓝水池里游速慢得惊人,四肢配合也不够协调的少年身影,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神色里是显而易见的自豪。

    “原来余曜是真的不会游泳啊!”

    他们游得可比余曜好多了!

    小朋友们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他们对余曜的崇拜是真的,发现偶像游泳在上不如自己时的骄傲也是真的。

    原本看比赛的心思渐渐就淡下来不少,小声议论的内容也都从谁会赢变成了余曜之前的厉害事迹。

    池岸边,吕彦军和隔壁队教练的目光却是一直没离开池里的两人。

    运动这种事,本来就是普通内行看热闹,资深内行看门道,他们当然要比年纪还小,才训练没几年的小队员们看得更清楚。

    余曜和秋聆歌确实都是游泳上的新手。

    但他们在体育项目上却绝不生疏。

    至少,在一开始冲出去时的别扭生疏过后,他们很快就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频率。

    秋聆歌用的是很接近于自由泳的姿势。

    一次次把手臂越过头顶伸直,划过身体两侧,迅速进水后紧跟着用力推水,随即收回手臂开始下一轮循环。

    修长的双腿也在手臂划水的同时,自然地合并、蹬开,紧跟着迅速向内合并,再蹬开,产生如青蛙般不断向前的推力。

    这是自由泳、蝶泳、仰泳、蛙泳四种泳姿里速度最快的姿势。

    对身体的平衡和稳定性要求很高。

    秋聆歌显然是第一次这样游。

    居然也差不多能够做到让腹部贴近水面,身体位于水平面上,这种很多小队员无数次训练后才能实现的姿势水平。

    吕彦军看得暗自点头,心道不愧是赵正飞口中所说的打小练项目的嫡亲徒弟,即使是在不熟悉的项目上都悟性惊人。

    这样的感慨在见到秋聆歌渐渐拉开了和师弟的距离,成功领先之后,更是变成了眼底深处浓浓的笑意。

    隔壁队教练也竖起了大拇指。

    “这个年纪大点的,游得不错!”

    他显然对秋聆歌很是满意。

    但说了一个,就不能不说另一个。

    隔壁队教练的目光落到了此时明显落后的少年身上,不太肯定道。

    “余曜这是在找呼吸状态?”

    吕彦军看着水池里,使用着和秋聆歌差不多的姿势,却因为不时尝试着将头抬出水面汲取氧气而渐渐落后的少年,眯了下眼。

    “看样子是。”

    隔壁队教练就啧啧感慨。

    “咱们自由泳的换气方式很特别,需要在一侧手臂向前伸去的时候,把头扭到另一边进行呼吸。余曜没系统学过,不会也挺正常。”

    但是这样尝试着把头一点一点的动作……隔壁队教练想到了网友们对少年的昵称,忍俊不禁道。

    “他这样可不就是一条小银鱼在水面上一点一点浮头嘛!”

    这个比喻很贴切,还有点可爱。

    看着水池里不时露头的小脑袋,吕彦军也有点想笑。

    他难得想好心地吆喝声,告诉少年正确的换气方式,但考虑到比试的公平性,到底还是没出声。

    眼看少年一直到快到终点时才有所觉悟,尝试着侧过脸,交换方向着把鼻梁露出水面呼吸。

    吕教练就把已经放进口袋里的口哨重新拿了出来,握在手里准备。

    标准游泳池长50米。

    在陆地上的距离不算长,但在水里就是相当长的距离。

    第一次比赛就在水的阻力下一口气游上五十米,还憋了老半天的气,秋聆歌累得够呛,可等扶着池沿喘气的时候见自己还真赢了师弟一次,难免就喜笑颜开。

    他撩着水花去泼好不容易也抵达终点的少年,“看看看,你师兄还是你师兄!这次是我赢了吧!”

    余曜笑着摇摇头,把水都甩到自家师兄身上。

    对师兄自鸣得意的调侃,他也不生气,反倒是翘着唇角恭喜自家师兄,“秋哥本来就很厉害。”

    “那是当然!”

    秋聆歌把头仰得高高的,眼角眉梢都是笑。

    余光却一直留意着少年的神态,打算等对方一流露出失落亦或者是其他的情绪,就赶紧x说点俏皮话安慰。

    可等了又等,见自家师弟还是一副淡定模样,嘴角甚至还一直噙着笑,难免就不是很理解自家师弟的脑回路。

    余曜不是一直胜负欲很强的吗?

    “怎么这回输了还这么高兴?”

    秋聆歌一肚子问号地靠在泳池的墙上休息,但想到刚刚获胜的小比赛,眼眸深处就焕发出从受伤以来从未有过的亮光。

    原来自己也不算是很废物嘛。

    秋聆歌美滋滋地想,觉得自己哪怕只赢了这么一回,接下来很快就要继续输给身边这个干啥啥都行,宛如行走的人间bug的师弟,心里都是说不出的开心满足。

    可能水和雪一样,都是自己的洞天福地。

    秋聆歌探身从终点处捞了一瓶矿泉水,咕嘟咕嘟一口气干完半瓶,还不过瘾,干脆大笑着,对身边同样在喝水,动作却温和镇静很多的师弟道。

    “我们再来一回?”

    他现在激动的都想绕着池子再游上几圈!

    余曜才在脑海里理清合理的换气和手脚搭配动作,水都还没有喝好,但一听见自家师兄的邀约,马上就答应下来。

    刚刚那轮只是尝试而已。

    不误砍柴工的磨刀环节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自己真的发力了。

    余曜把没喝完的水瓶拧好,放到池子边,扑通一下跳下了水,重新站到了自家师兄隔壁的水道上。

    吕彦军远远看着,见两个小家伙还真打算再来一轮,意味深长的目光就落到了余曜身上。

    他冲着满脸喜色,正在招手示意的秋聆歌点点头,把口哨重新放回了自己的嘴边。

    眼见教练要开始发令。

    余曜就立刻摆出了身体前倾的预备姿势。

    他的神态很认真。

    原本在嘀嘀咕咕的小豆丁队员们就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等到“咻——”的口哨声响起,见两道身影瞬间蹬住池壁用力一推,急速向前出发。

    就有第一个人打了头,“加油加油!”

    “加油!冲冲冲!”

    小朋友的心都善,哪怕心里支持着余曜,也没有在加油声里指名道姓。

    一片稚嫩的欢呼声里。

    秋聆歌用的还是之前的姿势。

    他在开始前憋足了一大口气,埋头就知道往前游,双臂双腿一个劲地划水,直到憋的气都呼出来,才努力地抬高头,再度吸气。

    这下速度比刚刚还要快。

    秋聆歌的自我感觉良好极了。

    说不定自己真的很适合游泳。

    他在第二次停下来换气的间隙里抬起头,伺机用余光往后找师弟的身影。

    可入目所见的只有水花和水波,余曜去哪了?

    秋聆歌心里生出不妙的预感。

    他扭回头,把目光往前扫,果不其然,斜前方出现了一道熟悉的银白身影。

    秋聆歌当场愣住。

    重点的不是余曜在自己前面,重点的是余曜所采用的姿势!

    那是一种在游的过程中不断地摇头的奇特游法。

    左手伸的时候向右摇,右手伸的时候向左摇,愣是没有一次把头完全抬出水面的。

    秋聆歌:???

    秋聆歌:!!!

    这样也行?

    他一眼看出了这样的好处,紧跟着试图模仿余曜的动作。

    可不太熟练的头和四肢配合反而拖慢了他的速度。

    算了,先游完再说!

    秋聆歌发了狠,又一次深吸一口气后,死死地憋住。

    四溅的银白水花里。

    哪怕脸都在水下憋红了,肺部也被闷得难受,到底还是硬生生地撑到最后抵达池边,才把头抬出水面,迫不及待地汲取新鲜空气。

    “嗬嗬……咳咳……”

    秋聆歌憋得太狠,这会儿喘得喉咙都发痒,一边吸气一边咳嗽。

    同样在喘气的余曜连忙放下擦脸毛巾,伸手去拍师兄的背。

    入手一片湿冷,也分不清哪些是池子里的水,哪些是秋聆歌流出来的汗。

    余曜有点无语,“秋哥,你这是憋太过了。”

    比试归比试,能把自己憋成这样,也真是个人才。

    秋聆歌才是真的无语,“我这还不是为了,咳咳,赶上你吗!咳咳咳……”

    你小子游得那么快,不是为了赶上你,谁要憋气啊!

    秋聆歌是真没想到第二次自己会输得这么惨。

    自己吃奶的劲儿都拿出来了,居然都没能赢。

    要知道自己第一轮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拼命。

    小余进步得也太快了吧!

    秋聆歌又一次确认了自家师弟人间bug的存在。

    余曜还不知道自己在自家师兄心里的评价这么高,又拍了几下,见秋聆歌咳得不那么厉害了,就抓住银色扶手上了岸。

    一上岸,他就用毛巾把自己裹了个严实。

    太冷了。

    余曜有一种冲凉后瞬间面对西伯利亚寒风的刺骨感。

    紧接着就是鼻子一痒。

    “哈——啾!”

    少年没忍住,打了个很响亮的喷嚏。

    见吕教练迎面走来,才连忙吸了吸鼻子。

    “干得不错。”

    吕彦军和蔼笑着,把一包纸巾递过来。

    余曜谢过接过,抽出一张擦了擦鼻子。

    少年被冷水浸泡的小脸本来就白到透明,这样有点孩子气的动作,看上去可怜又可爱。

    吕彦军眼底的笑又盛几分。

    等到秋聆歌也上了岸,就交待他们两人先去冲个热水澡,换上衣服。

    两人照做。

    再出来时,脸色都好看不少。

    吕彦军示意他们拿上小黄鸭救生圈跟自己走,等到走出场馆,把那群眼巴巴的小队员甩在身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始提问。

    先问的是余曜。

    “小余,你刚刚是怎么想到的这个换气方式?”

    余曜把还没有干透的头发往后扒了扒,很自然答道,“没有比这样来回摆头更连贯的姿势了。”

    他显然是根据自己刚刚的实战经验得出的结论,说起缘由来,头头是道。

    “单独抬头很麻烦,也很浪费时间,抬头的动作并不能跟手脚的动作连贯起来,如果在划水的时候抬头,还会有吸进溅起水花的风险。”

    “但如果是两侧偏头呢,就只需要避开划水的那一侧的手臂,而且不需要将呼吸的动作单独隔开。增加一个来回换向的摆头动作,就可以源源不断地吸入新鲜空气。”

    氧气对剧烈运动者来说就是生命。

    只有五十米的泳池还好说,如果是来回折返的长赛程竞速游呢,只靠憋气根本不可能顺利抵达终点。

    这几句话余曜没有说。

    但秋聆歌一下就意会到了。

    他见吕彦军教练还要提问自己,连忙举手投降,苦哈哈的,“教练您不用问了,我现在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是真的知道了,所以就不要鞭尸了吧。

    秋聆歌愁眉苦脸的,但说实话,还真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清醒感。

    他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自家师弟能够卡住bug的原因。

    吕彦军就点点头,给青年人留了点面子。

    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吕彦军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第一次见到学员时就说得这么深,心里对两人的喜爱又多了不少。

    “所以说,光靠天赋只能取得一时的胜利,要多动动脑筋,想到更好更适合自己的方式,才能让自己的天赋发挥到更高的水平。”

    吕彦军的一日游泳教学以这句话作为结业语。

    他作为跳水队的金牌教练,当然不能花费很多时间跟小年轻过家家。

    能把两人带进门,就已经是出于老友的拜托和对于两名年轻人的喜爱。

    吕彦军把两人领到了门口,表示两枚小黄鸭救生圈都是少年队小学员的标准配额,他有权支配,余曜他们可以直接拿走,就把两个已经毕业的学生赶出了师门。

    余曜抱着小黄鸭和把小黄鸭围在腰间的师兄对视,都有一点奇怪的茫然。

    “这就完了吗?”

    余曜有一种课程很快就结束的感觉。

    秋聆歌也有点晕乎,“好像是,我们只用一个上午就学会了游泳?”

    应该是会了吧,余曜想到刚才的两轮比试,点了点头。

    秋聆歌一下就高兴起来,伸手就要拥抱师弟,结果被两人身上的救生圈弹了个仰倒。

    “那我们是不是就能去学冲浪了!”

    秋聆歌觉得自己现在浑身上下也使不完的劲儿。

    余曜其实也有这种感觉。

    但他们两个什么都没有,怎么冲,去哪冲,都是问题。

    “先回去吧,”余曜掂了掂自己手里的救生圈,表情一言难尽,“至少应该先把救生圈带回去。”

    他才不打算用什么小黄鸭救生圈。

    就是用救生圈,也要用正常大人用的,小黄鸭?只有洛伦佐那种尖叫鸡不离手的人才会用。

    少年试图用自己的手臂把救生圈挡住。

    但哪里是挡得住的呢?

    不说露出来的鸭嘴部分,就是身边秋聆歌顶着同款,毫不在意地张扬过市,就已经足以让人知道他抱着的是什么了。

    昨晚拍到照片,打算碰碰运气的度假网友远远认出来人,当时就在心里发出了一叠声的疯狂尖叫。

    小黄鸭和少年的组合,这也太可爱了吧!

    网友假装拍风景,实则把少年的一角背影框进了自己的摄像头里。

    考虑到自己有偷拍嫌疑,网友不敢把未经许可的照片放到网上。

    但发布一条喜出望外的新博文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cp】小鱼放心飞:没想到昨天刚刚拍到了小鱼,今天就再度偶遇了!小鱼应该是在学游泳,他用的救生圈居然是小黄鸭的诶!真的是太太太可爱了!

    这条博文很快就追着前一条被许多网友再度刷到。

    【羡慕,这是什么好运气,居然能在短短两天内偶遇小鱼两次,两次!】

    【我不信!无图无真相,博主一定是在撒谎,快把地址分享给我,我亲自去蹲!如果真的看见了小鱼,我给博主道歉买奶茶喝!】

    【楼上的算盘珠子都快崩到我脸上了,博主别信,把地址给我,我去,保证给你正名】

    一堆套地址的玩梗评论里,一条带图的评论才被发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博主,小鱼抱的救生圈……是这个吗?某宝截图.jpg,某宝截图.jpg】

    【啊啊啊,可爱爆了】

    【这两个都好可爱,博主快出来,小鱼抱的到底是哪个!】

    【我赌左边画风成熟一点的那个,右边那个也太可爱了,我一岁的侄子有一个缩小版,是妇幼保健院的标配哦】

    这条评论得到了很多人的点赞。

    然后就被博主亲自下场推翻。

    【cp】小鱼放心飞:哈哈哈,猜错了哦,是右边那个的!小鱼抱着救生圈出场的时候我都惊呆了!一点都不幼稚,就是很可爱,他一定是吃可爱多长大的!

    【真的假的!】

    【姐妹们,这个小黄鸭游泳圈有钥匙扣款!我先冲了!即使去不了海边,也要拥有小鱼同款!】

    【什么?!不行,这么可爱,我也要拥有!】

    评论区的画风莫名其妙被歪到了买买买的方向。

    才几块钱而已还包邮,救生圈的钥匙扣不出意外地被卖到断货。

    这下别说发博的博主懵逼了,之前蹭热度送手机的官博皮下君也惊得不行,连午饭都没吃就安排快递把手机寄去了冲浪协会公开的官方地址。

    如果能请余曜做代言人就好了。

    官博的皮下君摩拳擦掌,打开电脑就开始写建议书。

    想请余曜做代言人的当然不止他一个。

    如果说之前想请少年的人单纯是为了他的名气,这两次并非刻意的卖断货就足以证明这位出圈的运动员显然有着非常强大的带货实力。

    这是比名气更实打实的条件,充满了提升销售额的致命诱惑。

    谁不眼馋?

    不少冲浪设备厂商就很眼馋。

    且不说余曜到底是不是在练冲浪,能不能在冲浪上练出名气,只是一个余曜同款,就足以带飞他们的品牌。

    华国的冲浪人数日益增长,带来的巨大市场蛋糕却还没有被任何一个品牌大比例吞噬。

    归根结底,就在于华国没有出过什么像样的冲浪运动员。

    没有代言人,没有品牌号召力,各个厂商都是看着这块巨大的蛋糕直流口水却又无计可施。

    但现在,他们似乎找到了打破僵局的出口。

    就看谁能抢到余曜正在使用的冲浪板的名头了!

    不少品牌行动了起来,派出市场总监分头跟冲浪协会、赵威明和戴维团队接洽。

    y省冲浪基地里。

    戚本树也在跟两个徒弟讲解关于冲浪的冲浪板。

    “……冲浪板主要就分成两类,长板和短板。长板长九尺以上,是最古老最传统的类型,滑起来更优雅,也更安全。短板长七尺以下,灵活性更高,可以冲浪臂长的大浪,也可以做更多的技巧动作,如底转,回切之类。”

    秋聆歌第一个表态,“我要学短板!”

    一听就是短板更难,他当然要奔着更难的来。

    余曜却谨慎地没有回答。

    冲浪板的长短板和滑雪板的单双板又不一样,只是长短不同而已,应该没有那么强烈的技巧差距。

    果然,在秋聆歌兴高采烈的选择声里,戚本树磨了磨牙,露出了一个恶魔般的微笑,“只想学短板?那可不成,你们两个长短板都要学!”

    他把两个徒弟领到了门口海滩边。

    “你们看海里的浪!”

    余曜闻声望去,就见一望无垠的碧蓝海面上,一层又一层的浪涛荡漾、席卷,又在离海岸很近的地方分崩离析。

    戚本树认真道,“你们能预测这些浪的到来吗?”

    秋聆歌摇了摇头。

    余曜早有准备,闻言便道,“可以读浪报。”

    是的,海浪也有单独的天气预报,简称浪报。

    戚本树被噎了一下,“那我换种说法。”

    “你能指使大海,让它酝酿出你想要的海浪吗?”

    那当然不能。

    余曜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随着层层叠叠的浪涛飘向更远的方向。

    大海比山还要可怕。

    山的艰险往往直白地摆在所有人的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难点所在何方。

    但大海却是深不可测的。

    人类至今能够探索到的,不过只是冰山一角,很多深海是人类至今无法踏足的神秘所在。

    别说深海了,人类现在连几朵浪花都无法控制。

    “所以我们要做的,是在浪来的时候,抓住它!”

    戚本树单手握拳,做出一个抓的手势。

    “长板短板,抓住浪就是好板,浪不等人,我们一定要抓住它,在它消失之前。”

    余曜的目光落在自家教练身上,仿佛预料到了什么。

    戚本树的表情也在说到抓浪时瞬间变得坚定。

    “所以现在,带上你们的小黄鸭,跟我一起下海去!”

    他终于揭破了叫两人尽快来报道的原因。

    “后天,协会好不容易邀请到的冲浪大师就要抵达基地,开启两天三夜的授课教程。原本我还在想你们俩不会就不会,但你们学游泳都这么快,为什么不试试学一点冲浪呢?这样的话,等人来了,我们也能一起上海跟着看着!”

    那可比只听课或者远远看着强太多了!

    戚本树如是想,激动反问。

    “所以呢,你们两个怎么想?有没有信心?”

    他第一个看向了余曜。

    第92章

    感受到戚本树目光望过来的一瞬间,余曜下意识就摸了下救生圈的鸭嘴图案。

    不是,自己看上去很没有自信吗?

    少年有点怀疑地看了眼门上玻璃里的倒影。

    入目所见都跟平时一样,也就是因为学游泳打湿的头发被一路回来的海风吹得半干,正蓬松服帖地垂落在额头上。

    自己的表情也挺正常的吧。

    所以,为什么要第一个看自己?

    余曜不明所以,但还是果断地点了点头。

    戚本树本来就只是下意识地先看向可能性高的那个,见余曜都点了头,就虎视眈眈地继续看向秋聆歌。

    见师弟都答应了,秋聆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理所应当地爽快笑着,“当然没问题!”

    他把自己的小黄鸭游泳圈套到腰上,一手揽住师弟,“咱们现在就走?”

    “走走走!”

    戚本树站起来第一个领路。

    余曜本来还想说自己想换个不那么幼稚的游泳圈。

    但这两个人走得飞快,一个比一个神情兴奋,没等自己开口就已经拉着他火急火燎地直奔库房去换衣服。

    再加上他去了之后,在库房的四下找了一圈,也没看见救生圈,想想干脆就算了。

    小黄鸭就小黄鸭吧。

    明黄色醒目,至少自己被浪打没了的时候,救援队搜救时也能轻松点。

    余曜自我安慰道。

    但在挑选冲浪服时,还是选了自己最常穿的黑色。

    他把那套黑色的冲浪服抖开。

    长长的衣服就一直能拖到地上。

    和大众常看到的视频里,穿着短裤短袖冲浪的健硕男女不同,专业的冲浪学习时,冲浪者要穿长袖长裤的冲浪服,最好还是紧身连体的。

    一来能够防晒,二来则是为了防止上下板子的时候摩擦腹部和腿,三来么,也可以防止海里生物的咬伤或者蜇伤。

    余曜现在手里拿着的就是一套连体的黑色修身版冲浪服。

    薄薄的衣料柔顺垂落,带着丝质的亮光,几乎可以想象到穿在人身上时微微紧绷,勾勒出全身轮廓线条的流畅模样。

    说实话,有点像短道速滑的比赛服。

    余曜仔细打量了几眼,就把冲浪服拿到自己房间试穿。

    刚好穿法也跟短道速滑的衣服一样。

    余曜三下五除二地把冲浪服套在了身上。

    再出来时,迎面对上的就是自家师兄和自家教练齐齐的两声口哨。

    “身材不错!”

    秋聆歌只觉得这一身比少年上午学游泳只穿一条短裤时还要好看。

    华国人到底更加含蓄,实在是欣赏不来一丝不挂的雕塑质感,这样凸显身材的紧身衣就刚刚好。

    更何况,黑色可比白色要更加显瘦显气场。

    戚本树倒是没看见余曜学游泳的样子,但看着两个徒弟穿着深色的修身冲浪服,青春洋溢,英姿勃发的模样,就有点笑不拢嘴。

    同时还在暗地里深深吸气,试图把自己暴露出来的小肚子给吸回去。

    但很可惜,怎么吸都没法跟两个徒弟媲美。

    所以还是年轻好啊!

    去海边的路上,他羡慕得多看了余曜和秋聆歌好几眼,怎么看怎么觉得年轻人高大挺拔的身影,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和他有一样想法的人有很多。

    沙滩上,原本或躺或卧的不少游客在看见这一师二徒的三人组合时,不受控制地投来了火辣辣的目光。

    视线的焦点就是一前一后的师兄弟俩。

    尤其集中在了后面那个明显更加纤细修长的少年身上。

    余曜走过的时候还能听见他们的议论声。

    “这身材,腰细腿长的,一定是模特吧?”

    “不一定,这附近好像有几个训练基地,也可能是走专业的运动员。”

    “啊,他的身材和小鱼好像!也不知道能不能偶遇小鱼,我听说有人在咱们y省拍到余曜出现了!”

    无意间听见这句话的余曜:?

    自己的行踪这么快就暴露了吗?

    少年心里诧异,面上却连眼都没眨一下,若无其事地从游客堆里大踏步地穿了过去。

    连自家师兄故意促狭地拿胳膊肘捣了自己一下都没回头。

    同时在心里暗暗庆幸,幸好自己脸上现在糊了厚厚一层戚教自制的防晒中草药膏,应该不是很好认。

    怕不够保险,快走到海水边上时,少年才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罐子,把据说是天然无公害,被海水冲化了也不会污染水体,毒害水中生物的厚重膏体又往脸上糊了又糊。

    期间着重照顾了过于精致显眼的眉毛和鼻梁。

    等抹完了,还专门走到自家师兄面前,故意冲着他笑了笑。

    “嘶——怪瘆人的!”

    秋聆歌不忍直视地看了眼把一整张漂亮脸蛋都藏在防晒膏底下,只露出一双温和清湛的琥珀色眸子的师弟,好心提醒道。

    “你现在涂再多,一会上了水,也要被冲掉。”

    “那可不一定。”

    余曜不这么认为。

    刚刚的冲浪知识,他听得仔细,基本上可以确定,只要自己能够顺利起乘,不在板上摔倒,就不会落到水里。

    那么也就自然不会被水冲干净防晒药膏。

    少年满眼的自信亮晶晶的,秋聆歌看着就牙酸。

    但说实话,也很有点羡慕。

    他也要尽快地像小余一样自信起来才行!

    秋聆歌在沙滩上坐着,干脆学着师弟的样子也给自己糊了满脸,还让师弟帮忙涂。

    所以等戚本树观测完起浪情况回来,第一眼就看见了,两个徒弟此刻已经把自己糊得见眼见牙就是不见脸,跟戏台上的大花脸一样。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舌头都要打结。

    “现在也没那么晒,你们倒也不用这么怕晒黑吧?”

    年轻的男孩子女孩子黑点怎么了,那叫健康好不好!

    只要不晒伤就行。

    他都有点心疼自己花了好些功夫才调配出来的药膏了。

    不过看看两个徒弟都是天生的白皮,跟冰雪捏成的人一样,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干脆转移话题道,“来来来,套上你们的救生圈,跟我一起走!我带你们认浪去!”

    戚本树自己抱着的却是一张弧度圆润的冲浪板。

    余曜和秋聆歌就把自己的救生圈从袋子里拎了出来。

    明亮的小黄鸭配色一下吸引到了本来就在关注这边的游客们的视线。

    “是小黄鸭救生圈!”

