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出于余曜自己预料的是,他考得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一些。
挂断电话后,余曜打开了班主任连夜发来的年级分数排名,不多不少,刚刚好第二十九名,挂在全年级前三十名的尾巴边,总分比第三十名多了两分。
他原本的目标也不过是前五十名。
看来自己又一次超额完成了任务。
余曜心情很好地翘了下唇角,把一厚沓复习资料装进了远行的行李箱。
他把这场摸底考当做是一次小测验,完全不知道为了他的这个第二十九名,校长愣是发动老师手动核对了一遍第一考场的试卷。
原本余曜是第一考场的第三十名,论理也只会是全年级前三十名往后。
但在核对中,有细心的老师发现,原定第二十九名的某科试卷出现了一个批改错误,重新修订了过来,刚好和余曜的名次发生了互换。
批改失误的老师忐忑不安。
但校长却没心思计较他的失误。
第二十九名!
一个天天在外面比赛玩极限运动的专业体育生居然能考到全校第二十九名!
如果余曜不是他们学校的学生,他根本就不敢信好不好。
简直比他次次比赛拿金牌还要魔幻。
余曜是从来不睡觉的吗?
这个疑问在菁英十三中官博暗搓搓公布喜讯,被熬夜网友们捕捉到的时候出现在很多人的脑海。
【我怀疑他可能真的不睡觉】
【一天二十四小时,十六个小时训练,八个小时学习,没毛病】
【那可是市重点的前三十,我怀疑他能靠自己考进top3】
【大胆点,再进步十名,top2也不是没有可能!】
网友们热闹非凡,用各式各样的震惊语气表达着对这件事本身的赞扬。
华国人崇尚读书,对成绩更是有一种朴实的执着。
且不说成绩能不能评判一个人的全部。
至少,金字塔顶尖的那一批成绩好的学生,一定是付出过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才能考出格外优异的分数。
余曜不在学校上学,且有保送退路的情况下都能不断学习,不断进步,很大程度上满足了网友们对于学神以及优秀年轻人的认知设定。
再加上之前的录取丑闻,大家颇有一种这才是正道的光的扬眉吐气感。
跟那些天龙人的粉丝吵架时都多了几分底气。
怎么着,余曜有保送资格都能认真考试认真复习!
他们有余曜的成就吗?
挖空心思走捷径就是投机取巧!
余曜成了许多人口中的正面典型,菁英十三中的名头也被一遍遍的提起。
校长看着网上自带的热度,已经开始畅想起来年的招生规模和分校区的建立。
这可都是余曜的功劳。
菁英十三中的校长再没有比此时更庆幸,自己去年顶着舆论的压力同意了余曜的转学申请,让他成为了学校的一员。
这大概就是好人有好报吧。
校长喜滋滋地想,同时一拍脑袋,刚刚怎么忘记问余曜什么时候还回来考试,需不需要安排老师给他开小灶?
只有余曜自己才知道,他短时间内大约是不会回学校了。
他连很多运动员心心念念的x-games赛事都排在了死亡峰速降滑雪之后,当务之急,自然是眼前的b国之旅。
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准备的。
余曜大概估算了一下。
需要带的装备,他已经委托艾莫斯他们一起准备。
安保那边,霍闻泽联系的人手因为装备原因入不了境,已经提前赶到b国等候,等到了b国再汇合就好。
唯一比较头疼的,可能就是怎么把祁望霄送过去,并且安置好。
祁家大伯的建议是私人飞机。
最好到地方之后,再配备一个直升机团队,便于运输和特殊情况。
这一项的花销不菲。
余曜算了算自己的小金库,倒也能支付得起。
但这样未免太打眼了。
树大招风,尤其是在b国正敏感的时候,他们的安保团队也就十几人,遇到人数多的地头蛇,未必能全身而退。
他把这点担心如实交代。
再次一起吃饭的饭桌上,祁家大伯沉吟片刻,“可能还需要打个招呼。”
体育不分国界是全世界明面上的共识。
如余曜这样只为挑战极限运动的知名运动员,其实并不能影响什么,如果真在境内出了什么事,反倒会引发国际舆论。
想来这也是b国政府所不愿意看到的。
祁家大伯把这事包揽在自己身上,以余曜家长的名义联系上了国家队。
赵正飞已经听说了余曜又要出发的消息,正在发愁让哪个教练跟着一起去,听到祁家大伯的提议,也不推辞,转而就给分管冰雪运动的何主任打去了电话。
何主任对此很重视。
“涉及到华国运动员的人身安全,确实要做好完全准备。”
他把消息层层上汇。
不多时,华国外交方面就向b国正式提交了相应文件,请求b国在余曜等人入境后给予一定限度的安全保障。
b国那头政府正为国内局势而正焦头烂额。
收到文件却也不敢不重视。
正如祁家大伯所说的那样,余曜这样的国际体育明星,再加上艾莫斯、费利克斯、德米特里等其他国家的知名运动员一起,真要出了什么事,国际上的舆论非得炸锅不可。
好在紧挨着乔戈里峰的边境暂时还算和平。
b国政府很爽快地给地方下达了通知,并给予了华国回信。
层层传递的回信在出发前到了余曜的手里。
这种被所有人保驾护航的感觉很奇妙。
余曜一开始很有些麻烦到别人的不好意思感。
但木已成舟。
那么自己这一次的出发一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余曜吃完了一整碗祁家大伯的手工饺子,浑身暖洋洋地上了飞机。
一起随行的,还有紧赶慢赶追上来的简书杰教练。
余曜很好奇地问过,对方不需要带队员训练吗。
简书杰表现得很是光棍,“这不是队里还有老赵嘛,把事都甩给他就OK。”
他对自己此行的职责很明确。
“无论如何,好不容易又回到了单板滑雪的领域,怎么可能没有教练跟着。”
哪怕只是起到一点点心理安慰的作用,也是好的。
简书杰想到那座八千米高的乔戈里峰就腿发颤,但全队上下,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谁叫他是最先发掘出余曜,和少年最熟的那个。
以余曜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还得是他这样的老熟人能讨到几分面子情。
不过这种曲折心思,简书杰是不会说出口的。
余曜对此并没有异议。
他此行依仗了国家队的能量,带上一位教练出发是理所应当。
载满人的飞机在九月底的一天清晨从华国出发,途经整个西南,避开所有不安全区域,从b国边界迂回入境。
b国边界多雪山,有些积雪经年不化。
余曜从舷窗里往外望。
就见绵软的云层之中,时不时就能看见群山如海浪,在云层之上冒出尖尖小角。
那些为数众多的山尖,众星拱月般守护着一座格外高大壮美的银白山体。
“这应该就是乔戈里峰吧。”
余曜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儿,自言自语道。
他了解过乔戈里峰的名称由来。
乔戈里是塔克语里的“高大雄伟”之意。
在当地塔克族人的眼里,乔戈里峰是雪山王子的化身,和遥遥对望的慕士塔格峰,也就是雪山公主,是一对爱得热烈却被丑恶天王用神棍劈开的情人。
嗯……这个传说和华国的牛郎织女被银河分开有某种异曲同工之妙。
所以当地的塔克人同样把这座雪山看作是纯洁爱情的化身。
之所以还有k2的别称,则是因为在喀喇昆仑山脉上,乔戈里峰是第二个被考察的,同时也是世界上第二高的山峰。
从多重命名上就可以看出这座山有多么的传奇。
无数次的登山失败和死亡记录也为这座死亡峰增添了更多的神秘感。
飓风,雪崩,跌落,都有可能是丧生的原因。
余曜远远地看着那座折射着冰冷的白光的锋利山顶,生出一种看到酋长岩另一种可能的既视感。
只不过乔戈里峰光是从高度上,就是十个酋长岩,准确来说,是十个披挂冰雪,银装素裹的光滑酋长岩。
而他就要从这样的峭壁上一跃而下。
余曜很慢很慢地眨了下眼,任由明亮冰冷的雪光将长睫的倒影打在白净的面庞上。
心跳都已经不自觉地开始加快。
挑战乔戈里峰的登山勇者有四分之一都永远长眠在了这座圣洁雄伟的雪山之上。
想要活下来,只怕需要的不仅仅是滑雪的技巧。
勇气,智慧,周全的策略计划,一个都不能少。
余曜已经预见到自己将要在这座死亡峰上倾注多少心血,甚至极有可能在万全的准备之后,依然埋骨于此。
但是每一位极限挑战者的宿命。
少年恋恋不舍地从雪山顶上收回目光,闭眼养神。
心却都已经飘到了那座只见一角的雪山之上。
还是广播里开始预告他们即将抵达目的地,才勉强收回了点心绪。
他们带着简单的行李走下飞机,特别清空过的机场空无一人。
余曜深深呼吸了一下当地雨季尾巴的特有湿气,很快又转上了等待已久的直升机。
他们在群山之中穿行。
喀喇昆仑山脉,喀喇昆仑,本义为突厥语中的黑色岩山。
余曜从窗子往外看,入目的山体的确是摄人的黑色,只是每一座黑黢黢的山体顶部,都披着洁白积雪的头纱。
有山有雪的地方就有水。
余曜往下看时,就能看见山谷之间,冰川融化的河流银灰浑浊,据说是世界上最高的悬浮沉积物河流。
直升机带着他们一行人驶过一座座山峰。
等到河流变成了绿松石一样鲜艳明亮的蓝绿,他就知道此行的落脚地——吉特小镇,已经到了。
直升机停在镇子唯一的停机坪上。
余曜一下直升机,还没有来得及站稳,就被人用力抱住,眼前都是大力晃动的金黄色发丝。
“余!好久不见!”
金发波波头的艾莫斯用力抱住了久未谋面的好友。
余曜却是缓了一刻钟才敢相认,“艾莫斯?”
他倒不至于不记得朋友这张高颧骨、深眼窝的脸。
“你怎么换发色了?”
没记错的话,他们认识和分别的时候,艾莫斯还是一头黑色卷发,怎么冷不丁就变成金色了。
艾莫斯就冲旁边笑吟吟的费利克斯翻了个白眼。
“这不是打赌输了,费利克斯的赌注就是染上跟他一样的发色,”他把自己黑色的发根掀起来给少年看,“都染了半个月了,底下的新头发都长出来了。”
余曜:……
歪果仁对发色的执念,以及曾经以发色定血统高贵的黑历史,他还是知道的。
这是不是就跟华国人经常打赌的那句输了跟我姓一样?
他无法直视两个格外幼稚的朋友,四下看了看,“德米特里不是也要来吗?”
自己怎么没看见那个一头银发狮子状的青年身影?
艾莫斯就又翻了个白眼,“他说到什么地方就要拜什么神,吉特小镇上信佛的最多,所以一大早就去庙里了。”
真的假的?
余曜一言难尽地看向费利克斯,后者就忍笑点点头,“是真的。”
余曜再次陷入了沉默。
虽然但是,也就大半年没见,为什么有一种同伴们都开发出新的逗比属性的既视感。
不过不得不说,被这么一闹,原本的生疏别扭感一扫而空。
余曜笑着跟同伴们说了会儿话,就回头把祁望霄推了出来。
“余,你还带着他呢?”
艾莫斯下意识惊呼一声,然后被费利克斯咳咳打断。
但艾莫斯要是真的能被轻易打断的话,就不会在圈子里混到人憎狗嫌了。
他望着余曜把人小心翼翼地交给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直到医疗床被推上防弹车才松一口气,难免就嘀咕起来。
“这么危险的地方,你带他来做什么,难不成要一起登山?”
乔戈里峰可不像是珠峰。
这座世界第一高峰现在已经完完全全的商业化,危险的地方不止有各种登山便利设施,还有勤苦耐劳的夏尔巴人可以提供全套登山服务。
珠峰上有这么个笑话。
只要钱给够,夏尔巴人抬都能把你给抬上去。
反观K2,攀爬的都是专业中的顶尖人员。
即便如此,死亡率还居高不下。
艾莫斯的嘀咕声一点都不小。
余曜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理论上说,不能亲眼目睹,只靠直播镜头的话,在哪里都一个样,留在华国还会更安全便捷一点。
但他就是有一种莫名的预感。
这一次的雪山之行,或许会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总是要试试的。”
余曜用这句万能回答回复了朋友的疑问,转身走上了吉特镇的街道。
街上人并不是很多。
但店铺招牌上的方块字,街上路人口中的华国话,让这座群山之中的小镇处处都很有华国的风情。
吉特镇是一座山谷交界处的小镇,也是千年前著名的丝绸之路的途经地,曾经有无数商队在驼铃响声中载着华美丝绸和轻薄瓷器,再带回馥郁珍稀的特产香料。
余曜走在不大宽的街道上,很难不去想象千年前这里的繁荣与热闹。
只不过他此行的目的地不在于此。
余曜跟着地图的导航一路往北,神色肃然。
艾莫斯和费利克斯也觉出少年的情绪不对,奇怪又顺从地跟在后面。
最前面和最后面是几位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
这样在只有五千常驻人口的小镇里格外罕见的队伍组合,吸引了不少店主往外探头,也有人认出了余曜,激动不已地跟身边人科普。
也有人注视着少年走去的方向,意识到什么,默默出神。
余曜一路走到了繁华街道的尽头,又走出了很远,才抵达到一片围墙围起的开阔空地。
他站在大门口没动,静静注视着围墙里探出脑袋的苍松翠柏。
简书杰就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一起进去吧。”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见到华国面孔的到来,习以为常地过来开门,走路姿势颤巍巍的,张口就是他们听不懂的本地语言。
余曜也确实听不懂。
但并不妨碍他点头向老人致谢。
这是义务看守陵园长达四十年的守灵人,理所应当得到每一位来向烈士致敬的华国人的尊敬。
艾莫斯和费利克斯敏锐地没有跟进去。
余曜和简书杰一进园,就看见了那座浅黄黑底的高大纪念碑。
碑面上用三种语言的红色碑文写上了陵园的建立原因,是为了纪念华国援助建设公路所牺牲的同志。
一共有八十八位华国建设者牺牲在此。
这也是临行前,霍闻泽唯一拜托他一定要做的事,长眠此地的,似乎就有他们家的亲朋故旧。
不过就算是霍闻泽没有拜托,余曜也准备来给这些先烈们上一炷香。
如果没有这条公路,他的乔戈里峰之行大约会增添更多的困难,对于这些燃烧自己,葬身理想的英灵,他发自心底地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余曜在陵园静静站了会儿。
说来也奇怪,一般的陵园都会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阴森感,但烈士陵园不会。
或许就像很多认定烈士陵园自带一股浩然正气的网友们说的那样,能葬在这里的,生前都是保护大家的人吧。
余曜把带来的鲜花和贡品认认真真地摆放好,又对着那两位白发苍苍的义务守灵人各自鞠了一躬,才静悄悄地离开。
回程路上,艾莫斯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问了出来。
“德米特里是去拜佛,余,你是去拜什么?”
艾莫斯不认得陵园大门的字,但隔着大门认出了里面应该埋葬了很多人,和很多教堂一样。
费利克斯没能及时打断波波头青年的话,有些歉意地打圆场,“艾莫斯,你的好奇心太重了。有这个功夫,倒不如想想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
艾莫斯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走。
余曜也注意到了费利克斯的故意,但这个话题对他而言其实并不是什么需要特别避讳的敏感点。
缅怀先烈,大约是每一位华国人自发的必修课。
只不过艾莫斯他们大约会很难理解。
国情不同而已。
余曜也没有要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他从车窗里远眺自己目的地的雪山轮廓,心已经飘到了那座八千米高的险峰山巅,还是被费利克斯叫了两声,才回过来神。
费利克斯一脸严肃。
余曜还以为对方要说什么要紧的话题。
结果刚刚敛起神色,就听见对方一本正经地提议道——
“余,你觉得我们今天晚上吃烤全羊怎么样?”
余曜:……就这?
少年无语地扯扯嘴角,“当然没问题,我们大约能吃得下一头羊。”
加上安保人员,二十多号人,吃下一头羊大约不是问题。
结果刚刚跳上车的银发德米特里大声抗议,“我觉得需要两头!”
他拍拍自己的肚子,“我现在就能吃下一头!”
面对同伴们不解的目光,德米特里坚决不会承认,他这两天在寺庙里吃素斋,吃得两眼发绿,人都快要过去,现在饿得能吃得下一整头羊!
余曜想了想也是,准备食物向来只多不少,他们又不是买不起。
至于多出来的,完全可以先收起来,或者分给左邻右舍。
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
他们租下一整间旅店的老板就乐颠颠地去招呼厨师了。
烤全羊需要从中午开烤,当地就有专业的做这道菜的大师傅。
余曜在房间里收拾东西的时候,隔着密闭的窗户,都闻到了吉特镇特有的果木燃烧时的香甜气味。
等到天色擦黑,他们几个整理登山设备到精疲力尽时,更是被不时飘进鼻腔里的诱人香气勾得肚子咕咕叫。
艾莫斯第一个丢下沉甸甸的氧气瓶,“先吃饭吧!”
余曜把防止皮肤冷冻开裂的凡士林小罐装进整理得差不多的医药包,才抬起头,“我没意见。”
费利克斯就振臂一呼,“那我们就去吃烤全羊!”
三人一起走进院子,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德米特里正围着架着全羊的红色火堆团团转。
等到大厨师傅把片好的部位放进盘子里,直接上手捻起一块,就要往嘴里放。
急得大厨师傅一嘴的叽里呱啦:“¥#……*(%*(”
德米特里看向同伴,银色炸毛在傍晚的夜幕里闪闪发光,他眼里的疑惑也闪闪发光。
“他在说什么?”
余曜摇摇头,玩笑道,“可能是说让你去洗手吧。”
费利克斯紧跟着,“也有可能在说偷吃不是绅士的美德。”
艾莫斯最不客气,“就是说你应该去继续吃素,烤全羊不欢迎你。”
德米特里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暴跳如雷地给自己正名。
“我洗过了!我没有偷吃!我是正大光明地吃!还有,我吃素是入庙随俗,又不是真的要信佛教!”
可惜无人在意。
大家心照不宣地袖手旁观,笑着看银发狮子一样的青年上蹿下跳。
完了,更像狮子了,暴怒的那种。
还是旅店老板抱着暖水袋过来,哭笑不得地解释,大家这才明白了,大厨师傅的意思是,烤全羊必须蘸着他秘制的酱料才好吃。
余曜顺势邀请旅店老板一起。
曾经也是登山客,最终选择在吉特镇定居的旅店老板摆摆手,表示自己平时吃惯了的,并不是很感兴趣。
但在余曜的再三邀请下,还是带着他的小女儿一起坐到了火堆旁。
香喷喷的酥脆羊肉摆放在每个人的面前,令人食指大动。
旅店老板吃人嘴短,又知道余曜他们几个是奔着k2来的,就开始说起自己早年间的见闻。
“我是二十五年前来这里的,那时候华国还没有人登得上k2峰……别说东南山脊了,连华国那侧的音红滩出发都没有……”
他说的都是余曜从网络和传记里遍寻不得的,只有资深登山客才会知道的讯息。
少年听得认真,琥珀色的眸子被摇晃的火焰映得如两颗橙红宝石般。
旅店老板也很快说到了在场其他人都关心的见闻。
“……是乔戈里峰最难的路线,从一号二号营地开始的陡峭雪坡,到烟囱,刃脊,但死亡率最高的,还是四号营地的瓶颈!”
他下意识看向在场攀岩经验最丰富的少年,“余曜,你知道什么叫瓶颈吗?”
余曜冷不丁被提问,意外地怔了怔。
第122章
余曜不太明白旅馆老板为什么突然提问自己。
但出于礼貌,他还是用手指了指旅馆老板手边的古典酒瓶,“形如瓶颈的山脊?”
旅馆老板两手一拍,“对喽!就是这样!”
他如痴如醉地抚摸着古色古香的酒瓶曲颈,晦暗神色在明明灭灭的炭火里看不分明,好半天,才抱紧身边懵懂嘴馋的小女儿。
“丧生的人不计其数,还有很多人的遗体至今没有被找到。”
这就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了。
听起来,旅馆老板大约是有亲朋故旧埋骨在乔戈里峰上。
余曜不知不觉间放下了手中的水杯。
艾莫斯和德米特里争抢羊腿的动作也停了停。
还是费利克斯年纪大些,处理这种事最有经验,端起自己身边的米酒往地上一浇,抬眼看着余曜和旅馆老板。
“我听说你们华国人有以酒祭奠亡魂的传统,今天我就献丑了。”
虽然但是,献丑不是这样用的……
余曜有点想扶额,但费利克斯显然出自好意,也成功转移了旅馆老板的注意力,他干脆也学着费利克斯的样子把没有动的那碗米酒浇到了地上。
艾莫斯和德米特里不明所以,自然照做。
德米特里甚至还学着在庙里看见的手势,倒酒之前祝祷了一下。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旅馆老板。
旅馆老板沉默。
余曜有些不自在地想,该不会真是费利克斯的那句用词不恰当?
他拿起酒瓶打算重新倒酒,替同伴们描补一二。
结果旅馆老板额头上的青筋都要跳出来了。
“住手啊!”
他实在是忍无可忍。
“你们知道这些米酒花了我多少功夫吗?怎么能倒在地上!一个个年纪轻轻的,封建迷信要不得!不是说华国这些年一直在大力科普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吗!”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冲着在场唯一一个华国少年来的。
中气十足,再不见之前的惆怅影子。
余曜:……?
他缓缓放下倒酒的手,眨了眨眼,琥珀色的眸子就泛起一抹笑意。
“那我们继续吃烤全羊?”
这个提议毫无意外地得到了一致通过。
艾莫斯趁德米特里没反应过来,一把抢过了那根滋滋冒油的大腿骨,合着手里酥脆的肋条肉一起吃的满嘴流油。
德米特里气得炸毛磨牙。
但艾莫斯已经都吃上了。
他只好拿起一串穿好的羊肉串,在红柳签子的香气里泄愤似地大快朵颐,结果一下噎住,反而要靠费利克斯帮忙拍背。
余曜看得发笑,自顾自地吃了些片好的羊肉。
扭头见旅馆老板的小闺女馋得不行,却不好意思伸手,就捡了些肉嫩小块的部位,放到小碟子里,递给了她。
“谢谢哥哥。”
小姑娘脆生生地用字正腔圆的华国话表示感谢。
旅馆老板就摸了摸女儿的头,笑着看向余曜。
“只你们几个还是不够,最好带上熟门熟路的向导,我认识一个本地的向导,曾经跟着登山队上过k2,可以介绍给你们。”
余曜直接答应了下来。
只有当地人才最熟悉路况,有老板这种接近本地人的专业人士的背书,他介绍的向导一定没错。
烤全羊的晚饭吃得热热闹闹。
简书杰清点完行李之后也加入。
余曜他们是运动员不能喝酒,顶多尝尝旅馆老板手酿的低度数米酒,但教练就没有这个限制。
简书杰和旅馆老板年龄差不多,说起华国从前的旧事分外投缘,渐渐地就拉近了关系。
喝到最后,喝大了的简书杰不停地拍着旅馆老板的肩,嗷嗷大哭。
“哥们儿!咱余曜去k2峰的事可就拜托你了!我们单板苦啊,多少年才出这么个争气的,我不求他能在k2拿到什么厉害成绩,起码得全头全尾地保住命!”
简书杰喝得有点大舌头,其他人即使戴着翻译器也没听太明白。
“余,你的教练在说什么?”
德米特里打着饱嗝儿问道。
完全能听清的余曜:……说实话他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好在简书杰的酒量也不怎么样,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话,就栽倒在人家旅馆老板身上起不来了。
旅馆老板也有点晕乎乎的,伸手扶了几下,都没扶动。
正打算喊人帮忙,就见一个修长纤细的身影走近,长臂一捞,轻轻松松地就把已经中年发福的简书杰背了起来。
“我先送教练回去。”
拎了个一百多斤大活人在背上,余曜看上去面不改色心不跳,每一步都稳稳当当。
啃排骨的羊角辫小姑娘张大了嘴。
旅馆老板揉了揉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再定睛一看,少年背着的身形确实比他自己的粗上好几圈。
“怪不得能拿这么多荣誉……”
旅馆老板也曾经是登山爱好者,来往的朋友里不乏专业性质的运动员。
但如余曜这般外表和体能反差巨大的,说实话,真的少见。
也是真的惊人。
但力量也不是一切,是骡子是马,等上了k2峰才会知道。
他打了个酒嗝儿,见小女儿嫌恶地扇鼻子,就乐呵呵地抽出湿巾给小姑娘擦手。
“囡囡去睡觉吧,明天还要去上学,爸爸还要给你路斯塔姆叔叔打电话……”
旅馆老板能以异乡人的身份在吉特镇扎下根,定居多年,凭的就是说话算数的远近口碑。
他答应了余曜和简书杰给他们介绍向导。
哪怕脑子已经不清醒了,却还是强撑着点开了通讯录。
“喂……是路斯塔姆吗……”
他联系得及时。
余曜第二天一早就见到了的这位名为路斯塔姆的向导。
高海拔的清晨寒凉刺骨。
天没亮前,大多数人都选择躲在被窝。
但余曜习惯了晨跑,一如既往地在天蒙蒙亮时就起床洗漱。
洗漱完叠被子,叠完被子给小七添上猫粮铲好猫砂,再给祁望霄的营养液点滴换上新的。
等全部都收拾好了之后,就推开了悬挂彩色绒毯的房门。
余曜原本打算不惊动大家伙,自己在院子周围跑跑就行。可才走到二楼台阶,就听见楼下有人的窃窃私语,还有煮茶的沸水声。
还有人比自己起得更早?
