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轰隆隆的巨响声连续不断。
仿佛整座山都在崩塌坠落,又好像头顶云层在不断碰撞打雷。
余曜光速穿上衣服,其他人的帐篷也很快亮起了灯。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连天的哈欠声里,整个大本营被惊醒之后都慌张起来。
大家下意思地望向最先起来的少年。
余曜:……虽然但是,他也刚刚才醒。
少年把衣服拉好后钻出帐篷,走到路斯塔姆和沃利斯的帐篷前,“您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
这种事当然要问有经验的人。
余曜之所以没有很慌张,就是因为看见了路斯塔姆和沃利斯并没有露出需要马上逃跑的惊惶神情。
路斯塔姆把胳膊塞进一只袖子里,目光虔诚地落在熹微晨光里的模糊山影。
“是它在翻身。”
余曜没听清楚,“什么?”
沃利斯就比划了一个祈祷的古老手势,“是山神在翻身。”
他用一种近乎诗意的腔调,“这里的每一座山都有自己的守护神。山神们会在白天夜里发出动静,就像人会在睡觉时翻身一样。”
一老一少的本地向导有模有样地趴伏在地面上,额头触地,念念有词地祈祷着,看上去很像是前方有什么正在显灵。
余曜却只能理解为——
大概又是一个和海龟神一样的本地神明。
少年在旁边看着,其实也能理解这种世代居住在山海边,从古至今都对巍峨高山和无尽大海有着天然敬意的人们的想法,但不间断的轰隆巨响着实令人心下难安。
他忽略掉年纪大的路斯塔姆,找了个借口把年轻的沃利斯叫到一边,花了几分钟就套出了山神翻身的真实情况。
“是雪崩。”
余曜回转时解释给了其他人。
“那会——”
戴维刚想问会不会影响到这里,就一下意识到,过了这么半天都没事,大概率也就没事了。
再加上碎石滩之所以会被选做东南山脊的大本营,安全性一定很高。
原来是一场乌龙。
大家的睡意被不间断的低沉轰鸣声打断又续起,除去卢卡斯和戴维等人坚持要再回去睡会儿,三名运动员都选择了留在原地。
“有点冷。”
艾莫斯疯狂搓手,怀念起了费利克斯的口袋。
德米特里则是把脖子缩进了羽绒服的蓬松毛领,只露出一张冷淡刻薄的脸。
余曜也有点冷得受不住,干脆回帐篷里找出了一包暖宝宝,一人两张,教他们贴在自己的手套里。
手上慢慢起了温度,少年蜷起的手指渐渐舒展开。
三个人被风吹动的身形也都变得沉稳。
余曜双手插兜,出神地望着雪山的轮廓。
“我见过雪崩,”德米特里嗓音沉闷,“也见过人一瞬间被雪湮没,但这样大的雪崩声,还是第一次听见。”
虽然看不清真实面貌,但这样深沉和持久的雷鸣声,真的很难让人放下心神。
尤其是,天亮之后,他们三个将会是直面雪崩第一线的人。
“一旦被雪崩追上,只有十五分钟的黄金救援时间,”艾莫斯也不是一无所知,“德米特里,你的那位朋友现在还好吗?”
黑发波波头的青年哈着白气,语气里头一次少了针锋相对的尖锐,细听起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担忧。
“他运气好。”
德米特里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当时雪深80厘米左右,雪崩里算是小型,冲击力也只相当于身上压了五六辆奥迪A6。只是落了点全身骨折的毛病,三四年都在复健而已。”
“嘶——”
艾莫斯倒抽了一口凉气,“乔戈里峰上的积雪可不止八十厘米,这动静听起来也不像是小型雪崩。”
说话的两人心有戚戚,破天荒有了和谐相处的惺惺相惜氛围。
“如果我被埋了,德米特里,我可不需要你来救。”
艾莫斯高高地仰着下巴,“我一定会自己从雪里钻出来。”
德米特里冷哼一声,“救你?救你不如救自己,我一定会瞬间扔掉一切身外之物,从雪崩里脱逃,等到雪崩结束再回来帮你收尸。”
艾莫斯不怒反笑,“那你可一定要小心,小心回来的时候反而被雪埋了。”
两人嘻嘻哈哈的,好半天,才发现在场的第三人一直没有说话。
“余,”德米特里勾住余曜的肩膀,试图把少年一起拉进话题里,“如果雪崩来了,我和艾莫斯都在身边,你打算先救谁?”
艾莫斯的兴致也一下子被提了起来,“余,你会救我吗?我们认识的可比德米特里更早!”
德米特里冷着脸,“我听说华国有句古语,后来者居上。”
两人较上了劲儿,一言不合地重新开战,为了争夺朋友的第一救助名额彼此呛声,完全没有了几分钟前还在说笑的和解氛围。
被迫成为话题中心的余曜后退半步,摆脱掉勾住他一左一右肩膀的两人,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虽然但是,为什么有一种经典的,两个人都掉进了水里,被问先救谁的既视感。
“一定要先救一个人吗?”
少年沉默了下,疑惑的声音加入战局。
艾莫斯和德米特里眼神齐齐一亮,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正戴着一顶毛茸茸遮耳帽的俊秀少年,“对!”
“你到底要救谁?”
他们颇有一种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执拗。
对此,余曜的语气更疑惑了。
“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从雪崩里逃脱?”
他不是很懂艾莫斯和德米特里在纠结什么。
“我们有无人机,会提前摸清路线图,避开所有可能有严重雪崩发生的区域,还会用速降的方式在雪崩到来前垂直离开危险区。”
“所以,”余曜用一种奇怪的,类似于看幼稚园里的小朋友的目光看着两个争执不休的同伴,“你们为什么需要我来救?”
原本因为争执而脸红脖子粗的两个青年一下愣住。
对啊,他们这是吵什么呢。
艾莫斯率先抱臂,“余说的没错,我才不会蠢到需要人来救。”
这是内涵谁呢。
德米特里有被激怒到,“在大自然的面前,谁也不能说自己有非凡的智慧,傲慢才是致命的缺点。”
好吧,余曜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个人不是冤家不聚头。
也可能是这几天羊肉吃多了,上火。
争吵奚落声里,少年慢吞吞地走到负责饮食的厨师帐篷前,请求对方再煮粥时放些清心下火的莲子或者绿豆,很快又转身继续面朝雪山的方向。
天际线上终究还是出现一抹光亮。
银白的雪山轮廓也在橘色的晨光里渐渐明朗,但比雄伟山体更引人注目的,是半山腰上还在不断翻滚的雪层冰块。
巍峨高山上俨然雄踞着一只无形的兽,正张开巨大的嘴,低吼着,一口气倾泄出惊涛骇浪般的银白瀑布。
瀑布上方飘舞着袅娜纷扬的雪花,如同一场针对外来客人的盛大欢迎盛典。
只可惜这样美丽的瀑布,却是沾身即死,择人而噬。
余曜微微眯着眼,在刺目的雪光里试图判断崩落的是哪条路线上的哪一段。
艾莫斯和德米特里也不斗嘴了。
他们不知不觉靠近了少年身边,眼底深处很快浮现出惊叹、紧张、惧怕、激动等种种情绪。
渺小人类对大自然的力量终于有了深刻的认知。
余曜也开始理解艾莫斯和德米特里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吵架。
寒冷彻骨的冰雪环境,极目远眺只有刺目的冰雪和高不可攀的峭壁,突如其来的夺命雪崩,完全未知的危险前路,是正常人,心境就不可能不压抑。
吵架也不失为一种发泄情绪的做法。
余曜能理解,却不会加入。
危险当前,有人选择逃避,有人自愿清明。
余曜毫不迟疑地选择成为后者。
他需要保持极度清醒的头脑和对危险清晰明确的认知,也只有这样,才能真真正正地在面对死亡时冷静谨慎,找出唯一的那条小概率逃生之路。
但艾莫斯和德米特里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喧嚣和热闹最能打破山谷里千万年来一成不变的死亡寂静。
少年深吸一口清晨时干净冷冽的风,从容地接下了乔戈里峰突如其来的又一次的下马威。
他仰头望着那道仿佛不会停歇的银白瀑布,一直站到了雷声渐渐喑哑,山体重归宁静。
历时整整一个半小时零七分钟。
余曜看了看表,很确定这个时间跨度已经远远超过了被雪崩掩埋的最佳救援时间。
少年鬼使神差地想,如果他昨天上了峰,又刚刚好在这条线上,说不定现在已经在睡梦中变成了一具僵直的尸体。
这可真是一个不怎么美妙的假设。
少年最后看了那座高冷内敛的危险死亡峰,才在队员的一声声呼唤里回到了摆好早饭的帐篷。
桌上是东西方混合的早餐。
夹了高热量高蛋白的肉片和蛋的厚厚三明治,搭配的却是华国人早餐时最爱的粥。
特意加了莲子和百合的下火白粥微苦。
吃不惯这味道的艾莫斯和德米特里皱着眉头,在余曜的平静目光里一口一口强迫自己下咽,绝口不提刚刚的争吵。
好不容易喝完,就一溜烟地苦着脸,溜回去自己的帐篷,看得其他人忍俊不禁。
“也不知道他们俩怎么见了小余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简书杰忍不住跟戴维咬耳朵。
余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紧不慢地吃完自己那份,才回去开始清点自己的包裹。
和之前一样的雪山攀登装备,绳索,和一点高热量食物,就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全部行李。
不算多,但再加上那张特别定制的细长雪板,怎么着也有三十来斤。
而这已经是精简到不能再精简的重量。
余曜把背包背上,戴上厚厚的手套和帽子,就打算出发。
他出门去叫艾莫斯和德米特里。
两人的帐篷里没人。
余曜掀开中央帐篷,这才惊讶地发现这两人正排排坐在中央帐篷的长条桌上,愁眉苦脸地咬着笔头在写什么。
戴维在长桌的另一头摆弄直播平台。
卢卡斯则是紧张地尝试控制新的无人机。
“我已经准备好了。”
余曜把背包往上掂了惦。
艾莫斯和德米特里还低着头在奋笔疾书。
简书杰把一张纸和一支笔递给徒弟,神情复杂,“要不你也写点什么,图个心里安生。”
写什么?