    大号的彩色遮阳伞下,一个叫霍佳瑜的双马尾女孩子摇晃着她旁边那个齐肩发女孩子的胳膊,“欣然,他们会不会就是小余和他的队友?!”

    那个叫欣然的女孩子就扶了扶自己的墨镜,犹豫道,“你先别急,小黄鸭救生圈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不一定就——”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视线就一下定在不远处。

    霍佳瑜一回头,就看见一群十岁左右的小孩,在教练们的引导下,一人一个小黄鸭救生圈地往这边走,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今天训练的成绩排名。

    满目明黄色的鲜亮色泽险些闪瞎了两双殷殷期待的眼。

    霍佳瑜:……

    常欣然默了默:“……所以说不一定就是小鱼,你看,这些小孩子也都有,说不定就是一个商家批发的。”

    霍佳瑜脸上的笑就垮了下去。

    整个人了无生趣地挤回到了双人躺椅上,胳膊紧紧挨着闺蜜的,直叹气。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那么巧就遇见小鱼!都是海,华国也有不同的海,咱们主打的就是一个地大物博,一场偶遇怎么可能那么容易。”

    不过她很快又高兴起来,拉着伞没完全遮住,正在日光浴的闺蜜坐直起身。

    “不过这两个年轻人身形真不错,一看就是练家子,咱们也能饱饱眼福。”

    常欣然无奈地被拉着坐直,目光随意的一瞥,刚好就看见那两人正在教练的指导下,套着小黄鸭的救生圈,一前一后地跟着趴在板上的教练往海里游。

    就像是鸭妈妈带着两只小鸭子学游泳。

    尤其是后面那个,游的动作不紧不慢,很有一种小鸭子悠闲凫水的安逸感,和他前面那个手忙脚乱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常欣然噗嗤一声笑出来,还真生出了点兴趣。

    像她一样感兴趣的人还挺多。

    主要是今天温度不算很高,下水的人不多,又是工作日的下午,大家都有点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无聊意味,这会儿来了两个特别吸睛的年轻人,真的很难不多看两眼。

    许多道视线明里暗里落在海上,津津有味地围观着少年和青年的一举一动。

    余曜也在“啪、啪、啪”的海浪声里,专心致志地用才学会的技巧努力地跟上教练,聆听着教练的讲解。

    戚本树教得更是仔细。

    “你们看!”

    他指向不远处不断涌起又溃散的浪涛。

    “一道浪有四个阶段,”他趴在冲浪板上,尽可能地领着两个徒弟转到浪的侧面,扯着嗓子。

    “用abcd划分的话,a阶段,浪刚刚隆起,正在蓄能,你抓住也没用,根本立不起来。”

    “b阶段呢,浪已经到了我们可以抓住的坡度,这时你能抓住的浪,叫绿浪,是最好的抓浪时机。”

    “如果你没抓住,浪就会扣下,进入到c阶段,此时就不要去抓了,你会摔倒。”

    “但是等到d阶段,浪溃散,出现白色浪花的时候,我们就又可以抓浪了,这种□□白花浪,比较容易抓,是初学者的最爱。”

    戚本树的要求不高,“我们今天的练习,就是为了抓住白花浪!”

    抓住绿浪需要提前预判b阶段的到来,对冲浪者的经验要求太高,戚本树也没有一口吃成胖子的想法。

    能够学会一点,在马上到来的冲浪大师的面前不露怯,就已经足够了。

    他用胳膊划着水,“我先抓一个给你们看看!”

    余曜和秋聆歌就自觉地后退了一段,隔着安全距离漂浮着,等着看自家教练的表演。

    戚本树趴在冲浪板上,划到了海浪正在出没的地段,不住地回头观测着下一道浪的到来。

    在微微隆起的浪涛即将到来时,他绷紧全副心神,将划水的速度调整到和浪差不多的速度。

    等到白亮如银的泡沫冲到板尾的刹那,用手撑着板面就站起了身。

    在浪花的推力里,戚本树脚下的冲浪板冲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整个人也在银白皎亮的波涛中踏浪而行。

    “酷啊!”

    秋聆歌看呆了眼。

    余曜琥珀色的眸子里也是碎光攒动。

    戚本树再回来时,看见两个徒弟同款闪亮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这个气势装得不错。

    “等到你们学会了,还可以在浪来时做出各种想要的动作,比如你们之前单板上的那种前空翻,后空翻之类的。”

    他很满意地看着两个徒弟的眼睛又亮了一分。

    但现阶段,还是要让他们俩开始练习。

    戚本树把两个徒弟领回了岸边,开始手把手地教他们怎么撑板才能稳住身形,怎么划水才能更加省力。

    等到能教的都教会之后,就大手一挥。

    “你们也去试试,说的再多都不如下海试试!不过现在就你们两个,慢一点不要紧,可千万不要抢浪,要不然的话两个人都要摔进水里。”

    两个才学会游泳的旱鸭子,说实话,戚本树怎么都不觉得自己能完全放下来心。

    也就是他自己水性不错,又是知道这里在安全的浅海区,附近浪速平缓,浪型干净,最适合初学者,才能勉强放手。

    余曜却已经有点等不及了。

    他看了眼海浪撞在礁石上时留下一圈圈白色的泡沫,果断地把小黄鸭救生圈丢到一边,抱着自己黑色的冲浪板就走进了海里。

    秋聆歌也马上跟上。

    只不过秋聆歌选择了先游过去再上板的方式,余曜则是想到了自己脸上的防晒药膏,一开始就上了板。

    只不过在板上划过去的速度肯定没有在海里游得快。

    少年稍稍落后一段。

    也就是这一段的路程,他在板上亲眼目睹了自家师兄火急火燎地去抓第一道浪却完美失败的全过程。

    秋聆歌是满怀信心地去抓的浪。

    毕竟戚本树的演示看上去很轻松,总结来说就是看浪,划水,撑板,起乘四步。

    可等到了地方,他才发觉,等等,看浪是怎么看来着,看见浪了之后又要怎么判断浪什么时候到哪?

    秋聆歌硬着头皮试了一下,不出意外,第一道浪就没有抓住,不仅没有抓住,还把自己摔进了海里。

    原本就因为游泳所剩不多的防晒药膏花了七七八八,露出了青年大半张娃娃脸和唇畔的酒窝。

    余曜一看,就知道自己的第一次抓浪是只能成功,不许失败了。

    如果他不想暴露出自己的脸的话。

    少年看浪时的余光从岸边沙滩上一扫而过,敏锐的视力让他不出意外地捕捉到了很多道望向自己的目光。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看着自己,明明自己也没有露脸,但余曜还是觉得小心为上。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少年的心力就全部留神在了前推后涌的波涛里。

    每道浪在跃起后的雪白浪花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不断绽放。

    余曜一直没有抓浪。

    反倒是秋聆歌一连抓了七八道,无一成功,整个人已经湿漉漉地趴在板子上不想动弹。

    戚本树将秋聆歌犯的错误记在心里,打算等一会上了岸,再一一跟他细说。

    但余曜怎么还不动呢?

    戚本树的视线落在了少年身上。

    倒不是催促,实在是他想到了吕彦军上午时突然给自己发来的那条没头没尾的短信,就五个字——

    谋定而后动。

    现在看看,说的应该是余曜吧?

    戚本树更期待了,这么高的赞誉,非得是能抓得到浪的勇士才能拥有。

    他对余曜充满信心。

    沙滩上,其他吃瓜群众的好奇心也被调动起来。

    尤其是霍佳瑜和常欣然。

    “太像了……”

    作为资深鱼粉,霍佳瑜追过余曜的每一场比赛和直播,这种不紧不慢,如同猎手般仔细观察,直到最后时刻才一击毙命的作风,可太像自己记忆里的少年了。

    “我打赌十个蒜蓉烤生蚝,他就是小鱼!”

    霍佳瑜原本就按捺不住的心脏蠢蠢欲动。

    她都要作势要跑回去拿单反相机了。

    常欣然也有点动摇,但她性子沉稳,一贯是闺蜜二人组里最沉得住气的那个,见状就按住了小姐妹。

    “再等等,这个浪他抓住的可能性不大,脸上的防晒马上就会被冲掉了。”

    霍佳瑜瞪大了眼,“那可是小鱼,他怎么会抓不住呢!”

    常欣然无语了下,“第一次学抓不住很正常吧。”

    就算是再如何仔细观察,没有实际操作,想要一次抓住变幻莫测的浪花,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即使对方真是小鱼,也要讲基本法吧。

    再说了,等到防晒被冲掉,到底是不是小鱼本人,马上就要揭晓了。

    常欣然稍稍坐正起身,拿起了自己的望远镜。

    几乎在她拿起望远镜的同时,海面上,趴在冲浪板上好半天不动,还被路过海鸥好奇地啄了一下的少年可算有了动静。

    他像是一只已经休息足了的黑色大猫,优雅起伏的脊骨如同伸懒腰般舒展一下,就恢复成了蓄力的绷紧弧度。

    要开始了吗?!

    一直注意少年的所有人都在此刻睁大了眼。

    戚本树更是紧张得心脏怦怦直跳。

    原本垂头丧气的秋聆歌也撑着泡沫板抬起了头,呱呱呱地给师弟鼓掌。

    余曜当然是要开始了。

    都观察了那么久,把这段浪的规律熟记于心,也把师兄的失败和教练所讲的注意事项一一对应上,充分吸取了教训,再不出发,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余曜五指并拢,以手为勺,长臂伸入海中一下下倒水推水,肩膀始终保持着平衡没有晃动。

    下颌也抬起到跟冲浪板有一个足球左右的高度距离。

    这是很标准的开场姿势。

    戚本树的心脏跳得更快了。

    他目送少年准确无误地把自己划到了预判出的白花浪位置。

    视线也跟着少年一起,扭转回头,落在了那道正在缓缓蓄能的涌动水墙上。

    山丘的形状缓缓聚集。

    海水涌动着,想前奔去。

    巨大的冲击力让海浪汹涌到了最高点而后狠狠扣下。

    闪着珍珠般光泽的浪花迸射于浪头落下的第一秒。

    也就是在感受到板尾传来的推力的这一刹那。

    少年双手撑住泡沫板平面,以俯卧撑的姿势撑起全身,单脚踩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位置,稳稳起身!

    他用膝盖微微弯曲的姿势,将自己锁紧在板面上的同时,迅速调整自己的重心。

    单板上训练出的敏锐平衡感就在此时发挥了最大作用。

    少年精准地站在冲浪板的中轴线上。

    上半身无所畏惧地挺到最笔直。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看向他想要去的方向。

    而在他脚下,长达九尺的冲浪板也如设想的那般,于少年分毫不差的控制力量下,所向披靡地在白花浪上划破一道最完美的弧线。

    没有回转,没有空翻。

    但这可是余曜的第一次抓浪!

    居然真的能乘风破浪,一次成功?!

    “棒!”

    沙滩上等待良久的观众们纷纷鼓掌欢呼。

    他们早就忘记了戚本树曾经的演示。

    但戚本树自己和秋聆歌却是一点都没有忘记。

    所以几乎在余曜望向自己想要前进的轨迹的当场,他们就近乎惊悚地意识到了,少年是想要复刻自家教练的示范路线。

    结果居然真的成功了!

    戚本树还是第一次直面少年可怕到惊人的超强学习能力,愣愣张着嘴,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秋聆歌倒是有心理准备。

    但更多的心神都放在了余曜刚刚一整套的动作细节上。

    少年的演示一板一眼,动作幅度分明。

    秋聆歌看得比戚本树演示的那场还要清清楚楚。

    难怪自己没有成功呢。

    秋聆歌一下就发现了自己的几处谬误所在,也不摸鱼了,急匆匆地划水到下一个浪所在的位置,预备着再一次尝试。

    而这一次,他充分学习了少年的动作,再加上先前的经验,竟然也抓住了那道浪!

    “噢耶!”

    秋聆歌给自己比了个胜利手势。

    余曜也在自己的冲浪板上给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容。

    两个徒弟都抓到了白花浪?!

    这下戚本树是真的惊呆了,半天都说不出来话,再反应过来时,就笑得直打颤。

    他小跑着去迎接抓住白花浪的两人,微黑的脸庞笑得跟朵花似的。

    余曜完美地保持住了自己的防晒药膏,心情也是愉悦的。

    他抱着泡沫板向着沙滩走。

    半道上,就被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拦住了去路。

    都是陌生面孔。

    自己还是被认出来了吗?

    余曜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却还是努力绷出面无表情的弧度。

    “请问……”

    霍佳瑜还是第一次干拦人这种事,拦住的还有可能是自家喜欢的小运动员,声音都结巴了。

    她想问你是不是就是余曜?

    近距离的面对面,药膏都糊不住的优越轮廓,霍佳瑜其实已经百分百确定这人就是小鱼。

    但打招呼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可还没等她问出口,少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罐子,塞到了她的手里。

    “你是要问我用的什么防晒吗?你可以试试这种。”

    余曜的目光克制礼貌地在对方已经晒红起皮的脸上一扫而过,而后微笑道,“我的教练叫我有事,先走了。”

    少年的落跑理由一本正经。

    霍佳瑜莫名其妙地被塞了一罐防晒,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人就已经没了影儿。

    霍佳瑜:???

    霍佳瑜:!!!

    所以,自己虽然没问到答案,但是收到了小鱼的礼物是吗!

    霍佳瑜都要乐疯了。

    常欣然却有点好笑,一罐防晒霜就打发了一个潜在的狂热粉丝,小鱼这招可真有过光明正大的。

    不过看着同伴兴奋不已的表情,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见拦人的都没有再拦。

    原本也怀疑少年身份的人就没有再上前。

    可能真的只是背影像吧。

    不少人收回目光时懒洋洋地想。

    沙滩那边,余曜被兴奋过头的教练一巴掌拍在背上时扬了扬眉,但并没有说什么。

    只有戚本树像是打了鸡血,嘴里不停地絮叨什么,或者也可以试试抓绿浪什么的。

    余曜擦着头发,从教练手里接过自己的手机。

    本来是想查看自己前一阵申请客制订单,有没有收到官方的回复。

    可是湿漉漉的手指尖不听使唤地颤了下,落下的那滴海水就打在了屏幕上。

    触屏失灵,页面跳到了已发送界面里。

    少年的视线一下凝固在了对方已查看的邮件标识上。

    这是?

    自己没看错吧?

    想到这个标识意味着什么,余曜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机,糊满防晒药膏的脸上也在瞬间扬起了笑容。

    第93章

    第一天的学习在夕阳照亮金光粼粼的海平面时结束。

    很可惜,余曜并没有学会抓绿浪。

    不是他学不会亦或者是不想学,实在是大海的心情难以预测。

    他们才练了将将两个小时,风就停了,原本的海浪变得平缓,再提供不了冲浪所需的强劲推力。

    师徒三人干脆排排坐在沙滩上等。

    等待时无聊,戚本树就讲起这片海域曾经发生过的故事和冲浪圈子里最近的八卦传言。

    “……那个谁之前明明就是个卖海滩烧烤的,自己都要穿着救生衣下海呢,也装成教练在网上宣传开班!哼,就是这种人败坏了冲浪圈子的风气!”

    戚本树对这附近的八卦了如指掌,说起来跟说相声一样,抑扬顿挫的,时不时还点名两个徒弟期待附和。

    这次点的是余曜。

    “小余,你说这种人哪来的胆子呢!”

    余曜还在想邮件的事,闻言抬了下头,一开口就是老敷衍子大法了。

    “戚教,你说得对。”

    戚本树就高兴了,继续拍着大腿往下说,“前年,可不就出了事!他那次诳到了个富二代头上,人家是正经有游艇的……”

    戚本树正在兴头上,看不出余曜的敷衍。

    但秋聆歌是何许人也,老敷衍子大法第一代传人,自然火眼金睛,在余曜敷衍的当场就多看了自家师弟一眼。

    余曜注意到,抬眸回看了回去。

    秋聆歌就刻意露出个带深深酒窝的甜笑,眼也明亮,乍一看很有点可爱。

    但眼里闪烁的神采分明昭示着这人就是在恶意卖萌。

    少年顿时一阵恶寒。

    挪开目光的同时,还下意识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秋聆歌成功逗到自家师弟,当场就笑得前仰后合。

    戚本树还以为是自己讲得精彩,语气都高昂了三分。

    余曜垂着长长的眼帘,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好看修长的手指在温热洁白的沙子里抓来抓去,时不时就附和点头。

    一时之间,在外人看来,也算是师徒相处融洽。

    大家原本以为浪很快还会再来。

    毕竟按照浪报的预测,今天下午的浪高一直徘徊在1.3到1.5米左右。

    这是最适合初学者的浪高,也是戚本树看准时机带两个徒弟过来训练的底气。

    他一边八卦,一边对着手机里实时预告风浪的浪报点刷新。

    可一直到天色擦黑,几人不得不起身收拾东西往回走的时候,深蓝色的浪涛才又变得汹涌。

    但已经晚了。

    戚本树一马当关地拦在两个满怀期待的徒弟身前,虎着脸,“马上就要涨潮,现在不许再去了!”

    冲夜浪的人不是没有。

    但个个都是熟知大海,经验丰富的冲浪资深人士。

    余曜和秋聆歌两个新手,游泳都是现学的,别绿浪没抓住,倒丢了自己的小命可就麻烦了。

    就算是麻烦救援队出动也不好啊。

    戚本树都能想象到体育媒体明天的新闻标题。

    《惊!冲浪队两名队员夜间训练,被海水冲走,出动八百名搜救队员全力救助!》

    嚯,如果带上余曜的大名,舆论效果说不定还会更加耸动。

    戚本树想到这里老脸一僵,更是一点都不肯让步。

    不行就不行吧。

    余曜只得抱起自己的冲浪板往回走。

    少年一个人独行的背影在夕阳下的沙滩上格外孤单,拉长的影子里都是充满氛围感的寂寞味道。

    “小余这是怎么了?”

    戚本树一头雾水。

    不是吧,不就是不让他冲夜浪嘛,怎么一副跟出了什么天大的大事一样,满是心事重重的神情?

    秋聆歌娃娃脸上嵌着的两颗眼珠子转了好几转,一脸确定吃到瓜的神秘模样。

    “我怎么感觉小余自打下午看见手机开始就心不在焉的?”

    “有吗?”

    戚本树到底跟余曜没那么熟,仔细回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少年有哪里心不在焉,这不是学冲浪学得好好的吗,连回转都学会了。

    秋聆歌切换成一脸严肃,正色道,“在他冲第三和第五个浪的时候,出了一点小失误。”

    他的根据可不止是刚刚听八卦时候看见的那一点敷衍。

    戚本树:???

    不是,他是教练还是秋聆歌是教练啊,他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

    余曜不是冲得挺好的,学什么会什么吗?

    秋聆歌就挠挠头,“直觉吧。”

    从戚教练的位置和视角来说,那两个的动作应该算不上有问题。

    但按照自己的心理预期,小余的那两个动作应该是完美无瑕的才对。

    但很显然,少年在第三个浪的起乘位置时板身晃动了一下,在第五个浪的时候第一步没有踩在中轴线上,这都是小余所不该犯的错误。

    唯一的解释就是小余出神了!

    秋聆歌在事发时离得最近,所以是极其特别相当的笃定,解释起来也是信心满满。

    戚本树听得嘴角直抽搐,露出一个我读书少你别骗我的表情。

    余曜已经走远,所以没能听见秋聆歌的猜测,要不然的话,他可能也会露出和戚本树同款的无语表情。

    秋哥对他的了解是有,要不然也不会发现他尝试新的起乘方式时的两处微小的失误。

    但要说很多,那就完全是瞎说了。

    要不然的话,怎么会生出这种自己会被其他事情所干扰的无厘头猜想。

    他们走专业体育路线的,尤其是自己这种玩极限运动的,怎么可能会被外界的事物干扰心神。

    如果做不到在项目上物我两忘,完全摒弃掉其他杂念,他早就死在一次又一次的极限险境里了。

    任何事都不能横亘在他和所爱的体育冒险之间。

    哪怕是二哥也不行。

    余曜是一直到戚本树宣布今天的训练结束时,才有了心神思考自己的事。

    也正是因此,他才想要走得再快一些,尽快回到基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一个人独处去思考关于为什么邮件会显示已读的原因。

    邮件显示已读。

    到底是因为受穿书局影响,软件后台数据出了错误,还是说……自己分享的动态照片真的被人点开阅读过?

    一想到后面这个可能,少年的脑海就变成正在涨潮的大海,波涛翻涌着,一朵朵浪花卷动着,拍打脑海,咆哮不停。

    已经习惯于减弱自己的存在感的7878就坐不住了。

    白光意识体从波澜壮阔的脑海平面破水而出,【鱼鱼,你现在还好吗】

    “我怎么了?”

    余曜不明所以地反问。

    7878弱弱提醒,【你走得太快,把教练和师兄都落在后面了】

    少年的脚步一下顿住。

    他回头,果然就对上了戚本树和秋聆歌因为被迫追赶而满怀怨念的眼神。

    “你跑那么快干嘛,回去也没饭啊!”

    戚本树喘着气,还惦记着水上项目基地的食堂,“行吧行吧,你先回去,叫上老赵,咱们一起蹭饭去!”

    余曜:……他有点怀疑戚教一开始说的营养师就是诳自己的,基地的食堂才是他的最爱。

    也行吧。

    少年点点头,抱着冲浪板和救生圈继续往回走。

    秋聆歌在后面看着。

    见少年清长的身影走着走着开始加速,加速加速着就变成了小跑,心里原本的猜测就从三分变成了五分。

    在青年的心里,自己这个师弟,性子外冷内热,不说话时很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味道。

    但最起码,明面上的礼貌和客气从来没落下过。

    能把自己和戚教忘在脑后,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只不过,到底是什么事呢?

    秋聆歌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赵威明也在被喊出来,一路上注意到徒弟的神思不属时,忍不住跟秋聆歌交换眼神,腹诽八卦。

    但他们都默契地没有询问。

    余曜这才得以在吃完饭后很快找了个借口,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推开窗,对着远处的阵阵潮声,点亮了邮件软件的界面。

    不是错觉,明晃晃的已读符号还是挂在了信封图案的左下角。

    少年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却是控制不住地把腿边磨蹭的黑猫一把抱起,一连怒搓了好几把猫猫头,直到小七的尾巴气恼地连甩好几下,才不得不放下。

    同时呼唤起了系统。

    “小八,”余曜直到现在都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二哥真的能收到邮件吗?”

    能的话,自己岂不是终于找到了和二哥对话的渠道?

    7878学着人类的样子翻了个白眼,【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它只是一只小系统,还是被大佬用病毒捆绑不能乱说话的那种,这话让统怎么答。

    余曜其实也没想让它答。

    闻言顿了顿,很快就点开了发送邮件的文本框。

    可指尖悬在键盘上好半天,他都不知道该写点什么好。

    最后还是从相册里挑出了一张自己新拍的照片发送了过去,然后就不停地点击刷新。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半分钟。

    余曜却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接近于度日如年的滋味,但不断的刷新却没有结果,确实只会更加让人焦灼。

    少年垂着眼,琥珀色的眸子被屏幕的冷光映照得如同玻璃珠子般,连碎发被夜里湿冷的海风吹得凌乱都没有察觉。

    平心而论,余曜是不太相信自己的邮件能够被送到二哥手上。

    可在穿书局,又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呢。

    没有见识过更高风景的人,很难想象到世界上还有三千英尺的山,上万英尺的云,但他都见过,所以也深深知道,在人类所不能理解的领域,有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所有宇宙时空的悲欢离合。

    人类只不过是剧本里的棋子。

    即使自己现在返回了自己的原生世界,不受摆布,也不过是恰好拥有了狭小如芥子的微末自由。

    这也是他坚定不移地选择极限运动系统的原因。

    人类注定渺小,但他也可以选择绝不认输。

    而二哥那样骄傲的人,就算是因为车祸重新回去穿书局,也一定会为自己争取到更多不受控制的行动空间。

    也许能够收到原世界的邮件就是其中之一。

    余曜在窗边坐着,任由被风吹动的白窗帘从自己的脸颊拂过。

    指尖不知疲倦地点上屏幕。

    终于,在又一次刷新后,手机屏幕一闪,邮件左下角代表已查收的灰色对号就变成了醒目的绿色。

    邮件被对方点开了!

    这个认知如海浪般冲击着少年的心灵。

    余曜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写新邮件的图标,在对话框里一字一句地敲击着,删删减减好半天,发出去了一句。

    “二哥,我是余曜,你在看吗?”

    他不知道祁望霄为什么一连收到两封邮件却依旧没回,毕竟邮箱地址里,自己用的是真实姓名。

    但也许没看见呢?

    余曜不假思索地替祁望霄找了个借口。

    在点击发送键后,就自欺欺人地把胳膊垫在了窗台上,顿了顿,又把下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少年在漆黑的夜幕睁大了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初夏夜里的星河和星河下只能看见墨色涌动的夜间海潮。

    他在发送邮件前把邮件app的通知声音打了开,如果邮箱那头有了回复,他就会在海浪声里第一个捕捉到叮咚的声响。

    但很可惜,余曜感觉自己的胳膊都被枕麻了,也没有听到声音。

    他疑惑地点开已发送一栏,刚刚发送出去的邮件显示未读。

    这是怎么回事?

    余曜难得茫然起来。

    可再一刷新,邮件又变成了已读。

    少年眼里原本期盼和欣喜的神情顿时变成了一片平静。

    还真是系统出bug了?