少年干涩的喉结滚了滚,打算去讨一杯热水喝。
大厅柜台前正站着一个穿着绣花毛皮黑坎肩的塔克人。
柜台里,哈欠连天的旅馆老板一见余曜从棕红色的木制楼梯上下来,就态度热络地把人拉到了少年面前。
“余曜,这就是我昨天说的向导,他叫路斯塔姆!”
余曜没想到向导会来得这么早,但还是很客气地冲着这个略显局促的中年汉子点点头,伸出一只手。
“你好,路斯塔姆先生。”
路斯塔姆大约四十年纪,晒得发红的脸庞上沟壑纵横,额头上有很深的抬头纹,笑起来也带了几分苦涩。
“你好!你好!”
他急忙伸出双手来接。
余曜猝不及防被握了个整,有点奇怪,但也没露出异样神色,只是又笑了笑。
少年琥珀色的眸子在清晨朦胧的光线里清澈柔和,没有半分嫌弃,路斯塔姆的脸色就好看了点。
但实话还是要说的。
他有点为难地看向旅馆老板,后者就借口倒水把少年领到了一边。
“余曜,”旅馆老板搓搓手,“有一点我要提前跟你说清楚,咱们都是华国人,可不能坑你。”
余曜没说话,只是用会说话的眼睛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旅馆老板就回头看了看大厅里局促不安的背影,叹了口气,“路斯塔姆是个好向导。”
他对路斯塔姆的能力很认可,为难的是——
“但他身上有硬伤。”
旅馆老板把三年前发生的事故仔细地讲给了余曜听。
很老套的故事。
吉特镇经验最丰富、资历最老道的向导因为在大风雪坚持救人,摔断了腿,从此走路坡瘸,再加上年轻一代向导的迅速崛起,从此失去了唯一谋生的本领。
“路斯塔姆家里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都靠着他的收入过活,现在没有了收入,日子很是艰难。”
“不过你放心,”旅馆老板拍拍胸脯,“路斯塔姆这三年一直在坚持锻炼,现在走路只是稍稍慢一点,绝不会拖后腿,他可是吉特镇最优秀的向导!”
余曜认真听完,脸上也没什么神情,只是静静地打量了几眼大厅里的落魄背影。
旅馆老板见少年不语,叹了口气,“不过你要是真的不满意,我也可以换人,但路斯塔姆真的很好,之前第一个登顶k2峰的团队就没少从他那里得到帮助。”
都有跟随登山队第一个登顶k2的经验,现在却还没人愿意聘用,足以见得路斯塔姆当年伤得真的很重。
余曜心思转了转,却也没有立刻下决定。
他和艾莫斯几个都是第一次来k2峰,人生地不熟,连详细的路书都没有,向导的作用不言而喻。
他不可能那么轻率地把自己和队友们的命都交付到一个有明显短板的人身上。
余曜很快打定了主意。
“这里还有其他向导吗?”
“有是有……”
旅馆老板欲言又止,脸上不出意外地露出失落的神情。
等得着急来找人的路斯塔姆也因为这句话一下僵在了原地,沧桑苍老的面孔上苦涩、失落、绝望等等神情一扫而过。
“那我,我先走了。”
他用不太地道的华国话勉强招呼着,作势就要往外溜,蜷缩的背影很是恓惶。
余曜的视线落在路斯塔姆的双腿上。
刚刚过来时还不见得,这会儿急着要走,两条不一样长短的腿就显出微微摇晃的姿态来。
旅馆老板又唉了声,正要说些什么。
余曜却打断了他,冲着离开的人影扬声道,“路斯塔姆先生,可以等等再走吗?”
对方转过身,眼里有疑惑不接也有藏得很深的期待。
余曜看向旅馆老板,说出了自己的方案。
“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聘请两位向导。”
路斯塔姆沧桑的面孔一下变得明亮,浑浊眼里都有了光。
旅馆老板也振奋不已。
余曜简单交待完事情后,喝了点水,就继续原先的计划,去院子里跑步。
他没有太在意路斯塔姆千恩万谢的笑容和泪花,目光远眺的极限,始终是那座瘦长险峻的银色山影。
虽然还没有去过哪怕一次。
一路上的见闻仿佛都在不断地提醒他,那是一座真正会吃人的山。
别说从山上滑下来,光是上山就已经难如登天,专业的登山者会死,经验丰富土生土长的向导会瘸……
余曜忍不住地想,不知道唐朝的诗仙如果能游历到k2峰,会不会写出比蜀道难更加脍炙人口的诗句。
但现在想这些都没意义。
上山考察路线,才是自己的当务之急。
余曜早饭时把自己决定聘请瘸了腿的路斯塔姆作为向导之一的决定说了出来,意料之中,并没有遭到其他队友的反对。
仔细说起来,少年其实有些先斩后奏。
但简书杰在旁边冷眼看着。
艾莫斯他们确实没放在心上,甚至还主动提议给路斯塔姆比正常情况下优厚一点的报酬。
简书杰这才放下心,自嘲自己的小肚鸡肠。
成年人的世界利益纠纷沉重,轻易就能生出隔阂。
但这一桌子的人,未成年的未成年,成年的也没成年多久,放在华国都还是大学没毕业的年纪,一腔热血,天真赤忱,想法大约都是相近的。
他悄悄出门给国内的赵正飞打电话汇报了一下情况。
再回来时,就看见戴维风尘仆仆地坐在桌边,旁边还有一个年轻青涩的摄影师模样的人。
“这是卢卡斯。”
终于赶到的戴维把人介绍给大家,“他是高山摄影师,会全程辅助大家拍摄记录登山滑雪的全过程。”
简书杰一下就乐呵起来。
“队员,向导,高山摄影师……小余,咱们的人是不是都来齐了?”
“或许还缺一个解说员。”
余曜已经习惯了自己随时随地待在直播的镜头之下,不过他有些疑惑的是,“这里会有高质量的网络信号吗?”
从到吉特镇开始,他的网络信号就差到只能刷出图片,视频只会一个劲地转圈。
戴维神情很自信,“这个难不倒我们!”
Red Bull连上万米高空的跳伞都能直播,一座不到万米的高山而已,怎么可能难得倒他们,顶多就是有些费事。
但余曜绝对值得。
戴维也已经想好了解说员的人选,他此时更头疼的是另外一件事。
“山上温度低,希望运动相机的质量再好一点。”
想要拍摄第一视角的滑降视频,安装在头盔上的运动相机必不可少。
但运动相机怕冷是一大缺点。
不过这不算什么大事,顶多就是不能记录下最精彩高潮的瞬间,难免有些遗憾。
余曜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还没有影儿的事。
“那就是已经准备好了?”艾莫斯惺忪的睡眼终于睁开,“我们是不是马上就能出发?”
费利克斯把激动的波波头按了回去,“还需要一段适应期。”
德米特里这两天跟艾莫斯已经混成了冤家对头,得空就要呛他两句,“你尽管去,可以尝尝高原缺氧的滋味。”
在场的只有德米特里有过三千米高山滑雪的经验,他显然对如果准备k2峰的攀登很有计划。
“先要学习一些冰雪行进技术,绳索攀登,攀冰技术等,还要循序渐进,一千米一千米的叠加,去适应更高的高度。”
艾莫斯一下苦瓜了脸。
他嚼着面饼干嚎,“八千米,难道要爬八次?”
余曜不得不提醒,“东南山脊的大本营在海拔5000米左右。”
正常的登山队伍都会在大本营扎营,再从大本营出发,剩余的路程大约是三千多米。
虽然这三千米有无数状况,比起珠峰从大本营到山顶的三千米更加艰难,但光是起步就去掉近一半的路程,光是从心理上来说就已经算是很不错的安慰。
艾莫斯瞬间满血复活。
“这可太棒了!”
他含含糊糊地啃着羊肉馅的饼子,“你们别光顾着说话,多吃点,等上了山,就没有这样的好东西吃了。”
他们只准备了饼干罐头和一些咸菜。
才享受过烤全羊的美味,手里还是热气腾腾的饼子,这样的对比无疑是残酷的。
艾莫斯此言一出,大家伙吃饭的速度都变快了几分。
余曜已经有几分饱了。
但想到乔戈里峰的第一次登顶费时近一百天,自己的目的是为了观测线路,用时只多不少。
少年诚实地又拿了半块。
一桌子的美食不多时就被扫荡殆尽。
都有点吃撑的众人靠在椅背上,走不动道,却也都觉得还可以再来一点。
只有送路斯塔姆出门的旅馆老板回来时发出了一声尖锐爆鸣,“等等,我还没有吃呢!”
他把装粥的盆一整个倒了过来,一滴不剩,人都麻了。
但更麻的还在后面。
余曜他们回房间做出发前的最后准备时,戴维找上了他。
一开口,就是邀请他作为团队的解说员一起出发。
戴维给出的理由相当充足。
“旅馆我们已经按月包下,解说员也只待在大本营,如果能签合同,团队将会给予最丰厚的报酬。”
戴维早就调查过旅馆老板的底细,抛出的诱饵一个接一个。
“有了报酬,资助的学生们就能在学校里识字,去直播余曜他们的登山和滑降全程,不也能满足那些没有实现的梦想吗?”
旅馆老板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会被连旅馆带人一起包圆。
不过戴维所说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戳中了他的心事。
吉特镇偏远穷苦,再加上b国连年内乱,虽然侥幸没有被波折到,但贫穷的色彩始终笼罩整个小镇。
路斯塔姆不过是一个缩影。
他家的孩子们才是真正的苦主。
镇上唯一的小学年久失修,早就有办不下去的趋势,他连年捐款,也杯水车薪,如果能拿到这笔报酬……
旅馆老板是真的动心了。
至于戴维所说的圆梦,对于他吸引力反而不大。
毕竟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余曜他们能不能成功还是另一回事。
旅馆老板很快做出了决定。
“戴维先生,我叫班开元,很期待与你共事。”
班老板主动报出了自己的姓名。
“合作愉快。”
戴维对此微微一笑,礼貌周全。
大厅里的交易短暂而迅速。
以至于发现旅馆老板打包行李要跟他们一起走的时候,余曜都小小地吃了一惊。
“戴维先生?”
戴维言笑晏晏地把原委解释给他们听。
余曜也没想到自己的经纪人挖墙脚到这种地步,忍俊不禁的同时又有点担心,“班老板,那你的女儿怎么办?”
昨天晚上吃饭,少年已经了解到了,班开元有一儿一女,大儿子早已成年回国,只留下小女儿在身边,看上去才八九岁的年纪。
班开元早有准备,大大咧咧的,“我把她送去路斯塔姆家了,他们家孩子多,多添一口饭的事,好说好说。”
路斯塔姆赶着自己的马儿走近,“我会让法丽扎娜照顾好她的。”
他们看上去很有默契,不像是第一次托付孩子。
余曜也就没再多嘴。
他按照路斯塔姆的好意,把重的物品都放到他带来的马儿身上,顺手还摸了两把。
路斯塔姆生怕自己和自己的马被嫌弃,连忙解释道,“这里不用大马,矮些,更稳!”
余曜当然知道,他甚至还知道在通用语中,Horse指代大马,Pony指代小马。
普通人可能觉得,马术之类的比赛,必定是高头大马才精彩威武。
只有小孩子才骑小马。
但从事过马术项目的余曜却很清楚,pony最早就是用于起乘和运输,骨骼更粗壮,能够承受更重的份量和更恶劣的天气,性格也更加的聪明、友善和勤劳。
余曜其实更喜欢pony一些。
他之前所拥有的,就是一匹一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pony马,名字也是他取的,叫橙子糖。
马术运动里,马的定义是并肩而立的伙伴和队友,每一位骑手都和他的马儿有着相当深厚的感情。
所以余曜在马术世界里完成任务后,硬生生多待了许多年,一直熬到把橙子糖送走,才安心离开。
少年的眼里带着笑,有很深的怀念。
路斯塔姆就试探道,“我有一匹很漂亮的马,性情温顺,你想骑吗?”
余曜下意识想要回绝。
可路斯塔姆着急讨好雇主,急忙吹起口哨。
“哒哒哒——”
优雅的小碎步快而急促,从石板路的那头走近。
莫名熟悉的韵律节奏让余曜回了下头,就再也挪不开眼。
“好漂亮的马!”
“真白!”
小伙伴们在旁边惊呼出声。
余曜也觉得真白。
是月下霜,屋上雪的那种梨花白,和他的橙子糖像了十足十!
少年望着那匹高高仰着脖子,模样英俊的马儿,从前的无数美好回忆都涌上脑海。
“要试试吗?”
路斯塔姆看出了余曜眼里的热切,难得骄傲地挺了挺胸脯,这可是他家最漂亮的马儿,饿死都舍不得卖的那种。
可以试吗?
余曜在摸到马儿背上那掇手感绝佳的毛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沦陷。
见眼前的马儿和橙子糖一样温顺,眼神清澈,就把手伸到前方让马儿嗅了嗅。
他根本就不需要脚蹬,长腿一甩,借着惯性,一个翻身就上了马!
“行家!”
路斯塔姆当时就惊呼出声!
其他人也都吃了一惊。
从前没听说余曜会骑马啊?
“你到底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吧,小余!”简书杰也是一整个愣住。
只有端坐在马上的余曜神情平静。
他像是从前无数次参加障碍赛那样,拉住缰绳,身体向前一倾。
身下的马儿就会意按了按马蹄。
下一秒,少年连人带马如离弦的箭一般向着乔戈里峰的方向飞奔而去!
第123章
在场的没有一个人知道余曜居然会骑马。
更没有一个人预料到,余曜的马术竟然相当不错!
除去小白马的主人路斯塔姆和新来的向导沃利斯,探险队的其他七个人都是马术的门外汉。
可从余曜身体前倾的同时,膝盖放松地靠着马鞍,整个人不像是坐在颠簸的马背,而是松弛地站在地面上一样。
但凡眼没有瞎都能看出来,余曜的骑马技巧相当娴熟。
这种舒展又自由的仪态风度,非得是马背上长大的骑士少年所不能拥有。
更何况余曜和这匹小白马才只是第一次见面。
小白马的脾性再温顺。
说不好听了点,到底是匹不完全通人性的畜生,没把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颠下来就不错了,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学会该怎么默契配合。
所以一定是余曜的骑马技巧相当优秀,才能驾驭得了任何一匹马。
大家伙都看得目瞪口呆,啧啧称奇。
还是摄影师卢卡斯在反应过来之后,第一时间就举起脖子上的单反镜头,捕捉下了少年纵马驰骋的精彩画面。
这是他和余曜的第一次合作。
但少年的镜头感绝佳,随随便便抓拍一张,都张力十足地让卢卡斯爱不释手。
没有一位艺术家不爱自己的缪斯。
卢卡斯疯狂按动快门键的时候,第一次深刻意识到了这句话。
他心情愉快地把导出的照片上传到自己的社交平台,配文是【很期待接下来的雪山之旅。】
卢卡斯在摄影圈一直小有名气,社交平台的粉丝不少,几乎是照片一被发出来,就有人认出了照片里的主角。
不少粉丝慕名而来。
他们看着画面里的少年手握缰绳,身骑白马,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优雅与自信,风驰电掣地定格在圣洁料峭的雪山前,当场就在评论区尖叫点赞。
【是余曜啊啊啊啊】
【天,这也太帅了,余就像是中世纪的王子!白马王子!】
【小鱼居然还会骑马!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宣布,我的收藏壁纸又添一张!】
也有人注意到了卢卡斯口中的雪山字眼。
【等等,雪山?】
【余该不会又出发了吧?巨浪挑战不是才过去没几天吗】
【有人能从图片里看出来雪山是什么雪山吗】
仅凭一张图片确认位置听起来就很离谱,但网络上的高手向来超出人们的想象。
有一个专门看图猜地点的逻辑推理博主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是k2峰】
他在自己的主页有理有据地解释。
【照片里的雪山背景不止一座,且高耸入云,海拔至少在七千千米以上,高海拔雪山密集的地方,理论上只有华国西南的喜马拉雅山脉、冈底斯山脉、昆仑山脉、喀喇昆仑山脉】
【首先从雪山海拔上排除掉冈底斯山脉和昆仑山脉,剩下的喜马拉雅山脉和喀喇昆仑山脉都有可能】
【喜马拉雅山脉有珠穆朗玛峰,喀喇昆仑山脉有k2死亡峰,分别是世界第一和第二高的雪山,都有可能是余曜想要挑战的目的地】
【但是,大家请注意一下第五张图的右下角,这里露出了一角衣服,材质和花纹都很特殊,我查阅了资料,是塔克族人的民族服装,而塔克族人世居在喀喇昆仑山脉】
【破案了,余曜要去的一定是k2峰!】
一番逻辑严谨的推理让网友们将信将疑。
最后还是戴维放出的雪山照片彻底证实了推理博主的说法。
乔戈里峰作为喀喇昆仑山脉的主峰,在整个登山圈赫赫有名,网上随便一搜,就能搜出大把和戴维主页这张瘦高锋利的雪山一模一样的照片和视频来。
有网友确认后就疑惑起来。
【为什么不去攀登珠峰,第一高不是珠峰吗?】
以他们对余曜的了解,这个天赋卓绝,艺高人胆大的少年人不是最爱那些最顶级的极限挑战,没道理退而求其次吧。
只有真正的登山爱好者在看见这些质疑语气的讨论时哭笑不得。
【醒醒!等珠峰玩的是钱,等k2玩的是命!】
【k2的死亡率比珠峰高多了】
【单次山案最高死亡纪录就是k2,还是在登山技术日益成熟,登山者都是专业人员的情况下】
【珠峰是比k2高,但从大本营到峰顶的最大垂直高差可是k2的,这可是世界之最】
……
不少登山者现身说法,很快就让这座低调的雪山火爆一时。
可正是因为他们了解k2,才在为k2正名之余,更加疑惑。
【k2的登山季是6-8月,现在都9月底了,余曜为什么要挑这个时间段登山?】
不少登山小圈子都在议论这个疑点。
他们压根就没往少年是打算从山顶玩滑雪速降上想。
废话,上山都够危险的了。
下山可比上山艰难多了,更别提还是滑雪下山。
再加上余曜又不是那种更加灵活适应意外地形的双板玩家。
什么?余曜打算用单板从k2峰速降下山?
开什么国际玩笑!
寥寥几个真敢往这个方向想的网友很快就把这个滑稽离谱的猜想抛在脑后。
登顶k2就已经是全世界没几个人能做到的事情。
单板下k2更是天方夜谭。
大众都默认余曜的下一个目标是登山。
戴维没有及时注意到大众对他们此行的目的发生了误解。
事实上,自从他们离大本营越来越近开始,戴维就有一种自己要昏倒在这里的崩溃感。
“这也太冷了!”
他一下车,脸庞就被冻得通红,完全放弃形象地不断跺脚和搓手。
余曜也觉得冷。
他一路上都骑在马上,速度比其他几人更快,自然也只会比其他人更冷。
余曜望着那座银装素裹的险峻高山,眨了眨眼,长长的眼睫上就落下了簌簌的细小冰晶。
但他还是不太舍得下马。
这匹小白马给他的感觉和橙子糖太像,连竖起耳朵仔细听周围动静的可爱小动作都一模一样。
多年没有过的默契配合感让他完全不舍得这么快就跟小马分离。
好在路斯塔姆本就打着多带一匹马多挣点雇佣费用的主意,压根就没提让余曜下来。
可再舍不得,现在也该下来了。
他翻身下了马,其他人也都下了车。
余曜很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剥开糖纸,用手喂给了大眼水润的小白马。
目光再抬起,就见到远处大本营场地支起了数十顶五颜六色的帐篷。
没想到低调的k2峰原来也有这么多人拜访。
艾莫斯挤在费利克斯旁边取暖。
“人真多!”
德米特里就嗤笑一声,“你们是没有去过珠峰,那里人更多,k2已经很少有人来了,我没猜错的话,这里的都是专业登山员。”
他大概看了几眼,还从中挑出了一顶印有Red Bull标记的帐篷。
“那个帐篷,说不定就有我们的同事在其中。”
余曜下意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刚刚好,就对上了掀帐篷出来的大胡子男人的脸。
对方看上去在这里待了好一阵子了,一脸的沧桑疲惫,胡子也不知道多久没刮。
但在看见他们时,还是远远地招了几下手,露出了个笑来。
有了精气神,他看起来跟刚才判若两人。
德米特里当场就惊呼一声,“是y国的卡罗尔!”
银发青年语速飞快地解释道,“他曾经两次从北坡登上过k2峰,这一次大约是想尝试东南路线吧。”
“两次登上过k2峰?”
余曜没想到刚刚来到大本营就见识到了什么叫卧虎藏龙。
只不过对方显然没有要跟他们深交的意思,少年也就只多在那顶帐篷的红色标志上看了几眼,扭头开始跟着大家一起收拾扎营。
但事情的进展显然比大家原本想象得还要难得多。
先不说他们预计的时间一个月起步,有不少生活用品需要安放调整,光是扎营的过程就够大家喝一壶了。
扎营本身就是个体力活。
放在平地是或许不算什么。
但从海拔2700开始,人就会有高原反应,坐着不动都会出现诸如头晕头疼,眼花,呼吸困难之类的症状。
余曜自己其实还好,只是感觉有些憋闷。
他适当地放缓了干活的速度,倒也还能咬着牙坚持下来。
但简书杰和艾莫斯的脸色却是肉眼可见地黯淡下来。
“简教?”
余曜把又一顶帐篷的支架捆绑好后,走到大口喘气的教练身前。
简书杰就呼着白气,扶着腰,“我,我就是有点累,缓缓就行了。”
余曜不大信。
毕竟教练看上去实在不像是没事人的样子。
余曜朝着车走,打算拿一罐氧气过来。
结果手刚刚触碰到氧气管冰冷的外壳,背后就传来阵阵惊呼。
“怎么了?”
余曜拎着氧气瓶和面罩,快步过来。
“艾莫斯!艾莫斯!”
费利克斯正在轻轻摇晃怀里晕倒的青年。
“余,氧气瓶给我!”
德米特里从余曜手中接过氧气瓶,就蹲到了昏过去的朋友身边。
可他业务不够熟练,寒风中哆嗦的手摸索了好半天也没能把氧气瓶插好。
余曜只得把心急如焚的银发青年推开。
他有条不紊地把气嘴插入吸氧管的气室,把吸氧面罩罩在了艾莫斯的嘴上。
再拧开调节阀,一边观察着气室里指示球的旋转跳动速度,一边调节着吸入量的大小。
少年原本白皙修长的手指被冻得发粉发红。
但整个过程却行云流水。
很快,艾莫斯的脸色就重新变得红润。
他在十多分钟后醒来,看见大家伙都围着他时反而吓了一跳,努力地从喉咙里含糊不清地问道,“怎么了……”
余曜见青年情况好转,把氧气瓶转交给德米特里,回车上重新抱了一个过来。
不顾简书杰的推阻,给自家脸色难看的教练也安排上了一个氧气面罩。
简书杰嘴上说没事没事,但等真吸上了氧,整个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这高原真不是人待的!”
简书杰哼哧哼哧地吸了好半天才缓过来劲儿,摘掉面罩对徒弟说道。
“这只是一个开始。”
余曜很清楚,高原反应不过是眼前这座沉默高冷的雪山的一个下马威。
这里仅仅是大本营而已。
海拔只有5000米,离登顶的垂直高度差很远,连三号营地的7300海拔都远远赶不上。
他看向已经站起的艾莫斯和简书杰,语气温柔却坚定,“如果还有不舒服,不能适应,我的建议是及时下山。”
在场的人来之前都吃过了高反药。
但只有艾莫斯和简教练的高原反应这么严重,已经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简书杰脸色一黯,但想到来时赵正飞的殷殷嘱咐,咬着牙不说话。
艾莫斯却是一下就跳了起来。
他气喘吁吁的,“我只是刚来不适应而已!余!你等着,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原本应该是很有气势的叫喊。
只可惜艾莫斯才一说完,就觉得头晕眼花,连忙把手里的氧气面罩又戴了回去,显得有些滑稽。
余曜无奈地翘翘唇角,当场没说什么,却给负责紧急情况的直升机师傅发了条讯息。
其他人见状也开始劝两人干脆下山。
“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雪山。”
德米特里也不和艾莫斯针锋相对了,尽量心平气和地劝说道,“或许你可以试试慢慢调整,逐步适应。”
费利克斯也为难地劝说道,“艾莫斯,高原反应的适应期很长,可能需要两三个月,我建议你下山再来。”
艾莫斯倔得像头驴,“两三个月的话你们早就登顶了!”