余曜一头雾水,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自家教练说的可能是遗书。
上一次的登山失败经历显然给大家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要不然也不至于连事先写遗书都被惦记上了。
余曜有些想笑,事实上,他也真的笑了出来。
“我不需要,”少年对自己活着下山很有信心,“等到速降滑雪的那天再说吧。”
只是登山而已,应该还不至于到要提前写遗书的地步。
余曜心里这样想,但对于艾莫斯和德米特里的涂了又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他一直等到两人都恋恋不舍地把信纸装进信封,才重新背起自己的背包,率先掀起帐篷走出去。
艾莫斯和德米特里对视一眼,也很快背包跟上。
无须多余的言辞。
余曜临走前主动给了忧心忡忡的教练一个大大的拥抱。
“简教,我会平安回来的。”
简书杰哎哎两声,用力拍了拍徒弟的背包,又叹了口气,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和戴维等人一起站在原地,目送着三名年轻人的背影一步一步踏进那座有死亡盛名的山峰,说不担心都是假的。
但余曜决定的出发,谁能改?
他也只能祝福徒弟平安归来而已。
简书杰已经习惯了这种教练反被徒弟带着走的特殊相处模式,见戴维的直播平台已经连上了无人机画面,就给千里之外的赵正飞打了个电话。
“老赵,”简书杰的嗓音微微沙哑,“要开始了。”
电话那头一夜没睡的赵正飞就灌了一大口浓茶,“知道了。”
挂掉电话后,就打开了戴维提前一天挂上去的直播链接。
还没有出现实时画面的直播间热闹非凡。
【来了来了】
【什么时候开始】
【好紧张好紧张,是雪山!】
满弹幕都是这种疑问感叹号的短句,虽然没有什么准确含义,但已经足以见得观众们此时的激动与期待。
能不激动吗?
很多观众早就已经习惯在工作学习之余,把余曜的直播间放在手边,时不时瞄上几眼,甚至成了习惯。
此时此刻见直播间终于重启,都有点想哭。
余曜这一次的黑洞期太长。
长到上一次的直播遥远到他们已经都想不起来到底距离了多久,只有当时振奋紧张的余韵犹然在记忆里留下深刻印象。
可算是等到了余曜又一次的直播。
还是新项目,一上来就要跟死神面对面较量的那种!
他们怎么可能不激动!
自打昨天从戴维的主页刷出预告开始,就有很多人不时点进直播链接,图的就是一个万一。
万一余曜提前开播了呢?
这样的事情之前又不是没有过。
等到终于到了预告的直播时间点,更是心脏如擂鼓般狂跳。
直播间也在预告的时间点当场,就切换成了白茫一片的摇晃视角。
【这是无人机视角?】
观众们晕了一会儿,渐渐反应过来。
有人就不乐意了。
【不过也太晃了点吧,操控无人机的摄影师是不是手不够稳】
当然也有人替摄影师说话。
【是风太大了吧,隔着屏幕,这个风声都带哨儿音,我就知道今天的直播不会很顺利】
无人机怕大风,这一点观众们还是知道的。
原本因为等待而焦躁的心就多了不少包容。
【不过,这么大的风,还是在雪山上,突然就觉得余今天的旅程一定会很难】
嗅觉敏锐的观众已经开始提前担心起来。
但更多的人还是在屏幕上专注寻找。
【余在哪呢】
【我怎么没看见啊】
冰雪的洁白让无人机的相机过曝,再加上雪地里的三个小点并不明显,很多人都是在无人机终于飞低,靠近三个移动的黑点时,才发现了为首的那个小黑点就是余曜。
无人机上的相机在此时拉近了焦距。
于是,少年和他头顶上那只吸睛的毛茸茸挡风帽就印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嗷嗷嗷嗷嗷】
【这个耳朵尖尖的小狐狸帽子真可爱】
【很适合余,他有时候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网友们是真的有被萌到。
那么毛绒绒,软绵绵的胖胖帽子,只露出少年一张巴掌大的脸,头顶上两只颤巍巍的尖尖耳朵和米白色绒毛一起在风里倒伏摇曳。
乍一看,就像是耳朵自己会动一样!
艾莫斯的熊和德米特里的狮子都没有他可爱,耳朵也没有他的翘。
这顶帽子和人简直可爱到了每个人的心尖尖上。
【是谁给小鱼挑的这顶帽子!我要给他鼓掌!】
有鱼粉被可爱到两眼冒红星。
靠近大本营的河谷夹道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车厢里,就有人在看见这条评论时微微扬起了一点唇角。
可很快,这点笑意就在目睹少年开始了波兰人路线的攀登时消失无踪。
k2峰的坡度平均在45°以上。
东南山脊的线路平均坡度则是在50度以上,某些路段甚至达到了惊人的70至90度。
90度是什么概念。
相当于习惯只用下肢行走的人类要去攀爬一堵垂直的松软雪墙。
没有稳定的支点。
这是最顶尖的攀岩运动员都无法完成的任务。
好在这里的线路之所以为线路,就在于真的有路绳的存在。
东南山脊的线路虽然没有珠峰的商业化程度好,有夏尔巴人年年修缮,但常常光顾本地的爱好者们也将这条线路维护得相当不错。
余曜隔着厚厚的手套握住绷紧的绳索,连冰镐和冰爪都不需要,就能凭借上肢的牵引力,将自己拽上去。
这是之前攀岩留下的宝贵财富。
再加上之前已经探过这条线,基本上记住了岩峰和冰隙的大概位置。
少年很轻松地在陡峭松软的山体上一脚深一脚浅地向上攀登。
但这些对于没有刻意训练过手臂力量的艾莫斯和德米特里来说就有点困难。
不过运动员普遍体能过人,他们俩基本上咬咬牙,也能跟得上余曜的速度,只不过在观众们的眼里似乎有点过于显眼。
【我怎么感觉艾莫斯龇牙咧嘴的】
【德米特里的脸也很臭,他似乎还出了不少汗】
【还是余看起来最轻松】
【讲个笑话,余曜能不靠绳索爬上黎明之墙,这点难度,就算换了雪山赛道,对他来说也根本就不是事好不好】
【还是有区别的吧】
【你们有没有仔细看过这里的雪】
有一位来自华国南方的网友赞叹不已,【我们这里很少有雪,偶尔下雪,也是落地成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可以被风吹起来,踩着嘎吱嘎吱作响的雪,看上去非常坚硬!】
华国北方的网友:【……】
【欢迎来我大东北,】某位华国北方的网友忍着笑,【这种雪在我们这里非常常见,叫粉雪,最细小的沙子一样,如果下面有冰,非常容易打滑】
【真的假的,我看余走得非常稳】
这种专业化的问题,很容易就吸引了专业的登山爱好者来回答。
【这题我会】
【大家仔细看余的脚,他的两脚脚尖是向外撇开的,这是在大坡度冰雪面上行走时,最能减轻脚踝压力的步行方式……】
【等等!你们看!】
【现在到了更陡的坡度,他用的是之字型的步行方式】
【余一定系统地学过登山技巧!】
这位登山爱好者信誓旦旦地保证着,然后,很快就被终于开始解说的班开元看了个正着。
“小余没有系统地学过什么登山技巧,”班开元一开口就是辟谣,“他只是上过几节速成班,知道一些基本技巧。”课还是跟他上的。
【?】
【我不信!】
这位观众并不信任这道从未听过的陌生声线,举出了一个自认为更实锤的证据。
【先不说k2的难度,如果余曜没有系统学习过,他为什么知道过裂隙的时候要跟队友保持距离】
这种通过结组方式过裂隙的方式,将危险均摊,能够最大程度上减轻登山者的心理压力。
如果没有专业学习过爬雪山技巧,余曜能会?
提问的人坚决不信。
他对所谓的天才少年观感不过尔尔,来看直播更多的是凑热闹,见班开元一时没有回答,就难免得意。
庸碌者的嫉妒往往不需要理由。
【余是公认的天才不假,但刻意造神就没必要了吧,他已经够出名的了,不需要立什么不会就能上的奇迹人设】
这话有点阴阳,怎么听怎么透着一股明显又不太明显的酸。
一下就把直播间点燃炸锅。
第132章
华国有句老话,人红是非多。
随着余曜在国际上知名度的不断攀升,鱼粉们一路走来,不是没有看见过类似的酸鸡言辞。
连话术都像是批发的一样。
不是糊弄外行人的“余曜能赢全靠对手衬托”,就是质疑少年其实早就接触过相关项目,并不是公开资料里的纯新手,一切宣传都是为了“造神”,所有实绩都是夸大的吹嘘。
最离谱的,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什么,余曜其实是华国体育总局从小培养的秘密武器,连热搜新闻的真假少爷身世都是故意的推手。
要不然的话,为什么什么事都让余曜集齐了?