    余曜不死心地又刷新了好几次收件箱,可惜还是什么都没有。

    二哥真的会不回自己的消息吗?

    还是说自己这次是想得太多,把系统的bug当了真?

    余曜有点不敢置信。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是不能接受现实。

    只不过也是真的有点失落罢了。

    少年闭了闭眼,把手机丢到床上,转身拿起衣服打算去浴室冲个澡。

    海水含盐,蒸发之后留在身上难免带着一股咸腥气,余曜打从下午起,就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根墨绿色的大海带。

    如果不是因为要等邮件,他在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余曜找出了一套不那么花哨的短衫短裤充当睡衣。

    刚关上衣柜的门,正要进浴室,余光不经意地一瞥,整个人就如同被吸引般,慢慢走到了窗前。

    而在他眼前,原本漆黑一片的夜幕此时如同被孩童画满了一道道银亮的线条。

    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枚枚白亮的星斗摇曳坠落,像一柄柄利剑照亮长空,将夜暮划破成无数长条。

    那样耀眼的光辉,寂静的夜空顿时变得美丽壮观起来。

    【鱼鱼,是流星诶!】

    7878用惊叹的语气说道。

    余曜当然知道是流星。

    只是这样漫天星星一同坠落的场景,远比他在酋长岩所见的那回更加震撼梦幻。

    “是流星雨。”

    余曜低声道,不知为何,突然就有了某种奇妙特别的预感。

    他再次点开了邮件软件。

    依旧没有回复。

    但余曜福至心灵,飞快编辑好了一封邮件发了过去,配图是眼前的流星,内容却是在询问。

    “二哥,流星只有白色的吗?”

    这样的试探太大胆。

    余曜在点击发送键时,自己都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感。

    少年抬起眼,任由流星划过的痕迹印刻在自己的瞳孔深处。

    流星真的只有白色的吗?

    当然不。

    余曜曾经看见过书上说,流星还有红色和蓝色,只是相当罕见,跟流星本身的化学成分组成有关。

    理论上说,一场流星雨只会有一种颜色。

    但是他的邮件都已经发送出去了。

    所以,今天能看见彩色的流星吗?

    余曜知道自己在赌,在试探,在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最拙劣方式,试图跟那个人沟通。

    如果邮箱的那头,真的是自己所想的那个人的话。

    少年抱着衣服站在窗前一动不动。

    他在等一个回答。

    等多久都可以。

    但有的人却根本不舍得让他再等。

    几乎是在邮件发送出去的一刹那,天幕上,原本银亮的流星就变成了灿烂的红光!

    先是一条很细的光亮,紧接着就变作了一条红色的丝带,高速地划破夜空,绽放一瞬间的璀璨,如烟花般绚烂。

    等等,烟花?

    余曜突然就想到了遥远之前,奥运村的雪夜里,自己看见的璀璨烟花,不止,还有那场冠军夜神秘的极光,黎明之墙上的雨后彩虹……

    怦!怦!怦!

    胸腔里的那颗心仿佛突然跳得更快了些。

    余曜捂住心口,在这一瞬间突然想到了很多很多。

    从前不曾深想的一切,在这一刹那间勾连成网,他很快就意识到——

    或许很早之前,在自己等待着某人苏醒重逢的时候,有人就已经默默地隔着数不清的时空,用尽手段,只想让自己开心一瞬。

    这个想法惊人又迷人。

    少年慢慢地仰着头,眼里就也落满了红色的星星。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一直到流星渐渐消逝,才挪步转身走进了浴室里。

    满室氤氲的水汽里,余曜用力地抹了一把脸,说实话,直到现在都还有点不敢置信。

    高兴之余,也生出一丝不解。

    既然二哥都知道,也能有办法送自己这些,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他知道大家都很担心他吗?

    还是说……二哥其实还没有攒够治病的积分?

    想到积分,余曜忍不住翻看了看自己的现今的任务进度。

    【徒手攀岩进度100%】

    【速降滑雪进度:已完成任务一,死亡峰进度0】

    【翼装飞行进度:任务一(完成一次低空翼装)6%】

    【冲浪进度:任务一(冲浪世锦赛)4%】

    其他几个项目的进度完全是零。

    太慢了,自己还要更努力地去赚积分才行。

    余曜把目光瞄准了自己近期最可能完成的项目,在哗啦啦的热水蒸汽里,认真思索着自己实现的可能性。

    7878差点都要笑出声。

    它很想说,鱼鱼,你知道刚刚那场流行雨就能抵得过你完成徒手攀岩的全部积分吗?

    大佬缺的积分只能他自己去挣,其他人根本就挣不来,也没法挣,大家根本就不是一个赛道的。

    但看着少年认真沉吟的模样,小系统也就没有开口。

    反正挣不挣积分,这些任务都是鱼鱼本来就要完成的目标,只是早一点和晚一点的区别而已,它一个统有什么可多嘴的。

    7878忍着不说话。

    余曜也就完全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

    也正如小系统所想的那样,余曜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会选择绑定极限运动任务,本身就是出自于自己的热爱,如今在热爱之余,挣来的积分还有更重要的用途,简直不能更幸运。

    只不过,冲浪世锦赛?

    没记错的话,今年是在七月举行,只剩下两个月,自己来得及吗?

    余曜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在想。

    但想着想着,他的唇畔就多出了一抹笑意。

    少年用胳膊挡住眼,无声笑着,好半天才拿起手机,编辑了晚安两字,发送过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没有回复,但知道二哥真的能看到,就已经足够了。

    忙活了一天,学游泳学抓白花浪,晚间又是这么大的惊喜。

    昏沉的睡意沉重如云,余曜很快就沉沉睡去。

    千里之外的祁家别墅二楼,医疗仪器嘀嘀嘀响的病人卧房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青年唇角也小幅度地弯了弯,面容生动,完全不似从前一般僵硬。

    隔壁房间值班的医护人员小声交谈着,完全不知道这边的情形。

    但各个仪器显示的越来越活跃的数据还是让他们的神情比之从前和缓不少。

    “依我看,这么明显好转的数据,祁先生很快会醒。”

    当班的医生一锤定音。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

    余曜睡足了整整八个小时,再起床时是肉眼可见的精神奕奕。

    他洗漱后下楼跟教练和师兄打招呼,完全看不出昨天心事重重的影子。

    秋聆歌打着哈欠出来时,一眼就看出了自家师弟的不同,但也没多想,还以为是事情已经解决了。

    戚本树则是压根就忘记了这么一档子事。

    他在吃完早饭后,语气激动地宣布了高薪聘请的冲浪大师即将到来的消息。

    “……这可是冲浪协会的主席想尽办法请来的大师,经验丰富,曾经拿过很多大赛金牌的那种!如果不是动用人情关系,又许下重金,人家根本不稀罕来!他的特长是……”

    戚本树说得天花乱坠。

    余曜听着听着也来了兴趣,秋聆歌更是直接亮了眼。

    但等到人来了基地,少年的表情才露出几分不甚明显的古怪。

    虽然但是,r国人?还是姓半田的?

    不由自主地想到曾经被自己摁死在坡面障碍技巧比赛里翻不了身的半田遥步,余曜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94章

    余曜在听见这位教练的个人介绍时就预感不妙。

    事实证明,华国的那句老话,好的不灵坏的灵,在哪里都适用。

    这位名字叫半田麻帆的冲浪教练,的确跟被他在坡面障碍技巧比赛时遇到的,那个傲慢无礼的r国人是兄弟。

    不仅是兄弟,还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余曜借着人群的遮掩,放下手机里的运动员百科,再看看站在最前面那人和半田遥步隐约相似的眉眼,很有一种世界狭小的错觉。

    不过放在r国运动员身上也挺正常。

    r国和h国这些年在运动界屡出姐妹兄弟档。

    这种一家人齐上阵的事,不算少见,甚至还常见一家三个孩子都在一个项目深耕,且都出了成绩的热闹事。

    也就是他们华国前些年鼓励优生优育,很多运动员都是独生子女,又鲜少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才会让人觉得稀奇。

    不过这样的话,自己倒没有必要往前凑了。

    他可不相信一家人能不进一家门。

    尤其是对方是根歪苗黑的r国人。

    余曜隔着一群高兴得叽叽喳喳的少年队队员,远远地打量那个看似温和有礼的教练员,脚步没动。

    但作为唯二的正式队员,没靠近就等同于故意远离。

    戚本树好不容易托冲浪协会牵线搭桥,才得来的这次临时指导机会,结果余曜一看就不冷不热,急得在前面想叫人。

    秋聆歌跟新来的客座教练握过手,借口拿水,不着痕迹地溜到了自家师弟身边,奇怪询问。

    “小余,怎么了?”

    他的脸红红的,一看就是因为有机会跟着半田麻帆学习而心情激动。

    余曜只好压低声提醒,“他是半田遥步的亲哥哥。”

    秋聆歌眼睛瞬间睁大,一下就跳了起来,“真的假——”

    余曜连忙捂住自家师兄的嘴,“秋哥,小声点。”

    虽然但是,对方现在并没有做什么,也没有刻意针对自己,秋哥这样喊,反而会把局面喊僵了。

    他刚刚看过了半田麻帆金光闪闪的成就履历,冲浪队能为大家伙请来这种程度的大拿,从某种意义上说,自己才是不识抬举的那个。

    秋聆歌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妥,拉开师弟的手后也压低了声,“那怎么办?”

    冬奥会上两人间的针锋相对,是他这个没去的人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的。

    听说半田遥步因为丢掉冬奥金牌被本国民众网暴,回国后就闭门不出,连紧跟着的世锦赛都没有参加。

    这种情况对于他这个日常赛季出全勤的选手来说相当不寻常。

    也从侧面反应了他一定受了很大的刺激。

    r国人的脑回路都不正常,迁怒到小余身上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秋聆歌脑洞大开,娃娃脸都严肃起来。

    “这个半田麻帆该不会是来替他弟弟找回场子的吧?”

    余曜就摇摇头,“说不定就是正常的授课交流。”

    他有防人之心,却不想把所有人都往最坏了想。

    再说了,对方就是应邀来讲课分享经验,能出多少坏招。

    秋聆歌却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摸着下巴开始琢磨。

    “这两年华国和r国的关系很不和睦,咱们讨厌小r子的两面三刀,小r子民众对咱们也不见得友好,半田麻帆顶着舆论压力来教咱们的运动员学冲浪?他会这么好心?怎么看都不对劲!”

    “更何况你学什么会什么是出了名的,他会这么好心给自己国家的运动员培养一个天敌?”

    秋聆歌代入了自己,一边说一边拨浪鼓似的摇头。

    余曜其实也是这样觉得的。

    只不过,如果真的能从这位教出过不少一流选手的教练身上学会点什么,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老祖宗尚且说过,师夷之长以制夷,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他冷静地思索着可能会有的应对,片刻后,主动迈开步伐走向前去。

    秋聆歌一愣,连忙也跟了上去,保镖一样地紧紧盯住半田麻帆,同时贴在自家师弟身后。

    他们两人比周围七八岁出头的小队员们高上不止一头,鹤立鸡群般往前走时,格外出众显眼。

    戚本树见人终于过来,一下乐开了花。

    他满头大汗地把人往前拉,“小余,这是半田教练!半田教练,这是我们队的小余,余曜你知道吗?”

    没有过多的介绍。

    但戚本树脸上藏都藏不住的骄傲自豪神情,仿佛只是余曜两个字,就已经足以代表少年的卓尔不凡。

    也如他所愿,半田麻帆在余曜客套地伸出手时,没有多少迟疑就握了上去,脸上笑意深深。

    “你就是余桑?当然听说过,全r国大约没有不知道余桑的人,你有很多粉丝哦!”

    他看上去热情过了头。

    口中所说的,对于第一次见面的教练和学员而言也是很高级别的评价。

    如果换做是别的十七八的运动员,说不定就会面露羞赧,亦或者是放下心防,把眼前人当做好人。

    但余曜在这样的夸赞里面不改色心不跳。

    等一握完手,就立刻将手抽了回来,脸上却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客套微笑。

    “谢谢半田教练的夸奖,我也听说过您的成就,很荣幸能有机会得到您的指导,也很期待接下来的冲浪课程。”

    半田麻帆马上就露出一个格外温和的笑容。

    “我也很期待!”

    两人间有来有往,话里话外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但一旁的戚本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对单板滑雪一窍不通,之前追冬奥也专注于看余曜的表现,压根就忘记了有一个被自家徒弟按在地上摩擦的r国选手也姓半田。

    思来想去,也只能归结于自家徒弟可能对生人就是这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再想到自己和余曜第一次见面时的融洽,戚本树自恋地在心里偷笑,很快就打起精神开始组织课堂。

    教学的地点在海边。

    因为有少年队的到来,出于安全考虑,冲浪协会提前向当地文旅局申请,临时封闭了附近的海域和沙滩。

    所以等余曜和秋聆歌再领着这群小豆丁到沙滩时,四周空荡荡的,没有寻常可见的游客和遮阳伞,只有蔚蓝海浪不断拍击岸边的啪啪声。

    余曜好不容易把吵吵嚷嚷的一队学员带到位,刚要松口气。

    没想到一见到海,这些小豆丁们就跟鱼见到水一样,哗啦啦地再度闹腾起来。

    “余曜哥哥,你带我们游泳去吧!”

    余曜负责领着的女队里,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甜甜地央求着。

    另一个短发的小姑娘马上就拉住他的另一边衣角,“我也要去!”

    其他的小豆丁见状,也都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我也!”

    “我也要游泳!”

    “余曜哥哥带我!”

    ……

    耳朵差点被吵聋了的余曜:……

    他还是第一次带这么多小孩。

    但这种魔音灌脑的滋味也太刺激了。

    简直比让他现在就去上一个三米浪还要刺激。

    余曜硬着心肠和头皮地把小孩子们拦住,“现在不行,我们一会就要听课了,大家再等等好吗?”

    “可是教练还没有来!”

    “我们就游一下就回来!”

    “我们就偷偷游一下,余曜哥哥你最好了!”

    小孩子们的撒娇技能无师自通,一个比一个嘴甜。

    但余曜根本不可能让她们就这么下水。

    少年拦人拦得焦头烂额,结果再一抬头,就见自家师兄比自己还要狼狈,娃娃脸成了苦瓜脸不说,衣服都好险让一群调皮捣蛋的小小子给扯掉了。

    突然就觉得还是自己这边好一点。

    余曜油然而生出一种迷之庆幸。

    好在戚本树很快就把教学要用的白板和器材带来,同时用一声暴喝就压制住了在场的小豆丁。

    “都站好!给我好好听课!”

    原本吵吵嚷嚷的小孩顿时老实地排排站好。

    余曜轻轻眨了下眼,趁课还没开始,问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羊角辫小姑娘,“你们为什么这么怕戚教练?”

    戚教练不是挺和蔼的吗。

    羊角辫小姑娘就皱着脸,“他说不听话的小孩就会被赶出少年队!”

    原来如此,余曜没忍住笑了下。

    羊角辫小姑娘就眨巴着眼,继续嘴甜,“被赶出去就见不到像余曜哥哥这么帅的大哥哥了!”

    余曜的笑一下就僵住了。

    说实话,他被人夸过很多次,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直白黏糊的。

    可能是小孩子的黑汪汪眼睛太透亮,哪怕知道眼前的小姑娘就是在嘴甜地哄自己,余曜也还是眨眨眼,很有一种不好意思的感觉。

    少年不受控制地摸了摸耳尖,感觉入手就是一片滚烫。

    但这种意外的感受很快就在半田麻帆的招呼声里化为乌有。

    “余桑?请问方便辅助我演示课程吗?”

    对方脸上始终带有的笑容就像是某种焊上去就摘不下来的面具,招呼的语气也带着r国人格外的谦卑和客套。

    物极必反。

    秋聆歌当场就拉住了自家徒弟的胳膊。

    余曜也觉得对方的语气真的和他的伪君子弟弟半田遥步很像。

    如果在场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余曜其实根本不会留在这里虚与委蛇。

    但……少年扫了扫因为这句话一下激动起来的小豆丁们和自家教练。

    他其实知道大家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r国的冲浪在国际上一直都是第一梯队。

    冲浪协会为了这次的课程花费重金,还托了关系才邀请了半田麻帆前来授课,光是从戚教练破天荒地催促自己回国就能看出大家有多么重视这场授课。

    所以还是尽可能地不要搞砸了吧。

    余曜轻轻挣开自家师兄的手,脸色如常地走了过去。

    在场有监控,他料定半田麻帆顶多就是想让自己出点丑,而不敢有太明显的动作。

    至于自己会不会真的出丑,那可不是半田麻帆说了算的。

    少年的心静极了,如同每一次比赛前那样。

    半田麻帆的眼珠子就很不明显地动了动。

    但很快就又戴上了那副微笑面具。

    “余桑,”半田麻帆指了指他带来的滑板和旁边已经安装好的U型道具出发点,“可以麻烦你带着这块板子站到那里吗?”

    余曜没什么意见,抱着板子就走了过去。

    半田麻帆就在白板上画出了一个U型道具的侧面。

    他敲敲白板,“今天我们主要分享的,是关于如何在浪上自主加速。”

    浪上自主加速?

    余曜一听就知道这是在抓住绿浪后才能学习的进阶技巧。

    自己昨天还在抓白花浪,今天就讲到浪上加速?

    余曜轻轻皱了下眉,不信戚本树没有跟半田麻帆沟通过自己和师兄的进度,也不信这些一看就还在最初级的小豆丁们都能听得懂。

    他看向戚本树,果然就见对方露出了个微怔的神情。

    “半田教练,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从最基础讲起吗?”

    戚本树到底还是以队员为先,直接打断了课堂开始交涉。

    “浪上自主加速已经是最基础的课程了。”

    半田麻帆脸上还挂着笑容,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学不会浪上自主加速,根本没有办法进行顶转和底转技巧类动作,所以在学习这些之前,必须要先学习浪上自主加速。”

    他略显惊讶地挑了下眉,“还是说,你们的队员连最基础的抓绿浪也要我来教学吗?”

    他用的是很夸张很吃惊的语气,看上去如果戚本树下一秒承认,他就要马上鞠躬道歉。

    但戚本树当场就吭吭哧哧地说不出来话了。

    抓绿浪确实太基础,他自己也会,只不过还没有来得及教。

    如果请了国际一流冲浪大师来教学,结果教的只是抓绿浪,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但如果不教,直接越过,他又不能保证余曜和秋聆歌都能听得懂。

    是的,主要是余曜和秋聆歌,这些小豆丁纯粹就是带他们凑个热闹,听懂多少都是看天分。

    戚本树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两个徒弟。

    半田麻帆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当然了,他看的主要还是余曜。

    余曜掀起眼帘,平静地跟这位一直面露笑容的临时教练对视,一眼就捕捉到了对方眼眸深处的轻蔑和敌意。

    他就像是在说,我只会从这种地方教起,如果你学不会,那也是你水平太差的缘故。

    余曜抱着板子的动作更从容了。

    他平静地挪开目光,和师兄对视,果然就在对方隐忍怒气的目光里看到了同样的决定。

    其实不同意又如何。

    半田麻帆摆明了就是故意给他们使绊子,想让他们难堪,大不了一句已经备完了课,不好更改,就能把话圆回来。

    余曜有点生气,但也不是太多。

    抓绿浪确实很基础,如果冲浪协会花大价钱买来的只是最基础的教学,确实有一点亏。

    既然半田麻帆自己愿意提升教学质量,教授他们市面上更罕见更高阶的内容,他们当然要欣然接受。

    余曜半垂着长长的眼帘,刻意不让对方看清自己眼底的笑意。

    “半田教练,我们愿意从浪上自主加速学起。”

    他看上去像是不得不接受了现实。

    戚本树握住的拳头一下松懈了又握紧。

    半田麻帆脸上的笑难得真诚了几分。

    他拿着马克笔继续讲解下去,“浪上自主加速技巧,又名Pumping,和U型池上的加速技巧很像,重难点在于如何调整运动员本身的质心……”

    半田麻帆的讲解很简略。

    沙滩上的小豆丁们连质心都听不懂,很快就变得焦躁不安。

    余曜倒是都听懂了,但面上却还是一副沉默的模样。

    连半田麻帆让他按照自己讲解的方式,用滑板在U型道具里演示。都露出了迟疑的表情。

    被再三催促后,动作都还很犹豫,滑出来的动作更是僵硬,也没有完成对方的要求。

    半田麻帆见状也不责怪,反而是温声安慰几句,就接着往下讲。

    戚本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样讲不行的!”

    连余曜都没听懂,小豆丁们更是因为无聊要造反,他们花费重金请这么个砖家来有什么用?

    他急得要上去打断,提建议,冷不丁就被身后的秋聆歌拉住了胳膊。

    “你拦我干什么?你又听懂了?”

    戚本树被拉住时一头雾水。

    秋聆歌瞥了瞥不远处状似心不在焉的少年,附耳到自家教练耳边,“我听没听懂不要紧,但我敢肯定,小余肯定听懂了,到时候他教我不就得了。”

    别人或许不了解余曜,但一起住了整整三个月,秋聆歌不敢说是了如指掌,至少也知道。

    余曜的单板玩得很好。

    他的滑板也不差!

    单板、滑板和冲浪,本身就是同气连枝的运动,原理上都是大差不差,没道理余曜在另外两项上天赋卓绝,到了冲浪这边就一窍不通。

    更何况,小余明明就能用滑板做不少高难度动作,刚刚怎么可能连一个小的U型道具都玩不转。

    他分明就是在跟半田麻帆对着演!

    你不是不想好好教,专门拿出高精深的内容来讲吗,刚好这些是华国冲浪领域现在所短缺的。

    余曜是在骗半田麻帆的库存呢!

    秋聆歌很有这种自信,拉住了自家教练后,很快就挤到了小豆丁们的前排,贡献出了相当辣眼的拙劣演技。

    一会皱眉,一会瞪眼,时不时还张开嘴做痴呆状。

    确实在演的余曜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少年默默地挪开了视线,并不是很想看自家这个过分丢人的师兄。

    但半田麻帆似乎很吃这套。

    具体表现在他的笑容更多,语速明显有了提升,在讲解高难的技巧时,还因为心情不错,亲身做了好几次示范。

    虽然只是在陆地上的纸上谈兵,但余曜还是很认真地都记在了脑海里。

    冲浪进入奥运只有一届,是比攀岩还要年轻的项目。

    冲浪世锦赛倒是历史悠久,但在华国几乎是空白一片。

    能得到一线选手,金牌教练的第一手教学资料,哪怕需要使点心计,也是值得的。

    少年琥珀色眼眸的深处光芒攒动,但面上,还是一副听不懂且有点失落的迷茫模样。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下课吃饭。

    小豆丁们完全听不明白,能忍到现在完全是教练坐镇的功劳,等到一宣布下课,当场就作鸟兽散,撒欢奔向食堂的身影比兔子都快。

    余曜倒是还没有走。

    戚本树再眼瞎再迟钝,也看出这个教练是故意为难自己的两个徒弟,也就是碍于对方是协会想方设法请来的,才维持点面子情。

    见余曜和秋聆歌主动去收拾东西,不像是要一起去吃饭的样子,也没强求,自己强颜欢笑地把人领走了。

    半田麻帆作势要叫人,“余桑和秋桑不去吗?”

    戚本树就故意唉声叹气,“都说没学会,不好意思去吃饭呢,别管他们了!”

    这话让人听着舒心。

    半田麻帆本来就是故意为难这些华国人,见目的达到,也不歪缠,只是在临走时从满面笑容的面具里,极其隐晦地瞥了正在收拾道具的少年一眼。

    余曜若有所感地倏地一下抬起头。

    刚刚好看见了对方眼里还没有收起的一丝怨毒。

    看来还真是把半田遥步被r国民众网暴的事赖在自己头上了。

    余曜对此并不意外,甚至还回了个温温柔柔的笑。

    半田麻帆当场就皱了眉。

    可再仔细想想,他讲的都是冲浪的高阶技巧,余曜的教练都说了他才只是会抓白花浪的水平,根本不可能消化得了。

    就算是视频传到网上,自己也占了九成的理,完全可以推说没想到华国运动员的水平那么差。

    半田麻帆心安理得地走了。

    沙滩上,正在装作忙碌的秋聆歌就把手里的东西一丢,凑到了师弟面前。

    “小余,你刚刚学会了多少?”

    就冲半田麻帆那气人的劲儿,秋聆歌巴不得自家师弟把他的绝招都学过来!

    但那又谈何容易呢。

    秋聆歌退而求其次,只希望能从自家师弟口中听到个六七层的答案。

    余曜看了自家殷殷切切的师兄一眼,弯腰把才拆开的道具台重新装好。

    他单脚踩在滑板上,站上台。

    “秋哥,你看好了!”

    少年把另一只脚放到板上,弯曲膝盖一个俯冲,就从U型道具的侧面冲下了台底。

    在冲上另一面台壁的一瞬间,又舒展身体,打开膝盖,将自己的质心压到最低。

    一整套行云流水的加速动作后,少年停了下来,看向自家若有所思的师兄。

    “浪上的自主加速,重点就在于调整自己的质心,抵达浪尖时站直,减压,转向浪底时,弯曲,收缩。具体的细节,可能就要靠我们自己结合自身的情况在浪上进行尝试了。”

    余曜侃侃而谈,没多久,就把半田麻帆下午所讲的内容,用自己的话更加简练地叙述了一遍。

    秋聆歌本身也是单板的好手,很快就听了个分明。

    两人一直复习到天色擦黑,才有说有笑地往回走。

    可等到了基地,远远看见窗子里半田麻帆的身影时,少年和青年对视一眼,就在笑了一下之后,收起了自己满脸轻快的表情。

    不就是演戏吗!