他眼圈都红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有余在的地方,进度快到上帝都要吃惊!”
大家伙:……
余曜:“……倒也不用这么夸张吧。”
他有点哭笑不得。
为朋友对自己的信心,也为艾莫斯一定要登山的决心。
但艾莫斯和简书杰坚持不肯下山,大家也确实拿他们没有办法。
余曜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最终解决办法。
“先睡一觉,等明天早上起来之后,看你们的反应情况再决定。”
高原反应也有急性和慢性之分。
如非必要,他也不想放弃队友。
如果他们的反应确实强烈,最晚等明天早上也就见分晓了。
艾莫斯信心满满地答应下来,简书杰也愁容满面地点了点头。
扎营的进度又开始推进。
这一次大家没敢让艾莫斯和简书杰加入。
他们俩也怕自己真的再出事,干脆肩并肩地坐在小马扎上老实吸氧。
少了两个壮劳动力,即使有跟着一起来的两名安保人员的帮忙,扎营的进度也还是慢了很多。
一直到天色擦黑,大家才吃上一口热饭。
他们饼干放到水里煮成糊糊,再拌上咸菜,这才让大家饥肠辘辘又喝够冷风的肠胃好受不少。
只不过和鲜嫩酥香烤的全羊还是没得比。
在场的除了余曜和两位向导,都露出了苦哈哈的怀念神情。
余曜也觉得烤全羊比饼干糊好吃。
但雪山上环境恶劣,他们一行人又多,能有充足的食物保证,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四面只有呼啸的风声。
提供信号的室外天线也还没有架设好,大家没有了手机之类的娱乐,又忙碌了一整天,才坐在暖融融的火炉边热闹了会儿,就都泛起了困意。
但有了艾莫斯昏倒的前例,谁也不敢保证艾莫斯和简书杰夜里能安稳度过,干脆排了个守夜的班次。
旅馆的班老板亲自写的签,揉的团。
只不过余曜手气不太好,一抽就是晚十到十一点这种正是困意上来的班次。
排在他之前的是年纪已大的路斯塔姆。
这位经验丰富的向导换班前把他抱了半天的暖炉递给少年,用不太标准的华国话示意他抱在怀里。
“这样暖呢!”
他知道自己是因为余曜的缘故才能留在队伍里,赚取家用,一直对这个话不多但格外善良的少年很有好感。
要不然也不会把自己最珍贵的小白马叫出来给少年试骑。
余曜也没有拒绝这份好意。
雪山上的夜本来就冷。
帐篷外的风声也带着尖锐的哨声。
余曜坐在三人帐篷里,忍不住想到了很多跟雪山有关的精怪传说。
如果现在有只猫可以撸就好了。
他忍不住想到了和祁望霄一起被留在旅馆客栈的小七,难免有些出神。
说起来,这还是他救助小七以来,第一次和那只黑猫团子分开,说不适应也是应该的。
就是不知道二哥现在怎么样了。
不过有安保团队和医护人员在,应该会没事的吧。
说起来也是真的好笑,大家来之前都是信心十足,谁能想到他们面对的第一个难关居然是高原反应。
余曜胡乱想着,还要强迫自己从思绪和困意里分出一抹心神给已经睡着的艾莫斯和教练。
他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在艾莫斯和简书杰又一次出现呼吸急促和昏迷不醒的情况下,及时反应过来,紧急给两人吸氧,并拨通卫星电话,叫来了救援直升机把两人送到最近的救治医院。
螺旋桨和发动机的轰鸣打破夜的寂静。
其他帐篷里陆陆续续亮起了灯。
黑漆漆的夜里,还有其他队伍的人过来询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助。
余曜一一谢过,一直到目送直升机飞走不见,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费利克斯和德米特里都有点失落。
班老板也被吵醒,裹着毛毯叹气,
“睡梦中的高原反应,稍不注意就会累及到心脏、大脑和肺等多脏器功能……”
“幸好小余你发现及时。”
他从昨天早上开始跟着简书杰一起叫小余。
余曜也是一阵阵后怕,“幸好发现得及时。”
不过他们两人的高原反应会这么严重是谁也没想到的。
明明来到吉特镇的时候,大家还好好的,吉特镇的海拔本身也不低,论理如果有高原反应的话应该早就出现了。
少年的疑惑和惋惜都写在脸上。
裹着厚厚羊羔袄的另一名向导沃利斯就鼓足勇气,羞涩开口,“这很正常,”
他虽然只有二十出头,但从十五岁就开始跟着路斯塔姆这个舅舅一起当向导,这两年更是见识过了很多登山过程中的意外状况。
“还有在大本营没有症状,一上山就开始高反的咧!”
余曜并不怀疑他的话,只是上山的第一夜就损失两名队友,多少有点失落。
费利克斯和德米特里也是同样。
残酷的雪山环境摆在面前。
大家干巴巴地相互说了几句安慰话,就各自去了各自的帐篷。
这一次不需要人守夜了。
余曜钻进了自己的睡袋,叹了口气,带上降噪耳塞入眠。
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他洗漱过后就去帮着向导们喂马,着重摸了两把那匹酷似橙子糖的小白马。
小白马似乎记住了这个给自己喂糖的人,鬼灵精怪地拿鼻子去蹭少年的口袋,余曜只好又剥了颗糖给它。
“你也叫橙子糖算了。”
都这么爱吃糖。
小白马就拿乌黑乌黑的圆眼睛温顺地看着他,吧唧吧唧。
余曜的心情勉强好上了一些。
但少了两个同伴,其他人吃早饭都还有些提不起劲儿,时不时就要瞄远处的雪山几眼。
这样的气氛太消极。
余曜心里很清楚,勇气和冲劲才是探险的基础。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们也不用登山了,干脆和教练艾莫斯一起下山得了。
所以在吃过饭后,少年就打开了包里携带的线路图,把大家都喊到了最大帐篷里,语气轻飘飘地丢下一枚炸弹。
“我打算从巴斯克路线上山。”
这个决定一下就把费利克斯和德米特里的魂给叫了回来。
“为什么?”
费利克斯疑惑道,“这条线路并不适合滑降。”
和被开发殆尽,足足有一百多条线路的酋长岩不同,乔戈里峰上一共只有九条命名线路。
他们从b国的东南山脊出发,能选择的就只有必经“瓶颈”的高难路线。
出发第一段则可以选择巴斯克路线或者波兰路线。
按照他们事先收集到的消息,波兰路线的冰雪覆盖率更高,更适合滑降。
德米特里也一脸狐疑。
“余,你该不会被艾莫斯的事影响到心情了吧?”
德米特里自己也很同情艾莫斯,来都来了,却倒在了第一关,但这不代表他自己就会一蹶不振。
“我反对从巴斯克路线上山,从波兰路线更有助于观测滑降线路的情况。”
没有简书杰这个相对长辈的教练在场,其他人都是辅助人员,见三名小运动员争执起来,也都不知道该怎么插口。
戴维倒是临时接管了德米特里,同时是其中两位的经纪人,但专业上的事,他也做不了主。
围着地图的三人僵持不下,旗鼓相当。
准确来说是余曜以一对二,不落下风。
费利克斯和德米特里的积极性都被少年的临时改变调动起来,再也没有心思担忧已经下山的同伴。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据理力争。
奇怪的是余曜琥珀色的眸子在对面两人的脸庞上转了转,唇角反而轻轻扬了起来。
费利克斯这下反应过来了,忍俊不禁地破了功。
“你小子!”
他笑着锤了少年一下,“是故意逗我们的吧?”
要不然的话怎么解释余曜会犯这么低级错误。
德米特里也反应过来了,一把揽住余曜的肩,故意开玩笑,“要不我们俩去波兰线,你一个人去巴斯克线。”
“当然可以。”
余曜随口答应着。
“真的假的?”
费利克斯和德米特里齐齐发声,表情呆滞。
这下笑的人轮到余曜了。
少年轻轻地笑了下,眼里浮光攒动。
“巴斯克线有什么不好吗,去时波兰回时波兰,其实也会腻吧。”
尝试一下新鲜线路而已,如果刚刚他们答应了下来,自己说不定真的会改变主意。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现在看来,费利克斯和德米特里还是更倾向于波兰线。
余曜有点遗憾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开玩笑的,我们还是从波兰线上山。”
愣住的两个青年一下又欢呼雀跃起来。
情绪被少年的话吊着,过山车一样落落起起间,他们已经把之前的失落彻底抛在了脑后,紧张期待地回去收拾背包。
余曜也开始检查自己要携带的物品。
班开元全程看在眼里,忍不住就对路斯塔姆感慨道,“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
他冷眼瞧着,余曜比另外两个还小上好几岁,怎么几句话就把他们哄得团团转。
路斯塔姆不大能听得懂华国话,似懂非懂地跟着外甥一起点头。
戴维倒是能听得懂。
不过说实话,他也认同班老板的话。
跟拍余曜大半年了,戴维就没有见过有哪个少年人,在余曜这个年纪时,上得了极限,下得了世情。
纵观余曜周围,哪个不是被他三言两语哄得服服帖帖的,还都觉得少年人拥有水晶般的剔透心肠。
也就是余曜志不在此。
要不然的话,就这智商情商,非得在人情理往的场合大杀四方不可。
戴维满眼赞赏地看着自己镜头里的人。
余曜自然是不知道自己想要调动士气的几句话会被上升到双商高度。
他为此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k2峰路途漫长,意外多重,难保不会有大家都心灰意冷的时候,这次不过是因为艾莫斯和简教练的缘故来得太早了一点。
但队里气氛低迷,就想办法调动,不是人之常情吗?
余曜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等收拾好了出发的东西,就掀起帐篷走了出去。
今天是一个大晴天。
高耸入云的山尖白雪皑皑,顶着蓝天,映着晨光,显得格外梦幻俊朗。
这是一座让人只是看着都会心脏骤停的众山之王。
余曜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现今唯一的任务,就是从上山和下山两条路线同时征服它。
眼见其他人也都收拾好了行李,陆陆续续从帐篷里走了出来,全部到齐。
余曜稍稍提了声,似要呼出胸臆里憋闷一夜的浊气般。
“我们出发!”
“好!”
其他人纷纷答应着,不约而同地看向少年。
余曜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无所畏惧地背起背包,第一个走在了领头位置上。
目标,直指死亡峰!
第124章
一行背包客从山脚出发。
高海拔的地区,背包沉重,注定他们的行进速度不快。
但在经过其他帐篷时,还是有不少人掀开帐帘目送,其中不少人自来熟地吆喝一声,冒着腾腾热气。
“加油啊!”
“加油加油!”
余曜等人就回以一笑,把包往上托一托。
包很沉,里面装的主要是些攀爬器械,如绳索快挂和冰镐什么的,也有不太多的食物和水。
按理说还应该再装上一只简易睡袋。
这样晚上的时候,随便找个雪地挖个坑,往里面一钻,就能勉强入眠。
但余曜今天的目的并不在登顶。
他很清楚他们这支队伍的专业性不高,装备不足,贸然尝试登顶,失败概率奇高,且极有可能受伤。
原本的打算就是一次浅尝辄止。
但现在看来,浅尝辄止都不是那么容易。
山脚大本营的路面还是以黑黄两色的碎石滩为主,但越往上走,就越是砂石和冰砾混合的奇怪脚感。
人站在薄薄的沙面上都会打滑。
如果这沙变成了堆,且掺杂了雪粉的细腻,冰块的冷硬,就多了种深一脚浅一脚的费劲感。
余曜用手里一左一右的两根登山杖借力。
每一步都“嘎吱嘎吱”响。
原本足够走上十步的时间和精力也只能走上两步、三步,这还是建立在他们穿了雪山专用的登山靴的情况下。
更别提迎面而来的风又干又冷。
余曜把遮面的护脸又往上拉了拉,无比庆幸出发前用防雾气湿巾仔细地擦了一遍雪镜。
要不然的话,只怕就不是起雾,而是结冰了。
这话完全不是夸张。
在艰难走出两百米左右后,走在队伍最后面的高山摄影家卢卡斯忍不住看了眼随身温度计。
12℃。
听起来凉爽舒适,但却是-12℃。
按照海拔每上升1000米,温度下降6℃的算法,此时的山顶温度最多不过-36℃。
卢卡斯走得大汗淋漓,同时又被无孔不入的冷气钻进毛孔,冻得瑟瑟发抖。
他咬着牙坚持,但在队伍又沿着绳路艰难前行了三百米,积雪都有膝盖那么深之后,实在坚持不住了。
“我用无人机。”
卢卡斯把背包放在厚墩墩的雪上,艰难拉开拉链,自嘲自己之前的雄心壮志。
他是高山摄影师不假。
但像k2这种海拔奇高,道路起伏上下,冰封山脊的,卢卡斯是真的第一次见,也是真的坚持不住。
大家并不意外。
见越往上,坡度越陡,余曜干脆把同样腿脚不便的向导路斯塔姆一起留了下来,让他们相互帮助着先回营地。
少年坐在雪地上休息,目送路斯塔姆和卢卡斯一起往回走,就在心里叹了口气。
波兰线还没有过三分之一,小队就又减两员。
好在头顶上多了架徘徊的无人机。
余曜看着那架正在发出嗡嗡嗡噪声的机器,就把耳麦往耳朵里又塞了塞。
无人机在k2上的用途不止是拍摄。
更多的是预告路线。
皑皑白雪隐蔽了脚下的悬崖和深渊,头顶的冰塔也极有可能随时砸下,远处的雪崩更是时时刻刻都让人悬心。
有了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无人机,无疑会增添不少安全感。
“让卢卡斯回去也好,”余曜对其他人道,“至少我们不用担心接下来的探路。”
这句话的安慰意图是个人就能听出来。
费利克斯和德米特里也很给面子地笑了笑。
但说实话他们俩的心都有点拔凉拔凉的。
这才哪到哪。
队里现在居然就只剩下了三个运动员和一个向导。
只能说k2不愧是世界上最难攀登的雪山之最么,他们这只小队即使都是由单板领域的一流选手组成,在乔戈里峰面前依然是一队脆皮菜鸡。
费利克斯和德米特里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所思所想。
只不过苦涩的心情在心里回荡没多大会儿,就在看见余曜再度起身时被一扫而空。
少年的背影很瘦削。
即使穿了宽大的雪服,背着沉重的背包,站在穿着厚厚羊羔袄的健壮小伙沃利斯身边,也只会显得他更加纤细修长。
费利克斯和余曜同住一间帐篷,更是知道在少年那件宽大的雪服之下,为了方便出行,只有一层薄薄的贴身内衣。
这可是零下十几度的天气。
余曜这样的都没有叫苦,他们两个穿羊绒衫的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费利克斯大力拍了拍德米特里的肩,无声地鼓励了下,两人就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追赶少年的足印。
卢卡斯的无人机也很快追了上来。
没有了攀登的压力,高山摄影师一面往回走,一面在路斯塔姆的搀扶下,留神着无人机传回的画面,等重新回到山脚下,更是实时开启了直播模式。
“余,前方左手边有一道冰隙,注意避让!”
“余,四十五度方向有岩缝!”
“余,绕路,上方有两座冰塔,不稳固!”
……
卢卡斯下意识地直呼余曜的名字作为每一句提醒的开头。
余曜也确实一直都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不是抢先,不是争胜,单纯只是想要鼓舞一下大家的士气而已。
高海拔,无防护缺氧,余曜其实也一直都在护脸后高频率地喘气着,但面上却一点端倪都没有露。
甚至速度也是匀速。
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看上去很有种气定神闲的架势。
就好像他不是在非攀爬季节攀登这座死亡峰,只是寻常路过拜访而已。
这还是余曜在酋长岩学来的经验。
他坚持认为,忽快忽慢才是对人体耐力的最大考验。
如果一直保持着匀速前进,反而能从生理和心理上同时减轻重重阻碍的影响。
就像现在这样。
余曜心平气和地注视着身前半米宽的裂缝。
看上去不很宽。
但裂缝的纵深达到了惊人的五六米高,一旦摔进去,擦伤挫伤都是轻的。
这道裂缝的底部连同的是波兰线右侧的垂直悬崖。
摔进去的人一个打滚,就有可能骨碌碌地直接滚进深渊,摔出个好歹。
难度不很高,心理恐吓性极大。
对于第一次登上雪山的人来说尤其如此。
但余曜却是很平静地保持着原有的速度,长腿一迈,长及膝盖的登山靴就在裂缝另一侧的白雪上踏出完整鞋印。
他压根就没多看这道裂缝几眼。
心里更是一丝波澜都没有起。
费利克斯为了追赶上同伴,也是想也不想地就跳了过去。
以至于德米特里见两人都过去得很轻松,连看都没往下看,沿着他们的脚印就跨了过去。
他甚至都没注意到这条裂缝连接的是侧面的悬崖。
余曜用自己的频率给队友开了个不错的好头。
在少年为首的带领下,四人小队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沿线进发着,镇定得完全不像是第一次登山的队伍。
山脚下,正在监控队友进展的卡罗尔就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子。
“看起来真不像是新手。”
卡罗尔的眼里闪过一丝赞赏之色,但也仅限如此。
如果不是前方就有他的队友,作为征服过k2两次的顶级登山客,卡罗尔可能根本就不会分给余曜等人一个眼神。
他们几个是在单板顶峰不假,余曜本人还尤其出圈。
但k2的孤高决绝是绝大多数专业级别的登山者都难以企及的。
更何况,以卡罗尔的毒辣眼光,他可以很肯定地说,余曜他们的装备和补给明显不足,准备也不够周全。
想征服世界数一数二的高峰,只靠个人的技巧和毅力无异于痴人说梦。
装备和供给才是重中之重。
卡罗尔的视线在那架无人机上定了定,很快就操控着自己的无人机,回归到自己的队员身上。
陌生的无人机挪开视线的同时。
余曜恰巧在此时抬眼。
他其实也一直注意到隔着一段距离,有两名登山客正在自己的前方。
但k2东南山脊一共就两条命名线路。
偶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也就没放在心上,甚至会分出一丝心神,留意和学习对方对路上遇到的一些阻碍的处理。
所以在其中一名红色登山服的登山客把自己的冰镐敲进一条冰川裂缝后,没能固定住,直挺挺地翻滚着,摔进另一条岩石裂缝时——
余曜比卢卡斯发现的还快!
被撼动的冰块和碎石犹然在滚落。
少年的耳麦全是电流的杂音和卢卡斯紧张震惊的声线,“余,有人摔进裂缝了!”
余曜当然看见了。
事实上,在猝不及防被惊住不到一秒之后,他就快走上前。
费利克斯和德米特里本来在专心地记忆路线,被这一声惊到,也连忙和向导一起跟上。
一行四人很快来到了趴在裂缝前的登山客旁边。
“怎么样?”
余曜特意切了通用语。
对方就一把将护脸扯下,叽里咕噜地说了好大一通。
余曜:……第一次遇见完全听不懂的话。
他看向队友们。
不幸的是,从大家的表情上看,他们也都没有听懂。
遇到险情,结果语言不通,着实是一件让人头秃的事。
余曜只好把背包脱下来丢到一边,自己也趴到裂缝边往下看。
摔下去的那人万幸被卡在了裂缝狭窄处。
但距离垂直上下的悬崖只有不到一臂的距离,隔着的还都是松软的积雪。
最糟糕的是,余曜试图喊了两声。
结果底下的人毫无回应。
从缝隙也只能看出,对方的头盔不知道滚到了哪里,露出乱糟糟的一头红发,手套也滚没了,一双顷刻间被冻红了的手松松垮垮地搭在腰腹部。
“可能晕过去了。”
余曜不能判断这人是不是单纯的摔晕还是脑部受了伤。
费利克斯的脸色很沉重,“不尽快救援的话,他就算是身上没有伤,也会失温死去。”
轻度的失温会造成发抖和意识模糊,长时间的失温会导致心脏骤停。
德米特里也深知其中的危险,神情异常凝重,“怎么救?”
裂缝狭小,只能容纳一个人。
裂缝还很深,想下去都很不容易。
在场的人都很清楚救援的难度,坐在裂缝边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眉头紧锁。
趴在裂缝边的登山客找不到办法,急得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撕心裂肺地大喊,勉强能听出是在重复地喊着约瑟夫的字眼。
落下去的这个人大概就叫约瑟夫。
余曜对此不大关心。
叫什么都好,但眼下不能沟通才是个大麻烦事。
尤其是留在裂缝边的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大,不像是个能顶事的。
这当口的时间就是生命。
余曜的视线一刻不停地在裂缝上下梭巡,找寻解救办法。
无意间见登山客的耳畔也带着能和无人机通话的耳麦,伸手就薅了下来,戴到自己另一侧耳朵上。
对方的哭声都被惊得停了停,下意识想抢回来,被费利克斯下意识伸手拦住。
他跳起来,想要质问余曜为什么要抢他的耳麦。
但余曜的语速更快。
“你好,我是余曜。”
少年摘掉雪镜,抬头看向那个徘徊速度都变得急躁的无人机,尽可能地露出自己这张知名度很高的面孔,“能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滋滋的电流声杂乱一瞬。
“你好,余曜,”对方是磁性的男声,声线紧绷,“我认识你,可以麻烦你帮助一下我的队友吗?”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
余曜站起身,视线落在裂缝侧面的口子上。
还别说,他刚刚的确想出了一个很大胆的主意。
“我有一个办法。”
余曜其实也不知道这是哪支队伍,无人机对面的究竟是谁。
但昨天晚上艾莫斯他们出事的时候,营地的每一支队伍都派人来询问过他们是否需要帮助,无一例外。
这份情,余曜还是承了的。
他很大方地分享出自己的主意。
“可以把攀登绳系在一个人的腰间,吊下去,再从侧面裂口进去,用绳子捆在伤者腰间……不,还是直接背出来更安全。”
现下还不知道伤者身上是否有骨折之类的损伤,硬捆拉扯有可能会导致错位,伤情加重,还是背出来比较安全。
少年的语气理所应当。
因为找到了解救办法而态度平和。
费利克斯却一下拧了眉,“但侧面就是悬崖!”
德米特里也不大赞同,“太危险,如果我们有谁没能拽住,吊在绳子上的两人都有危险。”
向导也磕磕绊绊地补充,“裂口不大,进不去。”
只有不到30厘米宽的裂口,还要钻进去把人带出来,这是一般人都做到的吗?
在场的谁不是一米八高的大个子,怎么可能钻得进去!
无人机那头的卡罗尔心急如焚,在听到裂缝只有不到30厘米宽的时候心都凉了。
理论上人类是能钻进17厘米左右的裂缝,因为17厘米差不多就是头骨的宽度。
但理论和现实能一样吗。
能做到头进身子也进的,只有被称为液体的猫咪吧。
“余,不用勉强,”卡罗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马上安排队里最瘦小的队员过去,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旁边的阿维德就好,他才十七岁。”
等山脚的队员上来?
余曜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他们走到现在花费了两个多小时,真等队员上来,黄花菜都凉了。
余曜拒绝接受这个提议。
他直接拉开背包,找出自己的备用绳。
“来不及了,我先下去救人,你把我的意图解释给你的队员听就好,不然的话,只靠我们队剩下的三个人拉不住我和下面那个。”
少年也不等对方拒绝就把耳麦甩回了眼眶红红的阿维德手里。
胆子小的阿维德又被吓了一跳,但听见耳麦里传来队长的声音,还是连忙拿到了耳边。
也不知道无人机对面说了什么,他看向少年的眼睛肉眼可见地瞬间变亮。
“我要帮忙!”
阿维德用自己国家的母语高喊了声,赶紧把自己的备用绳也拿了出来。
余曜干脆利落地在两绳连接处打了几个自紧不易松开的平结,又把两绳折叠成一主一副,围在自己身上打出负重八字结。
他的决心在快速打结的手法里昭然若揭。
费利克斯劝阻的话都到了嘴边,不得不咽了回去。
德米特里也把自己的备用绳翻出来递了过去。
几条绳子首尾相连,很快就拉出了足够下到裂缝底端的长度。
“现在我的命在你们的手里了。”
余曜下去之前难得开了个玩笑。
但被开玩笑的几人个个精神紧绷,显然是一丁点儿都笑不出来。
废话!
下面可是悬崖,他们手上拉着的,的的确确就是同伴的一条命!