悲惨的身世,优越的外形,与生俱来的运动天赋,一次比一次惊人的封神战绩……
完美得不像人类。
所以他必须不是正常人类。
他的经历他的名气都是假的,是炒作是编排好的谎言。
要不然的话,他们这些活在阴沟的苟且蛆虫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辱骂嫉妒他。
抱持这样阴暗想法的网民不多,但真实存在,鱼粉见得多了,也就从一开始的为什么会有这种人,变成了嫌弃和怜悯。
所以在这个不知名的网友跳出来,张口闭口用刻意造神,立人设之类的词汇给余曜泼脏水定罪的时候,直播间里的评论区就热闹了起来。
鱼粉们深知什么话才能让这种人破防,一开口就是嘲讽拉满。
【懂了,嫉妒小鱼话术+1】
【酸,好酸,妈妈问我为什么吃饺子不用醋,我说我被这条评论酸倒了】
【有些人自己做不到可以有点自知之明吗,为什么要拿自己去揣测小鱼,疑惑.jpg】
光是这几句就把那人气了个半死。
更何况,大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没几秒钟就都反应过来了。
【造神?余还需要造神?他本身就是体育界最耀眼,最如日中天的新星】
【笑了,你说余曜接受过系统训练,他有这个时间吗?单板奥运会,攀岩黎明墙,冲浪世锦赛,正常人要用十几年几十年才能达成的成就,他在十七岁的年纪统统达成,你真以为他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吗】
【望周知,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在短短一两个月时间接受了系统的训练,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评论区的言论完全一边倒。
班开元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体育顶流的排面,愣了下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
“我可以拿我的个人名誉担保,小余绝对没有接受过系统训练,”班开元久违地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对了,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余曜这一次登山和速降滑雪直播的解说员,叫班开元,目前是吉特镇上开元客栈的老板,也是一名曾经的登山爱好者。很多十几年前活跃在登山界的老朋友可能还认识我,只不过那时候我还随父姓,叫杨开元。”
杨开元?!
这个名字一出,原本正在恼羞成怒的登山爱好者网友愣了愣,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愣愣地盯着屏幕上方不断飘过的弹幕。
【杨开元是谁】
【芜湖,又换解说员了,都这样介绍自己了,老板以前应该很厉害吧】
当然厉害了!
那可是杨开元!
也顾不得生气了,登山爱好者网友当场科普加滑跪。
【杨你们都不知道!】
【k2峰北坡北山脊,第一支登顶队伍的的副队长,全队唯一一位华国人】
【很长一段时间,他是唯一一个代表华国出现在k2各个记录里的登山家,十几年前活跃的登山者和团队想要登顶k2的,都和他有过合作!他被很多人称为k2王牌向导,据说只要有杨在的队伍,就没有登不上k2的!】
【我现在相信余是真的没有接受过系统训练了!杨肯拿自己没有污点的职业生涯作保,余一定有很强的人格魅力!】
一连串的长评论在直播间上方飘了很长时间。
说完这句话的登山爱好者网友就匆匆屏蔽评论区,打算专心看直播,生怕看到自己再被骂。
但其他网友却一下沸腾起来。
【遇你】
【解说员居然这么厉害?】
【我就说声音耳熟,之前刷k2的各种古早纪录片里,解说都出现过】
【小鱼居然能请得动远古大神出山!啊啊啊啊,大神还亲切地叫他小余!】
铺面而来的评论看得班开元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他就是一时情急想替余曜说话,倒是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还记得自己。
“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班开元很能认清自己的身份,也无意跟年轻人抢风头。
他用自己的猜想替余曜解释了登山爱好者的疑问。
“小余是一名很优秀的运动员,他并没有局限于某个项目上,正相反,他很聪明,在我给他讲解登山技巧的时候,很快就能理解其中的原理,并且融会贯通。”
“就比如说攀爬裂隙时的保护,队员需要间隔8-15米,大于最宽冰裂缝宽度。”
“我和小余说起时,他一下就想到了攀岩里的行进间保护。”
望着屏幕里随身佩戴雪锥,正用同样方式,行使不同目的的少年,班开元满眼惊艳和期待。
“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很相信,小余一定能在k2峰上,留下代表华国的新记录。”
正说着,班开元突然语气一提。
“看!第一道大裂缝到了!”他对着屏幕里那个长达十余米,高七八米的裂缝认真解说道,“这样的裂缝,必须架桥通过。”
【架桥?】
沉寂已久的弹幕飘过数行。
【是我想的那个架桥吗】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识雪山攀登,好奇不已。
事实上,还真就是大家所想的那个架桥。
余曜跨过大裂缝前的一道小裂缝,从背上取出一把折叠梯,三两下,就拼接成了能够横跨裂缝的长度。
他把梯子架设在裂缝上,用脚踩了踩。
松软的雪块瞬间塌陷,从边缘滑落掉进裂缝。
梯子看上去很削薄。
支撑的雪面又很松软。
屏幕外的观众们一下就急了,【这该怎么办】
硬着头皮走过去?
那也太危险了吧!
观众们都有点慌,紧紧盯着屏幕,生怕余曜一声不吭地就直接开莽。
这可不是用力跳就能跳得过去的。
裂缝区遍布裂缝,一个刹车不及,少年就有可能在跳过大裂缝之后摔进不远处的小裂缝,而且也没有助跑的空间。
余曜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也的确没有直接冲的打算。
只不过原因跟大家想的很不同。
大众认为不能直接助跑跳跃的原因是没有空间容易失误。
但在余曜眼里,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没有助跑空间,好办,他的核心爆发力他最清楚,完全可以支撑他从上上条裂缝的边缘开跑,一口气跨越一小一大两条裂缝。
至于跳跃后难以刹车。
这就更好解决了。
余曜很确定自己能刹得住车。
攀岩和登山不同,但很多技巧都可以融会贯通,譬如行进间保护,也譬如动态跳跃。
在动态跳跃里,很多人都会误以为燃烧核心才是成功的关键。
但在余曜眼里,恰恰相反,能够在跳起之后及时化去冲势,才是动态跳跃能够成功的最关键所在。
经过专业体能训练,可以跳起的运动员有很多,但能够完美实现动态跳跃的却很少。
大部分人都会在跳起触碰终点时滑落。
归根结底,就在于很多人都把重心放在了跳起的前半段,完全不考虑触碰目标后,因为力量的惯性,身体仍然出于前进和大幅度摆动的状态,很难控制得住后续的平衡。
余曜自己却是在学习动态跳跃之初,就意识到了这个痛点。
也总结出了很多自己可能会用到的方式。
所以才能在动态跳跃中从未失手。
如眼前的情形,余曜几乎在场景入目之时,就已经想到了相应的解法。
自己完全可以在跳起落下的过程中,运用他在短道速滑和坡面障碍追逐中学到的弯道变向技巧,急速转弯,把冲击力扭转到与裂缝平行的方向。
又或者,在跳起后拧转,翻腾,把水平方向的力道转变成竖直。
顶多不过是后者的方式可能要让膝盖受点罪。
但看雪的厚度情况,缓冲条件应该比自己想得更好。
除了这两种立时就能想到的办法,余曜很确定自己还可以有很多种办法解决。
之所以一时没动,是因为他有其他的考量。
作为三人小队的先锋官,自己有责任有义务完成探路任务。
这两个办法虽好,却太险。
虽说艾莫斯擅长大跳台,德米特里擅长坡面障碍追逐,理论上应该能够完成,但余曜不能拿他们俩的性命来冒险。
所以必须要想一个更稳妥的办法。
少年难得停下了仿佛永远在前进的步伐,静静地站在了大裂缝的前面。
在他脚下,是那架看似薄弱的折叠桥。
折叠桥……桥……雪桥?
少年琥珀色的眸子动了动,慢慢把背包放了下来。
【余是要减轻自己的重量吗?】
弹幕一下反应过来。
还有人语气激动地出主意,【快,余,你现在应该可以走过去了】
但余曜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先把背包用力丢到了裂缝的另一边。
然后,他就以一个俯卧撑的姿势,把双手插进厚厚雪层,撑到了雪地上。
【啊这,这是干嘛】
弹幕齐齐愣住。
还是班开元怔了怔,连忙解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余曜大约是想以过雪桥的方式通过这条裂缝。”
他这样解释道,“雪桥,是指到达一定高度后,裂缝两端冰雪生长堆积后,形成的登顶通道,如果雪桥松软,就需要登山者靠匍匐的姿势通过。”
【这样也可以?】
很多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知识点。
这样当然可以。
几乎在班开元的话音刚落,余曜就已经以一个利落的匍匐姿态,稳稳当当地通过了折叠桥。
人双脚站立在折叠梯上,因为受力点的位置,产生的巨大力矩会压塌推挤松软的雪层,但如果是匍匐在折叠梯上,受力点被分散,整个梯子就会整体下沉。
且这样的方式,能够人为减短到另一端的距离。
余曜如猎豹一般灵巧轻盈,没几下就通过了大裂缝。
他还故意在折叠梯上停留了几秒,用力压实,将折叠梯卡紧在了裂缝两端,为队友降低了后来的难度,而后才站起身,拍拍雪,继续向前走去。
浑然不觉自己轻轻松松就替这条出了名的大裂缝找到了一个新的解法。
观众们光是看着就觉得少年很有巧思。
班开元也已经彻底提起了精神。
说句实在话,哪怕原本嘴上不说,班开元心里其实多多少少有一点不是很看好余曜。
他太年轻。
而这座k2峰收割人命的赫赫威名太过昭著。
班开元原本的预期也就是余曜也许能抵达最后终点,但登山的过程一定是艰辛苦难的,说不定还会有出动无人机送药的时候。
但余曜在第一道难关的表现实在太从容。
以至于这个新解法都出来了好半天,班开元才想到这场直播的含金量一定爆表。
“只知道就跟戴维说说,”他在心里默默地想,“这下好,直播是完全对外公开的,回头一定会有不少k2的爱好者拿它当学习素材。“
不,或许是教学资料更加妥当。
高清的无人机,一定能把少年的全部细节拍得清清楚楚。
这在k2史上都是头一遭。
以后说不定就会有多少人试图模仿复刻。
班开元在心里叹了口气,完全不知道的是早就已经有很多专业的登山爱好者慕名而来。
像直播开始质疑的那种人到底还是少数。
真正热爱登山运动的人们,如卡罗尔,打从刷到网上的直播预告,就已经在暗暗关注这场直播。
余曜这一年在体育圈子的声名太好。
以至于他们虽然心知肚明,在登山的圈子里,少年还只是一个新手,却已经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生出不少兴趣。
k2的东南山脊是全部登山可行路径中最难最险恶的一条,即使是已经登顶过的卡罗尔,仍然觉得自己在某些关隘的处理手段仍然不够完全。
上一次多多少少有点运气的成分在,才能成功。
所以,余曜会怎么处理这些难关呢?