    秋聆歌豁出去了,反正能学到东西!

    余曜差不多也是这样想。

    只不过,他还有更多考虑。

    原本在看见冲浪世锦赛离现在只有两个月时,他是有点犹豫的。

    陌生的项目,落后的训练条件,很难说自己能靠其他项目的基础走到什么地步。

    但现在,高级辅导主动送上门。

    虽然有些麻烦,不能像正常的教练一样教学,但半田麻帆到底是国际上一流教练,所能教授的,绝不是如戚本树八卦时提到的那种烧烤摊改行的半瓢水教练所能比拟的。

    端就看自己能用演技从他那里套到多少东西了。

    想到这里,余曜在进门时刻意板了脸。

    但半田麻帆还是在少年一瞬即逝的目光里看到了某种类似于看到冤大头的欢欣表情。

    半田麻帆:???

    是他的错觉吗?

    第95章

    半田麻帆其实并不讨厌余曜。

    教练和学员是相互成就的关系,没有哪个教练会讨厌一个样样天才的运动员。

    更何况,如果余曜真的因为自己的短期培训而取得成绩,他自己作为知名教练的名气也会水涨船高。

    但余曜千不该万不该,一来不该生在华国,二来则是不该在冬奥会上戏耍猴子般地力压他的胞弟半田遥步。

    半田麻帆从懂事起就对华国是没多少好感。

    他打心底里厌恶这些华国人,厌恶他们总拿几十年前的旧事提醒他们,妄图逼迫r国承认历史替先辈道歉。

    更憎恨他们居然拥有一整块广袤的大陆,而他们高贵的大h民族只能蜗居在一座资源枯竭的小岛上。

    余曜作为华国人,生来就有原罪!

    其次,坡面障碍技巧比拼的是实力不错,但余曜既然有能够一举夺冠的实力,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拿出来?

    为什么偏偏要各种戏耍其他选手和裁判,在大家都以为半田遥步即将拿到金牌时,突然亮出自己非同一般的实力,夺走冠军?

    士可杀不可辱!

    他就是在故意羞辱遥步,羞辱r国!

    冬奥之后,半田麻帆眼睁睁看着胞弟因为网络上国民的谩骂而换上了严重的躁郁症,理所当然地认定这一切都跟余曜这个罪魁祸首息息相关。

    所以在得知这一次的培训学员有余曜之后,他果断地答应了华国冲浪协会的邀请。

    作为一名教练,他自认为有高尚的品德,不会在训练中夹带私货。

    但作为半田遥步的哥哥和一名r国人,他当然要在教学中给予这个华国少年教训。

    一定要让他知道,他或许在滑雪和攀岩上有所造诣,但在冲浪领域什么都不是。

    半田麻帆自以为大度和君子,再想到下午时余曜百般为难的神情,此时面对少年的冷脸都多了几分客气,见余曜进屋还主动搭了话。

    “余桑,今天的教学很重要,希望我的讲解能让你了解到更多关于冲浪的高阶知识。”

    他重点提出了高阶和重要。

    换做是其他人,冲浪协会重金为自己请来的教练这样说,自己却真的一点都没学会,大概现在已经开始自责和羞愧了吧。

    半田麻帆如是想。

    嘶——

    这个小r子怎么就这么欠呢!

    说个话都阴阳怪气的。

    秋聆歌脸一黑,手握成拳,都有点想打人了。

    余曜却觉得还好。

    他占了很大的便宜,言语上吃点亏而已,等到将来有的是反击的时候。

    余曜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掏空半田麻帆的库存。

    所以明面上,少年刻意垂了垂眼,琥珀色的明亮眸子就被掩盖在长长的深色眼睫下,晦暗不明。

    他什么都没有说,甚至都没有皱眉。

    但眼睫垂落的弧度就已经自带了一股失落不乐的郁郁意味,让人看着就心生怜爱,恨不得伸手去摸上一摸。

    戚本树心道不妙,连忙开口,“小余,你还没吃呢,你赵教给你带了饭,赶紧跟你师兄一块去吃!”

    教练不光一迭声地催促着,还用手推了下秋聆歌,只想赶紧把人给分开。

    余曜很是勉强地答应了声,就跟在自家师兄后面往宿舍走。

    戚本树见两个宝贝蛋都回去了,就狠狠一抹脸,打算好好跟半田麻帆谈谈。

    冲浪协会可是真金白银请人来的,闹出这样算怎么一回事?

    他把半田麻帆请回座位上,先礼后兵地盛了碗鸡屎藤糖水,又咳了咳,就打算等对方尝上一口,气氛缓和点就开始谈判。

    结果半田麻帆只看了一眼,就皱了眉,嘴上道着谢,把糖水夸得千好万好,大半天愣是一口都没尝。

    戚本树不由得想到了余曜第一次吃糖水的时候。

    少年显然不太能接受这个名字和味道,但见是自己端来的,愣是硬着头皮连喝了好几口,还笑着道了谢。

    真礼貌和假礼貌就是有壁!

    戚本树腹诽着,挤出笑继续自己的旁敲侧击。

    可惜对方就是不接招。

    任凭他如何明示暗示,半田麻帆就笑眯眯的一句话,“我认为现在所教授的理论是余桑和秋桑未来一定需要的,戚教练,你一定能理解我的苦心吧?”

    理解个p!

    戚本树都想骂脏话了。

    冲浪这种入门容易进阶难的运动,卡就卡在进阶上,但绝不是说一上来就教高难度能行的。

    半田麻帆绝对是故意的。

    戚本树气了个仰倒,但又不能明说余曜和秋聆歌现在需要的是更基础的知识,半田麻帆却故意不想教他们。

    这种哑巴亏本来就难辩真假。

    况且得罪了半田麻帆是小,被他添油加醋地传到圈子里,影响可就大了。

    r国在冲浪方面是第一梯队,很多教练裁判都出自r国,基本上都沾亲带故,亦或者是跟半田麻帆有所交情。

    冲浪本身又是主观打分项目。

    在裁判圈子里坏了名声,小余他们以后的路不定会有多难走。

    又或者,半田麻帆说不定本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就是想在小余成才之前,一举用舆论废掉他,给华国运动员烙上一个不识好歹的恶名!

    思及此,戚本树原本怒火熊熊的脑子一下就冷静下来。

    再看温和含笑的半田麻帆时,油然而生出一种余曜当初看半田遥步时,那种同样的被某种阴暗爬行的毒蛇盯上了的感觉。

    戚本树的沟通不出意外地以失败告终。

    他强颜欢笑地把半田麻帆送走。

    再转过头,就冲去了余曜的宿舍。

    远远的,他看见余曜的房门没关,漏出一线暖暖的黄光,就不知不觉地停下来脚步。

    自己这个教练也太废物了。

    戚本树突然有点替自己难过。

    可再想到余曜下午被单独拎出来做示范,却一直摇头沉默,表示自己难以做到的失落神情,就狠狠地握紧拳。

    反正,反正他得去说点什么。

    哪怕是些微不足道的安慰话也行,至少不能让小余一个人难过。

    他是教练,肩膀当然可以借给徒弟靠。

    卫生纸也可以借给徒弟擦眼泪。

    等等,自己好像没带卫生纸?

    戚本树把浑身上下的口袋摸了个遍,愁得脸都皱起来了。

    不过小余应该也不至于会哭吧?

    戚本树勉强安慰着自己,艰难地往没关上的房门口走,心里自责又愧疚,还很担心,双腿重愈千斤。

    直到——

    他听见了房门里传来了赵威明的哈哈大笑声。

    戚本树:???

    都这样了,老赵还能笑得出来?

    他气势汹汹地一把拉开房门,正想把老伙计叫出来。

    结果就看见,不止是赵威明在笑,余曜和秋聆歌的脸上也都挂着笑容,每个人的面前还有一颗插着吸管的新鲜椰子。

    怎么回事?

    戚本树一下就糊涂了,还以为自己走错了片场,脱口而出就是一句。

    “你们该不会是气傻了吧?”

    余曜脸上的笑容顿住:?

    赵威明和秋聆歌也被问糊涂了,但等反应过来就又开始笑。

    秋聆歌走过去把教练拉到桌边,一边笑一边把余曜的计策都说给教练听。

    戚本树听着听着,微黑的脸庞都变亮了几分。

    “还能怎么着?!”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余曜立刻伸手扶住自己面前的椰子。

    赵威明反应慢半拍,被泼到了才买的蓝绿色沙滩衬衫上,脸都绿了。

    戚本树浑然不觉,还在兴奋地走来走去。

    “这个办法好!”

    “他不是傲慢吗!我们就利用他这个弱点,把他的好东西都掏出来!”

    “到了我们华国,到了我们小余面前,麻帆别想变麻烦!”

    戚本树兴冲冲的,想到了合约里规定的必须有的实战部分,“那明天的实践课程?”

    余曜吸了一口椰子汁,淡淡的甜香味清爽无比,连带着人的心情都变得轻盈。

    “总是有办法的。”

    余曜的语气很淡,“毕竟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初学者而已。”

    少年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

    那双琥珀色眸子在暖黄色的灯光里温柔剔透,乍一看,充满着欺骗性极强的无害感。

    见他一脸的胸有成竹,戚本树也算是把心暂时放回了肚子里。

    甚至有了一种全员合伙搞诈骗的紧张刺激感。

    但转念一想,半田麻帆都好意思坑他们,他们只不过是索取正常的学员待遇而已,就心安理得了起来。

    等到第二天实践课程开始的时候,更是一直皱着眉头在旁边看。

    少年队的小豆丁们一听说可以下水,就都一哄而散地跑回去拿自己的游泳圈。

    温柔的海风里,只剩下脸色不佳的余曜师徒几人。

    阳光,大海,沙滩,和处于下风的敌人。

    这样的风景实在赏心悦目。

    半田麻帆忽略掉心头的古怪感,扬起一抹笑。

    “余桑,戚教练,我是很想向大家演示冲浪技巧,但很不幸,在来华国之前,我在台阶上崴伤了脚,所以今天的训练不能上浪了。”

    什么玩意?

    戏台子都搭好了,唱戏的角儿要罢演?

    戚本树一下就急了。

    他努力忍住笑,皱了一上午的眉头,可不是为了听这句虚伪的道歉的。

    “半田先生,我们事前有过约定,你答应过要现场为华国队的队员做示范!”

    半田麻帆一脸的为难,“但确实是事出有因,戚教练,希望你能理解。”

    理解个锤子!

    戚本树被一溜再溜,整个人都要暴走了。

    他情绪激动地要跟半田麻帆继续理论。

    秋聆歌的神色也一下变得难看。

    但还是努力拉住了自家崩溃边缘的教练。

    他一个劲地在背后用手势跟自家师弟打暗号,示意少年对方是不是起了疑心。

    余曜有接收到,说实话,他也有一瞬间觉得半田麻帆是不是可能发现了他们的计划。

    但转念一想,发现与否都不重要。

    此时最重要的是稳得住气。

    少年主动替代了自家教练的角色,用一口字正腔圆的通用语跟半田麻帆交涉。

    “半田先生,真人演示是我们事先在合同上约定好的内容,你单方面违约,是对我方的欺诈,也是在拿个人的名誉开玩笑。”

    半田麻帆眼里多了几分玩味,语气却是r国人特有的客套,他甚至还r里r气地鞠了个躬。

    “余桑,不是我不想,是我不能,相信知情的大家都会选择站在我这一方。”

    余曜有没有耍花招又如何。

    半田麻帆打一开始就没有把一身所学倾囊相授的意思。

    条件不对等的情况下,这些华国人本来就没有资格跟自己谈条件。

    半田麻帆敢肯定他们不敢跟自己撕破脸。

    毕竟明天还有一天的理论课教学,如果撕破脸的话,又有谁能取代自己的位置呢。

    半田麻帆很有自信地笑了笑,把不要脸摆在了明面上。

    戚本树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心里的火气“蹭蹭蹭”地疯狂上涌,恨不得一拳锤碎这个小人的脑袋。

    秋聆歌拼命地拦住自家教练,说些打圆场的话,一个劲地给师弟使眼色。

    可余曜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算是看出来了,半田麻帆大约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上浪。

    又或者说,他现在是在坐地起价,想要向他们索取更高的利益。

    不,或许再高的利益,也只能换来一星半点儿的皮毛。

    余曜此时的脑海中骤然浮现出自己曾经在历史书上看见的一张照片。

    满脸沧桑渴望的先人前辈努力地踮着脚尖,在一排大兵的拦截下,试图看清对方军事航母的内部构造。

    为什么要这么卑微?

    因为我们自己没有。

    因为我们被敌人扼住了命门!

    余曜垂下眼,挡住眼里控制不住的森冷寒气。

    这种感觉很不好。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憋屈过了。

    但技术现在掌握在人家手里,自然是随着人家的心情说话。

    余曜试图说服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等到尽可能地把半田麻帆手指头缝里漏出的那一丁点儿东西都学到手,再翻脸。

    这其实一点都不难。

    只不过是比昨天自己所想的演戏方案再委屈一点而已。

    只不过是对不起自己的心而已。

    余曜背在身后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

    他在忍耐。

    在逼迫自己向面前这个无耻卑鄙的r国人低头。

    可浑身上下越发汹涌的沸腾血气却是从脚底直冲脑海。

    为什么要忍?

    半田麻帆是很厉害,可难道离开他自己就学不会冲浪了吗?

    只不过是要走更多弯路而已。

    只不过是要多上几处鲜血淋漓而已。

    自己完全承受得起!

    余曜闭了闭眼,一瞬间就做下了决定。

    反应在现实里,就是少年薄唇紧抿,抱起自己的冲浪板后,深深地看了半田麻帆一眼,转头就义无反顾地走向了壮阔大海。

    “余桑这是什么意思?”

    半田麻帆本来还等着余曜向自己摇尾乞怜。

    没想到人居然就那么直接走了。

    半田麻帆有点摸不着头脑,同时心里隐隐发慌。

    戚本树挣脱掉徒弟的拦阻,破天荒地第一次这么快跟徒弟共了情。

    “当然是不吃你这一套!”

    戚本树快人快语,“事先约定好的合同不遵守,临时坐地起价,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压根就不是诚心要来授课!我会把这件事上传到社交平台上,也会告知华国冲浪协会事情的全部始末。”

    “我现在正式地通知你。半田先生,你被解雇了!”

    戚本树几乎是憋着一口气说出的这一通话。

    他实在是受不了这个鸟气。

    半田麻帆不愿意教他们,他们还不稀得请!

    全天下的冲浪教练都死完了吗?

    就算r国再怎么是第一梯队,o国和m国也不全是吃素的。

    大不了他们再想办法牵线搭桥,去请别人去!

    戚本树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在脑海里拟定了不下五位在国际上小有名气的冲浪教练,不管请不请得来,最起码应该能先想办法把余曜和秋聆歌塞过去学习。

    虽然过程是麻烦了点,但总比继续受这个r国人的气强。

    戚本树一甩脸子也打算走。

    秋聆歌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整个人都还有点懵。

    但他打心底里觉得自家师弟和教练做得对,干脆也松了手,抱起自己的冲浪板打算去追自家师弟。

    眼见事情的发展出乎自己的预料。

    半田麻帆一下子慌了神。

    他是仗着自己的本事硬气,但归根结底,作为一名以教学谋生的教练,教学能力和口碑才是他的立身之本。

    华国队居然要跟他撕破脸?

    这种事半田麻帆先前想都没想过!

    他还以为华国队会继续忍气吞声,一直到自己的短期任教结束。

    可谁能想到这师徒三个都是炮仗,一点就着,根本就不给他留半点余地!

    半田麻帆几乎在当时就后了悔,见戚本树要走,连忙上前几步拦住了对方的去路,语气都带上了他自己没察觉出的弱势。

    “戚教练,我们可能有些误会……”

    戚本树闻言就是眉毛一挑。

    沙滩上的纠纷还在继续。

    余曜自己却是头也不回地下了海。

    没当场跟半田麻帆翻脸,就已经是他用最大程度的理智,给戚教练留下的周旋余地。

    【鱼鱼你很生气吗】

    察觉到宿主的情绪波动,7878弱弱地探了个头,疑惑道,【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很大的问题呀】

    大不了炒掉对方鱿鱼好了,有必要那么生气吗?

    余曜趴在冲浪板上,放任自己漂浮在海面上好一会儿,缓了缓才道,“可能是掺杂了个人的情绪因素吧。”

    除去华国曾经落后经历的痛点之外,半田麻帆的国籍标签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余曜对r国人的意见一直很大。

    尤其是某个穿书世界里,他曾经亲眼见证了r国冒天下之大不韪排放辐射污水,向大海放毒的事件。

    少年在冲浪板上掀起眼帘。

    入目所见,无论四面八方,皆是美景。

    半空有几只海鸥穿过云霞,自由飞翔,时不时欢快鸣叫。

    海平面一望无际,美而辽阔,如蓝色丝绸般荡漾着,带着他的冲浪板一起飘荡漫游。

    海平面下也有数不清的海洋生物,美丽娇艳的珊瑚,搞笑表情包的魔鬼鱼,组成海底星空的水母群,会骂人会说黄色笑话的虎头鲸,喜欢救人的海豚……

    海洋占据了地球的百分之七十,最早的生命起源于海洋。

    可偏偏有些人,在漫长的进化史里长出了双腿,却没有长出人心,站在陆地上之后,捕杀鲸鱼,屠戮海豚,排放污水,以一己之私毁掉这个孕育所有文明的温床。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

    r国也不全是坏人,至今还有一群七八十岁的老人坚持记录事发地的辐射,在华国的战地记者的到访时勇于讲出真话。

    但半田麻帆显然不在此列。

    作为一名与大海息息相关的冲浪运动员,他从未在任何场合表达过反对的观点,甚至还在外网上暗搓搓地引导舆论,让大众以为排污水的是隔海相望的华国。

    这是余曜昨天晚上想进一步了解这位教练冲浪风格时发现的。

    新仇旧恨加一起,他是真的忍了很久。

    所以也是真的不想再忍。

    不管戚教练交涉的结果如何,他都不会再向半田麻帆讨教。

    余曜下定了决心。

    在自家教练吃力地划着冲浪板追上自己时,第一时间就表明了自己的决定。

    戚本树看上去毫不意外,甚至有几分谜一样的平和。

    “不跟他学就不跟他学。”

    戚本树追上余曜就为了说一件事,“我打算等你和聆歌学会抓绿浪之后,把你们送去o国进修。”

    他算是看明白了,弱国无外交这种事放在体育上也适用。

    一个冲浪教练,还是他们花钱聘的,都敢明里暗里给他们找不痛快,仗着的不就是他们华国起步晚,还没有发展起来吗!

    余曜和秋聆歌的天赋这么高,出头是早晚的事。

    等他们华国的冲浪发展起来,还有小r子什么事,到时候说不定就是他们要请华国的教练去分享经验了。

    戚本树决定在进修的名单上也加上自己的名字。

    哼,等他也成了名教练,第一个拒绝的就是r国的邀请。

    戚本树心潮澎湃。

    余曜耐心听着,在听见自家教练有计划送自己去进修时,眸光就闪了下。

    这是很不错的安排。

    原本也在余曜的计划之内。

    毕竟华国已经开发好的浪点不多,而国外的一些浪点历史悠久,很适合提升技能。

    可如果自己已经打算参加两个月后的冲浪世锦赛的话。

    临赛换场换教练就会耗费更多的时间精力。

    再者,他看过自家教练早年的冲浪比赛视频。

    虽说比不上国际顶尖选手,但基础都是在的,再加上半田麻帆讲授的理论知识,差不多就已经够了。

    余曜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打算留在y省备赛。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教练听。

    戚本树就在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的怒火中捕捉到了关键点。

    “你要参加下下个月的冲浪世锦赛?”

    戚本树第一反应是摸徒弟的额头,也没发烧啊,怎么在说胡话。

    他们现在连绿浪都不会抓好不好。

    他的怀疑都写在动作里。

    余曜:……倒也不必表现得怎么明显吧。

    他能理解自家教练的质疑,但同样的,他已经做好的决定也绝不会更改。

    当然了,更不会藏着掖着。

    余曜在海上练习到天色将晚才回去,刚好撞上了半田麻帆拎着行李箱出来。

    对方似乎正在跟人打电话,在看见少年时刚好说完。

    “不好奇我是跟谁打电话吗,余桑?”

    半田麻帆略带高傲地笑。

    神经病吧,余曜没说话,打算绕过对方回屋冲澡。

    半田麻帆也不拦,只是悠悠地在后面主动揭晓。

    “是我的得意门生,他打算参加两个月后的冲浪世锦赛,我相信他会为自己摘到第一枚世界冠军头衔。”

    “是吗?”

    少年一直到这句话时才终于略带兴趣地回了头。

    半田麻帆微微仰起下巴,“当然。”

    余曜就笑了下,琥珀色的眸子如月牙弯弯,“好巧,我也想得到那枚头衔。”

    “就你?”半田麻帆明显不信。

    冲浪是个技术活,冲浪也是个经验活,入门容易进阶难,余曜根本不可能短时间突击到世界一流的水平。

    半田麻帆想到这里才安下心。

    已经撕破了脸,他也就没必要再假装君子。

    “余桑,我是很看好你的,但你的性子,太浮躁,还是再磨炼几年再说吧。”

    他眼里是不容置疑的轻蔑和嘲笑。

    余曜看着好笑,语气随意道,“那半田先生敢跟我打一个赌吗?”

    “赌什么?”

    半田麻帆对于赢很感兴趣。

    不巧的是,余曜也是。

    他想了想,突然提出一个略显古怪的念头。

    “如果我赢了,半田先生可以向这片海道个歉吗?”

    第96章

    五月清爽的夜风里,少年的赌约突如其来,内容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

    半田麻帆甚至有一种海浪拍击沙滩的声响顺着风,直接灌进脑子里的离奇古怪感。

    “我向海洋道歉?”

    半田麻帆望着余曜发呆,怎么都想不到,余曜居然会拿这种事情做赌注。

    但转念一想,可能是他们年年捕杀海豚和鲸鱼的事情被眼前的少年知道了。

    鲸鱼而已,海豚而已,居然会拿来做赌注,呵,这个华国人比自己想得还要愚蠢。

    半田麻帆眼里藏着很深的轻蔑,但面上,还是一脸克制礼貌的微笑,“那余桑输了的话,又要付出什么呢?”

    他在心里高速计算着自己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才能大快人心。

    余曜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个r国人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个赌本身其实毫无意义。

    毕竟在他的原生世界线上,r国排污的事情暂时还没有发生,就算是已经发生了,一个r国人的道歉也无足轻重。

    但余曜现在就是想要一个道歉。

    一个跨越时空,抚慰千千万万住在海边、依海为生的民众,乃至亿亿万万个需要饮水、需要呼吸的全人类的道歉。

    少年轻轻眨了下眼,就提出了一个半田麻帆根本没法拒绝的条件。

    “如果我输了,我可以永远地退出冲浪竞技项目,再也不参加任何冲浪相关比赛。”

    几乎是这句话话音刚落。

    落后的戚本树就从灯暗处一个猛子冲了过来,急得团团转,“小余,这可不兴做赌!你可别意气用事!”

    他的焦急都写在脸上。

    余曜不为所动,还用手拍了拍教练的胳膊,示意自己有办法,别着急。

    半田麻帆则是一下子就来了兴致。

    他不着痕迹地打压余曜,除去私人恩怨外,本就抱有替自己的得意高徒提前铲除对手的意味。

    余曜的运动天赋太惊人,又是跟冲浪息息相关的单板五冠王,他的存在本身就足以让冲浪项目的其他运动员辗转反侧。

    如果真的能用一个赌注,绝了他在赛场大放光彩的机会,半田麻帆觉得很划算。

    至于余曜会不会遵守?

    半田麻帆对华国人了解很深。

    华国人远比r国人更讲信用,之所以在国际上名声比不过r国,只是华国宣传部的舆论经费没有外务省高而已。

    各种心念在脑海里都转过一遍。

    半田麻帆觉得哪怕余曜日后只专注于极限冲浪,自己都不会亏。

    他带着笑,“那余桑可一定要说话算话。”

    余曜就点点头,“也希望半田先生能够一言九鼎。”

    半田麻帆心满意足地提着行李箱离开。

    等他离开后,戚本树迫不及待地把手搭在徒弟肩上,咽了下口水。

    “小余,你真的有办法?”

    赌约都打了,除了拿到冠军还能有其他办法?

    戚本树将信将疑。

    他不信少年能在短短两个月内突击成功,所以压根就没往可能会赢上想。

    余曜看着自家教练一眼,弯了弯眼,“当然有。”

    自己可是要拿到五十积分的人。

    不赢怎么能行呢?