阿维德没想到萍水相逢的同路人会豁出一条命帮自己,费利克斯和德米特里则是没想到余曜是真的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
人迹罕见之地也是心照不宣的法外之地。
一旦有人起了歹心,在争执中做出什么,即使是事后的警察也难以调查取证。
这也是为什么登山队,亦或者是其他的探险队组队时,一定要找寻可靠搭档的最大原因。
组队之初,费利克斯就想过信任问题。
但都只是自己单方面针对余曜的。
没想到余曜也这样信任他们,会以性命相托付。
费利克斯心头一热,把手套脱掉,赤手在零下十几度里抓住了冰冷的绳索。
“这样更牢固些。”
他这样对眸色讶异的少年解释道。
德米特里也照葫芦画瓢地把自己的手套摘了下来,虽然被冻得嘶嘶好几声,但却没有丝毫迟疑。
余曜没想到队友们会为自己做到这种程度,眉眼一舒,就露出了个粲然的笑来。
他转身,干脆利落地就跳下近乎垂直的百米峭壁。
这样震撼眼球的一幕让两架无人机后的人都吃了一惊。
耳麦的杂音,人声,混合着呼呼风声,尖锐又沉闷。
余曜自己的心态却很平和。
他知道,有人会拉住自己。
少年腰间的绳子急速绷紧,很快就转变成了徐徐下落。
余曜也随着这速度一起,不时用自己手中的冰镐缓冲咬坡。
他抵达到了裂缝侧面的裂口,向下拉了拉绳子,上方的人就停住了手。
余曜把冰镐插到雪坡上,空出两只手把裂口的积雪都扒拉开,很快,卡在裂缝里的人形就露了出来。
他的皮肤已经冻得发紫。
但最触目惊心的还是那条不自然弯曲着,卡在裂缝的腿。
大概率是骨折了。
余曜在心里叹一口气。
但如果不是骨折,这人说不定就要从裂口里滚下悬崖。
还真说不好是祸是福。
余曜从背后抱住那人的腰,试图把人原封不动地抬出来。
失败。
对方骨架不小,非要转到侧面不可。
那就只能伤上加伤了。
余曜试了试对方的呼吸,已经有些微弱,实在等不了了。
“抱歉了。”
少年当机立断,伸手抬起了对方卡住的那条腿,在抬起的当时,另一只手揪住衣领,一点点地把人给拽了出来。
等拽到半个身子探出裂口的位置,就用绳索把对方捆到自己的背上。
这是一步险棋。
悬挂在悬崖上的人要把另一个昏迷的,半身悬空的人捆到自己背上,本身就承担着脱落的风险。
但余曜的动作够快够稳。
在昏迷者向下栽倒的瞬间就用肩膀扛住了对方的大部分重量。
骨肉碰撞,一声闷响。
余曜顾不得喊疼,抓紧时间把绳索拉紧捆实。
为了保证动作的精确度,他也在扒开裂口积雪之后,就把手套摘下塞进口袋,这会儿十根手指都被冻得僵硬。
但打结的速度还是又快又好。
等到确认对方完完全全和自己密不可分后,就又摇了摇绳子,示意上面的人拉自己上去。
雪坡上,接收到成功讯号。
费利克斯欢呼一声,就用力拉绳。
他的腮帮子绷得鼓鼓的,德米特里的脸也开始涨红,更不用说那个叫阿维德的年轻登山客夹在中间也没偷懒,拼了命地使尽全身气力。
两个正值壮年的年轻人重量加起来不轻。
但他们愣是一点一点地把人都拉了上来。
“约瑟夫!”
阿维德在看见余曜背着队友上来的当时就高喊一声,激动得人都要冒泡。
但余曜却觉得对方高兴得太早了。
山上没有担架,也没有医生。
直升机也不好在坡度太高的地方降落救援。
那么也就是说,他们除了把人背下山,没有其他任何办法。
这并不是一件小事。
至少,在高海拔缺氧地区不是一件小事。
阿维德也很快意识到事情的残酷性。
他知道自己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做到全程背队友下山,但如果再央求余曜他们,似乎又太过分。
无人机那头也沉默了好半天。
最后还是余曜主动开口,答应帮忙。
他和两名队友一起轮班,又花了整整三个小时才把人给送了下来。
这已经是最快的救援速度。
卡罗尔来接人的时候激动不已,同时也为自己之前的单方面轻视而感到羞愧。
他热情把余曜等人迎到自己的帐篷。
忍着痛,把平时舍不得吃的几盒肉罐头都开了,煮了一锅大杂烩招待贵客。
余曜也没想到自己的帮忙换了一顿好饭。
不过这个谢意足够真诚。
他毫不客气地带着队友们把饭菜都吃了个精光。
等到餐后闲聊,坐在“毕毕剥剥”的温暖火炉边,给手和耳朵擦冻伤药膏的时候,卡罗尔想了想,主动提起了自己队伍里的不足。
他先是客气委婉地说了几条关于设备和供给上的。
余曜心念一动,把觉得有用的几条都记在了脑子里。
卡罗尔紧接着又说起来了最重要的一条。
“余,你或许还没有发现,我们登顶的最大难点在无人机。”
卡罗尔露出一个苦笑,“现有的无人机还不足以支持海拔八千米的稀薄空气。如果无人机能够飞上去,并且携带一些供给,我们就不会在探路和供给上耗费那么多的心神。”
他已经听说了余曜打算从山顶滑降的计划,对此的看法是一个劲地摇头,并且下了断言。
“没有无人机的帮助,这很难做到。”
真的做不到吗?
余曜晚些时候回去自己的帐篷后,就拨通了卢卡斯的电话。
片刻之后,垂着眼帘,把给出准话的手机放到桌上。
是华国的无人机产业太发达,以至于自己完全没考虑到现有无人机技术的上限阈值。
但无人机在他的计划中至关重要。
没有能飞高海拔的无人机,自己怕是整个雪季都要把时间耗费在探路上,还只是探路而已。
想到行李箱深处被压着的x-games邀请函,余曜的思绪转得飞快。
队友凋零,方案被砍。
威名赫赫的死亡峰k2一照面就废掉了他的大半计划。
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第125章
余曜还是第一次在挑战初期就遇到这么多的问题。
以至于跟卡罗尔告别,回到自己的帐篷之后,都还在琢磨和思考,自己事前的准备是不是太薄弱了点。
可再仔细想想,好像也挺正常。
之前的徒手攀岩和极限冲浪,都有相当多的前人资料以供参考,场地也不全是人迹罕至。
戴维负责的后勤人员通过搜罗以往的经验就能覆盖掉可能发生的问题,解决自己的全部后顾之忧。
但k2峰可不一样。
整个人类历史上都没有多少队伍能成功登顶。
使用单板从山顶速降滑雪,更是闻所未闻。
没有了可以参考的范例,经验又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他们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只能仿照着珠峰攀登者的常态装备,也难怪会被卡罗尔看出不少纰漏。
余曜的行动力很强,在收到卡罗尔的建议后,当场就把需要补充的物品清单都列给了戴维。
可采购装备和供给都还好说,账户里的数字就能解决。
但卡罗尔口中至关重要的无人机确实是无从下手。
按理说他们准备的设备已经够专业了。
毕竟卢卡斯作为高山摄影师,本身使用的就是无人机里的业内顶尖配置,绝不可能为了省钱亦或者是其他缘故弃用更好的设备。
再说了,卡罗尔自己的团队论理说够专业的吧,不也做不到让无人机飞上k2山顶吗。
余曜一时想不出更好的解法,收拾了一下就钻进睡袋,闭上眼,打算等明天早上起来再和卢卡斯商量着解决这个问题。
第一天的雪山之旅充满意外又格外疲惫,他临睡前把湿冷的衣物整齐摊放到了暖炉旁,打算借着炉温慢慢烘干。
雪水特有的冷清味道被蒸发,挥散,透进了少年的沉沉梦乡。
以至于余曜在梦里都梦见了自己才是那个因为冰镐脱落,从又薄又高的山脊上一个脚滑跌进了雪白深渊的倒霉约瑟夫。
少年在踏空时的一刹抽搐里猛然惊醒。
坐起后才惊觉暖炉的温度开得太高,浑身都被又冷又重的汗水打湿。
这可就糟了。
没有水,总不能钻进雪地里用雪擦洗吧。
余曜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会儿,硬生生强迫自己躺下,却怎么都不能接受自己身上不干不净就继续入睡。
洁癖星人认命地拿上盆出去,兜了一盆雪,在暖炉边搓着手等化开,又兑了一杯热水,将就着把全身都用力擦上一遍,才冷得倒吸一口气,又痛快地舒了一口气。
临睡前想到刚刚的一脚踏空的梦,又把随身带的钙片吃了几粒,才钻回睡袋里继续入眠。
这一次没有做梦。
少年准时在清晨起床晨练。
高海拔不能做剧烈运动,他干脆牵着同样醒得早的小白马,在熹微的天色里绕着营地慢慢走,视线不知不觉间一直都落在头顶的那座皑皑雪山上。
k2峰的山顶被云雾遮蔽,看不真切。
但从山腰到山肩的层层积雪实在白得扎眼。
“比你还白。”
余曜忍不住摸了摸身边温顺的小马。
结果就收获了对方一个不满的响嚏。
小白马如通人性般,把脑袋转到另外的方向,只拿乌溜溜大眼的余光瞟着身边人的同时,修长俊美的脖颈也仰得高高的。
如果它会说话,余曜觉得,它说的大概就是——说马坏话,马白,人坏,要哄。
“吃糖吗?”
余曜翘着唇角,手伸进口袋再摊开,一粒橘黄透明的糖果就躺在他的手心。
“嘶——嘶——”
小白马立刻把脑袋扭回来,发出高而拖长的欢快鸣叫声。
余曜噙着笑,把糖剥开都喂给了它,表扬小孩子一样。
“你是没有它白,但你比它好哄。”
小白马低着头专心吃糖,只是用马蹄在地上哒哒两下回应。
余曜说的也是真心话。
世界第二高第一难的高峰,的确不好哄。
要不然也不会第一个照面就把他们队伍大半成员都斩于马下,还给出了难以攻克的无人机难题。
余曜在清晨森冷的空气里转了好一会儿,想着事情出神,手上的缰绳也不由得松开。
小白马一开始也没动。
只是突然间,嗅了嗅空气,耳朵动了几下,像是发现了什么,哒哒哒地就冲着东北方向狂奔而去。
余曜:?!
他连忙去追。
但人怎么可能追得上马。
没多大会儿就被甩了一大截距离。
余曜心道不妙,追了好长一段距离都追不上,正打算记下方向,回去找人帮忙,就看见小白马的速度在渐渐变慢,最后停在了一处凸起的石块前。
它在石块前低头,嗅来嗅去,还发出了萧萧的马嘶声。
石块后有东西?
余曜琥珀色的瞳孔一缩。
但见小白马的神情不像是恐惧,更像是好奇,就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是一条岩石的裂缝。
缝隙里,有一只什么灰灰的毛绒绒的小东西。
余曜半蹲在裂缝边观察,并没有伸手去捞。
怕被抓被咬是一方面。
野生的幼崽,一旦被沾染上人类的气息,就会被家长丢弃。
不过,这到底是什么?
余曜望着卡在石缝里的圆脑袋,呼着白气看了半天,也只能看见脑袋上同样圆圆的两只小耳朵。
见小家伙半天都没能钻出来,胖乎乎的身子卡得结实,都有点手痒。
四面看了看,找了个趁手的石块,就恶趣味地从小家伙的屁股墩儿上轻轻推了一下。
“嘶——嘶!”
小白马突然叫了声。
余曜就心虚地丢掉石块。
但有了刚刚的一助力,胖乎乎的小家伙终于从夹缝里滚了出来,露出一张脸蛋宽圆宽圆,淡绿色眼珠子溜圆溜圆的凶狠呆萌脸。
长得很像猫……好像在哪里看见过……
电光石火间,余曜想到了自己刷到过的新闻。
“原来是兔狲。”
少年好看的眉眼一下扬起来,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居然会见到传说中的高原三傻。
即使是幼崽,也是真的很罕见了。
看着那只小兔狲表面上一脸“凶狠”地瞪着自己,实则吓得一动不敢动,还委屈巴巴地用粗胖的毛绒尾巴绕到前面,给自己垫脚脚,余曜眼里的笑意就没有停过。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猫撸了,实在手痒的紧。
但这是幼崽是幼崽,不能撸不能撸。
少年强忍着,在脑海里给自己一遍遍洗脑,这只兔狲和猫一样,沾上人类气味就会被兔狲妈妈嫌弃。
但是真的好可爱。
余曜忍了又忍,搁着空气虚虚地比划了一个撸猫的熟练手势。
【啧啧啧,馋了吧】
7878在脑海里笑得打滚,【没有猫可以撸的可怜人类】
余曜也不理它,搁着空气撸了几下,过了一会瘾,又拿出手机拍了几张,就拉着小白马走远。
这只兔狲幼崽看上去干净肥圆,不像是被丢弃的,它的妈妈应该就在附近。
余曜故意放慢了脚步。
果不其然,没多大会儿就看见一只灰色的大猫影子一扭一扭,迈着小碎步往小兔狲的位置跑。
跑得很努力。
就是速度……可能还没有余曜走路快。
少年眼里的笑意一层又一层地漾开,水波一样泛起圈圈涟漪。
突然就觉得眼前的孤高雪山仿佛也有了温度。
他拉着小白马回去营地。
一路上都不敢松手,生怕好奇心重的小白马再给自己表演一个撒手没。
和橙子糖真像。
余曜都动了从路斯塔姆手中把它买下来带回去的念头。
路斯塔姆看上去很缺钱。
应该会答应吧?
余曜一时下不定决心。
情感上让他想把这匹酷似橙子糖的亲人小白马带走,理智却告诉他,自己没有能力给它提供类似于吉特镇和乔戈里峰这样的自然风光。
和自己一起走,大概就会被囚禁在木栏和人工马场,自己满世界乱飞时,也很难把它带上。
余曜自己就尝过被禁锢的滋味,实在不像让小白马也和橙子糖一样。
可如果不带走的话,路斯塔姆日常也是用它来驮运货物。
余曜深吸一口气,打算等雪山之旅结束,离开喀喇昆仑山脉时再考虑这件事。
一大清早的散步到底让少年头脑清醒不少。
等回去营地,就发现大本营的这片碎石滩已经苏醒。
五颜六色的帐篷像不同品种的蘑菇一样扎根在大片黑黄色石块上。
不少帐篷里都传出食物的香气。
也有人掀开帘子,端着洗漱用具和水盆出来,见到少年时热情地打招呼,“早!余!”
余曜也笑着回应,“早上好。”
经过卡罗尔团队的帐篷时遇到的招呼格外热情。
卡罗尔刚刚挂断了电话,见到少年时络腮胡子底下都是笑。
“余!约瑟夫的腿保住了!”
“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
余曜笑着,“他已经苏醒了吗?”
“嗯!”卡罗尔点着头,上来双手拉住余曜的手,“他要我一定向你传达谢意,动手术的医生说,如果不是救助及时,他的双腿甚至他的命都有可能要留在k2上!”
“是你救了他,又把他背下了山,还慷慨地叫来直升机把他及时送去了医院!”
卡罗尔越说越觉得感动。
萍水相逢,素不相识,语言不通,余曜居然能大方地给予约瑟夫这么多帮助,还挽救了他最重要的双腿。
他们团队真的欠了很大的人情。
卡罗尔心念一动,拍着胸脯道,“余,昨天说的,关于无人机,我可以把我们团队现用的无人机提供给你,虽然不能飞到山顶,但到海拔六千米的地方还是没问题的。”
海拔六千米?
余曜在心里摇了摇头,这连臭名昭著的梅斯纳尔横切都到不了吧?
从山顶到山脚的路线,具体来说,就是从山顶——阿布鲁奇山脊——四号营地——山肩的赛森路线——三号营地——梅斯纳尔横切——波兰线,再沿着波兰线一路滑至山脚大本营。
这是一条漫长且高海拔的路线。
梅斯纳尔横切是路线的切换点,也是路线的高难点,但真正的死亡区是从海拔八千米的四号营地开始到山顶的垂直六百多米距离。
在这一区域,即使带着氧气瓶,也会有一种站在跑步机上赛跑,却只能用吸管呼吸的致命憋闷感。
更别说,余曜是不打算带氧气瓶上去的。
如此一来,高海拔的路线勘验和指引,就是必不可缺的。
无人机的地位也是不可撼动的。
余曜告别了卡罗尔,再次被一块巨石压上心头,回到帐篷跟卢卡斯沟通后,两个人一起翻阅了华国最出名的无人机品牌官网,还咨询了在线客服。
客服也是第一次遇见来问有没有能在8000高空被遥控工作的无人机型号。
他一开始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玩意?海拔8000米?
有这高度还造什么航拍无人机,他们公司直接造无人战斗机不香吗?
更何况还要求有一定负担重量的运输能力?
无人机因为电池信号天气等的原因,故障率本身就高,加上这两个要求,还要在山脚实现远距离操控……把研发部的那些秃头专家全关进牢房,不研究出来不许出狱都做不到。
隔着屏幕,客服人员还以为对面是在拿自己开涮。
忍了又忍,才用一种周六加班社畜特有的疲惫语气,十分官方地回答道,“亲,您想要找的可能是直升机。”
至少无人机现在做不到这种要求。
不过想到前不久自家公司在珠峰顶上放飞了一架无人机,客服怀疑对方可能是看见新闻来找,耐着性子解释。
“我们公司的无人机理论上是能在八千米高度上飞行,但是从山脚的远距离操控实在做不到,也不能负担重物。”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语气平和地说了句谢谢,似乎接受了现实。
客服按照惯例登记访客的信息,“可以请您留下您的个人信息便于回访吗,如果公司研发出类似的产品,会在第一时间通知您。”
余曜对这种套话不抱希望,但想到华国的科技水平日新月异,就还是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余曜,职业是学生,我的邮箱是……”
客服那边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电话挂断,整理记录的消息时,才小声嘀咕起来。
“余曜……余曜?怎么感觉这个名字这么耳熟呢?”
隔壁桌同样接打电话到口干舌燥的客服随口接了一句,“不就是年初的那个冬奥冠军吗,滑单板的那个,我家里的弟弟妹妹们天天念叨,我都记住了。”
“可这职业写的是学生啊!”
“他才十七吧,肯定还在上高中。”
接通余曜电话的客服:也就是说他刚刚在跟一位奥运冠军通电话,还拒绝了对方的要求?!
大公司的客服和售后也都是理工科背景的专业人员,几乎是在知晓余曜身份的当场,他就意识到了这个电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手指搁到键盘上噼里啪啦一顿敲,就把余曜打电话来咨询无人机型号的消息上报给了部门领导。
消息很快就被传到了市场部门的大领导那边,引起了高度重视。
互联网时代,名人效应是惊人的,要不然各大公司也不会花大价钱请明星运动员什么的当代言人。
无人机公司苦于之前没有找准定位,一直都在宣传策略纠结万分。
请明星,好像也不太对口。请运动员,似乎也没有太多运动需要无人机航拍,偶尔几个也很难发挥出华国无人机特有的优越性能。
余曜的电话可不就是瞌睡时送来的枕头。
听说余曜拍照的那款手机现在已经被卖到脱销,就是因为余曜上传到自己社交界面的照片质量相当吸睛。
这可不比请代言人拍虚头巴脑,看起来还浪费时间的广告硬气多了。
市场部的大领导当场就给总经理拨打了电话。
公司高层的会议室里,很快坐满了各个部门的大佬。
大家一致认为这个方案可行。
但同时也非常头疼。
尤其是技术研发部的部长,锃光瓦亮的大脑门亮瞎人眼,“问题是我们拿不出余曜想要的型号。”
总经理的脸色凝重,“公司之前的项目计划里没有这种高海拔的设计吗?”
研发部的特例,头发浓密的副部长咳了咳,“我们的产品针对的市场多样,但也要考虑市场推广,在华国本土这边,有限飞令,一般最高飞行高度只到120米。其他方向,比如农用和航拍……”
总经理打断他,“我怎么记得之前也过这种高海拔的项目?”
研发部部长回忆了一会儿,还真想了起来。
“是有一个这个项目,是跟祁氏那边合作的,他们有个继承人叫祁望霄,对无人机这块很感兴趣。但去年出了车祸,这个项目也就搁置了。”
总经理眼看着大好的机会就要溜走,不甘心问,“之前的项目进度多少,就不能重启吗?”
研发部部长:“怕是不能,核心代码都是祁望霄自己写的,如果要推倒重来,项目的进展就会很慢。”
但他也有一个自以为不错的提议。
“虽然做不到山脚遥控飞上海拔八千米,但之前那个合作项目的副产品已经能够实现在空气稀薄,温度超低的山顶环境飞行。”
“我们不妨把这个型号的无人机先送一架过去,并且表达一下我们正在努力的决心,也算是给以后可能的合作结个善缘。”
听起来不错。
总经理拍了板,两个多星期后,远在大本营的余曜就收到了辗转多个站点的华国国内包裹。
外包装满是无人机公司的logo。
不用打开,就能猜到内里的东西。
余曜有些惊喜,他在半个月里已经突破了波兰线,并且找到了合适滑降路线,但碍于无人机的极限告罄,迟迟无法开始梅斯纳尔横切的冲刺。
他迫不及待地拆出无人机,并且叫了卢卡斯一起调试。
大本营其他团队的人也都来围观。
灰色无人机在一群人期待的目光里越飞越高,直至变成一个看不清的小点。
操纵屏幕上实时显示着无人机的海拔高度。
5200……5500……6500……7000……
最终数值卡在了7823米。
很高,是现有民用无人机的最高水平。
但是还是连死亡区都没能进去。
余曜有点失望,但想到总比卡罗尔团队的强,就勉强有了一丝丝安慰。
大不了就进度慢一点,像卡罗尔一样常驻山上,多次尝试,总是会成功的。
他把无人机的型号分享给了来打探消息的其他团队人员。
华国无人机的官网很快就收到了几个来自吉特镇的订单。
后台客服:?
原来余曜带货的效果这么立竿见影的吗?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总经理耳朵里。
“可惜就是拿不出东西来!”
要不然的话,以余曜现今正在挑战k2的情况看,他们的无人机很有可能会在世界登山史上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可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名声财富!
总经理恨铁不成钢,怎么想怎么不甘心,托了人去祁氏打听代码下落。
可打听来打听去,也只能打听到祁望霄大约是出于不良于行的缘故,专注无人机领域更多的是个人兴趣,并没有要进军盈利的意思,也没有组建专门的工作团队。
线索就这么断了。
余曜在看见箱子里无人机公司的解释信函时脑海里闪过的也是这句话。
不过还能和二哥扯上联系也是他没想到的。
但之前在蝴蝶崖,祁望星好像就说过要把祁望霄研发的某款无人机送给自己,这一切也不算是毫无端倪。
只可惜二哥写的代码,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上。
祁望霄要苏醒的征兆日益明显时,余曜曾跟7878套话打听过,但小系统守口如瓶,每次都是敷衍几句快了快了。
就是不知道这个快了是何时。
余曜借助新无人机的帮助,在攀爬阶段暂时克服了横切路段。
但再往后,路途的行进就变得越来越艰难。
因为没有了无人机的预警,他们还遇见了一次雪崩。
被铺天盖地的冰雪冲刷埋葬的滋味惊心动魄,得亏是他用冰镐把自己钉在了一处缝隙,又护住了脆弱脖颈,才在让人无法动弹的雪崩里逃得一命。
但费利克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他被冲撞到了一处山石凸起上,虽然保住了命,但折了腰,大概要好生休养一阵子才能正常走路。
又损失了一名队员。
余曜心里的滋味更不好受,对高海拔无人机的渴望日积月累。
但此时的时间已经进入了十一月。
高原地区本就恶劣严寒的天气在乔戈里峰上被翻了无数倍,下雪和雪崩是日常发生的事。
大本营的不少团队都选择了下撤回家,等待来年的登山季到来。
卡罗尔也带着还没有养好伤的约瑟夫离开,临行前,还来劝过余曜几次,但在得知他们滑降需要厚雪才更安全时,差点惊掉舌头。
“滑降?!”
卡罗尔的震惊无比复加。
他也和网友们一样,还以为余曜只是来登顶k2的,万万没想到少年想干的居然是比登顶k2更疯狂一百倍的事情。
不过他还是向余曜送上了祝福,并且把自己在死亡区的路线图手稿慷慨相送。
余曜再三感谢收下,原本想尽快上去试一试,可接下来的一连几天都是铅云低垂,大雪纷飞。
天气预报说这样的天气还要持续一个星期。
“那就先回吉特镇休养一阵。”
余曜看着因为屡次挫折而无精打采的众人,也觉得停下来休整势在必行。
他骑上心爱的小白马,踏着大如鹅毛的洁白雪花回家。
临时住下的家里有一个人和一只猫在等他。
又有两个星期没回来了,余曜归心似箭,很快把队伍的其他人甩在了身后。
他迫不及待想要抱着猫,坐到某人身边。
可还没走进客栈所在的那条街,就听见有人在高喊,“失火了!快救火!”