这个问题打他们点进直播就开始挂念,在少年用过雪桥的方式通过大裂缝时一下得到了解答。
余曜的确在用一种很新的方式攀爬k2。
他是一个登山的新手。
恰恰是因为他的新,他才能绕过那些陈旧方法,用自己丰富无比的运动经验从新颖的角度来解决问题。
“或许我已经早点打开录屏。”
卡罗尔有些懊恼地点开录屏软件,后悔自己刚刚没能录到通过大裂缝的精彩片段。
他不知道及时打开录屏软件的动作及时挽救了他接下来的后悔。
在剩下的裂缝路段里,余曜彻底没有了大裂缝的瞻前顾后,难以避免地就起了那么点玩心。
余曜其实一直是个玩心很重的人。
他很享受自己的每一次冒险。
在脚下数丈裂缝,呼吸间氧气稀薄的恶劣环境里,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的分泌,只会让他更加想要将这种惊险刺激又愉悦的复杂心情通通展现在种种奇思妙想之间。
他敢玩,也敢尝试。
还很有实力。
所以在意识到剩下几条裂缝并不会对艾莫斯和德米特里的跟进造成影响后,少年就把自己的刚刚想到的那两种解法通通都拿了出来。
先是跳跃后转向。
余曜没有直接跳跃。
他取下了自己随身背着的雪板。
这是一张很特别的雪板。
细长如剑,板头尖尖,拖着长长的燕尾,一看就是能在野雪时顺畅排雪,适合大面积的深粉区的同时,还能将速度提升到最接近双板的高速。
只是不太好驾驭。
余曜咔哒咔哒两声,踩进了固定器。
观众们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想试试速降的路线,注意点都在余曜居然真的打算从k2速降,以及他的这张雪板形状真的特殊,简直就像是单边的双板。
【我甚至怀疑余是找人定制了一套双板,然后只带了其中的一只】
【这么细长的单板我还是第一次见,不过应该是特别定制的,双板更适合高山野雪,余这样设计,应该是专为k2而来】
他们正感慨着,然后就看见余曜并没有如他们所想,把板头调转朝向山下。
事实上,少年只用了一个小跳动作,就将尖尖的板头径直朝向了峰顶的方向。
观众们:???
总不能是要滑雪上山吧?
班开元也摸不着头脑。
他对单板一窍不通,下意识地看向了可能更懂一点的戴维。
但很遗憾,戴维对单板的了解也仅限于皮毛。
只不过他对少年的了解颇深,见状就冲班开元使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班开元就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正要说点什么。
突然——
屏幕里的少年原地一个干拔,就带着自己脚下的雪板一齐向前冲去。
余曜用尽浑身上下每一根肌肉线条的力气,在凌空的当场,从腰身发力,拧转雪板270度。
原本垂直于裂缝的方向就变成了平行的最安全位置。
但这还不止。
他在落下的千分之一秒内,突然迸发出新的灵感,左腿一推,右腿一收,就让雪板直直地垂直落地,成功插进厚厚雪层。
雪板柔韧弯折的时刻,少年伸手抓住了高高立起板尾,腰身如弓,潇洒无比地冲着队友和无人机摆了一个pose。
挺好玩的。
因为剧烈运动而缺氧的余曜眼前发黑几下,但从雪里站起的时候嘴角始终高高扬起。
他看不见弹幕里的阵阵尖叫。
但并不妨碍他在下一个裂缝新招连连,一个炫酷的翻腾转体,重重落进雪地,溅起无数银白雪花。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弹幕俨然变成了无声尖叫的海洋。
主要是大家都没想到,登山居然能完成这么多的花招。
【不愧是小鱼!】
【单板小鱼,yyds!】
观众们热闹得像是在过年。
班开元解说的声音都蓄满了笑意。
卡罗尔等人更是目瞪口呆一瞬,摇头发笑,“这可真是学不来。”
毕竟谁能想到,余曜能把登山变成了坡面障碍技巧+坡面障碍追逐+大跳台的组合变体。
以至于正在刷直播的国际雪联的官员们都忍不住开始思考,坡面障碍技巧的道具种类已经多年没有新成员的加入,或许雪山裂缝可以成为一种新的选材?
有人说干就干,打开软件开始琢磨设计。
k2峰上,余曜把雪板脱下,重新背起,继续前进。
他完全没有耍帅后洋洋得意的自觉。
只是那双含着笑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琥珀色眸子泄露了少年的好心情。
余曜向来不会委屈自己。
在登山途中找找乐子而已,至于会不会引起别人的灵感,对相关项目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向来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推动项目进步是运动员的职责。
但具体实施和推广本就该由协会的官员们负责。
再说了,此时的余曜压根没觉得自己做出了什么贡献。
只是玩玩而已。
他带着不错的心情通过了裂缝区,很快,就来到了一片冰塔悬挂区域。
脚下的路还算好走。
少年尽可能降低动作的幅度,轻盈温和地行走在这座晶莹高大的冰塔之下。
“冰塔是冰川融化后残留的塔状冰体,会有频繁的碎屑掉落,”班开元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在穿过密集的冰塔丛下时,最好的办法,是放轻你的脚步,然后期待,不要惊动它。”
有观众精准形容,【一种随时随地都会被冰块砸头的感觉】
在掉落的危险里,冰比雪更可怕。
雪是散的,松软的,只要不是雪崩的重量级,基本不会有太大的危害。
但冰块砸下的危害,不亚于天降碎石。
头破血流都是轻,万一运气不好,砸下的冰块有棱有角,角度刁钻,皆有可能会发生割伤。
观众们一下想到这个可能,心都蹦到了嗓子眼。
好在余曜这一次的运气不错。
观众们屏气凝神,看着少年绕过冰塔。
那座巨大洁白的冰塔静静伫立,也没有要为难挑战者的意思。
大家伙都松了一口气。
班开元忍不住科普道,“k2峰的危险不止在这些随处可见的冰塔和裂缝,雪崩也是经常能见,在适合登山的季节,一天都会发生几次,这也是k2之所以被誉为——”
班开元刚要把众山之王的头衔公之于众。
下一秒,他口中的雪崩就如约而至。
先是上方雪层的细微滑动。
紧接着,今天的,昨天的,今年的,去年的,一层又一层的积雪堆积,冲落,汇聚成浪,直直冲向山下。
“刺啦刺啦刺啦……”
窸窣的声响只持续不到两秒,就变成了轰隆隆的闷雷声。
雪崩来了!
大本营清晨被吵醒过的所有人寒毛直竖。
瞪着大屏幕的班开元下意识喊道:“小余快跑!”
隔着镜头,余曜听不见这一声。
他只是在巨大的声响和操纵无人机的卢卡斯抽冷气声里迅速抬起了头,入目就见,无数积雪如瀑布般汹涌咆哮地冲向自己。
太近了!
少年根本就来不及行动。
下一秒,就被冲进雪里,消失不见!
“小余!”
大本营的所有人目眦欲裂。
第133章
谁也没想到雪崩说来就来。
只一眨眼的功夫,打头的少年就已经消失在银白雪浪里,连一点影子都看不见。
大本营乱作一团。
卢卡斯握着无人机操纵手柄不知所措。
简书杰抖着脸皮,当场就要拨打救援电话叫直升机过来,然后被戴维按住。
“我要叫直升机!”
“没有用,”戴维对体育运动本身不甚精通,但对直升机救援驾轻就熟,“这个坡度,直升机现在无法靠近山体!”
“那怎么办!”
简书杰也是第一次遇见雪崩这样紧急的情况,他想到黄金救援时间理论,哐当一声带倒了自己的椅子。
“只有十五分钟,我们根本就赶不及上山!”