    余曜大步流星地抱着宽大的冲浪板,走进了宿舍楼。

    但在赢之前,还需要好好休息。

    余曜临睡前看了一眼画了红圈的日历。

    不止是为了更好的训练状态,二哥的飞机明天就到,自己还要用最好的精神状态去接机才行。

    少年如是想,然后在邮箱里认认真真敲出了“晚安,明天见”五个大字,等到已阅读的符号显示在左下角,就很快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就坐上了驶往机场的地铁。

    海边城市的清晨节奏很慢。

    余曜从车窗往外看,一直快到机场时,才觉得周围的人渐渐变得多了起来。

    但大多都是拎着行李箱匆匆忙忙的旅人。

    只有少数面带微笑,从出口走出来后就迫不及待地跟等待的家人拥抱问候的人的脸上,才能看出点回家的感觉。

    余曜从特殊通道一路走到航站楼,刚好就看见熟悉的飞机从跑道上缓缓滑近。

    机舱门打开,迎面而来的就是祁望星熟悉的笑脸。

    “嗨!小余!”

    青年笑容满面地打招呼,手里还提着什么。

    余曜三两步走过去,扶住正在被推出的医疗床,抬眼跟青年打招呼,“早呀,祁哥。”

    祁望星早就见怪不怪了,见状就也上来帮忙。

    机场外已经有房车在等着的。

    他们上了车,祁望星才把手里拎了一路的保温饭盒递给了少年,“看看吧,大伯亲自交待一定要送到你手上的。”

    “这是什么?”

    余曜好奇打开,扑鼻的是地三鲜饺子的香气。

    是他在酋长岩上心心念念过的饺子。

    还是祁叔叔亲手包的,薄皮大馅的那种。

    少年脸上一下绽开了笑,“祁叔叔也太客气了。”

    他口里这样说,但任谁都能看出少年琥珀色眸子里盛得满满当当的欢欣。

    祁望星因为医生预计自家兄长最近可能很快就会苏醒,心情也很不错,看见余曜笑了起来,自己也龇着大白牙跟着乐。

    “还热乎着呢,你快点吃!”

    他就猜余曜为了接机肯定没吃早饭。

    余曜确实没吃。

    但他也没有当着大家伙的面吃独食的习惯。

    少年很熟练地从房车里找出碗筷,给在场的祁望星也倒了一碗。

    房车里的两人就一起就着饺子汤吃起早饭来。

    “该说不说,小余,我有一种你就是我们家人的感觉。”

    祁望星打了个饱嗝,人都舒展了,目光笑着在自家兄长和少年之间来回。

    “也希望有一天我们真的能成家人。”

    祁望星的语气很真诚。

    余曜望向饺子和沉睡青年的眼神也同样纯粹,“也许吧。”

    他很喜欢大方真挚的祁家人。

    如果能拥有这样的家人,大约做梦都会笑醒。

    余曜这样想,等到了基地,就一刻不停地帮忙把祁家兄弟安置在了自己隔壁。

    赵威明才睡醒,睡眼朦胧地倚着门框看,见自家徒弟亲自动手,就连忙过来帮忙。

    戚本树和秋聆歌也陆陆续续地开门走出来帮忙。

    一直忙活到了上午十点,才算彻底安置下来。

    祁望星从前经常来y省猫冬,但还是第一次住在这样老式的红砖小楼里,觉得还挺新鲜。

    余曜则是等祁家人都安置好,又额外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蚊香点在了祁望霄的房间角落后,就抱着冲浪板往门外走。

    “这个点了还去冲浪?”

    戚本树都惊呆了。

    一大早五点多就出了门,忙活了四五个小时,余曜居然还有劲头要出去继续训练?

    余曜却看了看手机上的app,眼睛亮晶晶的。

    “浪报上说,从现在到下午两点,周边的浪点刚好适合冲浪。”

    海浪这种东西纯靠天收。

    余曜对室内人工浪的兴趣不大,事实上,他连虚拟空间里的浪都觉得不够真实,一心想要多练,当然要抓住每一次机会。

    戚本树立马就想到了自家徒弟和半田麻帆的赌约了,当场就吼了一嗓子。

    “你等等,我去换个衣服!”

    冲浪这种有危险的运动怎么可能没有教练在场,为了世锦赛,他也拼了!

    秋聆歌最干脆,一句废话没说,转身就去屋里抱冲浪板。

    师徒三人抱着各自的泡沫板就往海边走。

    祁望星和赵威明大眼瞪小眼,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祁望星低头再次确认了下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四十八分。

    他跟余曜一起住了这么久,深知专业运动员的热身都不止半个小时,也就是说训练根本不可能在一个小时之内结束。

    “小余现在的训练模式是连饭都吃不上了吗?”

    这都就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吧。

    赵威明就摇摇头,“我看他没有两点都回不来。”

    他还不知道余曜和半田麻帆的赌约。

    只是在此刻有些感慨。

    啧,还是他们的攀岩好,山就在那里,沉稳可靠。

    而喜怒不定的大海却总是让人难以捉摸。

    留在基地的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同情中午要饿肚子的少年。

    余曜却觉得很是寻常。

    想要参加世锦赛,想要拿到金牌,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呢。

    他的时间紧迫,必须抓住有浪花的每分每秒才能勉强拥有一争之力。

    网上搜索到的现役运动员们在翻卷的蓝白巨浪里拥抱大海,驰骋纵横的激情画面浮现脑海一瞬,少年琥珀色的眸子里刹那间凝满了光。

    他把固定冲浪板的冲浪脚绳系在笔直的小腿上,抱起橘色的冲浪长板就往海里走去。

    自己今天的目标是——

    抓住绿浪!

    余曜在脑海里高速复习起抓浪所需的知识储备,浑身上下很快就在高高卷起的浪花里湿了个遍。

    可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却在微冷海水的冲刷下越发明亮。

    又一次浪花袭来时。

    余曜看准时机,扭头加压,双手快速划水后立刻撑板!

    整个人就从自己的冲浪板上一左一右地站了起来。

    他在浪花的三分之二处利落起乘,抓住了浪的速度。

    银白的浪花泡沫就从橘色冲浪板的板缘流泻出来,簇拥尾随在冲浪板两侧。

    “太棒了小余!”

    沙滩上的戚本树当时就激动地高叫出声。

    但余曜自己却并不是很满意。

    浪太小了。

    他上半身挺直,稳住两秒,在感受到浪要从自己的板下溜走时,稳稳当当地向板头又走了两步。

    完全失衡的重心让冲浪板头向下,板尾翘起。

    看上去很危险,但却完美地契合了浪的坡度。

    余曜也在这宛如雪板从山上冲下的熟悉滑感里,下意识地用前脚踩住冲浪板,目光望向斜前方,也即是俯冲力度可能朝向的方向。

    只需要抬起板头就好。

    少年无师自通地踩下后脚,从板缘侧身一拧,冲浪板就如同滑雪板般,做出了一个酷似刻滑的回转动作。

    冲浪板后的银白浪花当场划出一道圆润的转弯弧线。

    他站得稳,转弯的时候更是没有丝毫犹豫。

    如果不是浪溃散之后没有下一道浪接上,看上去都不像是想要下来的样子,微微垂眼注视海面的样子也很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戚本树:???

    戚本树:!!!

    不是,他还没有教Carving,也即是“刻”这个动作吧,余曜怎么一下就学会了?!

    戚本树第一次体会到赵威明和赵正飞指导少年时的快乐,整个人还有点懵圈。

    一直到余曜滑累了,趴在滑板上往回漂,才乐呵呵地迎了过去。

    他学过推拿,手上很有两把刷子,当场就示意余曜坐在沙滩上,自己上手就开始看家本领。

    余曜的发梢还在滴水,从背包里拿出毛巾,一顿乱搓。

    “小余,”戚本树回味着刚刚的画面,乐得合不拢嘴,“我觉得咱们说不定真的能去世锦赛试试。”

    半天学游泳,半天抓白花,上绿浪也才只几个小时而已。

    这特么不是天才,还有什么是天才!

    戚本树刚刚都快把自己的大腿拍紫了,也就是到少年面前,才竭力收敛住自己不要露出傻笑之类的表情。

    余曜奇怪地看了自家教练一眼,“这不是我们本来就有的打算吗?”

    戚本树就笑,“可我是到了现在才有了点真实感!”

    岂止是真实感,戚本树甚至已经开始畅想,余曜在世锦赛上力压群雄,一举夺金,惊掉所有人眼珠子的精彩画面。

    尤其是那个半田麻帆,非得让他把自己说出来的话都吞回去不可!

    什么磨炼几年,什么浮躁。

    有能力的强者当然是出名要趁早!

    戚本树对未来信心满满,“我今天晚上回去就把训练计划表拟定出来,附近的浪点也都梳理出来,非得把未来两个月的时间用到极致不可!”

    余曜向后撑手在沙滩上,远远地望着遥远方向连着一起的碧蓝海天边缘。

    逶逶迤迤的海浪拍打出优美悦耳的声响,脚边被溅起的水花洁白晶莹,温柔地抚摩着细碎沙滩和少年的踝骨和小腿。

    还有椰树迎风摇曳的羽毛状影子落在少年俊秀的脸庞。

    这样宁静清新的场所,是自己未来整整两个月的试炼场。

    余曜眸色沉静,再加之想到身后基地里自己守候也同样守候自己的人,眼底里的笑意更是浓得化都化不开。

    “我会拿到世锦赛金牌的。”

    少年语出惊人,一开口就瞄准世界冠军。

    戚本树正在按摩的动作一顿,脸上的激动神情一闪而过,当场就按捺不住心里抑制不住的喜悦。

    他拢起手,对着迎面而来的浪花高声呐喊。

    “我们小余一定是冠军!”

    大海浩瀚,没有回声。

    戚本树的高喊声只惊飞了几只洁白海鸥。

    但他自己却很得意,扭过头就对少年炫耀道,“这是我小时候我外婆告诉我的法子,如果你特别想要什么,可以试着对大海许愿,海里的神仙就会听到。”

    余曜眨了眨眼,沉默了下。

    戚本树还以为徒弟是被这个法子惊到了,笑容满面的,“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也试试?”

    他作势还要再喊。

    余曜脸上的神情不受控制地变得复杂。

    “戚教,”他喊了声。

    戚本树抹了把脸,自我感觉还挺良好,“啊?怎么了?”

    余曜这下真的要笑出来了。

    “你刚刚给我推拿过。”

    戚本树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少年明晃晃地把视线落到自己被按过的双脚上,戚本树才“啊”的一声惊叫起来,拿手在自己衣服上蹭,又冲到海边去洗脸。

    余曜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微笑,但到底没有向大海祈愿。

    他想要的,都要自己去拿到。

    少年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橙子糖,撕开包装纸慢慢吃掉。

    海边的冲浪训练在半田麻帆走后,反而紧锣密鼓地继续了下去。

    冲浪协会打电话询问过原委后就也没再追问。

    那边打电话来的时候,余曜正坐在戚本树旁边,跟大家一脸犹豫地尝试y省本地的特色吃法——

    蘸酱芒果。

    等教练挂掉电话后,都还有点奇怪冲浪协会到底是什么样的组织。

    他好奇,直接就问出了口。

    戚本树把手机丢到一边,捻起一长条青芒果,蘸上虾酱,边炫进嘴里,边含糊道。

    “反正跟滑雪协会和登山协会都不一样。”

    他耐心地解释了起来。

    “冲浪这边的行情比较复杂。”

    “国际上的冲浪运动协会,简称ISA,两年一届的世界业余冲浪锦标赛和全世界巡回的世界职业青年锦标赛都是他们筹办的,也是国际奥委会承认的组织。”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WSL,也即是世界冲浪联盟,是全球冲浪选手的主管机构,也经常会举办一些重大比赛,比如说WSL男子世界总冠军联赛。”

    “而在咱们华国,前几年冲浪是没有单独的协会,目前也只是归类于华国极限运动协会下面的一个分支部门。同样归类在华国极限运动协会下面的,还有滑板,长板速降,街舞跑酷之类。”

    戚本树笑了起来。

    “冲浪协会的资金大多来源于品牌赞助,跟总局那头有关系,但也没有那么深的关系。所以咱们才没有跟隔壁水上项目住一起,还有自己的独立训练基地。”

    被酸脆辣三重口感刺激得停不下来的秋聆歌捋了下,“其实还是不够正规。”

    戚本树完全听不得这话。

    “但是咱们更自由啊!”

    他拿眼盯着余曜,一脸生怕徒弟跑路的紧张样子,“至少小余要求的,自己什么时候想走就走,都快要满足,放其他正规集训队,有这个可能吗?!”

    秋聆歌就露出个小酒窝,“那怎么不可能,我们滑雪队就行。”

    别说进出自由了,只要余曜肯归队,他们赵教简教都能开着车自驾贯穿华国,千里迢迢,连夜来接。

    “你们滑雪也正规不到哪去!小余去之前不也冷清得很?”

    戚本树心里明镜似的,“也就是小余一口气拿了五块金牌,单板才在华国彻底火起来。”

    冬奥之前,他们整个y省都找不出一间滑雪俱乐部。

    可现在呢,光是他知道的,附近就有两家室内滑雪场在连夜动工。

    这不都是奥运冠军带动的项目热度。

    戚本树酸溜溜地偷空瞄了秋聆歌一眼,“等小余拿金牌了,我们也能走上正轨。”

    到时候肯定就不会再被当成野鸡机构了。

    戚本树很快又把目光都落在少年脸上。

    余曜却还在跟蘸酱芒果作斗争。

    说实话,接受芒果也能蘸酱吃的设定之后,这种脆脆酸辣,又带着一股芒果清香的味道真的很独特,有一种味蕾全部炸开的清爽感。

    至于戚本树在意的重点,他压根就没当回事。

    真要论起来,华国极限运动会下属的小众运动一张网页都排不完。

    余曜瞥了眼手机实时搜出来的结果。

    嗯,三页。

    滑板和长板都算是相对大众的,什么斯篮搏,泡泡足球、撞冰……一般人听都没听说过。

    一直都有很多冷门的运动都挣扎在无人问津的艰难境地。

    余曜扫了几眼,也就收回视线。

    人的精力有限,他能在冲浪的同时,兼顾高空跳伞的次数积攒,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毕竟这两样都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高空跳伞看天气,冲浪更要看浪报。

    如果阴天下雨,高空跳伞基本没戏。

    好在雨天还是可以冲浪的。

    y省漫长的雨季在五月底如约而至。

    余曜很享受在雨天冲浪的感觉。

    下雨天,海浪都会变得干净,熙熙攘攘的游客也会变少。

    没有人抢浪偷浪,世界都随着压强变化下的海平面变得平整,甚至有一种独处于异次元的空灵浪漫感。

    嘀嘀哒哒的雨滴坠落尘世间,薄纱般笼罩着无边无际的海面。

    人站在板上,被海水涤荡腰部以下的同时,上半身都被雨水滋润舒展。

    余曜就是在这样柔美淋漓的下雨天学会的钻管。

    大风带来了咆哮般的巨大海浪。

    浪潮耸立如墙,却又在最高点时轰然倒下。

    疾速的浪涛推力和无处可逃的重力作用下,翻卷而起的海浪中心出现了一个一人多高的管状真空地带。

    管壁是深蓝透明的海水。

    管道侧面却是层层芭蕾裙般的白色浪花。

    那是大海对于冲浪爱好者最宝贵的馈赠。

    戴着头盔的少年身影享受着这样的馈赠,在海浪破裂时从万千泡沫里破浪而出。

    那道依旧稳稳站在板上,没有被巨浪冲倒的修长身影完全可以证明,他的控速能力,路线选择能力以及平衡感都已经达到了专业赛级选手的标准。

    戚本树当场就一嗓子嗷了出来。

    秋聆歌也在不远处鼓掌叫好。

    余曜从管浪里钻出来,摘掉保护脑袋不被浪打到的头盔,也露出了个笑脸。

    但他没有止步于此,反而是紧接着就向着更难的空中技巧发起冲锋。

    一晃一个多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冲浪世锦赛近在眼前。

    戴维团队也在嗅到商机,不是,热度话题的同时,重新来到余曜的身边,打算全程直播这一次的世锦赛。

    考虑到不同海域的浪点特色不同,距离比赛还有两个星期时,戚本树带着两个徒弟一起来到了p国的纳兰群岛。

    这里是世界上最好的冲浪地之一,有一百多个大大小小的海滩,经常举办各式各样的冲浪比赛。

    岛上还有温泉,冲完浪去泡泡温泉几乎是每个来纳兰群岛冲浪的运动员的必备行程。

    一路的飞机上,戚本树都在喋喋不休地说起自己曾经在纳兰群岛的比赛经历。

    余曜则是从窗户里一直看着下方那个心桃形状的特别岛屿。

    那是很多情人喜爱度过情人节的去处。

    也是这一次的世锦赛举办地。

    摄影机捕捉到少年专注的一瞬,戴维自告奋勇地在镜头后充当起了采访记者,“亲爱的余,请问你对于这一次的世锦赛,有多少信心呢?”

    余曜收回视线,面对摄影机温和地笑了笑,“大概有这么多吧。”

    他指了指舷窗外形状可爱的岛屿。

    戴维就和直播间闻风赶来的观众们一起傻了眼。

    【这是什么意思?】

    大家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过直播间的标题是筹备世锦赛的日常,大家本来就抱着好长时间没有余曜的消息,过来看看打个卡的消遣心理,倒也没有特别想要追究。

    弹幕不断冒出的问题都在关心地询问余曜进来去哪了,过得怎么样。

    余曜有一搭没一搭地答着,天马行空地想着幸好是私人飞机,所以才能有信号能直播。

    这样温和平静的氛围,在一行人下飞机时,摄像头无意间捕捉到一个浪人们耳熟能详的身影时陡然骚动起来。

    【那是半田麻帆!】

    【还有他的徒弟宫田优树!】

    【那是谁?】

    有人就在直播间科普起这对师徒的煌煌战绩,同时感慨道,【知道余要和他们撞上,没想到这一幕来得这么快】

    余曜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遇到之前打赌的对象。

    不过撞都撞上了,对方又明显看见了自己,装作陌生人过去好像也不太合适。

    余曜目光顿了顿,打算等和对方擦肩而过时,点头示意一下。

    太客气也不太现实。

    毕竟他能对着半田麻帆维持点头之交的基本礼貌,就已经是自身修养的极致体现了。

    少年准备好了应对的礼仪。

    但万万没想到时,半田麻帆领着徒弟一行人经过他的时候,竟然压根就没有停留。

    别说打招呼了,连一个眼风都没有扫过来,还把下巴微微抬起,一脸很是高傲的模样。

    怎么回事?

    这种感觉怎么那么奇怪?

    有观众第一个说出了自己的直觉,【我觉得他们不是不认识余曜,是在故意地表达蔑视!】

    怎么回事,余得罪他们了吗?

    观众们一时之间都有点奇怪。

    他们奔走在网络上来回打听,很快就把相关话题炒得火热。

    路人看见了都要好奇地进去看一眼,然后突然想起来,哦,最近是冲浪世锦赛,嗯,值得一看。

    冲浪世锦赛的赛前热度以莫名的方式蹿了一大截。

    余曜不知情,就算知情大概也只会觉得有点好笑。

    他没把机场遇到冷脸的事情放在心上。

    但很快,就在办理入住时又遇见了r国师徒二人组。

    “特别需要一间一楼的房间。”

    余曜对自己的住处没什么要求,但医疗床推上推下都需要方便。

    “我们也需要一楼的房间。”

    r国师徒组对视一眼,学人精一样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很抱歉,客人们,一楼的房间只剩一间了。”

    前台办理入住的工作人员一脸为难。

    两拨客人都是差不多时间到,要求也一样,实在很难同时满足。

    余曜也就是在这时,才从进店后第一次正眼看向这对师徒。

    虽然但是,他怎么觉得,他们像是在故意找茬?

    第97章

    余曜和半田麻帆都想要一楼的房间,一时僵持原地。

    酒店工作人员左右为难,见余曜这边有医护人员跟随,心就有了偏向。

    “半田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可否让急需者优先?”

    余曜的目光也随之转了过去。

    他原本以为半田麻帆故意为难自己,一定不会让步。

    结果半田麻帆的脸色不变,微笑着,“当然可以。”

    然后就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房卡,带着跟他身后的那个卷发年轻人向旋转楼梯走去。

    他来得猝不及防,走得干脆利落。

    比起故意为难,更像是压根就没把少年放在眼里。

    直播间里的观众们都懵了。

    【???】

    【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说要一楼的是他,轻而易举地让步的也是他,是故意跟小鱼作对的是吧】

    余曜也觉得古怪。

    但一楼房间已经到手,他也就没多想,向前台工作人员道过谢,拿到房卡后,就跟大家各自住进各自的房间。

    纳兰群岛在世界著名的冲浪圣地里热度排行倒数,因为距离尾崎八项里纳扎雷峡谷更近,一般更受极限运动者的喜爱,相对小众。

    但这并不代表着这个冲浪小镇落后偏远。

    事实上,余曜所入住的酒店评级虽然低,但在酒店app上的入住评分却是出奇的高。

    其中原因,余曜在进入房间后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直播间的观众们也在看清房间内景时哇哇地尖叫起来。

    【好漂亮!】

    这是一间阳光明媚的海景房。

    红白色调干净纯粹,布置得更是简单,除去床、沙发,以及落地窗前一盏鸟笼形状的吊椅,基本就没有别的家具。

    但却离海很近。

    躺在床上,侧脸就能看见碧蓝无垠的大海与蓝天,置身房间里就能够感受到海洋的美丽和宁静。

    来冲浪的人本身都对大海有着深沉的热爱,又怎么会不爱这种枕着潮汐声入眠的完全沉浸感。

    更别提如果把窗子推开的话,睡梦中还能享受着海风的温柔吹拂。

    也就是海岛上的一个多月,余曜早就习惯了类似的海边环境,才能控制住自己没有激动出声。

    但戴维带来的团队房间里,已经传来了摄影师跟人打视频电话时的欢呼雀跃声。

    余曜稳稳地把祁望霄推到阳光能够照住全身的位置。

    看着温暖的日光隔着玻璃窗,慢慢爬上青年的脸庞,那张微白的面孔因为暖融融的温度多了些血色,就忍不住用手指轻轻碰了下。

    触手温热。

    心脏因此变快一瞬。

    少年呼吸窒了下,才窸窸窣窣从背包里掏出教练配给自己的防晒药膏,认真涂满了青年露在外面的手和脸。

    眼见那张英俊温和的脸庞因为满脸的深色药膏变得有点滑稽。

    余曜无声地翘了翘唇角。

    这才起身出去,跟教练师兄们在楼梯口汇合去吃饭。

    临海小镇的海鲜总是便宜又鲜美。

    大家飞了一路疲惫饥饿,终于吃上饭时个个喜笑颜开。

    绿油油葡萄架下,秋聆歌和戚本树一对活宝凑一起,更是有说不完的话,在饭桌上把大家逗得嬉笑连连,跟不远处r国师徒的那桌死寂氛围迥然不同。

    余曜也跟着笑。

    但看着自家师兄没有一丝阴霾的笑脸,心底深处的某一角落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莫名滋味。

    秋聆歌没有报名参加这次的比赛。

    不是不想,是没有资格。

    ISA和WAL,也即是国际冲浪协和和世界冲浪联盟,这些年互不承认,打得不可开交的同时,在举办比赛上却都有一种老牌冲浪协会独有的矜持默契。

    那就是参赛国能够派出的选手数量,要根据参赛国累积积分的排名来定。

    华国没有出彩的冲浪选手,当然没有在其他比赛上取得过很多的积分,按照规定,只能派出一名选手参加比赛。

    唯一一个参赛名额给了自己,秋哥自然就没有办法参加比赛。

    青年原本都不打算来的。

    是余曜想到之前的冬奥秋聆歌也没有来,然后就在冬奥后不久就有了退役的打算,硬生生拉着自家师兄来的。

    余曜也有自己的私心。

    除去想让自家师兄见识世界一流的赛场,早早适应。

    他早就想好,自己一定要在这一次的世锦赛上拿到冠军,为华国挣到第二名奥运会的参赛名额。

    从前参加冬奥的名额是秋哥挣下来给自己的。

    那么这一次,也该轮到自己给师兄挣名额了吧。

    余曜想到这里,忍不住多看了拿着蟹钳张牙舞爪的秋聆歌一眼,琥珀色眸子就晃动着葡萄藤形状的光斑。

    支在旁边的摄像机没有停下来吃饭的需要。

    直播间的不少观众们都注意到了少年在自家师兄脸上停留的过多时间。

    有人扒出了秋聆歌的经历,然后就开始唏嘘感慨。

    【临到要比赛了反而受伤,难怪他要从滑雪转冲浪】

    也有人很是不以为然。

    【滑雪多少还有点热乎气,冲浪?如果不是小鱼来比赛,我可能根本就不会关注】

    上一届的奥运,华国就是因为没有积分,连一个冲浪比赛的参赛名额都没有捞到,所以大台五套压根就没有买转播。

    这一次的世锦赛也是。

    如果没有戴维团队的直播,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要去哪看比赛。

    华国网友们还是头一次追这么冷门的项目,只觉得余曜的兴趣爱好越来越冷门,甚至已经提前担心起了以后能不能在国内电视上看见少年的身影。

    他们不知道的是,华国冲浪协会自打确认了余曜要参加世锦赛开始,就在为转播而奔走。

    废话,整个协会上下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余曜,很有可能马上就要扬眉吐气,扩大影响力。

    这时候不行动起来,难道要等余曜拿了成绩再宣传?

    那黄花菜都凉了好不好。

    至于余曜输了怎么办?

    冲浪协会的高层很光棍地想,输了就输了呗,反正他们冲浪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整个冲浪协会主打的就是一个光脚不怕穿鞋。

    不仅连夜动员了赞助商,打算自掏一部分腰包,还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务必要让这场第一次有华国运动员参加的冲浪世锦赛在华国电视台有转播可看。

    如果能上大台五套,那就更好了!