难道?!
余曜心神一凛,用力一夹马腹,眨眼间转过街角。
映入眼帘的,是木质屋顶上熊熊燃烧的火焰和冲天黑烟。
按照位置判断,烧起来的,就是二哥和小七的卧房!
第126章
余曜死死攥紧手中的缰绳,冲到火场,翻身下马,抓住一个正在拿盆浇水的安保。
“祁先生和猫呢?”
留守的安保人员满脸黑灰,神色慌张。
“我不知道!”
余曜又拽住了一个拎桶的,对方的答案如出一辙。
“我也不知道!我今天轮休,回来就听说有人往客栈投掷汽油,火起得太快太突然,根本来不及进去!”
来不及进去?
可二哥和小七还在里面!
余曜的天灵盖嗡得一声炸开。
他松开手,对方拿着水桶跑开。
夹杂着黑灰的燥热气流冲向小白马雪白的鬃毛,感觉到不舒服的马儿睁大水眸,一个劲地用鼻子去蹭少年的肩膀。
余曜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也抓了个桶加入其中。
可火势已经蹿上屋脊。
把整个客栈的桶和水盆都用上,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余曜把又一桶水泼进楼梯时,擦了一把脸上的灰。琉璃般的眸子印着火光,被呛人的烟气熏出水花,像是要碎了一样。
吉特镇基础设施落后,压根就没有像样的消防车,仅有的一辆也卡在了巷口开不进来,正在绕路。
那该怎么办?
那要怎么办!
余曜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火上,完全不知道周围有谁,周围是谁,谁又拉住了自己,谁又忧心忡忡地高声说了什么。
眼见火势完全没有熄灭的迹象,他忽然反应过来,推开简书杰的手,快步走到庭院里,一把掰掉了给花坪浇水的栓头。
呼呼呼的水流窜了出来。
余曜用皮管接上,一路拖行,直浇楼梯正中央。
须臾,就冲出一条冒着白气的空路。
他丢掉水管,披上湿床单就要冲进去,边冲边用被单的一角谨慎地捂住口鼻。
可还没走几步,就被艾莫斯等人拉手抱腰地拦住。
拉手的艾莫斯满头大汗:“余!危险!”
抱腰的简书杰更是心都要跳出来:“你现在进去没有用!里面有助燃剂!你会死在里面的!”
“可二哥和小七还在里面。”
余曜此时的语气听起来还是很沉静的,唯独眸底神色执拗又疯狂,“我必须进去。”
他不可能放任他们死在自己面前。
二哥是他的过往,小七是他的新生,哪一个他都不可能抛弃,哪怕要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
死又有何惧!
人生谁还没有一死。
如果精神能够被凌迟,他早就在小世界里死过无数次了。
他早就什么都不怕,只怕会失去自己在这世上最珍视的东西。
余曜用力甩开了艾莫斯的手,使劲去掰横档在自己腰间的教练胳膊。
但其他人见状不妙,也都冲上来拦阻。
“余,冷静冷静!”
“已经有人在破窗了,还有人带了灭火器来!”
“消防车马上就到了!”
但这些都入不了少年的耳。
他唯一能听到的,是火焰舔舐房梁,木材被烧裂断裂的惨叫声。
火势更大了。
余曜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知道从哪爆发出一股力量,只一下,就把所有人的束缚都挣脱开,一头扎进火场。
“咳、咳……”
少年才走没两步就闷咳几声。
被湿床单过滤过一遍的浓烟依旧呛人。
四周的滚烫热度肆无忌惮地烧灼着他暴露在外和衣服以下的所有皮肤,鞋底仿佛也要被烫化。
但余曜都顾不得了,他四下张望,试图在焚身的烈焰中找出最安全的路径。
“余曜!”
背后教练的呼唤声撕心裂肺。
对不起了,简教。
少年闭了闭眼,对背后的胡乱呼喊声无动于衷,已经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
他一步步走进火场,就好像前面有什么至关紧要,比身家性命更重要的事物在等着他。
余曜全副心神都集中在穿越火场上。
仿佛没有任何情况能够阻拦他前进的步伐。
直到——
一道陌生的声音用不太标准的华国话大喊:“余!你的猫和祁先生都在这里!”
什么?!
余曜第一时间转头。
围堵在火场门口的人群顷刻间如摩西分海般散开一条通路,有人推着轮椅走进来。
轮椅上的病号服青年黑眸温润,姿态宁和,膝盖上还卧着一只这种绷起脊背,浑身炸毛的胖黑猫。
是二哥和小七!
余曜瞳孔猛缩一下,睁大眸子,琉璃般剔透的眼瞳就被滚滚浓烟熏得酸涩,淌下泪珠,混着脸上的黑灰格外滑稽。
他生怕自己是在做梦。
余曜快步往回走了几步,临到要出走廊,都如坠梦中。
“人没事,余,快出来吧!”
其他人带着松一口气的笑意,善意地注视着火场入口处披着湿床单,难得狼狈的华国少年。
余曜动了动唇,“是真的?”
其他人:“是真的是真的!”
余曜往后退一步,又向前两步,也顾不得洁癖了,下意识拿起床单往自己的脸上擦,不想让自己看上去那么狼狈。
简书杰都快要急疯了。
“先出来再擦!”
余曜就边擦脸边往外走。
他的速度很快,踏着迫不及待的调子,眨眼间就走到了火场出口。
所有人的心都在这一刻放了下来。
“好险好险!”
瘫倒在地上的旅馆老板班开元一骨碌爬了起来,擦着脑门上的虚汗。
“是有惊无险!”
戴维丢掉手里的水盆,也是一头一背的汗。
噼里啪啦的丢盆砸桶声陆陆续续。
见没有人受伤,就连没能成功阻绝掉全部危险源的安保团队工作人员也都暗暗把心放回肚子里,开始思量着该如何跟雇主交待解释这一次的失误和乌龙。
余曜已经走到了火场出口的安全地带。
其他人都笑着,互换着眼色,很自觉地让出了轮椅周围的空地。
余曜也把脏湿的床单丢掉,带着一身烟熏火燎和水蒸汽的味道,半蹲在了轮椅前面。
他没有说话。
但与青年视线对上时,扬起的乌漆嘛黑眉眼,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少年抬起胳膊,想碰碰青年的手,但在余光触及到手上的黑灰时,就转了个方向,在炸毛渐渐平复的黑猫脑袋上狠狠摸了两把。
“喵呜~”
浑然不知被主人擦了一头灰的小七顿时软化,在青年膝盖上盘成一团,撒娇卖萌。
余曜的目光宠溺地落在胖乎乎的黑猫身上。
稍高一些的青年视线则是温和平静地落在看猫少年身上。
这是以火灾为背景的温馨画面。
主题是劫后余生和欣喜重逢。
一时之间,大家竟都不好意思上前打扰。
“他们周围有一种其他人插不进去的氛围。”
扶着老腰的费利克斯眯了眯眼,嗅出了某种不一样的味道。
德米特里粗神经,拨了拨自己银色的头发,“我们是不是该催消防车进来了?”
虽然人都没事,但放任火一直这么烧着,也不是一回事。
尤其是旅馆历史悠久,都是木制结构,这不就是典型的见火就着,更别提还被浇了汽油。
这才反应过来的班开元也是一阵跺脚。
“唉!”
他大概猜到了一点被浇汽油的原因,心里也有了怀疑的对象,但想到好不容易修缮完好的旅馆被这场大火毁掉大半,原本因为客人没事而欣慰的心情一下跌进谷底。
“不过人没事就行,”他安慰着自己,出去看绕路的消防车大概什么时候到。
大家各忙各的。
有相邻房间,一时半刻又烧不过来的人则是脚步匆匆地从其他楼梯上去,力争抢救自己的私人物品。
热闹喧嚣的背景音里,余曜的膝盖蹲得有些麻了。
他扶着轮椅的扶手想要借力站起来。
完全不知道在自己的背后,有变故陡生!
简书杰拎着自己的行李箱正从祁望霄背后的楼梯口出来,无意间一抬眼,就倏地红了眼,嘶声大叫:“余曜!”
其他人也被这一声震动,紧急望了过来。
但比这一声更刺耳的,是房梁断裂的轰然倒塌声。
他们的视线还没有来得及落到少年身上,就被那根火红的,冒着烟和火焰的跌落木柱攫取了全部注意。
这一下砸下来,骨折和烫伤都是小事,一旦砸到脑袋,是要出人命的!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可怕事情。
“余!”
“小余!”
“啊——”
尖叫和呼喊声潮水般骤然拔高。
时间只在一瞬间。
余曜看不见自己的背后和上方,但从后方的声音和众人的反应,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可能的险境。
来不及了!
他伸手就搭上了轮椅的扶手,刚要用力把眼前的人和猫先推开。
下一秒,双手都被人握住。
还没有来得及震惊,整个人就被重重地扑倒在地。
紧紧抱在一起的两具躯体在地上翻滚着,直到滚出木柱砸落范围,才缓缓停下。
少年在上,青年在下,是最无懈可击的保护姿势。
周围所有人在看清全程的当场,嘴都张成了O字形。
但他们的惊叫都被卡在了喉咙里。
时间在这一秒被无限拉长。
余曜还没有来得及从猝不及防的头晕目眩中缓过神,就嗅到了某种温柔的,令人安心的淡淡香气。
这是一种并不浓郁的香根草和皂香交织的气息。
儒雅,谦恭,有礼,会让人想到灰色高领羊毛毛衣、盖着薄毯的书和摇椅、窗外橡木上沾满了露珠的厚重苔藓。
很特别。
他曾经无数次在纳扎雷的小岛房间里闻到过,也曾在出发之前,特意打包了多瓶放进行李中。
只因祁望星无意间提起过,某人在一些事情上有类似刻板的无趣习惯,譬如习惯了就只用同一牌子同种气味的沐浴露。
所以即使出门在外,理当一切从简。
他还是尽可能地创造出熟稔舒适的环境。
所以……余曜轻轻抽了抽鼻子,试图确认是不是自己的嗅觉出现了问题。
但是没错,就是这个味道。
少年沾满水灰的长长眼睫颤了颤,很慢很慢地掀起,从眼前优美有力的喉结,宛如玉雕的下巴,棱角分明的唇,高挺雅致的鼻,一点点地望进那双春风般醉人的含笑眸子里。
与之前的日日夜夜不同的是,现在这双眸子被点了睛,有了魂,璀璨得惊心动魄。
只消一眼,余曜就被定在原地。
他怕自己真的在做梦。
不然的话,为什么会梦见二哥已经醒了过来,并且及时救下了自己?
余曜怔怔地看着,看着近在咫尺的微翘唇角一张一合。
“怎么每次见你,都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青年的语气叹息,语调温和,仿佛实在拿怀中人无可奈何。
这句话似曾相识。
余曜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但仔细回想,却又没有记忆。
但从这句话里,他一下注意到对方瞳孔里倒映着的那个脏兮兮的自己。
“二、二哥,我先起来。”
余曜不太想让祁望霄看见这样的自己。
他们分开时说得好好的,自己一定会活得精彩,活得快活,结果好不容易见面了,自己一身的脏兮兮算怎么回事。
他打算冲出去洗把脸。
祁望霄却没有动。
他看了余曜一会儿,动作迟缓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方手帕,轻轻地要去拭少年脸上混合着泪水和烟灰的脏污。
余曜顿了顿,想躲,但好半天都没有动。
只是在青年的手帕触碰到自己脸颊一瞬间,一下被带回了初遇时那个风雨交加的凌晨雨夜。
“我没有哭,”少年瓮声瓮气,“是被烟熏出来的。”
他早就答应过二哥以后都不会哭。
“这些年我过得很好。”
余曜很认真地又补充了一句。
祁望霄颔首,从善如流,“我都知道。”他当然什么都知道。
青年还不太适应这具已经沉睡一年的原装躯体,反应很慢,但一点点擦拭的动作却很细心温柔。
直到全部擦完了,才慢吞吞地撑着手臂坐起来,还下意识地伸手想拉少年一把。
但余曜哪里要人拉,只腰腹一个发力,就笔直笔直地坐了起来。
也就是坐起来后,他才发觉祁望霄的膝盖往下有一道黑色的印子。
这是被木柱砸过的痕迹。
他刚刚为了救自己被砸到了腿!
“二哥,”余曜不受控制地提高了声,视线紧张地看向砸痕,同时喊醒周围已经惊呆了的众人。
“快把医生喊过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要去触碰,却被人轻轻按住。
“不要紧,”祁望霄云淡风轻,“我的腿没有知觉,晚一点也不要紧。”
他仿佛一下就读懂了少年的愧疚。
“不是你的错。”
祁望霄早在和总系统交易前就给自己的后台系统输入了预设指令,如果余曜有致命危险,他就会立刻醒来。
代价则是中断积分任务,很可能兑换不到足够的积分,一次性解决小曜的心脏病和自己的腿伤。
不过不要紧,祁望霄不着痕迹地按了按自己心口的衣袋。
另外半粒心脏病药剂他已经拿到了。
至于腿伤,还差的几千积分可以慢慢攒。
祁望霄面上看不出一点端倪,长睫垂下,温和有礼地握了握少年的手,“小曜,把我扶到轮椅上吧。”
他的语气就像是他们没有那么多年的分离。
余曜后知后觉地站起来,先把轮椅搬起来,才走到坐在地上的祁望霄身前,半蹲下来,一手揽腰,一手穿过膝盖,轻轻松松地把青年抱回到了轮椅上。
动作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到青年的腿,尤其是那道砸黑的印子。
“二哥,”余曜嗓音艰涩,“那我们也要先看医生。”
他特意避开了腿之类的字眼,含糊指代,只怕触碰到青年的痛处。
即使之前没反应过来,余曜这会儿也差不多都想明白了。
能出现在这么及时的场合救下自己,说二哥选择在此时脱离穿书局跟自己遇险没有半点关系,有脑子的人都不会信。
说不定这双没有被治愈的腿就是代价。
穿书局无所不能,二哥赚到的积分一定够兑换相关的奖励。
但是他没有。
说不定就是像自己一样因为违背了总系统的规则而被扣掉了所有积分。
余曜心口闷闷的,乍然见故人清醒的惊喜过后就是一片荒凉。
他宁愿二哥晚点醒,也不想祁望霄的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
偏偏罪魁祸首还都是自己。
余曜有些懊恼为什么要站在刚刚的位置,又为什么不赶紧把二哥推到更安全的空白地带。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还是二哥腿上的新伤。
吉特镇上的医院环境堪忧、
好在临行前祁家大伯不放心,重金聘请了比平时多的医护人员一起同行,其中就有专治外伤的。
余曜把位置让给了匆匆赶来的赵医生,视线一眨不眨地定在逐渐被剪开的裤腿上。
他顾不得自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站在祁望霄的轮椅前,就再也不肯轻易离开。
少年周身的气压低沉。
艾莫斯奇怪地凑到了简书杰的旁边。
“余这是怎么了,他等的人好不容易苏醒了,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简书杰也纳闷呢。
他可是从冬奥开始就目睹余曜和这位祁先生的亲密不离,怎么反倒不开心了。
还是费利克斯一语道破,“开心还是开心的吧。”
他刚才看完全程,很确定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一开始闪烁的绝对是欢悦和欣喜。
“只是这位祁先生是因为他才受伤的,以余的性格,大概很难马上过得去这个坎。”
花费无数心血护着的人一朝苏醒,却因为自己的缘故当场受伤,少年的心地又是十足十的柔软良善,应该很难不自责和内疚。
费利克斯只猜对了一半。
他不知道穿书局和腿伤治疗的内情,所以完全不可能猜出来,余曜此时远比他想得还要愧疚。
甚至已经愧疚到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祁望霄的地步。
尤其是在赵医生剪开衣物,露出那一大块烫出水泡的青紫瘀伤时,余曜的心弦当场崩断。
如果在屋梁砸下来的时候是自己在上面就好了。
余曜沉默地去新房间洗漱时,忍不住地想。
他站在热水下,心不在焉地挤了一泵沐浴露,这才发现自己拿错了,不是自己常用的普通无香的透明皂液,而是带着香根草清新气息的琥珀色沐浴露。
不过现在出去也晚了。
余曜已经债多不愁,面无表情地盯着掌心流动的液体几秒,就擦在了手臂上。
香气在热水的催发下铺天盖地,就像是某人温暖紧桎的怀抱。
余曜耳尖红了下,又很快强迫自己忘掉刚刚发生的那一幕。
可香根草的气息一直往他的鼻子里钻挠。
哗啦啦的水声很快停了下来。
余曜穿好衣服出来,拿着药犹豫了会儿,就去了隔壁屋。
隔壁屋的浴室里水声也刚刚停下。
不同于淋浴的哗啦,紧闭玻璃门的浴室里的水声是散乱的,不和谐的,一听就知道内中人大概是出于某种顾及,不能直接冲洗。
余曜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药膏,手指紧握一下。
等祁望霄摇着轮椅出来,就动了动唇,“二哥,我来给你上药好吗?”
作为经常处理自身和队友伤口的运动员,余曜很确定自己的动作并不比专业的医护差多少。
最重要的是,他很确定自己的耐心和小心一定比任何一名医护高。
受伤已成定局。
可自己也要尽力弥补。
余曜认为自己很该来这一趟。
他克制着自己别开头,尽量不去看青年因为只穿了浴袍而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凸起锁骨的画面。
祁望霄擦着头发,在嗅到少年身上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淡淡香气时,眉眼动了动,笑着道,“好。”
他很大方地卷起裤腿,把因为常年轮椅而比同龄人纤细苍白的脚踝露出来。
关节上方,就是那块触目惊心的烫伤兼砸伤。
余曜抿着唇,一声不吭地拧开药水瓶盖,把棉签放进去沾取药液,再轻手轻脚地替青年涂上。
“疼吗?”
事到临头,余曜对自己的上药技术反而不是那么自信。
祁望霄带笑的眼一直凝着少年,闻言就摇摇头。
余曜挪开一不小心对视的视线,又低下了头,动作更小心了三分。
“小曜的上药技术很好。”
青年娓娓道来的温和嗓音令人如沐春风,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倒像是在鼓励和哄人。
余曜动作顿了顿,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二哥,你还需要很多积分吗?”
要不然的话,为什么不把腿治好呢?
余曜刚刚不小心戳到了一个水泡,青年毫无察觉,显然是真的没有知觉。
可系统商店里,分明就有治疗四肢残疾的药剂,以二哥的能力,当然能够负担得起。
余曜是真想不明白这点。
同时也有一些隐秘的小心思:自己也有积分,如果二哥的不够用,自己可以都拿出来,留一点换心脏抑制药剂的就够了。
余曜已经开始数起后台的积分。
他不知不觉忘记了自己之前的纠结心情,一门心思想要让祁望霄和常人一样,能走能跳能徜徉在任何他想去的地点,就像任务世界里自己见到的那样。
7878都忍不住翻白眼,心想你那点积分顶什么用,大佬是你的多少多少倍,他又那么宠你,肯定不舍得拿你的积分。
余曜自己也在犹豫要怎么样才能说服祁望霄接受自己的积分。
他直觉二哥从未打过自己积分的主意。
也不会无端接受别人的好意。
有的人看似温和好说话,其实处处有底线,不肯轻易越雷池一步,也把自己和外人区分得很清楚。
二哥就是这样的人。
余曜眸色黯淡一瞬,绞尽脑汁地想该如何措辞。
他打算编织一个美丽的谎言。
不让祁望霄知道,自己那一点点可怜的积分都是搏命换来的。
可还没等他开口,祁望霄就轻轻笑了下,眼帘半垂,看不清眸色。
“那么小曜会借给我自己全部的积分吗?”
“当然可以。”
余曜不假思索地答道。
7878:???
起猛了?大佬怎么突然转性了?
还一下子就是狮子大开口!
小系统想不明白。
第127章
7878耳濡目染过人类社会的很多复杂关系,可到底是一团数据,实在不能理解大佬为什么会接受自家宿主的积分。
它还以为祁望霄是在说笑。
可等到余曜真的把辛辛苦苦几个任务的积分都转给祁望霄,账户里只剩下十几分用来购买必要的心脏药剂后,气得白光都变亮了。
【啊啊啊!杀贫济富了!】
【鱼鱼我们又是穷光蛋了!】
余曜忽略掉脑海里杀猪般的叫声,看祁望霄一眼,“二哥。”
祁望霄就抬起眼,眸色平静地看着少年。
他正在后台把收到积分转到分账户单独储存,但从外表上看仍是单纯地坐在轮椅上,裤管卷至膝盖,露出狰狞伤口的落魄青年。
余曜捏着棉签的手指紧了紧,眼里闪过一丝迟疑。
“这是我的大部分积分了,但不是全部,我还留了一点。”
不是舍不得。
是他的心脏需要有药压制,才能去挣更多的积分。
余曜已经打定主意把接下来任务中获得的积分都转给祁望霄,但前提是,他要有这个身体条件去挣。
这十几个积分本质上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本钱。
所以真的不能都给出去。
余曜想到自己刚刚不经思考的一口答应,再看看后台的十几个积分,着实有点为难。
但也没打算把原委都说出来。
他不想让二哥知道这些积分都是从哪里来的。
哪怕这些极限任务都是自己喜欢,真心实意想要去做的,一旦附加了生命的重量,就会变成别人的心理负担。
那样就违背了自己的本心。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让二哥知道自己有心脏病。
少年抿了抿唇,垂着眸子,仿佛自己是做错了事。
祁望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点点头,“好。”
他没有问余曜为什么要留积分,又是为什么在离开穿书局后只剩下这么一丁点积分。
只是吃力地俯身,把裤管翻下来,又重新坐直,闲话家常般把话题绕到了余曜回来之前最心心念念的事情上。
“天晚了,要出去吃晚饭吗?”
他把手闲闲地搭在了轮椅的控制按键上。
余曜心里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但还是很自觉地走过去推起轮椅。
“嗯。”
他其实还有些不太适应和醒来的真正二哥相处,推着轮椅往门外走时,视线都控制不住地下落。
祁望霄和其他常坐轮椅的人很不同。
长期坐轮椅的人被剥夺了双腿行走的自由,没了精气神,就像是迅速干瘪褪色的花,大多数都会选择坐满整个轮椅台面,把疲惫乏力的后背靠在椅背上借力躺平。
但余曜所见到的青年却是身体端正。
他大约保留了幼时最严苛的家教,只坐了轮椅的二分之一部分,腰背挺拔不说,上半身微微前倾着,平直的肩线也是微微放松的。
再搭配着自然放在扶手上的双手。
青年不像是坐在代步的轮椅上,倒像是坐在窗明几净的会议室谈判桌前,身上的病号服也变成了做工精良的私人定制,下一秒就要和高管精英们据理力争,商讨起标的十几位数的跨国并购案。
原生世界的二哥其实是这样的么。
余曜有一点陌生,但不太多。
他曾经见过很多面的祁望霄,从音乐家到历史学者,从政治官员到科学怪才,各个高精尖的领域都有涉及。
二哥本就该是高大挺拔,光芒万丈的人才对。
余曜暗自叹一口气。
但说实话,不管心里有多少愧疚怜惜难过,现在都还是高兴更多些。
朝夕相处的近一年时间里,他想象过无数次祁望霄的苏醒,也想象过很多遍自己要怎么跟醒来的青年说第一句话。
按照余曜原本的设想,祁望霄可能会在某一个寻常的午间傍晚醒来。
那么自己也就可以在推开门进入时,充满惊喜又轻轻松松地说上一句,“二哥,你醒了?”
就好像对方不是因为车祸昏迷,而只是一次寻常的小憩,他们之间也没有隔着那么多的时空和光阴一样。
不过现在这样,好像也不错。
余曜苦中作乐地想,至少二哥没有像他最坏预计的那样,早就忘记了自己随手救下的小可怜,奇怪地问他一句“你是谁”。
甚至还以身涉险地救了自己。
怦怦怦——
余曜怀疑自己听见了胸腔里心脏收缩,输送血液的有力跳动声。
再回过神,就发现餐桌旁的大家都在用各式各样新奇的目光看着自己,准确来说,是看着被自己推着的人。
作为余曜的教练/对手,简书杰和费利克斯等人早在冬奥时就知道了祁望霄的存在。
那时还私底下议论过两人间的关系。
余曜的比赛能刺激植物人状态祁望霄的清醒?
这搁电视剧里都不敢这么拍。
他们那时都以为是祁家人和余曜病急乱投医,找个心理安慰。
可谁曾想,还真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发生了电视剧里才可能会出现的剧情。
余曜为了救祁望霄以身犯险,祁望霄为了推开余曜一瞬惊醒。
目睹过刚才的惊险一幕后,他们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认定两者之间的关系只是简简单单的运动爱好者粉丝和运动明星。
或者说余和祁先生之间的关系应该被叫做羁绊才更加合适。
暴躁话多的艾莫斯都沉默了。
跟费利克斯说小话时,甚至难得用了他好久都没有再用的口头禅,“该死的,我居然有点羡慕。”
舍生忘死的情谊。
不管本质为何,都绚烂得让人挪不开眼。
艾莫斯表示自己真的有被打动到。
但简书杰却再没有比现在更难熬更纠结的时刻,他的大脑CPU疯狂运转,都憋不出来一句话。
只得干巴巴地走上来,“小余,你们都没事吧?”