还是留在帐篷里的沃利斯和班开元对视一眼,看上去相对比较镇定。
“这个雪崩程度,或许、或许余能够自己出来。”
沃利斯磕磕绊绊,“我见过别人从这样的雪崩里逃出来过。”
班开元也在试图安抚直播间崩溃尖叫的观众们。
“让我们相信余一次。”
他很确定自己已经把遇到雪崩这种突发情况的处理办法都交给了余曜,至于能发挥到什么样的水平,能不能成功逃出,就要看余曜自己的了。
班开元紧紧握拳,和千万网友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些白得刺眼的雪层不断坍塌,大块大块的积雪碰撞,翻涌,滚滚而下,却始终看不见那道黑色的劲瘦身影,心都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两分钟了】
【四分钟了】
【五分钟了!】
观众们自发地在屏幕上报时,一次比一次气息急促。
有人已经开始绝望了。
【余不会已经出事了吧】
【为什么一点都没有看见他的影子】
【快点叫救援直升机!我怀疑余现在已经窒息昏迷!】
满屏的弹幕写满慌张。
艾莫斯和德米特里现在也挺慌张。
他们落后余曜十几米,在雪崩到来时刚刚好手拉手地躲在了冰塔下方,成为崩塌雪浪里的一片狭窄孤岛。
大本营和直播间的所有人都只能隔着屏幕观看雪崩现场,顶多就是被雪崩时的阵阵沉闷轰鸣声惊动心神。
但他们两个可是实打实的雪崩亲历者。
这种被汹涌雪块吞没,头顶漫天飞雪的万马奔腾场景,只消亲眼看见,就能惊得很多人魂不附体。
太可怕了。
人类在这样足以摧毁一切的惊涛骇浪情形下,完全没有任何反击之力。
艾莫斯死死地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叫喊声,产生能量高的声波,引起山壁上雪块更快的滑落。
德米特里则是神情焦急地用目光查看着疾速的雪流,试图寻找被裹挟其中的少年的身影。
但是没有。
雪崩的速度太快了!
德米特里心跳如鼓,死死地抓住唯一还在的队友。
直播间的大屏幕还在计时。
在时间超过十分钟时,别说观众们,连原本还能勉强坐得住的班开元都动摇了信心。
他是教过余曜处理方案,但余曜毕竟是新手,是第一次遇见雪崩的情形。
“我们该联系救援队,”班开元从屏幕前抬起头,看向焦急踱步的简书杰,脸白得成纸,“我和沃利斯跟着直升飞机一起上去。”
他们毕竟是雪山的熟客。
说句不好听的,比其他人更能找到少年可能葬身何处。
简书杰一下听懂了这句弦外之音,冷汗唰得一下下来,起皮干燥的嘴唇蠕动着,正要说什么,正在操纵无人机的卢卡斯蓦得发出一声惊叫。
“快看!”
他的语气充满了惊喜和激动,“这是不是余!”
哗啦——
一群人都挤到了他身边,顺着卢卡斯的手指看向屏幕里那个不甚清晰的黑点。
小小的黑点如同海浪里沉浮的鱼,时浮时沉,但却能看出奋力挣扎的痕迹。
【是余!】
【啊啊啊啊啊!是他!】
同样看见这一幕的观众们也惊呼出声。
他们不知道出现并不意味着脱离危险,但总算看见了人,差点要崩断的心弦多少松了点下来。
【我就知道!小鱼一定会没事!】
网友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屏幕里时隐时现的小黑点,恨不得化身无人机,直接飞到雪山的上空,把少年从冰冷彻骨的雪浪里解救出来。
但此时被冰雪灌了一头一脸的余曜自己却很清楚,能救他的,只有自己。
余曜已经在雪流里游了好一会儿。
他离雪崩的初始位置太近,即使在雪块移动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雪崩的到来,也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距离里成功脱逃。
那么就只能采取第二种保命方案。
少年在被冰雪袭击的当场,脱掉背包,转身换向,自由轻盈地像一条鱼一般潜入雪里。
班开元教他要在汹涌的雪流里不断做游泳动作,力求浮到冰雪之上,这样才能在雪崩骤然停止后,不会被彻底埋在固态的冰雪中。
但余曜却没有照做。
他学过游泳,尤其是学过在巨浪里游泳。
面对巨浪来袭,最好的减缓冲击力办法,是潜入水里。
雪流似水流,道理一通百通。
只要能够及时察觉雪崩的减速终止,在冰雪彻底固化之前钻出雪流,他就能尽可能地减轻自己的体力透支和身体损伤。
余曜很大胆地采用了自己设想的方法。
他在整个人被埋进雪下时摒住呼吸,任由冰凉的雪粉冰屑一股脑地钻进自己的衣服和耳鼻。
打了个狠狠的寒颤的同时,一刻不停地划动四肢,顺着雪崩的方向向前奋力游去。
少年边游边感受着雪崩的速度。
很庆幸自己放松了身体,随波逐流。
若不然,这么高的速度,这么大的冲击力,非要落下几处骨折不可。
余曜克制着想要大口呼吸的冲动,竭力降低自己的呼吸频率。
很快,他就察觉到了雪流速度的减缓。
这是雪崩即将要结束的标志。
就是现在!
余曜眸光一凛,用力划动手臂,同时蹬开脚下冰雪。
他向着天光的方向游去。
很快就浮到了雪流表面,被无人机捕捉。
但这还没有结束。
余曜很清楚自己不能停下。
雪崩结束的末期,停下只在一瞬之间。
一旦停下,极有可能刹那间就被拖进倾翻的皑皑白雪之下,再无缘得见天日!
余曜深吸一口气,拼了命地向上游去。
他和雪崩争分夺秒。
黑点起伏的频率都变得紧张急促。
观众们看得分明,都在心里暗暗捏一把汗。
【快点!小鱼!】
【余!加油加油!】
【快冲!】
无数条呐喊助威的弹幕纷纷扬扬地从无人机画面里飘过。
即使早已疲惫不堪,但生死攸关在前,余曜拼尽全力,像一头猎豹一般冲刺,使尽全身最后一丝气力与死神赛跑。
终于。
雪崩停了。
疾速下坠的冰雪陡然凝固在山坡上,只有宛如风暴肆虐过的绵延痕迹无声记载着一场白色怒涛的曾经来临。
“余!”
艾莫斯和德米特里小声呼喊着,迅速从冰塔上一脚深一脚浅地追赶过来。
余曜有一半身子还埋在雪里,正在用双手撑住雪面,试图站起来。
但雪面松软,根本无法借力。
少年只得先气喘吁吁地用力摇头甩头,再用手打掉发丛里冰冰凉的雪粒冰屑。
他的衣服里也进了雪。
背包早已不知所踪,整个人乱糟糟的,看上去很是狼狈。
但剧烈起伏的胸膛,微微发红的脸颊,熠熠生辉的琥珀色眸子,无不证明着少年曾狭路遭逢过一场致命雪崩,并成功战胜了它。
这是一个登山新手能做到的吗?
很多经验丰富的老人都不一定能顺利脱逃,且还能有这么好的状态的好不好!
不少在屏幕后面亲眼目睹全过程的登山爱好者都开始琢磨起余曜刚刚的处理方式,却因为镜头太少而百思不得其解。
但观众们却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们只知道,余曜居然成功地在一场雪崩里保全了自己。
【这也太厉害了吧】
【好惊险好刺激,就是有点费裤子,手动滑稽.jpg】
【不止,还废纸巾,我刚刚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但更多的还是替少年心花怒放。
【我就知道,余一定能做到】
【芜湖,好爽,看小鱼和人斗和天斗,从来就没有输过】
【啊啊啊啊,谁懂,看见小鱼从雪里钻出来的瞬间我差点感动到哭出来】
简书杰也差点哭出来。
“还好还好,”他隔着手机安慰着那头呼吸沉重的赵正飞,吸溜着鼻子,“我差点都要冲上梁山了!”
“可拉倒吧,”赵正飞紧巴巴的嗓音从话筒里传出,“这才是第一段线路。”
以后的危险还不定有多少呢。
赵正飞只要一这么想,心就开始抽抽。
他都恨不得冲到乔戈里峰,把余曜连人带雪板一起绑回来,死活也要教会少年什么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余曜但凡出一点事,都是整个华国体育,乃至整个世界体育的剧烈地震。
“但小余一定会没事!”
简书杰像是说给同事听,也像是在给自己加油鼓劲,“我们要相信他。”
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赵正飞在心里长吁短叹,见电脑屏幕里,少年已经被两位队友拔萝卜一样拔出来,就挂掉了电话。
希望你真的会没事,余曜。
这位华国单板国家队的总教练长叹一口气。
他这一年就没睡过多少囫囵觉,做梦都是余曜又挑战了什么新的极限任务,出了什么什么样的意外。
从来就没带过这么闹心的运动员!
可再转念一想,如果不是这样不顾一切的余曜,或许也拿不到冬奥五连冠的传奇成绩。
非常之人总会行非常之事,立下非常之功。
赵正飞可算是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算了算了,注定是操不完的心。
他的视线落在直播间右下角的当地时间上,就皱紧了眉。
屏幕里的少年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我们的时间要抓紧了,”余曜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表。
已经是下午两点,他们必须要在天黑之前赶到1号营地。
艾莫斯和德米特里也知道这个道理,闻言就点了点头。
只不过看向同伴的目光仍有狐疑。
“余,”艾莫斯上下打量着似乎恢复如常的少年,“你真的没什么事吗?”
德米特里则是双手抱臂,一脸严肃,“一定要说实话。”
他们是真怕了余曜的倔强性子,更怕少年为了不拖累他们,明明身体有恙却咬牙不说,最后真的造成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余曜被问得哭笑不得。
不过想了想刚刚雪崩时幕天席地的肆虐架势,大概也猜到了在旁人眼里,自己真的很难在这样的灾难里毫发无伤。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
“就是有点冷。”
余曜想了想,实话实说,“如果我们能赶在关门时间之前到达一号营地,让我换一身干爽衣服就好了。”
他借助表上特意安装的定位装置,找到了埋在雪里的背包,挖出来,拍掉雪粉,就合着雪板一起背了起来。
少年行走的动作和平常一模一样。
不见一丝勉强。
艾莫斯和德米特里这才放下了心。
三人把余曜刚刚特意解开,以免拖拽队友的保护绳依次连接好,就再次踏上了奔赴死亡峰的路途。
他们的速度比刚才还要快。
【不歇一会再走吗】
观众们看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才遭遇了雪崩这么大的事之后,这三小只就这么快又要出发。
都不需要缓一缓,安抚一下自己的心情吗?