    冲浪协会虎视眈眈地盯着电视台的排档期。

    但事情却不是他们想的那么容易。

    冲浪世锦赛在七月,刚好撞上了游泳世锦赛,乒超联赛,排球篮球世锦赛等一干大热赛事。

    大台五套忙着转播这些热门赛事都来不及,哪里还会顾得上一个冷门的冲浪项目。

    如果不是冲浪协会直接报上了余曜的大名,大台主任可能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冷门项目申请。

    可即便有余曜当幌子,大台五套也不是很买账。

    “先看看余曜的出场时间再说,”大台主任犹豫再三,才勉强有了最后决定。

    “如果跟其他重要比赛不冲突,也不是黄金时段,就可以播出。”

    因为海浪的不确定因素,冲浪世锦赛的赛程长达八天,谁也不确定余曜具体什么时候出场,当然不可能把暑假黄金期留给一场结果全然未知的比赛。

    余曜自己也是第一次参加这么漫长的比赛。

    滑雪也好,攀岩也罢,都是出场几分钟就能决定胜负的快速比赛。

    就算是别的世界里多人对抗性的比赛如冰球,也很少有长达八天的漫长赛程。

    这对运动员的身体素质和心理状态要求极高。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八天的不确定因素环境里沉得下心,静得住气。

    更何况还要面对几人一组的淘汰赛制。

    时间紧迫,余曜略作休整后,就抱着自己的冲浪板去了海边。

    他只在华国冲过浪。

    华国的浪点是出了名的平缓,纳兰群岛的浪况却是迥然不同的惊险。

    还没靠近沙滩,远远的,一行人就能听见海浪撞击礁石的劈劈啪啪声。

    再走近些,就看见了汹涌海浪撞碎在石上时,闪着光,如珍珠一般迸射四散的浮沫。

    海风都掺杂进了细碎的水珠。

    原本温暖的阳光也被氤氲的水汽隔开,平添了几分湿冷。

    秋聆歌远远望着比平时训练高上一头的浪尖,还没有上板,就已经开始心神动荡。

    “就得冲这样的浪才够带劲!”

    余曜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细沙里时,想的却是离这里不远的纳扎雷峡谷里的浪。

    他在视频里看见过,巨大翻卷的浪墙甚至能达到八层楼高,海水凝成的峭壁倒塌砸下时,轰隆隆的声响如惊雷般。

    “这样的浪才是真的刺激。”

    余曜闭了闭眼,从记忆里抽出身,“我们也去试试吧。”

    秋聆歌还以为师弟说的是眼前海浪,哈哈哈地就答应了下来,开始绑固定绳。

    余曜也在沙滩上席地而坐。

    固定绳,全名固定脚绳,作用是把冲浪者的一只脚和冲浪板相连接。

    这样做的好处是在冲浪者摔倒,还在被浪打翻时,能够尽快地找回自己的冲浪板。

    不止是为了节省时间,关键的时刻甚至能够救命。

    余曜喜欢追求极限,却不想白白送命。

    所以哪怕只是眼前在浪报里据说最高一米九四的浪花,他也很认真地把脚绳绑在了自己的脚踝背后的位置。

    绑好之后又调整了一下位置,让绳头向外且朝向斜后方,以免自己在冲浪时不小心被脚绳拌倒。

    一切准备就绪。

    少年和青年就在摄像头的记录下一起冲向了层层叠叠的浪涛。

    直播间后的观众们精神一震,心道正菜可算来了。

    主要是大家伙都挺好奇的。

    余曜一消失就是一个来月,如果不是Red Bull加紧剪辑出了黎明墙纪录片的预告片花,还有偶遇网友隔三差五的无图repo,大家真就挺无助的。

    谁家好运动员一消失就是无影无踪,丢下一句自己去新项目就再没有个确切消息。

    所以……他的新项目练的到底怎么样?

    网线那端的观众们无需催促地坐直起身,个个眼瞪得像铜铃。

    戚本树和戴维也僵立原地,视线牢牢地黏在两道高矮差不多的师兄弟背影上。

    黑且圆的摄像机镜头转来转去,试图精准捕捉到少年和青年的身影。

    焦距冷不丁地向后拉长一下,就把海浪里已经趴在板上的一道人影收录进来。

    【怎么海里还有人呢】

    有观众开始着急,【会不会有点挤】

    这个弹幕马上就迎来了一阵嘲笑声。

    【大海!为什么叫大海!因为它够大,怎么可能会挤】

    这句话看得正儿八经的冲浪爱好者直翻白眼。

    【你一定是没听说过冲浪优先权】

    陌生的名词一下吸引住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见屏幕里的少年还在以臂为勺,将自己和板向海里划,大家就分出心神开始询问。

    【优先权是什么东西】

    其他冲浪爱好者就开始科普起来。

    【如果有人同时看上一道浪,那么就默认最靠近浪头的人拥有优先下浪权,其他人都要避让,也算是冲浪礼仪里的一种】

    【也就是说,谁离浪头近,谁就有优先下浪权呗】

    【是这样】

    这个解释听起来就很无趣,跟滑雪时后面的人要让着前面的人是一个道理。

    观众们听听就过,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但在专业冲浪爱好者的眼里,这点简直太重要了。

    顶尖的冲浪运动员大差不差,力量爆发力和技巧有区别,但基本不分伯仲。

    有心思刁钻的,光是靠着这个优先下浪权就能干掉对手。

    毕竟按照冲浪比赛的规定,同一组选手上浪之后的四十分钟里,每个选手最多可以冲25道浪,取其中成绩最好的两次,计算平均分作为总成绩。

    是最多可以冲25道,而不是一定能冲25道。

    四十分钟里,能不能有足够好质量的浪都不好说,更别提说质量高的浪来了,优先权还不一定在自己手上。

    如果好的发挥被对方用优先权截断,那真的是哭都没处哭去。

    第一届奥运会不就已经有了现成的例子吗。

    如果不是半田麻帆用优先权,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同组选手的几次冲击,他未必是亚军,被压了的那个选手也未必不能成为冠军。

    想到这里,再想到半田麻帆的徒弟宫田优树这次也要参赛,一些冲浪爱好者心里有担忧浮现。

    而这点担忧在看清余曜附近,那个趴在白色冲浪板上的卷发人影就是宫田优树本人时,一下就沸腾起来,当场就在弹幕里嚷嚷了出来。

    【余!一定要小心!】

    有网友在弹幕里高喊。

    看得其他观众一头雾水,【小心什么?】

    他们看了看海上还在划水的少年。

    【余不是还没有开始吗?】

    急得不行的网友声嘶力竭,【那可是宫田优树!是半田麻帆的徒弟!】

    【今天直播上很明显,他们跟余曜的关系并不好,连面子情都不屑于伪装的那种】

    其他观众们更懵了。

    【所以呢】

    虽然但是,关系不好也不至于要小心他们吧。

    发言的网友解释不清,又不好直说优先权里的猫腻,干脆撂下一句,【你们看看就知道了】,然后就开始紧张地盯着屏幕。

    其他观众就不乐意了。

    【这谜语人也太谜语了吧】

    【没头没尾的,吊人胃口】

    但这样的抱怨也只持续了不到几秒,大家伙的注意力就被已经把自己划到了海浪区的少年吸引了回去。

    他们都等着余曜展示自己的训练成果。

    就连不远处的宫田优树也停下了自己抓浪的动作。

    余曜一开始却也没有直接抓浪。

    他习惯了先观察再动作的模式,见纳兰群岛的浪确实跟自己平时训练的风格不同,就停了下来。

    少年一脸平静地趴在冲浪板上,随波逐流地感受着海浪蓄力到溃散的全过程。

    高倍数的摄影机在此时拉近镜头。

    将他微湿滴水的发梢,涂满深色药泥的脸庞,和抓住板缘的发白双手都拍摄得一清二楚,特别是还有系住那只细细脚踝的黑色绳扣。

    这样的画面,再配上汪洋大海的背景,莫名就很吸睛。

    某些画手的DNA狠狠地动了。

    【有一种海上花的既视感】

    【还要是被大海囚禁的海上花】

    【嘶——我能说有一丝丝色气吗,不带凝视的说,余看上去在海浪里很无助很脆弱】

    但这样的错觉,在少年突然有了动作,支起上半身开始划水时,轰然消散。

    等到少年看准时机,在一米多高的大浪袭来时,借助绿浪的推力和坡度一举站起,起乘后直接就是一个流畅而有力的底转大转弯时,更是彻底化为乌有。

    【好帅啊啊啊啊啊啊】

    有观众们在少年没有逃跑反而迎浪而上的第一时刻就尖叫出声。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

    底转不过是最初阶的冲浪技巧。

    余曜成功转弯后,没有丝毫迟疑,驾驭冲浪板直冲浪尖。

    他在海浪高高卷起的最高点急转。

    从腰到双腿猛然发力,只一瞬间,板头和板尾刹那调换。

    如同画笔挥洒般,巨大的白色浪花沿着板头破空的轨迹旋转飞落。

    【啪啪啪——】

    弹幕模拟出鼓掌的拟声词。

    就算是再不懂冲浪的人也看出来了,这个足足一百八十度的急速转弯,考验的不止是少年腰腹核心力量,还有他及时抓住浪尖的洞察能力,落浪后的平衡能力。

    很显然,橘色冲浪板上的少年都很过关!

    即使是陌生的浪点,他也在第一时间找回了自己的自信。

    戚本树高兴得不行,在沙滩边一挥手就搂住了戴维的脖子。

    戴维还是第一次见余曜冲这么大的浪。

    心里微微一动,有心想问问余曜对纳扎雷峡谷三十米高的巨浪感不感兴趣。

    毕竟Red Bull资助的比赛里,有一项就叫做极限冲浪。

    思及此,戴维脸上的笑意更深。

    他的惊喜和讶异,在见到余曜依次开始了自己的技巧测试时更是不断积累。

    眼见少年先是大半个冲浪板冲上浪尖,急转直下,紧接着又在白浪花快要盖下前,沿着泡沫溃逃的线路收尾急转。

    在碧蓝浪上留下一道过于蜿蜒的s型走线。

    直播间的观众们看得目瞪口呆。

    好半天才有人打字道,【余的冲浪板玩得跟他的滑雪板一样丝滑】

    这是外行人所能给出的最高评价。

    内行人的评论就要精确得多。

    【哦,天呐,底转,蛇形,回切,浮漂……我都数不过来了,余真的是在给我们展示他的技巧储备!虽然我都想劝他别展示了,小心让人知道了他的底牌!】

    多人同组的淘汰制竞技,就像是坡面障碍追逐一样,说不准就会有什么幺蛾子。

    网友们出自一片好心,完全不知道自己此时就要乌鸦嘴成真。

    在余曜花式炫技的过程中,原本浮在浪区的宫本优树不知何时已经划到了岸边,跟自家脸色难看的教练一起远远地看着在海浪里穿进越出,纵横潇洒的少年。

    “余桑比您所说的厉害多了。”

    宫本优树出身冲浪世家,祖父和父亲均在r国冲浪协会入职,这会儿面对成名已久,且是自己教练的半田麻帆也不大客气。

    事实上,他现在相当不高兴。

    “您给我的情报有误,半田教练。”

    半田麻帆也没想到余曜会进步得这么快。

    才一个多月,还不满两个月,人真的有可能进化到学习能力恐怖如斯的地步吗?

    正常人如果刷到跟余曜现在的进度一致,最起码也要脚踝受上几次伤,训练出过几回意外吧。

    半田麻帆皱着眉,但此时也只能先安慰面前的徒弟。

    “余曜现在用的也都只是初阶和中阶的技巧。”

    宫田优树抱着臂,让普通人显得柔和的卷发在他脸庞就像是钢丝球一样坚硬。

    “试试就知道了。”

    虽然他最大的竞争对手是来自冲浪强国b国和m国的选手,但如果有能够打压住华国新起之秀的法子,还是可以一试的。

    宫田优树划回了浪区,浅浅冲了几次浪后,就不着痕迹地靠近了少年。

    他没那么蠢,在摄像头前动手动脚,但用点小技巧逼一逼少年的实力,探个底儿,还是没有问题的。

    宫田优树心里打定了主意。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显眼极了。

    直播间的冲浪爱好者当即就嚷了起来。

    【他来了来了!】

    余曜也注意到了这位对自己不太友善的选手的到来。

    如果换做是平时,余曜可能就用实打实的技术教会来意不善者如何做人。

    但他上午才下飞机,本身就累,又已经训练了好一会儿,干脆也就不跟这人歪缠,直接划水向岸边去。

    观众们先是愣了愣,随即就意识到,之前那几条弹幕说的都是真的,要不然的话,余曜不会看见对方看见扭头就走!

    【r国的这个选手就是冲浪版的h国短道速滑吗】

    有人忍不住地问。

    一下就逗笑不少人。

    但笑归笑,大家伙的心弦还是绷了起来。

    等到接下来的好几天,都看见那个r国选手总在冲浪时,有意无意地往少年身边凑的时候,心情就变得更加不美妙。

    【这人到底想干嘛】

    在宫田优树又一次行使优先权逼停少年时,大家不满积聚升级,【他不会在正式比赛里还用这一招吧?】

    实在是有点卑鄙!

    随着余曜的直播间热度居高不下,世锦赛还没有开始,就有不少观众在宫田优树身上贴上了小人的标签。

    但宫田优树根本就不在乎。

    在乎什么,像他的教练半田麻帆一样,想用招数又不敢用,奥运会上用又胆子小没做到底,只拿了亚军?

    宫田优树来比赛的目的就是打败所有对手,不管用任何方式。

    也只有这样,r国的冲浪协会才会欣欣向荣。

    他在心里琢磨着对付少年的对策,一时之间连原本心心念念的b国和m国强敌都排到后位。

    殊不知余曜这边也注意到了他的特别针对。

    “真晦气!”

    戚本树最讨厌这种不公正手段的运动员,之前对华国冲浪协会居然请了半田麻帆都颇有微词。

    没想到半田麻帆的这个徒弟居然变本加厉,好几次,如果不是余曜闪得快,都要因为他改变浪型从浪上摔下来。

    “不行,我们必须要想个应对方法。”

    戚本树和秋聆歌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起来。

    余曜的视线则是落在了墙上的电子日历。

    离比赛只有一天,训练里宫田优树大约也没时间再针对自己,但比赛时还是有很大几率遇见。

    尤其是他们分在一个组,要抓同一道浪的时候,简直避无可避。

    戚本树也愁,盯着徒弟的手一个劲地看。

    “这回抽签运可好点吧!”

    戚本树替徒弟期待。

    余曜其实也希望自己运气好点。

    毕竟第一场就遇见这种人,实在糟心。

    他在赛前一天抽签时深吸一口气,抓出了纸团后立刻展开。

    正在直播的赛方马上拉近镜头。

    【是几组是几组?!】

    观众们一下紧张起来。

    第98章

    阳光明媚的海边沙滩,临时抽奖处的所有人眼里都闪烁着不安和焦虑。

    也不怪大家紧张。

    余曜的抽签手气,是随便路过的大黄狗看了都会摇头的离谱地步。

    纸团还没有打开,就已经有人自嘲打赌。

    【我猜小鱼一定抽到了和宫田优树一组】

    【+10086】

    【余不跟他一组我都不信!】

    戚本树更是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其他教练们等待结果时七上八下的心情。

    “到底是第几组?”

    他不停地苍蝇搓手,就差要踮着脚尖探头,去看纸团到底写的是数字几了。

    是几都好,反正不要是数字3就行。

    宫田优树刚刚抽到的就是数字3。

    一圈人的急切目光里,余曜在看见数字的当场就轻轻眨了下眼。

    他把序号纸展示给大家看。

    简单粗暴的a4纸方块上,赫然写着的——

    是数字5。

    第五组,最后一组,落后宫田优树两组。

    反正跟宫田优树不是一组!

    戚本树当时就是一个大喘气动作,死死掐住秋聆歌的手,“小秋啊,你快帮我看看,我是眼花了吗?”

    秋聆歌也是一脸的恍恍惚惚,“我也怀疑我早上起猛了……”

    他们家余曜居然也有运气好的一天!

    这句话不止回荡在直播间里,引出沸沸扬扬的感动弹幕,还同时浮现在不同时期教授过余曜的不同教练心间。

    赵正飞酸得都想打飞的,来p国蹭蹭戚本树的喜气。

    其他教练也都老怀欣慰地直倒酸水。

    “怎么在我们坡面障碍追逐就没遇到这种好事!”

    这是想到屈延波就叹气的韩启光。

    “对,U型池要是有这运气……”

    葛教练正要附和感慨,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他们U型池已经算运气好点的了。

    他赶紧住了嘴,唯恐被其他同事暴打。

    幸好大家伙都在羡慕戚本树,无人在意他。

    葛教练悄悄地松了口气,继续跟大家一起用带着柠檬味的视线看着屏幕里,那个因为抽上一个签就已经快要喜极而泣的冲浪教练。

    一点都不夸张的说,有这好运气,自己也能直接哭出来!

    教练们酸溜溜地暗自想着。

    抽签现场的戚本树和秋聆歌越想越高兴,两个大男人愣是呜呜噫噫地围着少年转起来,还把赵威明和戴维等人一起拉上。

    被围成众星捧月状的余曜:……

    至于吗?

    不就是抽了个第五组。

    少年无奈笑笑,见大家伙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己高兴,也就默许他们欢声笑语地转着圈,把自己当成篝火亦或者是朝拜的神明。

    这一幕过于引人侧目。

    论理说,第一次参赛的选手在没有表现出实力时就搞出这么大阵仗,实在是有点讨人嫌。

    但知道余曜,了解他糟糕手气的人们对此都报以了善意的微笑。

    来自b国的冲浪名将罗恩下一个抽签,见状还很自来熟地跟第一次见面的少年打了个招呼。

    “嗨,余,很高兴见到你,我看过你的滑雪和攀岩,帅呆了!真希望我们能有机会一起冲浪!”

    余曜艰难地从教练们的缝隙里望过去。

    皮肤褐棕色的年轻人身形高大,黑白混血的轮廓让他看上去粗犷而英俊,偏偏睫毛却很长,笑起来的时候,很有一种阳光洒落面孔的帅气感。

    余曜见过他的照片,在不少标明高质量冲浪视频的封面上。

    这位在客场也能逆袭拿到奥运冠军的b国新贵,几乎是凭一己之力将b国的冲浪水平拉扯到与老牌冲浪强国m国,以及o国、r国近乎平齐的可怕地步。

    毫不夸张的说,他就是很多冲浪年轻人心里的神。

    余曜还以为对方一门心思专注冲浪呢,没想到罗恩居然会认识自己。

    少年微微扬起眉,冲对方温和笑笑,并没有寻常冲浪爱好者经常露出的受宠若惊的神情。

    这两年被吹捧惯了的罗恩一时还有点不太习惯。

    但想想余在滑雪和攀岩圈里不可撼动的地位,就觉得这样很符合他的身份。

    华国人,古老的丝绸王国,神秘的东方大小姐,就应该是这样的!

    罗恩的外祖母来自f洲,从小就对华国人有很深的滤镜。

    见余曜错不开身,拿着自己的抽签号码就离开了。

    他抽到的是第一组,理所应当要第一个上场准备。

    抽签的最终结果很快被公布在沙滩临时支起的大屏幕上。

    余曜大概扫了一眼,就发现自己这一次抽签的结果真的很不错。

    他在第五组。

    宫田优树在第三组,b国名将罗恩在第一组,另一位夺冠热门的m国选手卡格尔则在第二组。

    大家完美错开,基本上每个组都有一个冒尖选手,晋级起来不会太拥挤。

    余曜大约看了眼自己这一组的其他三位选手的名字,就抱着自己的冲浪板去了视野更开阔的观景高台上。

    他打算看看罗恩和卡格尔的表现。

    毕竟他们才代表着当今世界冲浪的最高水平。

    余曜对现今的情况很满意。

    但他不知道,这样的出场顺序只是少年心里的不错。

    对于直播间真正懂行的观众而言,这个抽签顺序简直不能更糟糕。

    【冲浪是一个凭借主观打分的运动项目】

    有冲浪比赛爱好者在弹幕里认真给大家科普。

    【每轮有四位选手同时登场,他们要在同一片海域,四十分钟内完成最多25道浪】

    【五名裁判组成的评审团负责按照五个评分标准来主观打分,取去掉最高最低后的平均分】

    【一道浪满分十分,以其中分数最高的两道浪相加作为选手本轮的最终成绩】

    其他观众们听着,【这不是挺公平的吗】

    【五个裁判去掉极端取平均分,还有最多25次试错机会,怎么看怎么合理,如果裁判足够公平,能够一视同仁的话】

    【……】

    【你们清醒一点!】

    科普的冲浪爱好者没想到自己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大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语气都变得激动起来。

    【裁判是人!不是工具!二十个选手一人25道浪,就是足足500道浪!而且纯比赛时间跨度就有200分钟三个多小时!】

    【你们猜裁判们的饱满精力能维持到余的最后一组吗】

    【还有,罗恩和卡格尔、宫田优树都在最前面出场!他们的优秀表现一定会拔高裁判们的审美,主观打分上一定会对之后的选手们更加苛刻!】

    【最重要的是,余在等候比赛的过程中,要在观景台上看全其他所有选手的表现,时间漫长不说,对心理状态本身就是一种煎熬】

    一口气打完所有字,科普网友在弹幕里痛心疾首地问道。

    【大家现在还觉得余抽到的排序好吗?】

    弄明白情况的观众们嗡的一下就炸开了锅。

    【好家伙,我还以为余终于手白一次,没想到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非酋啊】

    【高兴早了,这还不如跟宫本优树一组,起码那个r国人还能吊吊裁判们的胃口,让他们打起精神,我看看,小鱼跟谁一组来着……】

    【哦豁,一个f州t国的小孩,一个y国不知名新选手,还有一个o国过气选手】

    【我愿称之为业余养老最不起眼组】

    【完蛋了,这真的是高兴早了,我已经可以想想到裁判终于等到了最后一组,迫不及待要下班,随随便便打分还很严苛的场面了】

    ……

    观众们一下就从最开始看见号码时的欢欣鼓舞跌进了最低谷。

    普通爱好者都能想到的事,戚本树作为专业教练,很快也在喜悦退潮后反应过来。

    他变身热锅蚂蚁,在第一组刚刚下海时就开始焦虑。

    可再焦虑,他也不敢跟徒弟开口挑明。

    秋聆歌的手都被抓出印子,无奈地把教练带远一些,“戚教,你就放一万个心,这点小情况,对小余来说根本就不是事。”

    “真的假的?”

    戚本树将信将疑,目光忍不住落在观赛区栏杆边,每一根头发丝都写满专注的少年背影上。

    “小余连奥运金牌都拿了五块,黎明之墙那么险峻也徒手爬完了,你指望他怕一个撑死a级的世锦赛,这不是开玩笑吗!”

    秋聆歌对师弟很有自信,“安啦,我相信小余。”

    戚本树也是当局者迷了。

    被提醒之后一拍脑袋才反应过来。

    “真是昏了头了。”

    居然还没有秋聆歌一个年轻人看得明白。

    秋聆歌酒窝深深,“不是昏头,是太紧张了吧。”

    毕竟是余曜在冲浪项目上的国际首秀,说不激动紧张都是假的,他安慰教练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了,心里还是为师弟担心着的。

    戚本树就苦笑了下,“谁说不是呢。”

    师徒两人的目光同时越过咸湿海风,落在栏杆边,少年纤细修长的背影之上。

    余曜若有所觉地回头。

    阳光从他的身后照过,给周身轮廓描上金边,海浪翻卷迸溅的晶莹水雾也成为少年独一无二的绝美背景。

    这一幕很大程度上的抚平了无数观众们的焦躁。

    哪怕不在直播间,通过官方渠道收看的观众们也有被小小的惊艳一下。

    少年背着光看不清面孔。

    但氛围感已经是满分。

    不少人顾不得自己急匆匆赶来是要看第一组的罗恩,打开手机就开始搜索这个一闪而过的少年到底是谁。

    以至于实时检测后台数据的赛方工作人员惊奇地发现,冲浪名将罗恩才一上场,数据居然不升反降。

    “什么情况?”

    他不知道很多观众临时退出直播间打开了搜索框,但见数据在比赛宣布开始后很快回流,就把这个小插曲抛在了脑后。

    大众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赛场之上。

    观赛高台上,余曜也已经扭头看向海面。

    现在是上午九点,浪况看上去很不错。

    碧蓝海平面酝酿出来的浪涛周期长,很规律,还不容易碎,不愧得到了深绿的颜色标注。

    从灰色到紫是知名浪报软件Surfline对于浪况的评级,深绿色代表着中等偏上。

    余曜有点艳羡罗恩的好运。

    罗恩本人显然也意识到了上天对自己的眷顾,欢呼一声,就第一个划水冲向浪头里。

    他穿的紫色短袖和黑色短裤,被晒成古铜色的胳膊和腿紧实饱满,搭配深紫色的冲浪板,简直不能更炫酷。

    从绿浪上站起来的瞬间就一头扎进了白色的浪花里消失不见。

    “罗恩钻进了管里!”

    站在余曜不远处的一名解说员语气激动,“他居然在第一道浪里就拿出了高阶技巧!我相信这一定会给其他选手造成很大的压力!”