余曜看出自家教练的窘迫,点了点头,就大大方方地把祁望霄介绍给大家。
“我没事,二哥也没事。对了,简教,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二哥,他叫祁望霄,是祁望星的哥哥。”
然后又把餐桌边围着的其他人一一介绍给祁望霄。
“二哥,这是我在单板滑雪国家队时的简书杰教练……这几位是我在赛场上认识的朋友兼对手,费利克斯,艾莫斯和德米特里……那位是旅馆的老板……”
余曜一口气把自己的交际圈都说了一遍。
祁望霄就微笑着,冲着每个人都点点头。
他完全不像是一个已经昏睡很久的人,思维异常清晰,余曜只说了一遍,就已经分清楚了谁是谁。
见班开元一脸愁容不展,祁望霄温声道,“班老板,如果你发愁的是找出纵火的元凶,或许我可以帮上些忙。”
没有人会怀疑这样和煦的语气说出来的话不能兑现,哪怕说这话的人不久前还是一个躺在床上的植物人,所在的也是边缘偏僻,治安混乱的异国小镇。
熟知b国情况的余曜信了。
其他人也都催促着班开元答应下来。
穿着病号服依旧落落大方的青年仿佛天生就有着一种让人信服的魔力。
班开元闻言却苦笑了下。
他抬起那张洗过的脸,头发都被火撩过,乱糟糟的炸开,看上去人比平时老了三四岁。
“我不打算追究了。”
“不追究?”余曜挑挑眉。
艾莫斯也大叫一声,“为什么?烧的可是你的客栈!”
班开元皱着脸,“追究也追究不出来什么。”
他似乎早就知道了这场火灾从何而来,“我心里有数,那些人也不会再来了,你们只管放心。”
班开元一咬牙,“财产上的损失我也会全额赔付。”
德米特里一脸的不信。
艾莫斯还要再说什么,被费利克斯拉住。
余曜和自家教练对视一眼,也都注意到了班开元口中的他们一词。
看来还不是一个人,是团伙作案。
余曜想了想,打算等晚饭后再找班开元谈谈。
如果班开元是担心对方人数最多,事后报复,他们有这么多安保人手在,说句不好听的,完全可以想别的办法解决。
余曜没再说什么,搬了凳子坐到祁望霄旁边。
按照医生交待的那样,给他盛了一碗好克化的白粥,什么都没有放,还捡着上层透亮的米汤来盛。
祁望霄看在眼里,很自然地接过,放在自己面前。
见余曜打算开吃,就拿过自己杯里的热水,替少年把碗筷都烫上一遍又擦干净。
余曜更自然地接过,也没道谢,直接就奔着自己看好的菜去。
半个月的饼干糊咸菜。
再加上今天的一场虚惊,余曜的胃口是前所未有的好,他甚至觉得自己能吃得下一头牛。
是真的太饿了。
少年半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把简陋常见的炒菜配米饭都吃出了满汉全席的满足感。
旁边的祁望霄费力地捏着白瓷的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粥,袅袅白气里的动作慢而优雅,和少年快而利落的吃饭风格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任谁都不能说一句不搭。
就好像他们天生就该一快一慢,彼此互补。
其他人吃饱喝足之余,余光就忍不住总往这两人身上瞟。
眼见余曜搁下了筷子,祁望霄把抽出的纸巾分给少年一半,余曜擦拭过后,用跟祁望霄一样的方式把用完的纸巾脏面朝内,折叠好压在碗下左边……
“我怎么觉得,”德米特里窃窃低语,也加入了艾莫斯和费利克斯的八卦小组,“余应该和这位祁先生一起生活过很长很长的时间。”
虽然在一起生活过很多年的人都不一定能磨合好彼此的习惯。
但余曜和祁望霄的步调实在一致到让人瞠目。
费利克斯谨慎道,“他们仿佛是拥有同一个餐桌礼仪老师。”
虽然费利克斯自己也觉得不可能。
出于知己知彼的想法,他曾经了解过余曜的背景,知道他跟祁望霄的家庭背景天差地别,绝对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那就只能是一个人教会了另一个。
费利克斯很快自己否认掉了这个猜测,从运动员资料上看,余和祁望霄也没有过什么长时间的交集。
这就奇了。
费利克斯按捺住心里的疑问,目送余曜推着祁望霄回房,后面还跟了只毛色油亮的肥嘟嘟黑猫,胖且灵活,走路时尾巴高高竖起。
等到两人要分开时,黑猫就站在两人中间,左看看右看看,尾巴也垂了下来,像极了父母离婚不知道选谁的迷茫小孩。
费利克斯被这个猜想逗乐了。
他饶有兴致地跟艾莫斯和德米特里打赌,赌这只叫小七的黑猫会选谁。
艾莫斯无脑选余曜,“那可是他养的猫。”
德米特里有点犹豫,“我看余和祁之前一直住在一起,说不定在小猫的心里,两个都是它的主人。”
他们的猜测在片刻后戛然而止。
因为余曜才走出两步,似是想到了什么,转手又走向祁望霄的方向,两人说了句什么,就一起进了祁望霄的房间。
小七自然也不用再做选择,欢快地喵了一声,就竖起尾巴,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围观三人组:???
“这可真是从未想过的发展。”
费利克斯忍不住笑,扶着老腰,伸手搭上了其他人的肩,“都回去休息吧。”
安保团队加强了值班强度,又有这么多人都在,今晚应该能睡个安生觉。
路斯塔姆和沃利斯一起告别离开。
其他人则是回各自的房间休息。
还亮着灯的一楼房间里,余曜正坐在祁望霄对面说起班开元的不正常反应。
“……班老板应该不是怕被报复。”
如果只是怕被报复,班开元的神情里,应该是愤懑怨恨居多,而不会有那么多苦涩怜悯的意味,更不会替纵火犯赔偿损失。
所以这个“他们”是谁,真的很难评说。
余曜一开始都想干脆直接换个旅馆。
但吉特镇太小,能够容纳他们团队这么多人落脚的大旅馆就这么一个,条件也是一等一。
再加上这些时日和班开元有了点交情,实在不好现在就搬走,从此不闻不问。
但班开元的态度,似乎是并不想他们插手这件事。
余曜把自己的想法都说给祁望霄听。
青年静静听着,并没有打断亦或者插话,一直到少年停了音,才抬起眼帘,“那小曜想怎么做?帮助班老板把纵火团队都揪出来?”
余曜皱了皱眉,“倒也不用。”
班开元不是忸怩的人,如果真的需要帮助,应该会直接求助他们。
祁望霄把刚刚给家人发去报平安短信的手机搁在膝盖上,指腹轻轻点了点熄灭的屏幕。
“我听鲍里斯说,推我出门晒太阳的时候,有人鬼鬼祟祟地跟着后面,确认我和小七走远了才离开。”
青年眉梢轻轻一挑,“过一会儿,旅馆的火就烧了起来。”
“也就是说他们压根没想害命?”
余曜一下捕捉到了重点。
可即便如此,少年的心情也不是很好。
他和祁望霄的房间里还放着几张备用雪板,这一次都烧毁了,损失的财产是一回事,重新订做需要等待漫长的周期又是另一回事。
想到已经很慢却仍然可能被耽搁的进度,即使好脾气如余曜,都有点恼了。
他坐在椅子上,抱着猫不说话,头顶发旋翘起的几绺呆毛都炸开。
祁望霄看着看着,手就有些痒。
等再反应过来时,他的指腹已经压住了少年翘起的几根头发丝。
“是没想害命,”祁望霄其实已经猜到了一星半点儿,“可能本身并不是为了烧起大火,更像是想要给班老板一点颜色看看。”
只是客栈的结构多用木制,消防车又堵在巷口进不来,火势才会蔓延开。
祁望霄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不自在地捻了捻。
那就更扑朔迷离了。
余曜一时还想不通其中的干系。
不过他来之前就已经对b国没有华国的治安好这件事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这一次没有伤到人就已经是万幸。
余曜索性也不再纠结这件事。
见祁望霄还坐在轮椅上,就看了看床,犹豫一下,“二哥,我抱你上床?”
天地良心,余曜说这话时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但见到祁望霄飞快地抬起眼,惊诧地看自己一眼后,耳尖一瞬变红,他才惊觉出自己这句话的轻浮。
“我是说,”余曜脸一热,觉得自己的耳尖也一定红了,“旅馆的床比较高,还是我抱你上去吧。”
祁望霄轻咳了声,耳尖的红色并没有褪去。
余曜:……完了。
怎么感觉越描越黑。
不过他又不是没抱过,之前二哥还昏迷着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他抱上抱下的,早就抱习惯了。
余曜硬着头皮,一本正经弯腰抱人,全程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放,直到把人放到床上,拉过毯子,才稍稍松一口气。
“二哥,那我就——”
最后的走字还没有说出来,余曜就被脚下突然出现的一个什么软的东西绊了下,直直地栽到了床上人的怀里。
电光石火间,高挺的鼻梁狠狠撞上了祁望霄的第二粒纽扣和薄薄衣料下青年温热的胸膛,剧烈的酸胀感当场就冲上眼眶。
“嘶——”
余曜倒抽一口冷气,还是听见小七受惊般喵的一声,才知道绊倒自己的就是自己日日铲屎伺候的猫主子。
“疼吗?”
祁望霄冷不丁抱了个满怀,下意识接住,听见怀中人的抽气声就连忙扶起少年的肩膀。
然后就对上了一张因为缀满了生理性泪花,琥珀色眸子格外璀璨的可怜巴巴面孔。
“撞到鼻子了?”
余曜捂着鼻梁,闷声闷气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祁望霄心疼又好笑,想要伸手帮忙揉揉,又觉得好像没什么用。
想了想,干脆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背,语气温和,“那我把小七打一顿替你出气?”
余曜:?
床下小七也喵的一声蹿得老远。
余曜有些哭笑不得,“我还不至于跟一只猫计较。”
少年又揉了揉鼻子,从分不清谁身上的灰色香根草气息里站起来,“那二哥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情可以打电话叫我,或者其他人。”
他还补充了句,“我就住隔壁。”
祁望霄看穿了这句话里的小心思,也没揭破,只是笑着,“明天见。”
是的,明天还会再见。
余曜轻轻地带上房门,望着幽蓝天幕上闪烁的银河,竭力想要按捺住自己的喜悦,可再怎么忍耐,眼角眉梢的鲜亮神情都难以遮掩。
有这么高兴吗?
他在洗漱时看着镜子里嘴角翘起的少年,在心里默默答道,真的有。
二哥醒了。
自己把挣到的积分都给了他,说不定将来还能凭借任务获取的积分把二哥的腿治好,让他能够像穿书世界一样大步流星地行走在阳光下。
这两件事光是连在一起想一想,都会有无数细微的情感在心底翻卷漾开。
之所以没有立刻追究着火的事,就是因为白日里已经腾不出心神去琢磨其他。
也就是现在一个人独处,余曜才有一种今天的一切真的不是在做梦的落地实感。
他决定暂时不去想自己隐瞒了祁望霄多少事情,而二哥又有多少秘密瞒着自己,终归他们不会伤害到对方,这就已经足够。
就是有点想撸猫。
少年仔细地洗了洗手,叫了一声小七。
可胖乎乎的猫咪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很快出现。
等等……他的猫呢?
余曜四下寻找,连床底都翻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把小七落在了祁望霄房间。
不过这会儿二哥应该已经睡了吧?
他看了看已经关灯的窗户,想了下,小七本身也不是会委屈自己的猫,如果有问题一定会闹出动静,就躺倒在了床上。
久违的柔软干净床铺让余曜有一种躺在云上的舒适感。
也可能是大本营的环境太恶劣了。
余曜深深呼吸了几下,感受着空气中充沛的氧气,想到外面已经加派过人手,尽可以放心,困意就一下袭上心头。
他入睡得很快。
临睡前把手机的铃声被调到最大,搁在枕头边。
不过二哥都熄灯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余曜尽可能乐观地想。
他不知道的是,祁望霄的灯是故意熄给他看的。
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光线熹微。
盈满的只有弯月银河洒下的清辉和远处雪山折射的光。
祁望霄坐在床头,怀里抱着的,赫然就是余曜找了半天的猫。
只不过这会儿青年修长的手指虚虚地按在了黑猫的头顶,指尖有微弱的光点逸散,看上去很是梦幻。
持续了好一会儿,确定自己留作后路的一缕意识全部回收抽离,祁望霄才把指尖插进了小七厚重的毛发里。
手感不对。
青年慢吞吞地收回了手,白日里看上去还好的脸色在月光里有些苍白。
【宿主宿主,你确定要回归原世界吗,你的积分还没有积攒够,不够兑换治腿伤药】
祁望霄的绑定系统1111焦急不已,【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你不是已经见到人了吗】
祁望霄没有说话,但没有说话就已经是最坚决的拒绝。
1111苦口婆心地劝了好半天,十分不解。
【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明明都已经分开了那么久了,再多几天又能怎样……】
“就是因为已经分开太久了,”祁望霄终于开口,“所以才要留下。”
他不是没有注意到自己苏醒后,少年从欣喜激动到有些别扭的转变。
这是长久分离后不可避免的生疏。
祁望霄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但心里的某一处还是不太舒服。
如今只是生疏。
如果日后出现了比自己更了解余曜的人,他就算是回来,也有一定几率只能错过。
祁望霄一刻也不想再等。
【那积分怎么办?】
退休后绑定的任务积分少到可怜。
1111说起来就生气,【之前挣了那么多,你都拿去换心脏药剂了,剩下的还差不少】
它绑定祁望霄已经有很多年了,很清楚自己这个宿主对于站起来的执念,甚至来说,以祁望霄的家世经历,如果没有这双腿的缘故,根本就没有契机进入穿书局。
可现在,为了一个任务世界遇到的余曜,统统都不要了!
这合理嘛!
1111自认自己向来走事业强统路线,和7878那种有小人书看就行,纯混日子的咸鱼完全不同,见自家宿主有向7878看齐的趋势,统都要麻了。
祁望霄听着自家系统的喋喋不休,不知怎的,就想到了7878转账积分时的委屈巴巴。
再对比少年的想都不想。
青年的嘴角越来越上扬,语气温和,“我还有小曜。”
虽然他并不打算真的动用余曜的积分,但少年的承诺着实令人心折。
【哈?】
1111被自家宿主的理直气壮惊呆了,一整只统都在抖。
【你打算吃软饭吗!】
小系统一下就想到了人类世界的名词。
祁望霄上扬的唇角抽了抽,但却也没有反驳。
虽然没有动用,但他毕竟收了少年的转账积分。
在站起来之前,应该都会麻烦余曜不少,就譬如说刚刚,不就是余曜把他抱上来的。
祁望霄对此坦然承认。
1111震声:【吃软饭是要做小伏低,挨打受气的!】
祁望霄沉默了一下,“不会的。”
1111还以为祁望霄是终于醒悟,正要乘胜追击,把人拐回去穿书,就听见自家宿主语调平静。
“他不会打我,我也不会受气。”
1111:???
这是重点吗!
气死统了!
1111口不择言,【余曜做的极限任务那么危险,积分根本就不好挣!他现在不在雪山在客栈,不就是因为任务出问题,很可能完成不了,拿不到积分!】
它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甚至还实时搜出了k2峰的相关资料,用一大堆死亡和失败的数据,佐证余曜正在进行中的任务有多么多么的难,又是什么什么的不可能完成。
祁望霄始终情绪稳定。
一句淡淡的“我相信他”就把1111堵得哑口无言。
1111不愧是最接近于总系统的分体存在,一转数据,就想出了一个激将法。
【那我们打个赌,赌余曜能不能在年前完成这一次的死亡峰任务!】
离年前还有一个半月。
1111美滋滋地想着,【如果他完不成,你就要和我一起回去做任务】
祁望霄唇角拉开,“那你的赌注呢?”
1111就数了数自己的私房钱,肉疼道,【两千积分,够不够?】
这可是去年穿书局年终考核它拿到第一的奖励,比余曜完成一个极限任务都多呢。
如果不是笃定余曜完成的可能性约等于0,1111可舍不得拿出来打赌。
祁望霄沉默了一下。
1111咬牙,【最多再加一百】
再多它也没了,这是它的全部家底了。
祁望霄这才语气淡淡:“成交。”
1111瞬间猖狂起来,它打赌之前就用自己的高权限查询了一下余曜的任务进度。
【哈哈哈,宿主你不知道吧,余曜现在连死亡区都没有登上去,装备也受限,听说缺少了无人机,以目前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准……】
祁望霄捕捉到了熟悉字眼,垂着眼,一下又一下地挠着小七的下巴。
1111还没有觉出哪里不对,耀武扬威了一阵子就躲回脑海去研究下一个任务世界。
祁望霄屏蔽掉系统的声音,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儿,又给国内的助理发了一条信息,才闭上了眼睛。
没多久,焦头烂额搞研发的华国无人机公司就从曾经往来过的邮箱收到了一条久违的讯息。
“什么?祁望霄回来了?还邀请我们继续合作?”
研发部老大当场就表演了一个激动大动作。
“那必须答应!快,把相关型号的资料整理好,发送过去!我们一定要争取在余曜的这一次登山活动里发光发热!”
吉特镇这头,余曜也很快就得知了祁望霄打算介入的消息。
他皱了皱眉,第一反应是自己需要无人机不假,但二哥才苏醒,身体机能都没有恢复,短时间应该要继续静养。
正要去找人,就注意到班开元鬼鬼祟祟地往一条小巷子走去。
很难不让人联想翩翩。
是跟之前的纵火有关?
余曜没有打草惊蛇,对着贴身安保人员点了点头,放轻脚步跟了过去。
第128章
余曜原本以为班开元要见的是一群穷凶极恶的成年人,所以才叫上了安保人员一起。
万万没想到的是,跟着班开元走了很久,一直走到小镇边缘后,看见的却是一群蓬头垢面的小孩。
是真的小孩。
最大的不过十二三岁,最小才只有五六岁的那种。
深眼窝大双眼皮,是典型的b国人长相,身上穿着单薄透风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脸上也脏兮兮的。
站在班开元前面的那个萝卜头,瘦瘦小小,面黄肌瘦,拖得老长的鼻涕直接往袖子上擦。
余曜下意识想走过去递纸。
但见班开元掏出纸巾,毫不嫌弃地替萝卜头擦了擦脸,就觉得这件事的背后可能比自己想得还要复杂。
隔得太远听不见他们的交谈声。
余曜打量了一眼很明显是这群孩子栖身点的废弃房屋。
低矮,破旧,厚厚的土墙黑乎乎的,没有窗户,布满蜘蛛网一样的裂缝,绝对可以被划为危房的序列。
很难想象在吉特镇十一月的凛冽冷风里,这群衣服破旧单薄的孩子挤在这种房子里,要如何过冬,食物又从哪里来。
大都市还能去扒扒垃圾桶。
吉特镇这种人本来就少的偏僻边境,本地居民自给自足都勉强,这群小孩就算是乞讨也不见得会遇到有人发善心。
最重要的是,一个常住人口不到五千人的小镇,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流浪小孩?
越是贫困的地区,孩子就越是家庭的劳动生产力,按理说不应该会被丢弃。
余曜百思不得其解。
站在角落又看了会儿,见班开元愁眉渐渐舒展开,正在把自己背包里的馒头分给一哄而上的小孩们,就转身离开。
不过班开元打算如何隐瞒,这件事既然遇上了,自己不可能当做没有看见。
回到客栈,余曜让人去请了路斯塔姆过来,他自己则是转身去了祁望霄的门口,抬手叩了三下。
笃笃笃——
一阵轮椅的声响,门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
“小曜?”
祁望霄似乎正在工作,高挺鼻梁上架着一副防蓝光的银丝平光镜,平添几分儒雅。
余曜下意识往里一看。
果然就看见了桌子上摆的是亮着屏幕的笔记本。
奇怪,二哥不是昨天才醒吗,这眼镜,这笔记本都是哪来的?
少年眼里的疑惑如有实质。
祁望霄握拳轻咳,主动解释,“我找赵医生借的。”
余曜眼皮直跳,认真提醒,“二哥,你才醒。”
机体虚弱到连饭都不能正常吃,只能喝粥调养,都这种时候了,怎么还能只想着工作!
祁望霄唇畔噙着笑,“我知道。”
他摇着轮椅返身,余曜抿了下唇,到底还是习惯性跟上。
感觉到轮椅被人推起,祁望霄眼里泛起柔和的神色,等来到桌边,就伸手把屏幕转向了余曜的方向。
“这些都是我之前编写过的代码,参考了流体力学和空气动力学的实验数据,主要作用是让无人机的引擎能够发挥出最大作用,飞上前所未有的高度。”
一行行代码密密麻麻,排版整齐优雅。
但说实话,余曜看不懂。
这些都是大学的知识,他是穿过那么多世界,但扮演的角色始终都还在读高中,跟祁望霄这个大学没毕业就拿到名校保研资格的成年人比起来,在学识上差了整整一个大学。
但这么长的代码,余曜看了眼缩小的进度条,应该要耗费很多心血。
他垂着眼,一言不发,喉咙干涩得难受。
无人机是自己能不能穿越死亡区的关键。
余曜很清楚这份代码的重量。
但同样的,祁望霄的康复也不是小事。
“二哥,”余曜终于开口,打破静寂。
“无人机公司也联系我了,他们有很多的工程师和程序员,后续开发问题都会有专人解决。”
少年琥珀色的眸子里浮动着纯粹简单的光,“我们也可以把后续的工作交给他们。”
祁望霄摘掉平光镜擦拭,摇了下头。
“为什么?”余曜不理解。
祁望霄点了点屏幕上的代码,“这份代码的框架是我一个人负责编写的,都是我的心血,如果拿到研发部分配给多个员工去做,未必能做到融洽连贯。”
他对国内一些公司的研发水平很是怀疑。
好好的代码交出去,有可能会被做得臃肿,最后变成业内吐槽的代码屎山,也有可能被强行优化,最后崩掉了最基础的性能和兼容性。
这都是在互联网行业非常常见的情形。
祁望霄也有祁望霄的坚持。
他的东西,要么不做,做就要做到最无可挑剔。
这也是为什么和无人机公司谈过了合作,代码却全部掌握在祁望霄一个人手上的原因。
无人机公司打造出他想要的硬件即可。
嵌入和软件部分,祁望霄很确定自己一个人就能完成。
事实上,他也早就在某一个世界里完成过,现在要做的,就是凭借记忆复刻出来。
祁望霄没有说得太明白。
他只是看着余曜,语调温和,“小曜,你会愿意看着别人用你可能不会接受的方式去替你攀登乔戈里峰吗?”
“当然不行。”
余曜话一出口,就知道这事没得转圜了。
有点头疼。
少年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来反对的话,想了会儿,干巴巴道,“我可以等。”
大不了就晚一点。
余曜的手握紧又松开,到底还是选择退上一步。
“但天气不能等。”
祁望霄显然准备得很充足。
“十一月到十二月有雪,但雪层稳定,是你速降滑雪的最好时机,到了一月雪层的厚度增加,不稳定性加强,雪崩概率就会直线上升。”
青年口齿流畅,逻辑清晰,如果不是擦拭眼镜和敲打键盘的手指动作迟钝滞后,余曜真的要怀疑,二哥其实早就醒了,并且对自己的情况了如指掌。
要不然的话,要怎么解释有人能在昏迷一年之久后,这么快就适应了醒来后的一切,并且恢复了头脑的敏锐。
是的,余曜自己早就知道了喀喇昆仑山脉的气候变化规律,也做好了推迟一月有可能就会推迟一年的最坏打算。
但二哥怎么会这么快知道。
少年直直地看着祁望霄,微微有些出神。
祁望霄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脸上的温和笑意却是没变。
“小曜,怎么了?”
他一向不惧众星捧月的目光,但在这双琥珀色的眸子注视里时常自省犹疑。
余曜刚要说什么,门口就传来了新的敲门声。
“我去开门。”
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正盯着青年发呆的少年动作飞快。
祁望霄的目光随着他的背影,一直落到饱经沧桑的塔克中年男子脸上。
“路斯塔姆?”
余曜叫出了来人的名字,把人让进屋的同时,言简意赅地把自己偶遇班开元去见那群流浪小孩的事情说了。
然后直奔重点,“班老板见的那些小孩是谁?跟纵火有没有关系?”