“他们的时间很紧张。”
班开元只得替三人解释,“他们要赶在关门时间到来之前抵达一号营地。”
【关门时间是什么?】
大家的注意力一下被这个新奇的名词吸引走。
“关门时间,就是从出发时间算起,登山者需要在这个时间内抵达目的地,否则就要无条件折返下撤。”
班开元很认真地科普解释着。
“因为一旦超过了关门时间,山上的环境和天气就会变得异常恶劣,到那时,就算是再想撤离,也会面临着更多的危险。”
【比如说?】
“比如说天黑,冰雪变得坚硬,影响到登山者的心态;又比如说岩壁经过了一天的太阳照射,会出现冰雪融化,岩石松动,当然了,也有可能是裂隙上的雪桥变软,极易断裂。”
班开元一口气列出了三四个可能。
就这,还是忽略掉此时并非夏季,要不然的话,光是在夏日黄昏时极易发生的雷暴,就有可能用降水和雷击轻而易举地夺走登山者的性命。
“想要登上死亡峰,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班开元用一句话做总结。
才经历了刚刚的雪崩,马上就要面临关门时间的倒计时,观众们对这句话很能感同身受。
【希望余能够尽快抵达1号营地!】
大家不约而同地评论区刷屏。
不过也有人好奇起来,【关门时间都是由谁来定的?】
一年有四季,季候不相同,那么是由谁来评定的安全时段?
班开元看了眼正戴着耳机,跟登山小队保持联系的沃利斯,“当然是经验丰富的向导。”
这一次的行程,路斯塔姆因为需要负责后勤供应的缘故,没能担当向导一职。
好在沃利斯打小就跟着这个舅舅,是实打实的二十五的年纪,二十年的工作经验,对k2比自己家都熟悉。
就像现在这样。
沃利斯注意到余曜正在试图穿过一处被积雪覆盖,外表看不出端倪的冰斗,就连忙出声提醒。
“余,绕路,十一点钟方向,有冰斗!”
冰斗是指三面环峭壁的下凹洼地。
比不上悬崖致命,可一旦滑落,边缘圆润的弧度注定跌落者很难再顺利爬出。
那样的话一定会耽搁不少时间。
沃利斯看了看宛如催命的跳动数字,厚实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生怕余曜等人真的错过了关门时间。
关门时间虽然不是立时死亡时限。
但过了这个界限,登山的难度就会被直线拔高,很有可能出现很多意料之外的风险。
沃利斯心急如焚,偏偏不能出声催促。
余曜听出了对讲机另一端的紧张语气,眨了眨凝满白霜的长长眼睫,沉默地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每升高100的海拔,周围的气温就会下降0.6℃。
含氧量也会相应降低。
最难熬的是,才经历过一场雪崩,中午又只是简单地吃了点补充能量的营养剂,余曜现在可以说是又累又冷又饿。
却还要凭借着一腔执念,坚持不懈地在这样空气稀薄,寒冷非凡的恶劣环境里继续走下去。
不仅要走,还要时时刻刻留神脚下,留神耳机里的向导指示声。
全副心神都要打起,每一步都不能松懈。
如此种种,无异于自愿承受着某种酷刑。
余曜微微抬起头,看向远处白茫茫的陡峭路线,喘息的节奏一声急促过一声。
必须要在关门时间前赶到目的地。
他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于是抿紧唇,咬住牙关,就义无反顾地继续前行着。
哪怕眼前因为缺氧和剧烈运动微微发黑,耳畔也响起刺耳不断的鸣笛声。
他的每一步依然踏出了绝不后撤的气势。
观众们渐渐地也都看出了少年的吃力。
尤其是后方的艾莫斯和德米特里已经肉眼可见地快要坚持不住。
大家其实都挺能理解的。
【爬山本身就辛苦,更何况他们爬的还是雪山】
【还是海拔几千米的雪山】
【高原反应+恶劣地形+疲乏劳累,我天,我都不敢想象如果是我会不会直接从山上滚下去】
零零散散的议论声让大家伙对少年的怜爱升至顶峰。
但没有一个人怀疑余曜会错过关门时间。
他们不约而同地目送着那道黑色的纤长身影在白茫茫的雪山之上茕茕前行。
等待着见证一个新的奇迹。
余曜也没有辜负大家的期待。
下午五点二十一分,夜色终于露出一角面纱之际,少年停在了一号营地的坐标位置。
他没有第一时间安营扎寨。
而是在确认自己终于抵达目的地之后,一个放松跌坐在雪地上,大口大口地开始喘气。
不够,还是不够。
余曜干脆从背包里翻出了便携容积的氧气瓶,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将金属瓶重新收起。
【怎么才只吸了几口氧,余,你现在已经可以放松下来了】
观众们急得不行,都想催余曜对自己好一点。
班开元却看得很明白,“余很节省。”
“他的氧气瓶是为了死亡区特别携带的。”
所以才不能一次贪多。
余曜原定的计划其实是直接无防护登顶。
只有这样,才能轻装上阵,踩着细长雪板从山巅驰骋飞下。
但班开元和路斯塔姆都不同意。
他们见多了全程携带氧气瓶的登山客,还是第一次见到想要登上死亡区的人,甚至连氧气瓶都不想背的。
“至少要有一个缓冲。”
他们用这句话说服了少年。
只是没想到在第一个路段就派上了用场。
余曜在短暂吸氧后脸色都变得红润。
他恢复了点精气神,看着队友们循着自己的足迹慢慢跟上,就放下背包站了起来。
艾莫斯累得够呛,径直走到余曜身边一屁股坐下。
德米特里殿后,也是最后一个抵达,看样子也是累得不行。
他们俩坐在雪地上捂着氧气面罩急促喘气。
然后就看见自认为已经休息好的余曜站起身,拿出随身携带的工具,四下打量一会儿,不多时就在背风处的厚厚雪层里挖出三个不大不小的容身洞穴。
观众们:【???】
班开元及时解释,“这是雪山露营的一种,挖雪洞。”
【这真的能住人?】
也有观众反应过来了,【这不就是爱斯基摩人的居住方式嘛!】
生活在北极圈的爱斯基摩人就以雪为屋。
【emmm,虽然但是,余挖的这几个雪洞,比爱斯基摩人的还要简陋一点】
至少人家是真的有屋。
而且屋里还会有雪做的各种家具。
余曜有什么?
观众们眼睁睁地看着少年从背包里拿出简易睡袋,往雪洞里一塞,就变成了一个简单的窝。
说实话,都有点不忍直视。
【这露宿条件也太差了】
他们先是感慨住宿的环境,然后就在三个年轻人聚在一起吃能量棒和压缩饼干的画面前狠狠心疼。
【睡得差,吃不好,还有繁重的体力任务,铁人也扛不住吧】
【真的太拼了,还不如黎明之墙的时候,起码有个帐篷】
余曜其实也不是不想带帐篷。
毕竟这一趟只是探路而已,完全没必要这么苛刻自己。
但他更想早早适应简陋的登山条件。
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次探路之后,下一次再来,就是登山和速降滑雪了。
下一次,他不可能携带很多的设备。
甚至连氧气瓶都不一定会携带。
条件只会更恶劣。
所以自己要提前适应才行。
余曜简单地填饱肚子后,就钻进睡袋里,闭上眼,进入虚拟空间,把自己今天的路线完整地复刻出来。
第二天也如法炮制,顺利地完成波兰人路线的第二小节。
紧接着,就是臭名昭著的梅斯纳尔横切路段了。
出发的第三天清晨,余曜站在路段的出发点,望着那道薄如刀刃的笔直山脊,心知肚明它是沟通东南山脊最出名两条路线,波兰人路线和巴斯克路线的唯一拐点。
而最理想的滑降路线就是从山顶出发,沿巴斯克路线一路滑到赛森路段,再经由梅斯纳尔横切拐上波兰人路线。
梅斯纳尔横切的一端还是三号营地。
也就是说,这是只要自己还想滑降,就无论如何都绕不过的必经之路。
自己别无选择。
少年眼眸动了动,毫不犹豫地迈出了决心换线的第一步。
然后就被海拔七千一百米的剧烈高空风吹得摇摇欲坠。
【啊啊啊啊啊——】
直播间的观众见状惊叫出声。
不为别的,他们从无人机的高空视角看得再清楚不过。
这道薄薄山脊路线的两侧,俱是万丈深渊!
第134章
梅斯纳尔横切出现在无人机镜头的一刹那,很多人都不受控制地想到了神话传说中,那条行走在刀尖上的小美人鱼。
薄而锐利的山脊就像是最锋利的刀刃。
只不过梅斯纳尔横切比童话故事还要残忍一些。
至少小美人鱼不会因为一次失足,就摔倒滑落,跌入梅斯纳尔横切两侧的万丈深渊。
【我已经开始出汗了】
【紧张紧张紧张!】
【这不比走钢丝刺激,起码钢丝不打滑呀】
观众们显然都有眼睛,都看到了接下来这段线路的可怕之处。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梅斯纳尔横切远比他们想象得还要艰难。
梅斯纳尔横切海拔7100m,终点三号营地海拔7300m,也就是说,在通过这段臭名昭著的险峻路线时,还要在垂直高度上再攀升200米。
而在新手适应阶段,经验丰富的登山者往往建议一天的攀登垂直高度不要超过三百米。
路线难走还只是一方面。
梅斯纳尔横切路线的拐弯转角处还有座坡度达到75度,高达三百米的巨大冰塔!