    银白浪花挡住了罗恩的身影。

    只有与浪花溃散方向完全相反的喷泄浪花宣示着进管的运动员还在高速滑行。

    轰隆隆的海浪声里,观众们都提起了一颗心,直到罗恩从浪花卷起的边缘钻出,笑着,对着镜头方向比了个心型的手势,才哇哦哇哦地尖叫出声。

    余曜也没有吝啬自己的掌声。

    罗恩的这个管钻得干净又利落,看上去不费吹灰之力。

    最重要的是,第一道浪,裁判们的第一印象,他就敢上钻管,并且不担心失败,这样的勇气和自信就已经足够亮眼。

    余曜突然就对这位刚刚跟自己打招呼的运动员多了几分欣赏。

    毕竟在视频里看过千遍万遍,都不如实地观看一次对方现场炫技来得生动震撼。

    少年眉眼舒展,完全没有对方是自己的敌人的自觉。

    但有不少选手已经如临大敌。

    “罗恩还是一如既往的胆大,”来自m国,一头金色披肩发的卡格尔用手指点着自己的眉心,露出一个微醺的笑意。

    宫田优树则是把唇抿成一条直线,高高的颧骨棱角分明。

    赛场的首秀显然给了罗恩更强大的自信,他在第四道浪花时就已经拿到了两个九以上的分数。

    按照裁判规则的评级标准,八分以上,就已经是极其优秀的水准。

    毕竟主观打分,除非足以名留史册的超完美表现,拿到十分的可能性基本上等于0。

    罗恩显然也见好就收。

    在意识到自己晋级稳了,就懒洋洋地趴在板上,随波逐流着,近距离观赏同组选手的表现。

    同组选手:……我可谢谢您嘞。

    然后就在大神的关注下一个失误接着一个失误。

    他自己不冲,还影响别人冲。

    熟悉罗恩风格的观众们就开始满脸带笑的嘘声一片。

    罗恩也就是逗同组选手玩玩,很快就把目光从选手们的身上挪开,开始在板上玩花招,偶尔做几个要冲浪的假动作逗观众们玩。

    观赛台上欢笑声不断。

    裁判们却是个个绷着脸,生怕自己笑出声,心里琢磨着下回一定要修改规则,狠狠扣掉这个调皮鬼的分数,罪名就是扰乱赛场秩序!

    罗恩毫无争议地拿到了晋级的资格。

    另一个晋级的,则是在罗恩的注视下,唯一一个没有摔跤的年轻人。

    第二组也紧跟着上场。

    余曜坐在教练不知道从哪找出来的小马扎上,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卡格尔的脸上。

    和五官粗犷深刻的罗恩不同,卡格尔的打扮……好像有点偏中性?

    余曜一言难尽地将视线从对方精心描画的欧式大粗眉上挪开,不是很懂卡格尔明明有着健康的小麦色肤色,为什么要选一只火龙果色的玫红口红。

    他甚至觉得卡格尔爬上冲浪板的动作有点妖娆。

    但吃这一套的观众不少。

    卡格尔才从冲浪板上站起来,扭着腰肢调整板速,沙滩上就传来了阵阵起哄的口哨声。

    不止是因为卡格尔神态打扮的原因。

    大众对于这种中性打扮的运动员比较宽容,看重的是运动员本身的实力。

    卡格尔显然就有这种实力。

    他的冲浪风格没有罗恩的硬朗,但驾驭冲浪板直冲浪头,而后急转而下的动作也是毫不迟疑。

    和罗恩一样,卡格尔在收获两个自认为完美的高阶动作后,也选择了消极比赛。

    这并不是说他们已经高傲到目中无人。

    事实上,冲浪是相当消耗体力的运动,晋级赛之后还有数轮,在确保能够晋级的情况下适可而止,也不失为一种理想的比赛策略。

    第三组的宫田优树也选择了这个路线。

    只不过他的冲浪流畅度显然要较前两位大神要逊色许多,这一点也如实地反应在了分数上。

    前三组冲浪完毕,目前的前三名分数依次是:

    罗恩:9.33+9.23

    卡格尔:9.4+9.13

    宫田优树:8.93+9.03

    罗恩和卡格尔总分相差不大,但两人齐齐拉了排名第三的宫田优树一个档位,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分数一下来,戚本树就忍不住多看了r国队好几眼,扬眉吐气的眼神尤其在半田麻帆对徒弟说话的背影上转了好几下。

    但真正的扬眉吐气,还得看自家徒弟的。

    想到刚刚观赛所看到的,戚本树突然就有点膨胀起来,罗恩和卡格尔拿高分的几个动作,他家小余也会,甚至做得很不错!

    如果浪再好一些就好了。

    戚本树拍了拍站麻了的腿,不远不近地看着始终全神贯注地观察对手的安静少年。

    但沙滩上的观众们却已经躁动。

    前三组已经囊括了至今为止的所有热门夺冠选手,从第四组开始,就是赛场打转多年却没什么成绩,亦或者是第一次参加比赛的新手。

    原本大家还对传说中的天才少年有所期待。

    但眼见从第四组开始,浪况肉眼可见地变差,浪壁不成形,浪花也更容易溃散,就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下少年的坏运气。

    每一道浪都是大海的馈赠。

    冲浪比赛,多少是有些选手的运气在里面。

    眼见第四组的选手个个都驾驭不住糟糕的浪况,整整四十分钟下来,一个亮眼的动作都没有,裁判们也不知不觉地松懈起来。

    第五组面临的浪况只会比第四组更差。

    大约是没什么看头了。

    裁判们的目光在这一年来声名鹊起的华国天才少年的背影上一扫而过,说实在的,都有些惋惜。

    但浪况又确实没有糟糕到可以宣布停赛再重新找时间举办的地步。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第五组大概是要凉了。

    戴维团队的直播间里更是一片哀嚎。

    【第五组,我愿称之为小鱼手最黑的一次】

    【非酋逃不过的命运诅咒】

    【我建议余去教堂里跟神父聊聊,他简直像是被坏运气的魔鬼附了身】

    【emmm,虽然但是,我们华国人是不是应该去烧香拜佛,上帝管不了华国的事吧】

    大家的话题很快就歪到了如何帮助少年转运上。

    似乎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发泄出一点不甘心的气恼。

    他们不知道余曜平时是怎么训练的。

    但从这些天的训练直播来看,少年几乎是全身心都扑在冲浪上,有浪的时候就在海上,没风的时候就在沙滩上做陆地训练。

    这样的艰苦劲儿,尤其是余曜天赋还很好,理所应当就应该收获回报。

    结果在大海面前,居然毫无反抗能力,偏偏还是天灾不是人祸。

    观众们想怨怪都找不到对象。

    看着没有力度的懒散海浪,第五组的其他选手们也是肉眼可见的颓丧。

    来自o国的过气选手安东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这次是好不容易说服妻子,又跟难缠的上司请了假,想要证明自己宝刀未老,如今看来,他不服老都不行。

    第一次参加的y国选手利昂也是一脸愁云。

    站在余曜身边的,来自t国f洲的阿普脸上的笑容直接就少了大半,即使再怎么努力扬起,也还是难掩眼中的失落。

    黑皮肤的大眼睛少年来自贫困的t国。

    小时候是捡了别人不要的泡沫板和木板才学会的冲浪。

    这一次千里迢迢来到p国,也是举亲朋好友多家之力,又有好心人赞助路费才能做到。

    原本还打算在赛场上好好表现,让大家都知道贫穷落后的f州角落里还有一个t国,这下好,连主宰海洋的海龟神都不肯帮他。

    阿普咧着嘴,想在出发前的镜头留下一个笑,但到底还是年纪小,没忍住用手背抹了抹眼。

    很多因为比赛才收看的观众在第四组一结束就放下直播去干别的事。

    戴维团队直播间的观众们倒是不少反多。

    但大家都沉浸在余曜出师不利的残酷现实里,面对不认识也不了解的选手实在同情心有限。

    原本激情热闹的比赛此时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这么强烈的反差,余曜不可能感受不到。

    但少年却只是面带微笑地跟教练师兄击掌,然后就抱着自己的冲浪板往海里走去。

    他第一个出发,也是第一个抵达了浪区。

    在其他组员还在黯然神伤的时候,以最靠近浪头的位置顺利取得了第一个优先权。

    少年趴在冲浪板上,一边回头,一边用手臂划着水。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等浪状态。

    【等等!余!别着急!】

    弹幕里马上有人跳出来提议,【你可以等其他人上浪之后再冲】

    反正都是炮灰了,有其他人在前面衬托着,咱们也能拿个对比印象分啊。

    观众们的想法有理有据。

    第一个和最后一个永远是队伍里最显眼的那个,也会承受更多的挑剔质疑的目光。

    【反正浪都烂成这样了,保住晋级最重要】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想法。

    他们不知道的是,余曜并不觉得这浪有多么的糟糕。

    甚至觉得比他有时候在y省滑的那种还好。

    至少这里没有下雨,浪头也足够高。

    那就已经够了。

    他只需要开发干净所能拥有的这道浪的全部潜能就够了。

    少年深吸一口气,在所有人不看好的目光里毅然决然地撑板,站起身,然后——

    踩着冲浪板,一如既往地向前冲去。

    他的人生信条里从来只有前进,没有后退!

    第99章

    第五组的四名选手里,余曜是第一个上去抓浪的,当场就吸引了所有裁判的注意。

    倒不是说这道浪迥然不同,亦或者说是少年的技巧有多特殊。

    毕竟余曜刚刚才站起来,冲浪板还在绿浪的推力下摆荡起乘,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什么能够抓住众人眼球的动作。

    大家关注的重点都在那身黑色的冲浪服上。

    同罗恩一样,余曜也没有穿长袖。

    七月的纳兰群岛已经相当炎热,他只是在出门前给脸上涂了一层防晒,身上穿着的是纯黑色短袖和短裤。

    黑色吸热。

    但黑色也吸睛。

    紧紧贴合着肌肤的布料,完美凸显出身材的每一根流畅线条。

    穿在修长挺拔的少年身上,让他看上去如同一柄已经出鞘的剑。

    让人错觉,他从冲浪板上站起来的一瞬间,寒光闪闪的剑锋就已经直指那道正在卷起上扬的绿浪潮头。

    “气势不错。”

    坐在J3位置的裁判满意地点点头。

    冲浪是很讲究气势的运动。

    只有最自信无畏的运动员,才能在冲浪时带来掌控一切的压迫强大感。

    这对于凭借主观印象打分的项目来说再重要不过。

    其他裁判们听见这句,也纷纷附和点头,再望向海平面时,眼里多了几分期待。

    裁判席上原本散漫疲惫的气氛,在少年起乘的动作还没有开始时就被小小震撼一下。

    但也仅限于此了。

    一连裁决了四组比赛,不知道多少次抓浪动作,裁判们个个烦躁不已,哪怕有遮阳帐篷的阻挡,也在高温的天气里被湿热空气蒸得目眩头晕。

    他们能坚持坐在这里,努力看向场中的少年,就已经是凭借自己作为裁判的最大责任心。

    “希望余能带给我们精彩一些的表现吧。”

    J5位的裁判擦了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又或者,早点放弃,让我们找个地方乘凉喘喘气。”

    虽然看现在的糟糕浪况,貌似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裁判们个个心浮气躁。

    反倒是专门守在栏杆边的罗恩等人更加的目不转睛。

    见少年果然是第一个起乘,罗恩就俏皮地吹了声口哨,对身边的卡格尔道,“他看上去很帅,不是吗?”

    卡格尔没说话,但涂满睫毛膏的长长睫毛颤动几下,目光也深深望向远处赛场。

    碧蓝波涛和洁白浪花交织的海平面上。

    余曜已经抓住机会撑板起乘。

    他在站起后迅速调整成膝盖弯曲,上半身笔直的挺拔姿态,尽可能地压低自己的重心保持平衡。

    但这样的姿态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少年就在感受到板尾受力的当场,顺着这股力道冲了出去。

    他看上去是在背浪而行。

    实则在浪峰抬起的刹那,就已经巧妙地在海浪底部用腰和腿的力量压低重心,整个人向后倾去。

    冲浪板的一侧板边切开水面,在髋骨推力的作用下转向上冲,紧接着,又在抵达浪壁中部的弧度里惊险地掉头下移!

    一上一下间,冲浪板的板头被重重踩下。

    无数珍珠般的浪花就被另一端翘起的板尾高高扬起。

    少年在自己扬起的半圆形浪花圈里无所畏惧地冲出重围。

    起乘后的第一个转弯动作,成功!

    火眼金睛的解说员立刻道,“这是一个软浪上的小回转!余充分利用了这道浪的全部潜能!”

    直播间的冲浪爱好者也在同步解说。

    【只有蓄能不足的浪会被称为软浪】

    【很多运动员都看不上这种浪,觉得冲起来没劲,顶多只能做一个余这种转弯不到九十度的小回转】

    【他们更喜欢有能量的海浪,能够帮助他们完成更多炫技的技巧】

    有观众们第一时间想到了比赛的开头。

    【炫技的技巧?就像罗恩的钻管一样吗?】

    更多的人想起了罗恩冲浪时的海浪,高大,威猛,仿佛有噬人的力量,轰隆隆的浪声也如雷鸣般。

    再对比余曜现在所面对的。

    别说雷鸣了,掀起的浪花都还没有少年的腰高。

    【怪不得叫软浪,软趴趴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观众们才因为第一个底转动作激动起来的心啪叽一下又摔了个粉碎。

    即使冲浪爱好者不说,他们也能猜到,这种浪况,根本不可能做出罗恩那种让人热血沸腾的钻管动作。

    余曜不是不会,更可能的是没有条件。

    【这也太气人了】

    有人愤愤不平,替少年抱屈。

    可这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们想到了冲浪爱好者一开始的话,冲浪比赛本来就要考验选手们的运气。

    同样想到这一点的裁判们把刚刚坐直的身体靠回了椅背上。

    余曜也没有在第一个成功里迷失自我。

    浪花飞溅到眼里脸上的感觉只是一瞬间。

    微凉的触感没来得及在他的知觉里停留一下,就被比赛的紧绷感所取代。

    他没有忘记自己跟半田麻帆所打的那个赌。

    虽然现在面临的浪况很糟糕,但比赛是晋级制。

    他只要能从这一组中脱颖而出,进入到晋级赛的前十六名,下一组时再面对的,就未必是这样糟糕的情况了。

    余曜对现状很乐观。

    20进16,晋级赛直接就是16进8的1/4决赛,这可比坡面障碍追逐容易多了。

    他的乐观在再次压低重心,沿着浪壁向上冲去的背影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见少年再度冲上浪尖,跟余曜同组的其他选手愣了愣,趴在冲浪板上支起身子。

    “这么软的浪都能冲得起来?”

    黑皮肤的阿普抱紧好心人赞助的冲浪板,大大圆圆的眼睛里一下就有了光。

    他们都想到了余曜的想法,很快都打起了精神。

    第一场出师不利又怎样。

    想拿到晋级名额,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赢家!

    久经赛场的o国选手安东尼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有点好笑自己这种老将居然连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都比不过。

    果然还是浪太烂,一下打击到了自己的信心么。

    不过看余曜在浪里冲上冲下的潇洒动作,说不定这浪冲起来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烂?

    安东尼突然多了自信。

    他划水往浪区去,阿普和y国选手见状,也不甘示弱地跟了上来。

    只有余曜一枝独秀的第五组重新焕发出新的活力。

    可人一多,就面临了新的问题。

    浪只有一道,只有靠近浪头的人才能享有优先权。

    安东尼和阿普在最前面,你追我赶,同时虎视眈眈地盯着刚刚结束一道浪的余曜。

    余曜也不恋战,见自己显然赶不及下一道浪的浪头,就大大方方地滑到一边,把主场让给了同组选手。

    等到安东尼、阿普和y国选手依次滑过,才在他们怀疑人生的目光里,从容地划水追赶浪头。

    他瞄准时机。

    在绿浪成形时果断抓浪。

    黑色短袖的少年就再度屹立在浪涛头上,驾驭着身下的冲浪板和浪潮正面博弈。

    他看上去从容极了。

    劲瘦的腰肢蓄满了力度,双腿稳稳立在板身上。

    明明没有滑雪板一样的硬质固定器,只有一根柔软的,容易变形的绳索连接在少年和冲浪板之间。

    但追过余曜单板比赛的观众们莫名就是觉得,冲浪板已经被牢牢地固定在了少年脚下。

    他只需要压缩,重心后移。

    泡沫板并不锋利的板缘就会切开最大的水花,在他矮身摸水时溅上少年的一身一脸。

    等到冲浪板在身体的带动下旋转,整个板身几乎倾斜立起和海平面呈现九十度直角时,更是轻而易举地就被少年反方向拧转回了原本的路径。

    一个冲上浪顶的转弯动作完成在弹指之间。

    原本以为浪很给力,结果自己还没有施展技巧就被溃散浪头打得摔倒的安东尼当时就瞪大了眼。

    他抓耳挠腮,却也有素养地没有破坏浪型。

    只是在余曜一连几个回切动作滑远之后,才迫不及待地划水,赶到了浪边感受着冲浪板所承受的推力。

    这不就跟自己刚刚滑的软浪一模一样吗?

    安东尼满脸的不敢置信。

    所以,余是怎么在这么烂的浪里,完成他的底转和回切动作的?

    这个问题深深困扰了第五组除余曜以外的其他人。

    三个选手在余曜又一次冲浪结束时齐齐露出了震惊懵逼脸。

    堪称表情包的生动画面被高清摄影机完整地收录下来,呈现在千家万户的电视机、电脑和手机里,以及,裁判席前的超大高清显示屏上。

    裁判们一开始还有点失望。

    毕竟余曜只拿出了小底转,回切之类的中低阶动作,跟前面几组选手动不动就钻管,花式旋转跳跃的高阶动作的难度简直没得比。

    所以哪怕少年完成的动作再流畅,再有力,再有节奏感,他们也只能给出6-7这种表示还不错的及格分数。

    坐在J2的裁判甚至都有些不耐烦起来。

    “我听说余在单板U型池拿了奥运金牌,总不至于连一个Alley oop都没办法完成吧?”

    Alley oop,是指单板U型池里,那个朝向山上、出池换刃旋转180°的旋转动作,别名叫闪耀。

    别说奥运冠军,就算是普通的参赛选手应该也能做到。

    在冲浪里也是高阶动作之一。

    所以余为什么做不到?

    J2裁判在余曜上场后就一直在暗暗期待,久等不至,失落之情就明晃晃地摆在了脸上。

    但在看见其他三位选手的不佳表现时,J2裁判就来了兴致了。

    “这道浪的情况有那么差吗?”

    他沉吟着,视线着重落在了安东尼身上。

    阿普和y国选手都是第一次参赛,表现情况不具备参考价值。

    安东尼却是赛场上的熟面孔了。

    即使因为结婚生子从海面上消失过两年,但他前不久还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发布过挑战成功那个冲上浪顶悬空后,双手抱住冲浪板的Superman动作,足以说明宝刀未老。

    可连安东尼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难道说……

    裁判们再看向少年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给分也相对大方一点。

    余曜一连拿了两个6.5分以上的Good动作。

    不高,但足以吊打组内的剩余三人。

    如果一直按照这个趋势下去,自己一定会被淘汰。

    安东尼等三人脑海中警铃大响。

    也顾不得惊讶赞叹了,双臂划动着就往下一道浪赶。

    余曜又一次让出浪头。

    然后就趴在冲浪板上随波逐流,低垂的脸庞看不清神色。

    但直播间的观众们在第二道浪的成绩出来之后,就已经高兴起来了。

    【其他三个人看上去都不如余,再加上前面组那个屡次失误的选手,余的晋级赛名额,稳了!】

    还有什么比余曜能够进入晋级赛,又有多一次展现的机会更让人开心的事吗?

    观众们大多心花怒放。

    但在开心之余,心里多少有那么一丝丝的遗憾。

    按照余曜惯例,他们原本是想来看天才少年又一次在新的项目上大杀四方的,结果没能看到不说,少年表现甚至还是整体中等偏下,大家伙的心里多少会有点失望。

    【都怪这次的浪不行】

    【大海影响了余的发挥】

    【呜呜呜,跪求下一场比赛能够快点到来,对了,浪要好一点的,我要看小鱼火力全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大家都是一边抱怨一边安慰自己。

    心里却很清楚,从晋级赛开始就是两名选手一组,一对一pk。

    十六个人,光是四分之一决赛就要分八组,八轮,一轮四十分钟,他们明天都不一定能看见心仪的选手上场。

    【怪不得冲浪比赛热度低,太漫长了】

    简直比余曜花一天时间完攀诺斯线都要漫长。

    至少诺斯线他们还能一直看着少年动作,这个比赛却要被迫跟着选手们一起等浪。

    兴冲冲赶来观赛的观众们失望之余,仍然在坚持着观赛。

    不管怎么样,最起码要等到余曜这一组比赛结束,被宣布进入晋级赛吧。

    观众们强打起精神,看着屏幕里安东尼等人一个接一个地在软浪里挣扎求分。

    余曜在接连滑出两个Good动作后,好半天都没有动作。

    大家也都很理解。

    毕竟组员拉胯,只要坚持完比赛,基本上进入晋级赛没问题,完全可以像前几组的选手们一样保存体力。

    但理解归理解,沙滩边,现场观众们的热情也都消减下来。

    裁判们靠回了椅背,不停地喝水补充汗液。

    就连戚本树都一屁股坐在马扎上,擦着汗跟秋聆歌絮叨,“反正能进晋级赛就行。”

    海浪又不归他们管。

    能早点结束,还免得孩子挨晒了。

    戚本树在帐篷底下看着中午十二点的太阳,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完全不敢想象余曜在海上飘着,身上湿着,再被七月天大中午的大日头晒着会有多难受。

    秋聆歌也拿着瓶没开封的水,不停看表,计算着比赛的剩余时间。

    这样焦灼无聊的气氛里,罗恩等人交换着眼色,都打算等比赛一结束就往回走。

    原本以为今天能看见这位传说中的天才少年的精彩表现,可惜海浪不给力。

    罗恩脸上的笑淡了些。

    卡格尔妆容艳丽却冷淡的脸也多了几丝不耐烦。

    宫田优树和半田麻帆对视一眼,跟众人不同,俱是松了口气。

    比赛在此时现出接近尾声的疲软。

    只有偶尔几道残留希冀的目光会落到趴在板上的少年身上。

    但余曜却一直没什么的动静。

    主要是浪况太差了。

    甚至还有越来越差的趋势。

    余曜人都要麻了。

    他甚至有点怀疑,这真的是以惊险著称的纳兰群岛,而不是某个风平浪静的内海海湾吗。

    浪差也就算了,太阳还很大。

    余曜看着眼前的海面,有一种要被折射的七彩光线晃瞎眼睛的不适感。

    少年的心弦动了动。

    想到反正比赛规则里也没有禁止规定,一个用力按住自己的板头,就如同一条鱼般灵巧地潜入了海里。

    当然了,这个动作不叫鱼潜,叫鸭潜,一般是用来躲避海浪保存体力用的。

    但余曜从潜进水底就没有再出来,只是用同样躲避海浪的龟翻动作,一个侧身就把原本在下的冲浪板翻到了上面。

    他只露出了一个脸上涂过了防晒霜的脑袋,长长的眼睫毛还在滴答滴答掉海水珠子。

    但浑身清凉的感觉一下就缓解掉了日晒的燥热。

    少年在水里无声地喟叹了下,很自然地就躲在了水里。

    这可吓坏了因为摄像机扫过,没能看见全过程的观众们。

    【余呢?】

    【小鱼哪去了,怎么就剩了个板】

    【他不会掉水里去了吧?】

    直到摄像机拉近,大家伙才发现冲浪板旁边还浮着个湿漉漉的脑袋瓜。

    他似乎还很刻意地不让自己浮起来,时不时就如同鱼一般游动几下,好让脚踝上系着的固定脚绳离冲浪板更近一些。

    【emmm】

    【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哈哈哈】

    大家都猜到了少年的防晒想法,讲道理,都被逗乐了。

    原本昏昏欲睡的罗恩也一拍大掌,“这么个好法子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虽然他比赛的那会儿是早上九点,日头还不大,但谁能保证自己次次比赛都在日光不强的时候。

    余曜这一招真的给了他很大的帮助。

    其他运动员的眼睛也在此时闪烁了几下。

    余曜自己倒只是灵机一动。

    完全不知道的是,接下来的几天比赛,不,准确来说,从今天下午的女子组开始,大家伙在完成自己的目标之后,就都不约而同地学起了他的防晒大法。

    以至于赛方负责安全的工作人员焦头烂额,连夜商量起了应对方案。

    你们是凉快了!

    哭,能不能替我们想想!

    只有上帝才知道潜进水里的运动员是为了单纯贪凉还是因为体力不支亦或者是别的缘故,到底需不需要救助。

    以至于从下一场比赛起,ISA和WAL联手宣布,严禁选手们在比赛期间潜入水中。

    要知道这两个彼此看不上眼的国际组织上一次联手,还是冲浪第一次进入奥运会的时候。

    当然了,余曜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一个小小的举动会引发这么多的后续反应。

    毕竟他也真的没想到,自己居然是第一个在比赛过程中潜进水里躲太阳的运动员。

    如果知道的话,大概也只会无辜脸,对着采访的记者笑笑,然后奇怪反问,大家为什么不躲进水里,是因为不会游泳吗?