路斯塔姆脸上就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班说,不想追究。”
余曜看着他:“但是我也是苦主之一,我有追究的权力。”
被烧毁的东西一半是他的,一半是二哥的,他还好险被倒塌的屋梁砸伤,二哥更是因为救他受了伤。
余曜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轻轻放过这件事。
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
余曜自认自己还没有大度到这种事情都不计较的地步,他忍不住地看了祁望霄的伤处一眼。
路斯塔姆布满皱纹的脸皮抖了抖,从腰间抽出一杆烟枪,作势要点,四下都没看到火才作罢。
他垂死挣扎:“可以问别人吗?”
余曜不说话。
路斯塔姆当然知道自己能够被雇佣是谁的决定,也知道眼前的少年才是整支团队的主心骨。
但班开元也是他的朋友和兄弟。
路斯塔姆最后挣扎了一次,他看向一直沉默,周身气场却不容忽视的轮椅青年。
“能、不追究吗?”
人老成精,路斯塔姆活到这把年岁,一眼就看穿了青年对余曜有着很强的影响力,如果他说不追究,就算余曜执意追问,自己也能抗住不说。
但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余曜决定的事情,祁望霄从不会置喙。
就像现在这样,青年态度温和地摇了摇头,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就已经将拒绝之意表达得异常坚决。
余曜还在看着路斯塔姆。
这位吉特镇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叹了口气,其实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都是没爹没娘的娃娃……”
话匣子一打开,路斯塔姆就也不再藏着掖着。
只是他的华国话实在一般,断断续续的,余曜基本上连猜带蒙才能猜出大概。
那些小孩,基本上都是在b国内乱里失去父母的流浪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聚成了一小团,就在吉特镇的外围安了家。
用路斯塔姆的话说,别看吉特镇偏,但一般情况下,飞机大炮都打不到这里来。
那些孩子约摸是被亲人的凄惨死状吓坏了,才会千里迢迢,一路拖捡地来到了这里,一路上颠沛流离,能活下来的,都是命硬运气好的。
吉特镇上的人家出于好心,遇到不轻不重的活计,就会拿点吃的雇佣他们,像路斯塔姆家的几匹小马,吃的就是那些小孩砍来的草。
班开元的旅馆也经常招揽他们干些杂活。
余曜皱眉:“那为什么还会——”
路斯塔姆就摸了把脸,“有点误会。”
“镇上有人,有矛盾,趁人不在,想烧旅馆,娃娃们想装样子骗钱,没想到烧大了……”
余曜:……这真是从未想过的方向。
“难怪班老板不肯追究。”
他下意识看向祁望霄,忍不住皱了皱眉,“也的确不好追究。”
追究什么?怎么追究?
都是一群想讨口饭吃的小孩,没人教没人养,善恶是非观念也没有,还都不是故意的。
余曜都要替班开元头疼了。
祁望霄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发展,眉梢动了动。
余曜继续追问:“那指使的人呢?”
路斯塔姆可算露出个笑脸,“当天晚上就逃咯!”
“他们心虚!”
余曜想想也是,能不心虚么,班开元在吉特镇经营多年,本身就不好惹了,要不然也不会专挑他不在的时候才敢来。
他们身边带着的庞大安保团队也不是吃素的。
因为这一次的失误,负责管理的鲍里斯重新修改了排班,还把当天没看住的人都拎出去狠狠教训了一顿,背地里的咬牙切齿更不必说。
而以b国的内乱情形,现在弃家逃走,只怕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难怪班开元表示不愿意再追究。
路斯塔姆回答完就找借口离开,一副生怕余曜还要再问的样子。
天空晴朗,窗上映照雪山遥影的屋子里,再度剩下余曜和祁望霄两个人。
“大约也只能这么算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余曜打算拒收班开元的赔偿,毕竟对方也是苦主。
但总感觉心里不太舒服。
那些脏兮兮的小孩的模样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这么大一丁点,在华国,都是还在老老实实地读九年义务教育的年纪,成天最烦恼的应该是自己的考试和成绩。
可他们这个年纪,都敢为了点吃的去放火了。
那么长大之后呢?
只有丛林意识的他们,是不是都敢为了钱财去杀人越货?
余曜来到吉特镇后,还是第一次直面b国的民生疾苦,说没有触动绝对是假的。
“和平才是少数,”祁望霄沉思片刻,才开口道,“人类历史几千年,大部分时间都在战乱和饥荒,只是我们有幸,出生在一个相对和平的年代,一个和平的国家。”
余曜又沉默了一会儿,盯着自己的手看,“但是我总觉得自己或许能做些什么。”
他看不到的,自然无能为力。
但都摆到了面前,不做些什么,心里仿佛空落落的。
“要出去走走吗?”
祁望霄提出了一个建议,“这会儿班老板应该在忙着准备我们的午餐,不在现场。”
余曜知道他的意思,是想让自己再近距离接触一下那些孩子再想对策。
毕竟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余曜也这样想,只是不太想带上祁望霄一起。
“外面的风很冷。”他说了大实话,“我一个人去就好。”
祁望霄也没有坚持。
他到底是肉体凡胎,一年的昏迷才苏醒,能坚持修改无人机的代码就已经勉强,见余曜打算出门,就叫住了少年。
“把这些也带过去吧。”
余曜接过,是一兜橙子味的水果糖,也不知道祁望霄从哪里弄来的。
少年的手指紧了紧,嗓音也一下涩了起来。
“二哥很喜欢给小孩子送橙子糖吗?”
祁望霄眼底不禁闪过一丝笑意,“是也不是。”
余曜站在门口没动,半明半昧的光影从他的身后打过来,让少年脸上的神情都变得模糊且不真切。
祁望霄的心一下软化,温声:“我本来想拿给你的,但是自己先尝了下,甜味太重,没有酸,不是你喜欢的口味,索性让你拿去送给那些吃不到糖的小孩子也好。”
这个解释有点刻意。
但人生苦短,左右他是绝不肯让在意的人难过半分,误会也不行。
祁望霄语气郑重不少,“我不喜欢吃糖,所以也没有给其他人送过糖,唯一送出去的那颗,是一次意外,以后都不会再有,一次就已经足够。”
青年的眸色在少年的影子里看不清楚,但温润的嗓音放低后,带着微微的沙哑,像一根羽毛似的落在了某人的心尖,轻轻拂过,带来阵阵酥麻。
“我先走了。”
余曜有点受不住这个气氛。
明明只是问一句橙子糖是不是也给过别人,怎么二哥的回答像是在意有所指一样。
余曜边走边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触手滚烫,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红了。
但无论如何,听见祁望霄亲口承认,那颗橙子糖没有送过其他人,心里还是冒了颗嫩绿色的芽儿。
大约天底下就没有人不喜欢独一无二。
余曜再经过路斯塔姆家的院子时,摸了摸凑过来的小白马的脑袋,很是大方地拆了好几颗糖果喂给它。
“以后你就叫橙子糖好不好?”
少年友好地跟小马商量,“我从路斯塔姆手里把你买下,送你去华国的大草原。”
那里应该会有不少占地广袤的自然马场。
余曜在心里打起了算盘。
这样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他见到那些面黄肌瘦的流浪儿。
原本余曜以为他们流浪很久,戒心应该很重,但很意外的,他们很快接受了少年带来的糖果,还开开心心地在他身边蹲成了一小圈。
“我在电视上看见过你!”
一个头发长长的年纪稍大的小孩舔着糖果说。
“你住在班叔叔的客栈里!华国人最好了,会给我们东西吃!”
另一个抢到了两三颗糖果,笑嘻嘻的小孩显然知道得更多。
余曜最开始见过的那个小萝卜头则是小心翼翼地把糖藏到口袋里,用手捂好。
是因为舍不得吃?
余曜顿了顿,把自己口袋里常年随身的一颗橙子糖递给了他。
这颗包装明显不同的糖果一下吸引了其他孩子的注意力。
一双双又大又亮的眼神亮晶晶的,很渴望,却不贪婪,反倒让余曜后悔起出国之前怎么没多带些糖果来。
不过谁能想到,一山之隔,国界两边,同龄孩子间的差距居然是天壤之别。
余曜托着糖果,琥珀色的眸子里光华流转。
萝卜头把自己的小脏手在身上擦了好几次,才敢去拿,笑得甜甜的,“谢、谢哥哥!”
他依旧没有吃。
余曜有点奇怪,放柔了声,“为什么不吃?不喜欢吗?”
萝卜头脸红了下,葡萄一样的大圆眼躲躲闪闪。
其他孩子就笑着叫着替他回答,“他是要留给他姐姐!”
“他姐姐在镇上做工,一个月才能出门一次。”
姐姐?余曜眉眼一动。
他之前就发现了,这群孩子里基本上没有女孩子的存在,之前还以为是因为战乱流离和国外人口贩卖猖獗的缘故,现在看来倒也不全是。
少年循循善诱,很快就从这群不设防的孩子嘴里套出话来。
但这真相反而让他更加皱紧眉头。
镇上的人不愿意收留这些流浪的男孩,但却很愿意把长相秀气的小女孩留在家里养着,而且这样做的大多是家里就有个年纪不大的儿子的。
余曜拎着塑料袋的手骤然收紧。
他大概打听了一下这群孩子的数量和年纪,就心事重重地回去了旅馆。
不怎么意外的,在进门时撞上了班开元。
余曜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意思,从跟踪伊始,就知道班开元应该也发现了自己。
事实上班开元也确实是故意的。
他知道余曜这个体育明星的头衔在国际上有多么重的份量,说实话,也为那群孩子的情况发愁很久了,心里多多少少存着点想要让余曜伸出援手的心愿。
所以四目相对,班开元老脸通红,“小余,你都知道了吧?”
余曜点了点头。
班开元搓了搓手,长吁短叹,“如果只是一个两个,我也就收留在客栈里了,反正也就是多两张嘴的事。但你看,这可不是一个两个,更何况,照着b国的情况,以后只会越来越多。”
他的声音慢慢沉下去,仿佛已经预见到大批无家可归的孩子的到来。
“能来到吉特镇的,就已经是命大的了。”
沿路不定埋葬了多少孩童的尸骸。
甚至都不一定被埋葬在土地,还有可能在秃鹫,苍鹰,甚至同类的肚子里!
班开元满脸不忍,余曜也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那你觉得我能做什么呢?”
他开门见山,“我也不过只是一名运动员而已。”
余曜没有把自己看得很高或很低,他在回来的路上原本是想拿出自己的私人积蓄,安置那些孩子。
但班开元的这番话,才让少年惊觉,只靠自己一个人,真的能救得了这些因为内乱源源不断流离失所,失去父母的孤儿?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余曜很清楚这就是个无底洞,仅靠自己的那点积蓄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就连二哥背靠的祁氏,偌大的商业集团,也不可能拿出大笔现金流在这种不知尽头的救济上。
班开元要是有办法就不会有求于人了。
他苦瓜着脸,让开了一条道。
余曜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把身上的衣服换过一遍之后,洗完澡,才去了隔壁的。
倒不是因为洁癖,实在是那些孩子个个跟泥猴儿似的,自己能抵抗得住他们身上的细菌病毒,才苏醒的病人大概是不能的。
余曜谨慎到了极点。
他到时祁望霄大约刚刚完成了一个节点,眉眼舒展,眼神柔和,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怎么样?”
祁望霄专注地看着屏幕,直到申请调试试验的邮件显示发送成功,才转过身。
自然是不怎么样。
余曜把自己遇见的难题都说了出来。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他对体育项目和高中学习以外的事情一窍不通,或许二哥会很有经验?
余曜毫不掩饰自己的求助意图。
祁望霄眉梢轻轻动了动,他还真想到了办法。
“只不过这个办法,或许要和你的死亡峰速降滑雪绑上因果。”
余曜:?这也能有关系?
第129章
祁望霄说完那句因果,恰好电脑提示有新邮件进来。
他转身戴上平光镜开始查看。
余曜满心疑窦,但见祁望霄打开邮件后微微皱眉,指尖优雅地敲打键盘,发出一连串清脆好听的触底音,就默默地开门退了出去。
再关门时,就看见班开元那张鬼鬼祟祟的脸。
一看就是来探听消息的。
余曜有点好笑。
但想到班开元故意勾起自己的好奇心,拐弯抹角地瞒了自己这么久,还非要自己跟踪和威胁路斯塔姆才能知道真相,索性也故意吊着他,径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开关门的声音响起又落下。
班开元听见,在墙脚里跺脚叹气。
不过余曜肯帮忙是他的善心,不肯帮忙也是人之常情。
班开元垂头丧气地往大厅走,被穿堂的冷风吹得一激灵,就又叹了好几口长气。
这么冷的天,那些小孩要怎么过冬呢?
他这样想,完全不知道,一墙之隔,余曜在自己房间也点开了和秋聆歌的聊天框。
【余曜】:秋哥,你能联系在东北的商家吗?我想买一些厚衣服
【秋日聆歌】:?你不是正在k2滑雪吗,都去快两个月了,衣服还没带够?你们那旮旯快递能到吗?我马上给你寄点过去!
【余曜】:不是我要穿
【余曜】:快递能到,边界那头有华国的邮政局,我可以带人去搬
【秋日聆歌】:牛!华国邮政真是绝了!
【秋日聆歌】:买啥款式,多少件,报上来我帮你买,不过为啥要在东北买,网上随便买不就行了
余曜默默地发过去几张图。
秋聆歌躺在沙滩上,懒洋洋地定睛一看,手里的墨镜都吓掉了。
图片1:新款军大衣男冬季加厚长款女零下防寒服东北棉袄老式军棉绿大衣.jpg
图片2:东北大花布棉袄女丝棉加厚保暖短款棉服外穿修身红色棉衣冬季花棉袄.jpg
【秋日聆歌】:???
【秋日聆歌】:你这买给谁穿?
不是,这都什么年代的产物了,现在有几个人穿的!
他可爱的亲亲师弟的审美原来这么有年代感的吗?
余曜只得把自己的遭遇都讲给秋聆歌听。
b国的战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华国积贫积弱的曾经。
聊天框那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好一会儿,才发来一个行字。
【秋日聆歌】:芜湖,包你师兄身上,保管给你齐全!
秋聆歌说干就干。
他虽然不是东北本地人,但滑雪队的队员兼教练有不少都是当地土著,把消息往大群一洒,很快就得到了回复。
巧得不能再巧,韩启光教练的妹夫刚刚好就开了一家制衣厂,手头积压了不少这种在华国北边才流行的年代感衣服。
这种军大衣价格便宜,十件加起来才能勉强抵得过一件商场羽绒服。但因为年轻人不喜欢,外地人不知道,一直没有打开销路。
韩教练的妹夫很大方,听说要的还是改短省料版,直接给了一个让人惊喜的折上折,50一件的批发价。
为此秋聆歌还专门飞回了训练基地一趟。
这么便宜,他都怕质量不过关让师弟不满意。
可效果比他想得还好。
长只到大腿的军大衣自带保暖毛领,衬里用的是金丝绒,厚墩墩的,立在地上都能站起来。
秋聆歌才拆封了一包,就被其他围观的滑雪队员哄抢一空。
“诶诶诶,这是小余要的!”
“秋哥,这有那么多,匀我们一件呗,让厂里再送!”
“对啊,我自己去跟小余说,他肯定答应分我一件!”
可惜这次秋聆歌铁面无私,一件一件地抢回来。
“不行,这是小余着急要的,你们又不是没衣服穿,回头自己买去!”
他点了点数,当天下午就加急发了出去。
但在打包之前,想到这群小兔崽子们都这么积极,鬼使神差地也拿了一件自己穿了试试。
还别说,穿起来怪暖和的。
秋聆歌美滋滋的,还对着镜子自拍一张,发给余曜还不够,还在社交账号上也晒了出来,成功引来不少网友围观。
【哦豁,秋神,你要是被绑架就眨眨眼】
【大哭大哭,秋神你是破产了吗,大哭大哭,来xx,我替同学写论文养你】
【思考,y省的冬天真的这么冷?】
秋聆歌略过一大片震惊的评论,回复了最后一条。
【cp】秋日聆歌:当然不,这都是我的宝贝师弟要的,专门给他买的,我先试试看!
评论区:???
在场的就没人不知道秋聆歌口中的宝贝师弟是谁。
可正是因此,大家反而更震惊了。
自打骑马照片之后,余曜在网上消失了不是一天两天,万万没想到最新的消息居然是在买军大衣?
观众们有一种离谱过头反而很真实的感觉。
【可能是k2那边的确很冷】
【当然冷啦,我查了一下零下二十度了呢】
【插个楼,这种军大衣真的暖和吗,小鱼居然还要麻烦秋神从国内买】
【那是必须的,坐标黑省,我家现在还有,吊打羽绒服!】
【南方的我心动了,搜了一下好便宜,已经打算买一件试试水了】
评论区的话题很快就歪得没边。
正巧华国国内本来就有大学生穿军大衣和花棉袄出门的画面被拍摄上网,热度一叠加,不少被动辄数千的羽绒服背刺的消费者们都选择了更便宜实惠的国产衣物。
【真的很暖和】
【好便宜,穿起来也好舒服】
【如果有时尚一点的花色就好了】
不少网友都有些遗憾。
但这点遗憾,在遥远苦寒的吉特镇压根就不是事。
夜里又下了一场雪,气温骤降。
吉特镇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着尺长的透明冰溜子。
这样的天气显然不太适合出门。
但余曜在接到快递送到的消息后,还是毫不客气地找到了班开元。
他原本打算骑上橙子糖,雇佣路斯塔姆家的马匹去拉包裹。
是的,橙子糖。
经过一番磋商,余曜用一笔钱从路斯塔姆手中买断了橙子糖的归属,只是碍于客栈没有马厩,才暂时寄养在原主家。
小白马正式也被命名为了橙子糖。
但自己的马儿自己心疼,这样的鬼天气,余曜当然舍不得把橙子糖拉出马厩。
但找班开元借车借人还是可以的。
余曜找到班开元说明了意图,后者的眼神一下就亮了,回屋拿上车钥匙,就突突突地带着余曜上了路。
班开元开的是一辆两座的拉货小卡车,车门漏风,后面拖着一个露天的车斗。
余曜还是第一次坐这种车,挺新鲜,就是体验感不是很好。
颠簸跟路有关系也就算了。
坐在这样的车里,第一感觉是冷,漏进来的冷风直钻骨头缝。
然后就是险,峡谷里的山道七扭八拐,碎石路边就是夹杂着冰块的湍急河流,开车的人一个刹车油门不稳,整辆车说不定就会翻倒栽进河里。
余曜一路上都有点提心吊胆。
也就是看见班开元一边开车,一边哼着小曲儿,方向盘始终握得稳稳的,才松下一口气。
似是察觉到少年的放松。
班开元笑个不停,“小余啊,我在这条山路上往返十来年了,只管放心!”
“我只知道老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
余曜对他的自信不置可否,用一句华国人耳熟能详的成语反驳他。
班开元笑得更厉害了,“那你就别光看路,越看越紧张!你往窗外看看,看看你的目标,看看那座乔戈里峰!”
余曜还真顺着他的话往外看去。
外面是茫茫白雪,漫漫荒原,无数座雪山拔地而起,而他们正开车走在河谷被冰川雕琢出的纵横沟壑之间。
安静,清冷,有一种远离人间烟尘的澄澈秘境感。
余曜恍惚一瞬,随即目光聚集,一眼就找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目标。
喀喇昆仑山脉是群山聚集不假,但最好认的,永远是乔戈里峰。
不仅是因为k2峰格外高大雄伟。
它的山体笔直,朝天,线条凌厉,披挂一身素白却有着浑然天成的宏伟壮丽气势,让这座山中之王从群英荟萃之中脱颖而出。
绝大多数人都只能远观和膜拜,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触碰。
但自己一定会征服它。
余曜看着看着,油然而生出这个念头。
虽然以人类的渺小而言,征服两字似乎太过可笑,就像蚂蚁咬了大象一口继而说自己已经战胜了大象那么狂妄。
但能够做到他人所不能及,一次又一次突破自己原以为的极限,余曜觉得,从某种意义来说,他就已经征服这座死亡山峰。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他征服了自己。
少年的视线始终定在了终年积雪的耀眼山巅。
中途似是想到什么,还拿出手机拍了张,发给了正在工作中的某人。
令人心醉神往的想象终结在班开元猛然的一脚刹车上。
“翻过这个山脊,我们就到邮局了。”
班开元搓搓被冻僵的手和耳朵,指着眼前大约只有半个酋长岩高的雪坡道,“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个人就行。”
那要等到天荒地老了。
余曜当没听见,直接跟了过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扛着大包来回。
班开元累得气喘吁吁,但心里却暖暖的,心想这么不摆架子的国际体育明星除了小鱼,他大概这辈子都遇不到几个。
余曜却没那么多的心思。
这么冷的天,早点搬完,说不定还能赶在天黑之前把衣服送过去。
这样的话,那些孩子今天晚上也能好好睡上一觉了。
怀揣着这样简单的心愿,少年咬着牙,扛着几十公斤的包,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班开元后面爬坡又下坡。
没多大会儿,长长的眼睫毛上就凝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华国邮政的工作人员听说他们买衣服的用途,很热情地叫了附近的牧民过来搭把手。
搬运队伍一壮大,没多久,班开元的小卡车就被堆满了大包小包。
“谢谢老乡们了!”
班开元绕着圈递烟,好声好气地把那些壮汉送走,花了好半天才汗流浃背地坐回驾驶室。
余曜也是又热又累。
但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风,根本不能脱衣服。
少年忍耐着,拿纸巾擦掉发丛簌簌滚落的汗珠,只觉得热起来比刚刚挨冻时还要难熬。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堆得高高冒尖的包裹小山,眼里就闪过几丝笑意。
一路熬到回去客栈,清点衣服时发现还有多的时候,余曜想都没想,就拿出两件,一件搭在自己臂弯,一件递给了班开元。
“怎么?”
班开元有点摸不着头脑,“多的可以先收起来,说不定以后还会有新来的。”
余曜把衣服送了送,“你先穿上,我们一起去送。”
班开元更迷糊了。
还是摇着轮椅出来的祁望霄点破了重点,“即使是小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
这些衣服确实没有常见的时尚。
但如果看见大家穿的一样,他们大概会很开心。
祁望霄准确解释出余曜的意思,而后晃了晃手里的相机,“我和你们一起去。”
余曜换着衣服,满脸的不认同。
“外面太冷了。”
祁望霄不紧不慢地掏出了一件军大衣搭在自己身上,“有了它,就很足够了。”
余曜见他态度坚决,平日里衬衫高定不离身的人连军大衣都搭上了,就知道这事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教练们平时总说自己倔,他们一定是不认识二哥。
少年在心里腹诽几句,倒也没再坚持。
毕竟祁望霄这些时日看上去气色好了不少,适当的出门转转也不是不行。
他上楼找了个暖水袋出来,塞到青年手里,很自觉地推起轮椅。
除班开元外,客栈里其他还能动的人也都换上军大衣过来帮忙。
一行人踏着小镇上人看热闹的目光,浩浩荡荡地往镇子边缘走,一路走到那一带崩塌的土屋,才停了下来。
“我来了!都出来!”
班开元一声招呼,屋子里那些只露着亮晶晶的眼的孩子们就一溜烟地跑了出来。
猛然见到这么多生人,他们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害怕。
但班开元是老熟人了。
大一点的孩子就把小的护在身后,小兽一样用大且警惕的眼看着这些扛着大包小包的人。
可等听说这些衣服都是送给他们时,大部分孩子反而迟疑了。
“这些都是新的……”
有个年纪大一点的,咬着脏兮兮的手指头,怯生生地看向最熟悉的班开元。
“当然了!”
班开元拍拍自己身上的军绿色大衣,“可暖和了!是你们小余哥哥专门托人从华国买来的!”
余曜唯一能认清的小萝卜头也从一个个儿高一点的男孩背后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看向少年,壮着胆子,“那我、我可以不要,给我姐姐吗?”
余曜下意识地摇摇头。
他半蹲下身子,平视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变得有些沮丧的小萝卜头,“你姐姐有,你也有。”
小萝卜头一下睁大了眼。
另一个头发长长的小孩狠狠地一抹脸,小大人似的用力挺直腰板,“那你们需要我们做什么来换吗?”
每一个问题都懂事得让人心疼。
简书杰这下真的看不过眼了,直接把自己身上的那包丢到地上,“撕拉”一声扯开包裹皮。
“你们自己随便拿!”