要知道大跳台的垂直高度也只有一百多米而已。
这样的冰塔一旦崩塌,带来的伤害是灭顶的。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都不足以完整形容出梅斯纳尔横切的危险程度。
外行的观众们都能看出来的,作为准备充足的当事人余曜自己心里自然也有数。
但这是一条必经之路。
巴斯克路线的后半段冰雪覆盖率很低,不适合单板,如果想要提前熟悉速降滑雪的路线,就只能通过梅斯纳尔横切转到波兰人路线上去。
没有别的办法了。
余曜最后一次检查好自己的装备,就踏出了出发的第一步。
沙——沙——
细碎的摩擦声从鞋底传来。
余曜微微挑了挑眉,没想到这段路线的脚感比他想得还要好上一些。
脚下的雪粒干燥,颗颗分明,摩擦力比平时大了不少,虽然很容易松散滑落,但最起码不会像普通的冰雪一样打滑。
那么要考验的就是自己的谨慎和小心了。
余曜深吸一口气,放平心态,将一切的杂念都从脑海里摒弃出去,满心满眼都是梅斯纳尔横切的每一步路。
他走得专心,琥珀色的眸子低垂,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接下来的征程。
完全不知道这一幕从无人机的视角看上去有多么震撼。
四四方方的镜头里。
一眼望不尽的薄锐山脊上,身侧是深渊,行走在刀刃上的少年一步接一步地前行着,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细碎的雪粉飞扬在他的脚下。
灿烂阳光照耀在洁白冰雪,再将他的修长身影照得通明。
4k镜头下,如同纪录片一般的高清质感让这一幕美得仿佛一副风景画,又好像宣传雪山风光的摄影大片。
【这真的不是在拍艺术照吗】
【有一种世界尽头,只有余一人独行的震撼感】
【太帅了太帅了太帅了】
危险可怕的绝境大家不是第一次见,但能在这样的山脊上继续坦然行走的少年他们都是第一次见。
山脊越薄越锋利,冰雪越厚越松软,两侧的深渊越是深不见底,就将少年身上的那份从容衬托得越发难能可贵。
原本的担忧都变成了激动。
【余果然不会让我们失望】
【我要把这一段录下来!】
注意到弹幕上观众们的话,负责摄影的卢卡斯放慢无人机的速度,同时压低高度,尽可能地飞到少年身边。
离得近了,大家很清楚就看见了少年冻得发白的半张面孔,结满白霜而下垂的长长眼睫,以及不断呼出的长长白气。
因为低温而凝结的白气笼罩在少年俊秀的脸庞周围,确实看起来非常的清冷有氛围感。
只是会遮挡余曜的视线。
又走了一段,发觉到因为防寒口罩聚集呼气,眼睫上的白霜越发厚重后,余曜果断把口罩往下拉了拉,露出高挺的鼻梁。
【啊,看上去就好冷!】
见少年原本微微红润的半张脸庞一瞬间冻到卡白,直播间的观众们心疼极了。
但余曜紧接着用手背擦过眼帘的动作意图太明显,大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希望这段路再短一点】
他们由衷地祝福着,【零下十几度真的太冷了】
很多生活在温暖地带的网友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冷的天气,也完全无法想象。
还是在看见少年中途取出背包里的水,想要喝上一口,却发现水都结冰了,才有了模模糊糊的印象。
余曜把结冰的水丢回背包里,同时裹上了一层发热贴,才继续往前走。
他也希望这条路再短一点。
但心急就会出错。
少年强迫自己静下心神,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行着。
恍惚间甚至以为自己变身成一步一叩首的朝圣信徒,耗尽全部心神在一件事上,修行自我。
这也的确是一场修行。
暴露在寒风里的皮肤从一开始小刀子似的刺痛渐渐变得麻木。
呼吸却因为缺氧而越来越艰难。
再抬眼,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一个人行走在此方天地,很容易就会让人想到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的经典疑问。
这种拷问至灵魂深处的孤独感,唯有亘古不变的孤寥雪山能够渲染给予,会让人不自觉地想到历史,时间,生命之类的宏大命题。
只有耳畔不间断的呼呼风声和无人机发动机嗡嗡嗡的轰鸣声才能将心神短暂地拽回世间。
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也许过去了一个小时,也许过去了几个小时,久到余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才远远地看见了3号营地的人类残留痕迹。
“快到了。”
他动了动冻僵的唇瓣,对着耳机轻声道。
这一声被精准收录,实时传到了直播间里。
【好辛苦】
【恭喜小鱼,终于到了】
【啊啊啊,太棒了太棒了】
大家在屏幕的那头守候良久,终于能见到胜利的曙光,自然欢欣鼓舞。
但余曜却很清楚,最后的冰塔才是真正让人胆寒的所在。
就像没有人知道雪崩什么时候到来一样,也没有人能够准确预测冰塔会在何时倒下。
也许马上就会倒,也许通过了也不会倒。
难以预测的危险才更加提心吊胆。
偏偏他此时的体力耗尽,很难快速通过,遇到危险的概率自然成倍提升。
余曜把同样冻得僵硬的背包往上背了背,自然而然地向前走去。
班开元隔着屏幕看见,压低嗓音,“接下来就是冰塔了。”
他只用一句话就让评论区兴奋交流的观众们都冷静下来。
【许愿一个冰塔不倒】
【啊啊啊啊,最后一段,千万不要出幺蛾子!】
可许愿归许愿。
雪山的脾气可不是谁都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就像之前的那场雪崩一样,来得毫无预兆。
大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余曜走近冰塔。
一步,两步,三步,他慢而坚定地走到了冰塔之下,走进到冰□□塌时最先被砸到的危险区里。
【玩的就是心跳】
弹幕悠长地飘过了这么一句。
大家仔细一想,可不就是这样,从梅斯纳尔横切开始,余曜就已经置身于险境之中,每分每秒都在面临死亡的威胁。
也就是他表现得太若无其事,才会让人忽略掉他的处境。
这么一想,不少人背后的冷汗唰得一下就下来了。
今天的直播已经开始了三个多小时。
平心而论,能在死神贴脸的压力里坚持过几分钟的都是少数,但余曜却已经硬生生地扛了好几个小时。
该说他心脏太大还是说他心脏太大?
【小鱼一定拥有一颗很大的心脏】
【我怀疑他可能没有害怕这种情绪】
【我就没见余在什么情况退缩过】
纷纷扬扬的弹幕一条条飘过。
唯一知情心脏病隐情的唐清名远隔着千山万水,哪怕已经看过无数次,都还会为这样与事实南辕北辙的评论发笑。
他把手机递给身边的谢海青,“小余现在的样子,要是有人说他有心脏方面的毛病,怕是会被网友们一棍子打死。”
谢海青不知情,听得一头雾水。
“那是当然!小余怎么可能有心脏病,他玩的这些项目,正常人光是看着都要被吓出心脏病好不好!他要是真的有,早就该晕倒昏过去了。”
唐清名笑笑不说话,只是看着屏幕的目光又柔和了三分。
“是啊,连你也不相信。”
谢海青和余曜很有几分交情。
可这样离谱的事情居然是事实。
像小余这样的人,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吧。
唐清名注视着正在一步步从冰塔的阴影里走出的少年身影。
余曜若有所感地微微抬起眼,其实也有点奇怪自己这一次为什么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心脏处的异样。
要知道上一次,自己上雪山的时候,还会因为剧烈的刺激而心脏紧缩。
但这一次,心脏只是忠实地跳动着,传来急促却有节奏的怦怦声。
很正常。
和正常人一样。
就好像曾经那些因为心脏病发作而痛苦不堪的窒息感只是前世的一场梦。
【遇你】
即将走出冰塔范围时,少年用力按了按心口,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但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余曜选择搁置怀疑,成功抵达3号营地时,心情都变得轻快。
艾莫斯和德米特里还没有跟上来。
他在一块山石上坐下,一边在寒风中,用带着手套的手一笔一划地记录下梅斯纳尔横切的地形特征一边思考自己用雪板滑下时的最佳路线。
这样大的冰塔,塔尖高高翘起,如果只是绕过未免也太过可惜。
少年心念转动间,想出了无数个大胆的计划。
“笑什么呢?”
艾莫斯和德米特里好不容易才结伴通过横切路线,又累又后怕,人都要过去了,结果一来就见到同伴两眼弯弯,像是想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当时就来了兴致。
余曜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就把自己的设想说给了他们听。
艾莫斯眼前一亮,“真不错!”
德米特里也连连点头,目测了一下路线的地形,“理论上可以做到。”
余曜微微扬起了眉,拍了拍背上的雪板,“我们到时可以一起。”
艾莫斯和德米特里对视一眼,脸上的笑就僵硬了不少。
“怎么?”