    但现在,完全不知道的余曜还在水里漂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要看看自己能不能在比赛倒计时结束前体验上一次好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余曜看向自己手腕的动作也越来越频繁。

    离比赛结束还有二十分钟。

    十五分钟。

    十三分、十二分、十分……还剩五分钟。

    少年晃了晃发梢的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运气可能真的没有那么好。

    很快离倒计时结束只有三分钟。

    他看了看其他已经开始往岸边游的同组选手,一个翻身重新上了板。

    湿透了的冲浪服紧紧贴在少年紧实纤薄的肌肉线条上,可以想象到的沉默爆发力让这一幕说不出的好看。

    【啊啊啊啊啊啊啊】

    镜头后有不少人尖叫出声。

    余曜听不见也看不见镜头,还在自顾自地往岸边滑着。

    直到——

    他感觉到了风。

    少年蓦地停了下来。

    其他选手也都一下收起了划水的手臂。

    有风就意味着有浪。

    难道在他们的比赛时间终于结束的最后时刻,反而来了浪?

    安东尼皱着眉头,神情复杂。

    基本上确定自己大概率第一轮就被淘汰的阿普眼眶一下通红。

    始终没有姓名的y国选手也抿了抿唇,一脸失落的样子。

    但他们都没有动。

    毕竟这风刚刚才来,反馈到大海上,也要有滞后的时间。

    就算能赶上,自己难道就能抓住浪,并且拿到高分?

    听起来就很天方夜谭。

    失落了几秒,大家都继续往岸边划。

    只有一道身影与所有人的方向背道而驰。

    “是余曜!”

    沙滩上的观众中有人惊呼出声。

    高高占据最好观赛区的裁判们也一下坐直了身。

    他们都看见了果断返回的少年身影,也看到了那道正在翻涌蓄力的绿浪。

    “顶多只有一次机会。”

    还要是一次抓住,没有任何失误的情况下。

    一直没有开口的J4裁判喃喃道。

    但在余曜眼里,一次机会就已经足够!

    他飞快地划着水,准确无误地将自己送到了海浪蓄力后即将倾倒的正前方。

    被水泡得微微发白的胳膊很快把少年和冲浪板的速度调整到与绿浪一致。

    这是抓住绿浪的关键条件。

    余曜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身后即将袭来的水墙,在察觉到板尾受力的当场,就撑住冲浪板站了起来。

    他按照习惯用一个底转动作加速。

    一次还不够,速度太低。

    少年紧接着又来了二次,三次的加速。

    一次次冲上浪壁又回转下来的过程,让余曜有了一种自己对着U型池单侧池壁滑上滑下的既视感。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来一次Alley oop。

    少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这个自己在U型池里最先学会的动作,和J2裁判对上了脑回路。

    阳光的照射下,海浪泛起粼粼的银光。

    少年在最后一次加速里转头看浪,前手摸水,后手舒展如翅膀般带动身体转动。

    顷刻间肩膀打开,面朝着浪头义无反顾地冲上了半空。

    冲浪板离开海水,飞入半空的刹那。

    黑色紧身冲浪服的少年弯腰抓板,高速旋转起来。

    眨眼就是整整一圈!

    360度。

    落水!

    少年稳稳当当地踩着板尾收板,继而若无其事地跳下水,拉着冲浪板往岸边游。

    但目睹全程的所有人都已经炸开了锅。

    居然不是Alley oop?

    Alley oop只有半圈,余曜旋转的分明是一个整圈。

    他转的是Air 360!

    J2位置的裁判顾不得擦汗,脸色涨得通红,眼中激动的光芒不停地闪烁着。

    其他裁判也是同样的瞠目结舌。

    主要是谁也没能想到,比赛马上都要结束的当口居然会突然起风有浪,更没想到的是,余曜居然真的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一举施展出了高级动作技巧!

    【这就是传说中的机会只留给最有准备的人吗】

    直播间有观众久久不回神,睁眼闭眼都是少年直冲海浪,一跃腾空的飒爽英姿。

    但很快就有人纠正。

    【是机会只留给有准备且有决心的人!】

    第五组的另外三位选手也有抓浪的机会,但他们可没有跟余曜一样果断回身。

    网友们啧啧称奇,都为这个绝对能冲上九分的动作赞叹不已。

    鱼粉们纷纷隔着屏幕拍手叫好,大有一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大快人心感。

    戚本树则是在观赛台上拍手叫好,叫完后立刻趿拉着拖鞋就往沙滩上跑。

    秋聆歌只会比他跑得更快。

    顾不得余曜刚从海里上来,两个人就争先恐后地抱住了他们心目中今日表现最佳的俊秀少年。

    余曜被抱得难受,“戚教,秋哥,我衣服是湿的。”

    秋聆歌就赶紧把大毛巾披到了少年身上一阵揉搓。

    戚本树也来帮忙。

    余曜哭笑不得地自己把自己的头发擦干,等回到观赛区后,就看向了显示分数的大屏幕。

    他的最后一跳能拿多少分?

    少年很好奇。

    同一时间,已经在显示屏上看见分数排名变动的观众们当场激动起来。

    他们看着那个明显来自华国的拼音组合一个接一个地往上冲,把路经的每一位选手压在身后,兴奋到每一个头发丝都在打颤。

    【小鱼的排名!】

    【第十五、第十四……第十!第九!是第八!第八!】

    居然在比赛最后一分钟,一口气往上冲了整整八位!

    【还有谁能做到!】

    看见这一幕的观众们骄傲不已,群情振奋。

    戚本树也满脸堆笑,和秋聆歌狠狠击了一下掌。

    全场只有余曜一个人,在看清自己的最后一跳9.13的分数时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这跟罗恩的9.33分还差了不少。

    余曜垂下眸子,在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滴落到毛巾上,碎成八瓣消失不见时,面无表情地想。

    随即就深深吸一口气,看向了大海的方向。

    晋级赛,快点来吧。

    还有,希望自己不要再遇到软浪了。

    少年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第100章

    冲浪世锦赛的第一轮,余曜最终以排名第八,两道浪的分数6.63+9.13收场。

    在余曜自己看来,这个分数有点低,排名就更不用说了。

    但在其他人眼里——

    这是什么神仙分数!

    尤其是和余曜同组的选手们。

    安东尼等三人加在一起的最高浪都只有6.43分,连余曜偏低的那道浪都比不过,更不用说九分的那道了。

    对比太鲜明。

    黑皮肤的阿普从看见分数和排名开始,就张大了嘴,嘴巴夸张得能塞上两个鸡蛋。

    安东尼更是懊恼不已,后悔自己怎么没回头试试。

    但转念一想,就算自己回了头,只有一道浪的机会,自己也未必能抢得过身形矫健的年轻人。

    不过离开赛场两年而已,什么时候新人都变得这么厉害了。

    安东尼自嘲笑笑。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再抱怨,抱着自己的冲浪板直接坐上了去机场的车辆,想到温柔善良的妻子还在家中等自己,心里才有了些许安慰。

    他的离去只有很少人注意到。

    更多的人的注意力都在沙滩上那个正和教练站在一起说话的少年身上。

    “余的确很帅!”

    罗恩又吹了声口哨。

    他想到余曜可能会进入晋级赛,但没想到第五组的角逐居然会以这样一个让人不可思议的闪亮尾巴结束。

    混血青年睫毛长长的眼眨巴几下,就把手搭在了老朋友卡格尔的肩膀上,“我都怀疑他会是我们新的对手。”

    “不用怀疑。”

    卡格尔全程看着少年在最后时刻转身抓浪,将心比心,对余曜更加忌惮。

    “他马上就会是我们的对手。”

    多可怕,一个第一次登上国际冲浪比赛的新人居然能撼动他和罗恩花了几年时间才打下的地位。

    卡格尔心里感慨着,妆容浓艳的脸上神色更冷。

    “罗恩,把你的脏手拿开。”

    “为什么?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但你是个男的。”

    “啊?所以呢?”

    “我男朋友会误会。”

    卡格尔用一句话终结了谈话,高贵冷艳地转身朝着一个大热天还穿白衬衫的商务精英模样的男人走去。

    “真见鬼,”罗恩悻悻地收回手,不太理解好友的品味。

    但他更不理解的是,余曜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冲浪是一个相当吃经验的运动。

    而且入门容易升级慢。

    没有经验的人,可能连不同浪的特征和好坏都分不清,连浪报都读不懂,至少也要滑上两年才能驾轻就熟。

    余曜才滑了多久,有三个月吗?

    或许他真的会如卡格尔所说的那样,马上就会是他们的对手了。

    罗恩难得地和宫田优树想到了一起。

    只不过长睫毛混血青年想到这里时,眼里多的是跃跃欲试的战意,卷发高颧骨的r国选手却是阴沉着脸,不悦地看向自家同样脸色难看的教练。

    “半田教练,您的判断有很大的失误。”

    宫田优树对教练的不满到了极点,“您应该早点把余曜的水平摸清楚。”

    现在倒好,稳稳前三名的领奖台多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半田麻帆皱着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明明一个多月前他去华国执教的时候,再三跟那个叫戚本树的教练以及余曜本人确认过,余曜还停留在刚刚会抓白花浪的水平。

    难道世界上真的有天赋惊人到这么短的时间就能突飞猛进的人?

    这还是人吗?

    半田麻帆的复杂视线一直黏在沙滩上的少年身上。

    余曜有所察觉,但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怀疑不是人,所以也就压根没当回事。

    等到分数排名尘埃落定后,就跟着教练等人一起回了酒店。

    下午是女子组的比赛。

    他要等到明天重新抽签时才能知道,自己会被分到和谁一组。

    余曜坐在炙热阳光下摇摇晃晃的车里,看了眼已经开始替自己祈祷不要跟宫田优树分到一对一小组的教练和师兄,扭头看向了窗外。

    数都数不清的比赛经历。

    余曜现在真的很难在比赛结束后再升起类似于紧张之类的心情,干脆把注意力都放在欣赏周边的风景上。

    纳兰群岛冲浪小镇的房子都是蓝白色的。

    白色的墙,蓝色的屋顶,是海浪的配色,干净且清新,一般不超过六层。

    华国大都市随处可见的高楼大厦在这里几乎绝迹,至少余曜一路走来都没看见过。

    这样就很好。

    余曜其实也不喜欢太高的楼层。

    三十层以上的高层住起来安静是安静,但从楼外看,密密麻麻的黑色窗户,总有一种人类版蜂巢,亦或者是鸽子笼的既视感。

    他喜欢从上万英尺的高空一跃而下。

    却不喜欢高耸入云,和脚踏实地的大地遥远疏离的几十层钢铁丛林。

    余曜天马行空地想着,微垂着眼帘,任由带着滚烫热度和细碎沙粒的海风一下下地拂动自己半干的发,如玉光洁的脸上光影陆离。

    阳光很炙热。

    少年坐在最明亮的窗边,却如同高山上经年不化的积雪般冰肌玉骨,淡而清远。

    这样美好的一幕被戴维手持的摄像机传递到直播间里。

    原本因为余曜成绩而热闹非凡的评论区直接就静了下,紧接着就是一阵疯狂刷屏。

    【余应该去拍些杂志,他完全可以拿下封面!】

    这条弹幕从一堆无意义的尖叫评论里脱颖而出。

    戴维刚好看到,就好笑地摇了摇头。

    余曜疑惑的目光望过来。

    戴维也不避讳。

    “直播间有观众说,你很适合拍杂志封面。”

    戴维毫不掩饰自己的用心,他曾经提出过类似的提议,但都被少年否决了,此时再问,很明显是想要旧话重提。

    余曜也听懂了。

    于是很慢很轻地笑了下,薄而白皙的眼皮掀起,浅浅琥珀色的眸子里光泽流转。

    “真的吗?”

    【真的真的!】

    【所以小鱼你快点去!】

    【我可以一次性买上十本!】

    少年眼睫微微颤动了下,习惯性地敷衍笑笑,却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余曜很清楚戴维的想法。

    拍杂志可以提升人气,还可以跟杂志方分成,将名气变现。

    以他现在积攒的流量,花上两天时间,拍上几张照片就能收获大笔金钱,显然是笔相当划算的买卖。

    但余曜却是真的不感兴趣。

    即使没有积分可以兑换现实货币的设定,自己光是从体育总局和Red Bull等品牌获得的奖金和代言费,就已经有了八位数。

    更不用说他平时的衣食住行、训练支出和装备都有人报销。

    金钱对他而言,真真切切的只是一个数字,一个让他在追逐梦想的道路上更容易更便捷的工具而已。

    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他早就已经多到花不完了。

    余曜在下车时又一次拒绝了戴维的提议,“您知道的,我只想把时间都花费在训练上。”

    戴维欲言又止,有心想说只是拍几张照片而已,能花多少时间。

    可见少年抱着自己的冲浪板就往酒店大门走,就知道这个话题只能打住于此。

    余曜的脾气是好。

    但温柔神情底下也是带着刺的,一般情况下都只能顺毛捋。

    戴维叹了口气,不理解这种送到门上的财富为什么还会被拒绝。

    “难道世界上还有比积攒金钱和名气更重要的事吗?”

    世人谁不是汲汲营营,只为碎银几两。

    偏偏余曜就是个例外。

    他的嗓音压得很低,连后一位下车的戚本树都没有听见。

    秋聆歌倒是听见了。

    但他跟戴维不熟,只奇怪地瞄了一眼就没吭声。

    反倒是在走廊里追上自家师弟后,捣了捣对方,把自己刚刚听见的话复述了一遍,“……你的经纪人有点怪啊。”

    平白无故的,发这种感慨干什么。

    余曜脚步顿了顿,看向窗外无边无际的大海,“当然有。”

    秋聆歌没反应过来,“当然有什么?”

    余曜收回目光笑了下,“当然是有比金钱和名望更重要的事情。”

    他拍了拍自己的冲浪板,看向自家师兄,暗示意味十足。

    “秋哥,之前说好的,还去吗?”

    秋聆歌就一下想起了他们俩在来时飞机上的约定,“当然!”

    两人相视一笑,当天晚上就一道从酒店里走了出来。

    是的,他们之前约好了要一起冲一次夜浪。

    冲浪小镇一直有冲夜浪的传统。

    难得有机会,不去一次,怎么甘心。

    余曜抱着自己的冲浪板信步往海边走去。

    夜里的沙滩上也有不少售卖吃食和啤酒的小贩支着彩灯,彩灯下是热热闹闹的来往游客。

    余曜把背包交给絮絮叨叨不太放心的教练,就抱着自己的冲浪板和师兄一起往海边走。

    晚上的海和白天不一样。

    遥远天边上,一轮明亮的玉盘高悬,洒下柔和的清辉,照耀得海面波光粼粼,仿佛是无数的小精灵在跳跃。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海上自带灯光的冲浪板,让人无端想起老小区空地上,踩着发光轮滑鞋,“卡兹卡兹”的小孩子。

    敢上夜浪的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时不时就有人在小摊边摇晃着啤酒瓶吆喝叫好。

    不过不要紧。

    自己也带了灯。

    余曜把冲浪板的防水开关打开,一瞬间,两颗穿透力极强的白灯泡就照亮了少年锐意隽永的眉眼。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这张脸在今天的世锦赛初赛里一战成名,和师兄对视一眼之后就抱着冲浪板往海里去,徒留沙滩上越传越沸腾的惊呼声。

    “是余?”

    “是他!他的长相在东方人里都很出众,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哦,天呐,灯还是不够亮,他刚刚从我身边过,我居然没有看见!”

    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传遍沙滩。

    后到的罗恩听见后挑了挑眉,摘下了自己的口罩。

    这一举动就像是在沸腾的热水下又添了一把火。

    “是罗恩!”

    “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能一口气见到余和罗恩。”

    等到卡格尔也出现在沙滩边,游客们的表情就像是打翻了调色盘。

    不少人开始给滞留在酒店里的同伴打电话,张口就是,“余曜、罗恩和卡格尔都来冲夜浪了!快来!”

    冲浪圈子现今最炙手可热的三个人名一出,不少房间里同时响起了拖鞋的趿拉声。

    “坐标坐标!我马上到!”

    世界一流的冲浪强者狭路相逢,会发生什么想也知道,当然是你死我活!

    大家伙本来还以为要等接下来几天的比赛才能见到这几位热门选手对上,没想到出来喝次啤酒就偶遇了,连门票都不用买,当然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最靠近海边的小贩摊位上很快就坐满了人,大家都想抢最好的观景地。

    小贩们笑得合不拢嘴,高声招呼着客人需求。

    原本就热闹的沙滩这会儿像是赛前的开水炸锅,还有不少人嗅到热度和商机,打开了直播软件和视频软件。

    也就是余曜已经跳进了海里,耳畔都是自己游动时水流的哗哗声,才没有回头看。

    他很快就在月光的指引下找到了浪潮席卷的位置,而后就按照习惯,静静地趴在板上感受着浪潮的特征。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要感受的。

    这一片海滩是典型的定点浪型。

    涌起的浪涛沿着岛屿突出的岬角折射积聚,形成的浪也是方向单一,齐整绵长。

    简而言之,浪头的位置几乎是固定的,只要确定好位置,就可以在固定的浪头区排队等待。

    也正是因为足够安全,才会被选为冲浪小镇最佳夜浪场所。

    就是人比较容易扎堆儿。

    余曜趴在板上,看着不远处亮瞎人眼的白灯,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得有点早。

    不过也不急。

    他借着表针上的夜光涂料,看清了现在不过才只是晚上九点。

    等再过上一会儿,海水的温度越来越低,这些业余爱好者就该返程了。

    余曜看了看自己身上全套的防寒冲浪服,又看了看那些白光里被照得晃眼的胳膊和腿,对自己的判断很有自信。

    左右无事,干脆躺在冲浪板上,放任自己被一波又一波的浪花推送到不知道什么方向。

    眼前是一轮硕大清冷的月亮。

    身下的感觉摇摇晃晃,却让人安全感十足。

    不出少年的预料,时针才指向十点,浪头区的白光团明显变少。

    终于可以去玩了。

    余曜立刻划水过去,紧跟着前面的陌生人开始排队。

    秋聆歌紧随其后,排在他的后一位。

    “冻死我了快!”

    秋聆歌出门前不信邪,固执地只肯穿一条防寒裤,现在冻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余曜下意识摸了摸,发现自己身上没有口袋,有卫生纸也没处丢,只好收回了手。

    “拿海水洗把脸吧!”

    排在他前面的人侧过了脸提议。

    耀眼的白光里,余曜看清了那张粗犷帅气的脸。

    “罗恩?”

    少年的记性很好,一下就认出了对方。

    罗恩就嗯哼一声,然后指着前面已经开始划水抓浪的人,“卡格尔也在!”

    余曜跟卡格尔连点头之交都没有,闻言就点点头,“好巧。”

    罗恩也觉得挺巧的。

    不过遇见都遇见了,他高声笑了起来,同时发出了邀请。

    “我和卡格尔约好了要在夜浪里比拼空中旋转技巧,余,你是大跳台和U型池的能手,要加入我们吗?”

    这话其实就有点明知故问了。

    余曜今天刚在赛场上靠一个Air 360成功跻身前十,显然就有这个实场,又是赛场注定对手的罗恩又发出的邀请,怎么可能拒绝。

    秋聆歌心里想着,看着自家师弟果断地点了头,心都凉了半截。

    他跟余曜可不一样,是实打实的才学了两个月的新手,现阶段还挣扎在不同类型的回切之间,什么旋转什么空中技巧的,根本就不会啊!

    秋聆歌以一种掉进狼群里的哈士奇形状战略性后退。

    然后就被少年喊住。

    “秋哥,你要一起来吗?”

    余曜没想那么多,本来就是私底下玩玩,黑灯瞎火的,海滩边的观众看似众多,可能根本就看不清谁是谁。

    反倒是跟高手较量的机会实在难得。

    只要秋哥还打算在新领域一展拳脚,将来就一定会遇见罗恩和卡格尔,还不如现在就近距离接触一下他们两人的冲浪风格。

    秋聆歌被叫住。

    骑虎难下,只好苦哈哈地答应下来,同时在心里泪流满面。

    小余你是好意我知道,但能不能考虑一下你师兄的学习进度!

    秋聆歌默默地把自己划到了观看区。

    余曜也没太在意,视线都专注地落在了已经开始抓浪的卡格尔身上。

    月色明亮,但也照不出纤毫毕现的人影。

    好在对方冲浪板下耀眼的白光晃动着,张扬无比地指明了板上人的位置和方向。

    今晚的浪还不错。

    余曜感受着身下层层叠叠的有力推动,更加好奇起来,卡格尔会来上一个怎样的旋转。

    夜浪不比白天。

    漆黑的深海只会让人心生更多恐惧。

    听说卡格尔已经练就了Air 540的绝招,他能在夜浪里使出来吗?

    余曜不知道自己眼底里此时盛满了月色清辉,一目不错的神情更是全神贯注。

    罗恩无意间扭头时倒是看见了。

    可他现在就跟少年一样的好奇,全部心神都在于想要知道自己的老对手已经进化到什么样的地步。

    海面一下沉寂了下来。

    远处的鼎沸人声遥远的就像是一场梦,人耳只能听见海浪劈劈啪啪的拍打声,偶尔还夹杂着不知名海鸟的啼鸣声。

    秋聆歌望了望前方同样抬头往前看的两人,越发觉得自己仿佛格格不入。

    他看着天边的圆月。

    甚至有一种想学着哈士奇一样仰头长啸的冲动。

    不过那样的话,大概会被前面的三头狼齐刷刷嫌弃一顿吧。

    秋聆歌自嘲地想,但想要学会点什么的念头占据了上风,他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抱着冲浪板紧紧跟着自家师弟的后面。

    排队区的三人用同样的姿势仰着头,看着卡格尔的冲浪板摇晃一下,随即就有一道人影从冲浪板上豁然站起。

    是卡格尔,他抓到了浪!

    三人心头一凛。

    连眼都不敢眨一下。

    果然就看见那道会发光的冲浪板在板上身影的驾驭下,一次又一次地冲向卷起的浪顶。

    “这么频繁的加速,他是要上什么旋转……”

    罗恩小声嘀咕出三人的心声。

    海岸边,迟迟等不到精彩较量的观众们也在这个异常流畅的连续底转动作里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

    “这是谁?”

    有人低声询问着身边人。

    也有资深观赛人士一眼就认出来了,“这种底转接回切,速度超快的固定模式,一定是卡格尔!”

    每个冲浪选手都有自己的风格。

    卡格尔的风格就是快。

    抓浪快,加速也快。

    曾经有技术向粉丝统计过不同选手的底转、回切、压板尾转向等常见动作的速度用时,卡格尔几乎每一项都高居榜首。

    和悉心装扮出的偏中性冷艳外表不同,他似乎格外钟爱这种更快更惊险的冲浪方式。

    这一点,余曜现在是真的体会到了。

    他感觉自己才眨了几下眼的功夫,卡格尔就已经冲上了浪顶。

    悬空的冲浪板没有了海水的滤镜,一瞬间白亮得刺眼。

    余曜微微眯了眯眼,才数清对方转了整整一周半。

    那就是Air 540。

    一个夜浪里的Air 540!

    少年都能听见自己身后师兄的倒抽凉气声。

    这才是初赛里卡格尔没有拿出的水平吧。

    余曜忍不住地想,随即目光落到了罗恩的身上。

    罗恩也挺惊讶的。

    以他对老朋友的了解,卡格尔性子冷淡,说是来和自己比拼夜浪,实际上估计就是来玩玩,更可能敷衍了事。

    没想到他居然认真了,是因为余的原因吗?

    罗恩第一反应是排在自己身后的少年。

    但不应该啊,卡格尔划水去抓浪的时候,应该没看见余过来吧。

    罗恩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看见老伙计冲着岸边斜跑着,还挥了挥手,才猜到那个衣冠楚楚的精英男可能就在沙滩上。

    “哼!”

    罗恩不满地嘟囔了句什么,划水就开始往浪头赶。

    他憋了一口气,等抓住了浪,上来也是一个跟卡格尔同款的Air 540。

    只是同为540,两人的风格还不太一样。

    卡格尔的快带着剑锋直指的锐利,罗恩的旋转却充满着钝而充盈的力量感。

    余曜在后面看着,在心里比较几下,觉得他们两者之间,自己还是更喜欢卡格尔的轻盈风格一些。

    可能跟自己不是罗恩那样的肌肉壮汉有关吧。

    少年有点遗憾地摸了摸自己消瘦而精悍的手臂。

    但浪头已经被前面两位让了出来,他也就没再迟疑,用自己没有罗恩那么强壮的胳膊,用一种仿佛抱着圆木头的最高效划水动作,将自己送到了下一个浪头的区域。

    少年扭头向后看。

    乌漆嘛黑。

    好吧,月亮到底还是没有太阳亮。

    只是既然看不清浪的具体到来位置,自己就只能全凭感觉了。

    余曜转回头,划水,凭借自己在虚拟空间里训练出的敏锐直觉,将冲浪板调整到了和绿浪近乎一致的速度。

    秋聆歌的冲浪板灯被他自己暂时关掉了。

    作为茫茫墨色海里最亮的一点,少年瞬间吸引了沙滩上所有人的注意。

    罗恩和卡格尔都已经上岸。

    海里唯一剩下的那圈光斑是谁不言而喻。

    “前面两个都是Air 540,”沙滩上不请自来的观众们窃窃私语,“余会滑一个什么?”

    他们都听说过冬奥会时大跳台的奇迹。

    所以,余会给他们带来一个冲浪领域的奇迹吗?!

    所有人都在翘首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