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一时之间,洁白的雪地上摆满了军绿的大衣,红绿的花棉袄,件件都是簇新又厚实。
干净,温暖,是不少孩子记忆深处家的味道。
在他们眼前,带着家的味道的人也在试图用自己最温和的笑容和声音招呼他们。
戴维咳了咳,“我这包都是中长款,大一点的到我这里来。”
畏寒的卢卡斯也在寒风里挤出一个笑,“快点过来吧,别害怕。”
但不少小孩眼巴巴地看着,却怎么都不敢上前触碰,还一个劲地把自己生了冻疮的青紫手脚往后藏,仿佛自己在战争中失去父母的同时就不配再拥有这份美好。
还是余曜第一个行动。
他捡起一件最短的,抖开,披到了小萝卜头的肩膀,手把手拉着他把手臂穿进臂管里,又拉上拉链,一粒一粒地仔细扣上纽扣。
少年的目光专注又温柔。
从小萝卜头的视角,只觉得这个哥哥的眼睫毛好长好长,还会像蝴蝶翅膀一样一颤一颤的,让人很想摸摸看。
被久违的温暖包裹住。
小孩子的心一下就热乎起来。
“谢、谢谢哥哥!”
小萝卜头抽抽鼻子,笑着用清脆的童音很大声地说着,能看得出来,他的父母在世时把他教得很好。
余曜犹豫了一下,忍住洁癖,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去给你姐姐选一件她可能会喜欢的吧。”
“嗯!”
小萝卜头大力点头,哒哒哒地跑到德米特里面前。
常年桀骜臭脸的银发年轻人难得软化了眉眼,弯腰低头,绷着脸把几件大红大绿牡丹花的花棉袄拿给小萝卜头看。
“要这个吧……”
小萝卜头咬着唇,不出意外地选了一件最花的。
有了这么个开头,其他孩子渐渐大胆起来。
他们三五成群,你推我搡地凑到衣服前,红着脸小声。
“我可以拿这个吗?”
“我想要这个……”
“这个可以吗?”
分衣服的大人们当然笑脸相迎。
“当然可以!”
“来!试试这个!”
有了第一个,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一阵阵银铃般清脆的童声渐渐多了欢呼雀跃的稚嫩笑声。
很快大家就都有了自己的新衣服。
余曜在旁边看着,发现有的孩子拿到衣服后舍不得穿,竟是跑到屋后把脏衣服一扒,捧起雪就往脏兮兮的身上搓,直到把自己搓得跟发红的皮猴子一样,才小心翼翼地往身上套。
搓干净的孩子趾高气扬地走出来,很快就带动越来越多的小孩收拾自己。
不说全都拿雪搓洗,最起码那一张张原本脏兮兮的小脸都干净了不少。
这种心意被人珍视的感觉很微妙。
尤其对方还是一群年纪很小,心思通透的孩子。
余曜突然就觉得,自己账户里数额庞大,平时却根本用不上的金钱数字好像找到了最合适的使用场景。
他和那群因为穿上新衣服,美滋滋抿嘴笑的小孩子们合影,被定格在祁望霄手里的相机镜头上,完全不知道自己此时眼角眉梢里也都带着笑,粲然得让人错觉见到了雪山顶上最耀眼的阳光。
祁望霄摩挲着相机屏幕,都有些不舍得把这张照片放上自己才建好的慈善组织官网。
但越美好的东西,才越能打动人心。
他把自己最喜欢的这张照片放在了官网主页,让点进来的每个人第一眼就能看见少年眉开眼笑的灿烂脸庞。
官网名称和域名也带上了余曜的字眼。
祁望霄从前就帮集团打理过类似的业务,很快就从旧日的人脉里找到了职业的管理人负责管理。
于是乎,一个带着余曜大名的慈善组织就这么横空出现在了大众视野里。
大家先是被一水的军大衣闪了眼,觉得,嚯,这穿起来还真不错!瞧人家余曜,愣是把臃肿肥胖的军绿大衣都穿出了玉树临风范儿。
不少原本就犹豫不决的人当场就把早就放进购物车的商品选定付款。
然后,大家伙就注意到了网站的建立本意。
这年头名人做慈善的很多。
有的是为了避税,也有人铤而走险游走在灰色地带,甘当白手套,但也有不少人是实打实地出于真心。
至少在网友们发现余曜不吭不哈地建立了一个自己全权代言的慈善组织时,还是更愿意相信后者。
原因也简单。
新生的慈善组织官网首页就有一栏名为收支明细的专题。
按照相关法律法规,一般慈善组织最多只能收取大约10%的管理费,也就是收到捐款100元,会有10元运用于组织的管理和调度上。
大众怀疑慈善组织不完全透明的原因也多在于此。
但在余曜的官网上,特特标注了管理费用皆由余曜一人独立承担。
这可真是慈善圈子里开天辟地的头一遭了。
不少“慈善”组织听到这个消息都在暗恨圈子里怎么多出了个这么显眼的卷王,
但这其实是祁望霄和余曜商量过的结果。
“我不可能把太多精力放在慈善上,”余曜是这样解释的,“所以摊子不用铺太大,能够解决掉吉特镇外的这些孩子温饱和读书问题就已经是我的力所能及了。”
“当然了,如果可以保护一些极限环境里的小动物原住民,如小西一家人,虎鲸姐妹花,那只肥嘟嘟的小兔狲,也很不错。”
余曜还打算自己出相当一部分的费用,这样一来,他接受的善款不可能很多,管理费基本上也都能负担得起。
说这话时,少年垂着眸,似乎有些羞愧于自己并没有要兼济天下的野心,也做不到全部身家通通都捐出来的程度。
毕竟很多任务都需要金钱的支持。
余曜还没有到完全视金钱如粪土的地步。
“能够顾好这些身边见过的,”祁望霄眼角微微弯了弯,“小曜就已经做得很棒了。”
“可是,真的会有人捐款吗?”
余曜觉得要是换成自己,可能很难信任这样的个人组织,尤其还是新成立的。
祁望霄的视线就温和地定在少年的脸庞上。
“那就要靠小曜的努力了。”
他把已经调试好的新无人机放到了少年的怀里,玩笑着,“你的最新装备,已送达。”
余曜眨了眨眼,还没有反应过来,“它能飞上死亡区?”
看上去跟之前的无人机好像也没什么两样。
祁望霄笑着看着少年,“或许我们可以试试。”
“我让研发部的人换了新的马达引擎,又调整了一些参数,增加了一些感应器,理论上能陪伴你一路飞上峰顶,即使是海拔八千多米的死亡峰。”
青年的语气平和,就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但余曜很清楚,能用这种语气说话,二哥绝对已经有了百分百的把握。
业内都难以解决的问题,到了二哥这里居然这么快就能研发成功?
余曜有点不真切的感觉,他下意识看向祁望霄,眼底盛满欣喜之余,语气却很疑惑。
“真的好快。”
青年顿了顿,轻声解释道,“这架无人机,原本就是想要飞到比珠穆朗玛峰更高的地方。”
这是它的诞生使命。
每一个零件都是为此而设计。
现在,不过是一切回归正轨而已。
祁望霄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多年没有直立行走过的膝盖。
这个小动作很隐秘,但却瞒不过余曜的眼睛。
二哥想说的,完整版应该是替他飞到比珠穆朗玛峰更高的地方吧。
少年拖住无人机的手绷紧一瞬,仿佛这架无人机突然重于千斤。
既如此,那自己就更要把这架无人机带到k2的峰顶,让它代替二哥看尽世界最险峻雪山之巅的风景。
余曜思绪万千,心已经都飘到了那座高耸入云的乔戈里峰上。
当天晚上,就在晚饭桌上宣布了再度出发的决定。
第130章
余曜打算再度出发的想法并不是一时意动。
回吉特镇休整的这些时日,他们团队并没有完全停下,除去复盘之前的失误,还总结了不少新的经验。
最重要的补给部分,余曜也在和路斯塔姆协商后,由他的弟弟运输,镇上最大的超市老板供货,得到了质的提升。
从华国采购而回的各种冬季露营保温设备也都经过试用改良。
这是余曜第一次准备这么充足去做一件事。
酋长岩只需要一袋镁粉。
冲浪只需要一张泡沫板。
但乔戈里峰与前者都不相同。
本身就需要在其他方面更下功夫。
余曜甚至觉得,能做到一应准备俱全,或许本身也是一种挑战极限的全新考验。
所以在无人机终于到位后,他就迫不及待提出了出发的意图。
可迎面而来的,却是满桌的寂静。
德米特里和卢卡斯的第一反应是去抢桌子最后的一份羊肉串,甚至差点大打出手。
余曜:???
“虽然之前我们吃的不太好,”少年委婉道,“但这一次——”
他还没有说完。
凭借武力值抢到最后一串羊肉串的德米特里嘴角流油,瞳孔地震,“之前那叫、吃的不太好?”
艾莫斯和费利克斯也齐齐变色。
艾莫斯吹胡子:“余,你居然觉得那只是不太好!”
费利克斯瞪眼:“我觉得,余,你,咳咳,你是不是要去检查一下自己的味觉。”
一贯任劳任怨的经纪人戴维一直陪着队伍坚持到最后,此时也是面如菜色,默默地从他的公文包里取出半块压缩饼干。
“亲爱的,或许你可以拿它继续当晚餐,我们并不介意。”
余曜:……真的有那么难吃吗。
也就是跟烤全羊和羊肉串这种美味比起来,确实不太好吃的程度吧。
少年非常的没有自知之明。
但满桌的怨念已经浓到了连坐在他旁边的青年都忍不住抬头挑眉的崩溃临界值。
余曜才要拿起那块饼干,就被人截了胡。
是祁望霄。
他似乎对这块压缩饼干很感兴趣,撕开包装,轻轻嗅了嗅。
“二哥,你就别吃了。”
余曜自己虽然觉得压缩饼干的味道不至于难以下咽,但也不认为青年的肠胃已经恢复到了能够进食压缩饼干的地步。
可祁望霄已经掰下了一小块。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青年缓慢咀嚼的脸颊。
大家跟祁望霄不太熟,慑于他的气势,都按捺着性子等待反馈。
最后还是一直没说话的简书杰没忍住,“祁先生,你觉得好吃吗?”
祁望霄慢慢地吞咽一下,“味道……”
他看向余曜,故意拉长了语调。
其他人一口气憋住没出来,都恨不得把他剩下的话直接补全。
“就是难吃!”艾莫斯小声嘀咕。
但祁望霄出口的却是一句华国典型回答。
“还可以。”
他用乌黑水润的平静眼眸看着少年讶异吃惊的脸,唇角就微微弯了弯。
“切!”
“我就知道!”
“果然啊,那什么什么使人盲目!”
一桌子的人都忍不住调侃起来。
余曜也没想到一贯一板一眼的二哥会无脑站自己,眨了眨眼,才在大家的起哄声里收回了自己想要抢饼干的手。
他扭过头,继续说刚才的话题。
“压缩饼干的味道是还可以,但是以后不会再作为主粮。我已经安排好了供给,每隔三天,我们就会有新鲜的肉蛋奶和蔬菜送到,还会有一些水果和果汁……”
少年娓娓道来的嗓音很大程度上抚平了大家伙对于未来伙食的恐惧。
虽然对接下来的天气并不乐观,但有粮就不慌,大部分人都赞同余曜的打算。
雪对寻常的登山客是阻碍。
但对于追求滑雪速降的人而言,有什么是比被铺天盖地的雪崩追赶更加刺激的体验?
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在专业领域都是实打实的亡命之徒,根本就没有把十二月的厚重积雪放在眼里,一致决定出发的当场,更是满眼的跃跃欲试。
余曜的目光就落到了在场唯一的伤号身上。
费利克斯虽然因为腰伤无缘这一次的攀登,但也没打算留下,主动申请一起出发。
“总要从你们的经历里吸取点什么经验。”
金发碧眼的青年心态很好,“这样的话,来年我还能再来!”
他大力拍了拍已经调整好高原反应的艾莫斯,“真希望能看见你带着我的那份儿一起登顶。”
艾莫斯小鸡啄米似点头,黑色波波头一晃一晃的,“当然没问题,明年就算是他们都不来了,我也和你一起来。”
“等等,”德米特里就听这话不顺耳了,“谁说我不来的?”
“你今年都要上了,明年还会来?”
“这附近又不止是k2一座山,喀喇昆仑山脉占了全世界八千米高峰的三分之一,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谁说你不能来了,能不能别断章取义?”
“艾莫斯,你讲点道理!明明就是你说的!”
“德米特里,我说的他们有特别标注你吗?”
黑发波波头和银发狮子头又吵吵了起来。
大家已经见怪不怪,很自然地就把他们当做了吃饭的背景音。
“二哥,要再来一碗粥吗?”
余曜见祁望霄的碗空了,下意识问道。
祁望霄摇了摇头,看着热热闹闹的一堂,又看了看余曜身处其中,适应熟稔的模样,目光闪烁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
“我已经好了。”
他温温和和地拒绝了少年的帮助,自己控制开关,摇着轮椅回去房间。
尽管青年的嗓音一切如常。
但余曜就是莫名觉出一丝异样。
只是出发在即,有许多事要忙,他就把这件事存在了心底,打算寻个合适的时机再打探。
客栈里的灯亮到了半夜。
可第二天天色一亮。
一行人就已经在客栈大门口进进出出。
有团队要在不合时宜的季节出发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不大的小镇。
这么会有这么胆大包天的人?
小镇的原住民都议论纷纷。
他们见惯了这些背包客的来来往往,也看见过了救援队一次又一次从山上带下没有温度的尸体。
那可都还是在最适应登山最安全的季节。
眼下连下了几场雪,他们怎么敢!
卡罗尔的团队住在镇上另一家民宿,闻言就寻了个偶遇的机会,假装不经意地经过客栈门口。
“嗨,余!”
剃掉络腮胡子的卡罗尔至少年轻十岁,浓眉大眼,脸庞白净,看上去很是帅气,“你们是打算要出发了吗?”
余曜正在尝试开启无人机,听见招呼声,就把遥控手柄调整到悬停状态,“是的,卡罗尔,我们打算趁着这个雪季,完成之前的目标。”
这个雪季?
卡罗尔惊倒在当场。
但见少年一本正经,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思,脸上的讶异表情就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可是,余,”卡罗尔干咽着口水,哑声提醒,“积雪时穿过死亡区,风险远高出寻常百倍。”
他说的还是保守了。
厚厚的松软积雪会是遍布死亡区的冰缝和岩隙最好的伪装。
风险至少高出千倍。
不,万倍都不止。
余曜当然知道,也有点意外卡罗尔会专程来跟自己说这个。
他微笑着点点头,“我知道。”
“那你还?”
余曜的目光已经看向了半空。
“卡罗尔,你看。”
看什么?
卡罗尔震惊之余,下意识顺着余曜的话望去。
是一架银灰色的无人机。
线条干净,螺旋桨闪着亮光,像蜻蜓的美丽翅膀。
可下一秒,少年按下按钮。
无人机就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呼啸升空,仿佛真正的鹰那样直冲蓝天。
一眨眼,就已经飞到了人类肉眼看不真切的高度。
“无人机只会飞到更高的地方。”
余曜执拗地看着空中只能勉强看到的灰点,一字一句,“哪怕摔下来就会粉身碎骨。”
“卡罗尔,”少年弯唇笑,“这是它的宿命,而我们,也一定会在雪季结束前抵达k2的峰顶。”
再从山巅一冲而下。
余曜在心里暗暗补充着,很友好地顾及到了这位新朋友的心脏。
但卡罗尔还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
“余,”他的眼睛闪闪发光,“这句话真的很帅!”
这下惊到的变成了余曜。
“谢谢,”他客气道。
完全不知道卡罗尔的心脏一路上都在因为这句无人机的宿命而怦怦跳动。
他把这句宿命论分享到了自己的主页。
很多老粉都被逗乐了。
【老卡,你什么时候这么热血了】
【哈哈哈,有一点中二,不过你不是都要收拾包袱回家过圣诞了吗,怎么突然这样感慨】
【我倒是觉得这句话挺帅的,但是不太符合你的糙汉风格】
……
卡罗尔把评论一一看过来,怦怦怦的心跳都被噎停了。
不过这话还真不是他说的。
卡罗尔只好在评论区解释道,“这句话的原创是余,他要去挑战k2峰,这是我今天去送行,问他为什么要在这么恶劣的天气出发时,他给出的回答。”
【余?!是我想的那个余吗?!】
【哦,天呐,现在都十二月了,余居然在这个时候去k2】
【如果是余说的,那之前的话当我没说,他的人生就是一部热血番,再怎么中二都能完美演绎一个大写的帅字】
这句话引发的议论混合着戴维主页久违的官宣,很快在寒冬时节的北半球和热辣辣的南半球引起轰动。
再随着登山爱好者们的加入,一度成为热趋讨论度第一的话题。
k2长篇累牍的科普也被搬运到了话题区,一些尝试过k2的专业登山者们也都在热度里现身说法。
曾经登上过k2的克劳德一连发了九宫格的震惊表情包。
【余的勇气超出了我的想象,但他是疯了吗,这可是十二月满血状态,等待收割勇士性命的乔戈里杀手】
在k2峰失去队友的乔舒亚则是犹豫很久,隔空喊话。
【如果可以,我希望有人能劝住余,k2的艰险远远超出人类最可怕的想象,他还专挑了最难的时节,我担心他很难全身而退】
另一位同样失去伙伴的登山爱好者也痛心疾首地科普。
【k2的山体陡峭,救援难度极高,很多牺牲者根本得不到救援的到来,我不认为在这个时候登山会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很多人或温和或坚决地喊话,话里话外都是不看好和担忧。
围观的普通网友们也被传染上了紧张的情绪。
最镇定的反而是日益增长的鱼粉大军。
有什么可紧张的?
从酋长岩到纳扎雷,他们经历的心惊肉跳还少吗!
不过是k2峰而已。
鱼粉论坛和聊天群里报团取暖,老粉不厌其烦地讲述之前惊心动魄的观看直播经历,话里话外让大家只管放心。
【虽然小鱼的运气不怎么样,但他的运动细胞绝对天才!奇迹就是他的代名词!】
被打了鸡血的新粉们一开始真的有被鼓励到,但等到了外面,逛一逛大家热议的话题,了解了乔戈里峰圣洁神秘面纱下的狰狞面孔,还是不免担忧着急。
真的能行吗?
死亡率百分之二十,这说的也太玄乎了吧。
大家的心提在嗓子眼,不时就冲去戴维的主页,试图刷出从前常见的直播预告。
戴维这次也的确带了收听放大信号的加强版天线。
但却没打算现在就用。
绝对不是因为天气太冷,天还黑得早,他把自己负责的那部分工作做完,就受不住地躲回了有暖炉的帐篷里。
实在是这样的鬼天气,风大到能够把人送走,就算是架设了天线,也有被吹走的风险。
戴维哆哆嗦嗦地用被吹得紫胀的手捧着手机,点击查看了天气预报。
他确认过两天风会变小,就打算等确定天气转好一点,再发布直播预告,完全不知道有一大堆嗷嗷待哺的网友们正急得抓耳挠腮。
中央最大的帐篷里,忙碌完自己被分配任务的人们陆陆续续都钻了进来。
帐篷为了防风扎得低矮。
大家站不直,索性都围着一张不大的长条桌排排坐着,表面上搓手搓耳朵,实则眼里心里都只记挂着一件事。
“什么时候开饭?”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余曜,惦记着少年所说的食物补给。
余曜这次也没让他们失望。
少年变戏法似的,掀起帐篷门,专门负责他们此行饭菜的大厨师傅就端着一大盆热香扑鼻的羊肉汤进来。
一起的还有一大锅热好的面饼。
“这样足够吗?”
余曜眉眼明朗地站在门口,微微一笑,将帐篷里此起彼伏的吞咽口水动作都尽收眼底。
“当然够了!”
艾莫斯眼巴巴地抓住了自己的碗。
其他人也都不断地点头,转眼间就风卷残云般将满盆的羊肉汤一扫而空。吃饱喝足,浑身温暖,大家再听着帐篷外呼啸的风声,就没有了第一次时的萧瑟凄凉。
左右没事,还有人把带来的棋盘玩具找了出来,彼此捉对地凑成了堆。
“小余,要一起来吗?”
简书杰拉着戴维,打算凑一桌斗地主。
赌注他都想好了,就用包里带的那包瓜子。
余曜摇摇头,回以一笑,“简教,你们玩,我还有事。”
简书杰就奇怪地目送自家徒弟掀起门帘,回去了自己的帐篷。
“这能有什么事,摸黑呢,还能上山怎么着?”
他嘀咕了几句,就跟戴维改玩了两人的接竹竿。
中央大帐篷里热热闹闹。
余曜一个人回了自己的独居帐篷,倒也没觉得多冷清。
他拧开了加热暖炉。
很快,不大的小帐篷里就有了光和热。
黑夜呼呼风声里,夹杂着远处的欢声笑语,显得帐篷里不大的空间格外的安静和宁和。
余曜找出自己的复习册写了会儿,又默默记诵了一会儿早就记得滚瓜烂熟的知识点,才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
一盏阅读灯将少年的身影在帐篷皮上拉得瘦长纤细。
好半晌儿,完成了今天原定的复习任务,余曜才放任自己打开手机,看了看停留在分享到达图片的聊天框界面上。
没有人回消息。
余曜鼓起脸颊,呼了一口白气。
可下一秒,屏幕上方的备注名就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余曜屏气凝神,结果等了好半天,聊天框那边才出现了五个字。
“晚饭吃了吗?”
五个字需要打上好几分钟?
余曜不太理解,但还是很快回复了消息。
“已经吃过了,是羊肉汤,很香。”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祁望霄并不能吃这些,现阶段还只能喝一些清淡的流体食物。
少年快速撤回,改成了“吃过了”三个字。
但好像太冷漠了。
余曜在表情包里翻了一会儿,从秋聆歌轰炸他的表情包里找出了一个小猫咪拍肚皮的可爱动图,转发了过去。
聊天框那边耐心地等到表情包发完,才又来了一句,“那现在的感觉怎么样?”
这叫他怎么回答。
余曜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倒在软垫上,翻滚了几下,想了想,把自己现在刚刚做完作业,其他人都在玩游戏,大家现在很热闹的场景简单描述了出来。
最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补充道,“如果二哥你也在就好了。”又很快撤回。
不是,自己今天怎么总说错话。
余曜捂着眼,为自己不知不觉戳到了青年痛处而头疼。
聊天框另一头,祁望霄也确实沉默了下,看了眼把自己禁锢在轮椅上的这双腿。
他好脾气地回了一句“好好玩。”
但才一熄灭屏幕,1111就激动地跳了出来。
【我就说要继续做任务吧?】
意识体拟态是白光小人的系统双手叉腰。
【余曜现在是不嫌弃你,但以后呢,他志在四方,还会去更多更险恶的地方,没有一双健康人的腿,你能追得上他的步伐?】
【看见他身边的朋友了吗,他现在拥有了很多很多的朋友,他们也都是在用真心对他,你们八百年前的那点交情,能撑得了多久,能抵得过一波又一波的新人】
【听我的劝,快点回去!早点做完任务,你们也能早点相聚——】
“你是在担心自己会输掉的两千积分?”
祁望霄打断了系统的话。
青年的乌眸湛湛,现下却被长长的睫毛遮掩住了眼底一抹不悦冷意。
1111没能看见,但不妨碍监测到自家宿主此时心情并不如自己所说的那样平静。
【哼,不听系统言,吃亏在眼前!小心你追不上余曜的脚步,被他不知不觉地忘掉】
底色到底是怂的小系统一股脑扎回到青年脑海里。
祁望霄坐在窗前没动,摩挲着手心里用一下午的功夫捂得温热的手机,静静地看着夜色中模糊的雪山轮廓。
他知道1111是在挑拨离间。
但小系统所说的,又何尝不是基于人性的事实。
小曜不会把自己抛在脑后。
这一点祁望霄很肯定,但正是因为这样,只能隔着手机,良久才能换来没有热度的消息的等待才会让人心情跌落。
他闭上眼,就是昨日一桌子其乐融融,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最耀眼的少年身影的场景。
祁望霄从来没有过珍宝要藏于匣中的吝啬。
但如果有太多人觊觎,想要分走光辉,他也是人,生有七情,受困六欲,理所当然会生出危机感,想要让月亮只照耀他一人。
或许自己不该坐守枯城。
祁望霄敛着眉眼,沉吟接下来的打算。
同样握着手机的另一端,余曜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才会半天没有收到回应。
他又捡了几个觉得可爱的表情包发过去。
一直等到祁望霄回复了几句注意防寒之类的暖心话,才松一口气。
出发的第一天,一切顺利。
余曜在自己的记录本上打了个勾,顿了顿,又在旁边画了一颗黑色小桃心。
嗯,如果心情不错的话就也记录下来。
少年标注好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暗号,就起来洗漱,钻进睡袋里准备睡去。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明天也是自己第二次奔向乔戈里峰的一天。
余曜闭上眼,在脑海里回忆着上一次的路线,不知不觉就陷入了黑甜梦乡。
再睁开眼的时候,天还是黑的。
自己这是中途睡醒了?
余曜下意识看了看表,已经是上午六点了。
不过天还没有亮。
他正打算再闭目养神一会,就听见了外面轰隆隆的震耳声响。
身下的大地也随之巍巍震动。
什么情况?!
余曜一个激灵坐起身,披上衣服就拉起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