余曜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艾莫斯就挠了挠自己的黑色波波头,“余,我倒不是害怕。”
他努力地挺了挺自己的腰杆,“但是如果你说要在这个雪季就尝试滑降,我觉得我可能不能立即跟上你了。”
艾莫斯一开始也是雄心壮志。
但这两天的攀爬让他充分认识到了乔戈里峰的难度。
雪是够厚。
但这样复杂的地势类型,对他这个专注大跳台的选手可以说相当不友好。
艾莫斯喜欢冒险,可也足够惜命。
“我还是想把命留给大跳台,”他指了指头顶上的冰塔,“我会陪你滑过一部分路线,但全程就很难奉陪了。”
说好一起冲刺的同伴突然少了一个。
余曜下意识地看向德米特里,如果没记错的话,德米特里的专项可是坡面障碍追逐。
德米特里倒是没有直接放弃。
“我会选择滑降,但可能不会有那么快,”银发狮子头的年轻人懊恼地承认着自己的不足,“这里的地形太复杂,我可能会滑得慢一些。”
而余曜向往的是速降滑雪。
重点就在于那个速字。
德米特里对速降滑雪的了解比艾莫斯强多了,他看向少年。
“以k2的高度,如果完全不控制速度,最高时速可能达到近两百千米每小时,一旦有一点失误,哪怕只是撞上一个断崖,都有可能瞬间被拍成肉饼。”
“余,这是一条除非成功,否则没有任何回头路的挑战。”
最重要的是,k2的路线并不是一成不变。
一阵风,一场雪,都有可能让他们已经勘探好的路线发生改变。
很显然,在见识到k2的艰难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不同程度的放弃,当然了,也可能是早有默契。
余曜的视线在两位中道崩殂的同伴身上转了转,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但也仅限于此了。
艾莫斯没有过高山野雪经历,德米特里虽然喜欢野雪和刺激,但也只是玩票而已。
归根结底,他们两人都还是标准的竞技型选手,能陪自己一路登上k2,就已经是废了大半条命。
自己不该要求太多的。
余曜看着两个因为说出真心想法而忐忑不安的同伴,笑了笑,“好。”
“不管怎么样,”少年笑得眉眼明朗,“能一起走过这一程,我很高兴有你们作伴。”
这是余曜的真心话。
这本来就该只是他一个人的征程,有幸能遇见两个同路人,并且陪他走完了大半前路,仔细说起来,幸运的那个反而是自己。
少年是发自内心地这样想,也确实没有在接下来的赛森路线上表现出任何异样的神情。
艾莫斯和德米特里一开始还很纠结。
等见到余曜一门心思都在接下来的路程上,就稍稍松了一口气。
战略性放弃是一回事。
被朋友看不起和嫌弃又是另一回事。
虽说知道余不是那样的人,但自己到底是做了某种程度上的逃兵,不心虚是不可能的。
那就好好陪余走完上山这一程。
再度从4号营地出发时,艾莫斯和德米特里对视一眼,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可等到出发几百米后,他们就开始了腿软。
倒不是吓得腿软。
作为一名心理素质优异的运动员,艾莫斯和德米特里并没有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惧怕死亡,后撤也只是想把这条性命留给自己真正热爱的竞技场。
实在是……他们全身都发软。
从四号营地到顶峰,就是大名鼎鼎的阿布鲁诺山脊,也是著名的海拔八千米以上的死亡区。
这里空气稀薄,气温极低。
严重的缺氧和寒冷,让他们的大脑像喝醉了酒一样晕晕乎乎,四肢也如面条般瘫软,连时间的流速都变得低迷。
艾莫斯本来就有高原反应。
才没走上几步,就出现了眩晕。
他直挺挺地栽倒在雪地里,德米特里连忙跪地把人扶起,还没有走远的余曜也立刻返回,找出了他的氧气面罩,又联系了救援直升机。
轰隆隆的飞机很快带走了三人组的第一个。
早起来看直播的观众们都惊呆了。
【艾莫斯才到死亡区就被放倒了?】
【不是,你们有没有觉得,德米特里的神情不太对劲,就像是喝了酒一样】
【余的脸色也比之前更白】
在大本营待了四天三夜,顶着乱蓬蓬鸡窝头的班开元只得开口解释,“死亡区之所以叫做死亡区,就是因为这里氧气太少,必须呼吸的人类每分每秒都感觉自己正在死去。”
“即使戴上氧气面罩,被压迫的肺部也很难正常工作,”他举了个例子,“你能想象自己站在跑步机上疾速奔跑,同时只能用一根吸管呼吸的感觉吗?如果用听诊器去倾听,还能听见肺部积液时,液体漏入肺部的咔哒声。”
一席话说得观众们毛骨悚然之后,他才笑笑道,“这就是死亡区给人的第一印象。”
“但更可怕的不止于此。”
“大脑缺少氧气循环后,就会出现眩晕,恶心,昏迷的症状,甚至可能因为过度缺氧,而进入一种谵妄状态,可能会在幻觉中主动脱掉自己的衣服,和幻想中的人聊天。”
【真的假的】
观众们听得入迷,【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班开元当然没有吓唬大家。
事实上,他对这片死亡区的历史如数家珍,又列举了几条症状后,总结道,“这也是乔戈里峰上死亡率最高的区域。”
“不仅要抵御这些生理性因素,还有可能随时随地陷入裂缝和冰隙之中,是之前所有路线的缺氧加强版。”
班开元没有说明的是,跟之前的路线相比,因为海拔高气温低,这里雪崩的风险也直线上升。
观众们差不多听明白了情况,简直都不敢再看下去了。
【Buff叠满了】
【怪不得叫死亡区,是真的够死亡】
【救——我已经不敢看了,想想就是地狱模式,哦不,这就是死亡禁区】
大家原本因为余曜终于抵达k2峰的最后一段路线而雀跃的心情,此刻如同被泼了一盆加冰的冷水,冷到让人心脏打颤。
不过看少年的直播多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乐观。
【这大概就是乔戈里峰最后的考验】
【九九八十关,最后一关,当然要难一些了】
【缺氧环境而已,小余不是带了氧气瓶吗,他肯定有办法】
余曜确实带了氧气瓶。
德米特里也带了。
后者甚至已经取出了氧气瓶,牢牢地卡在自己脸上,难看的脸色才有了一定程度的好转。
见同伴没有要拿氧气瓶的意思,银发狮子头青年一迭声地催促。
“余,快戴上你的氧气面罩!”
余曜却只是喘着气,摇了摇头。
他没有要依靠氧气瓶穿越死亡区的意思。
自己的速降滑雪之旅说了是整个k2,那就一定要从山顶出发。
差一段都不可以。
而在单板滑雪的时候,是没有办法使用氧气瓶的。
所以自己必须提前适应。
余曜咬着牙,忍住憋闷窒息的痛苦感,走出一段,说实话,是真的难过。
缺氧,头晕,还有点想咳嗽。
喉咙也因为剧烈的呼吸频率而疼痛无比,牵动着少年的神经,让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蓄满了生理性的水光。
但是一定不能吸氧。
从四号营地到顶峰还有六百米的垂直高度,如果从现在就开始吸氧,滑雪的时候怎么办?
这一段距离已经能够让自己将速度从0提升到可怕的超高速度。
人在面对扑面而来的疾风时本身就会下意识摒住呼吸。
所以自己一定不能吸氧。
就当是速降滑雪的提前预演。
余曜打定了主意,哪怕大脑熏熏然,仿佛喝醉了酒一样,也义无反顾地向前大步走去。
他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时空错乱感。
行动迟缓的德米特里被落在了身后。
唯一陪在他身边的只有那架特殊改造后的无人机。
螺旋桨破空的声响不断刺激着少年变得迟钝的听觉神经,为他挤出几丝清明。
希望接下来的路程一切顺利。
一连两天的风调雪顺,余曜抱有一丝微弱的幻想。
但很可惜,如果k2这么容易就被征服,怎么可能拥有死亡峰的鼎鼎大名。
海拔8213的虬乱山脊上,少年正摇摇晃晃地向前行进着,突然,一路跟随的无人机以一种倒栽葱的姿态一头扎进雪地里。
【怎么了怎么了】
观众们在突然黑掉的屏幕前大惊失色。
卢卡斯也急出了一头一脸的汗,疯狂按动着遥控装置,“怎么不动了!怎么不动了!”
无人机现在最重要的作用并不是直播。
从高处观测可能聚集的冷锋,及时提醒少年雪崩的可能性才是它的头等大事。
现在失灵,那不是要余曜的命吗!
所有人都要急疯了。
简书杰简直都不敢想象,余曜一个人在雪山上遭逢雪崩会有多么无助。
他连求救都做不到!
“这是怎么回事?!”
余曜也在想这是怎么回事。
错觉吗?
琥珀色眸子茫然单纯地看着眼前衣冠楚楚的挺拔人影。
他是在做白日梦?
居然会梦见这样的场景,梦见这人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余曜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眼,伸手去抓,一下抓了个空。
第135章
余曜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看见的是假象。
严重的缺氧影响了他的认知,类似醉酒的微醺感让他连一贯踏实的脚步都轻飘飘的,意识也慢了好几拍。
哪怕第一次抓了个空。
他也没发觉到眼前人是自己大脑的幻想,还晕乎乎地觉得,是自己没看准对方的位置。
但再抓第二下肯定不行。
那样太明显了。
余曜把下意识伸出去的手缓缓藏到背后,眨了眨眼,乖巧地弯出一个笑,“二哥。”
他眼中那个肃肃萧萧的衬衫青年就扬了扬眉,从好看温润的乌黑眸子里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笑意,伸手做了一个想要轻抚少年头顶的动作,另一只手勾住肩带,似要把珍爱的吉他送给他。
和很多年前他们分别时一样。
余曜连连后退几步,虽然此时混沌的大脑很难调动深层次的记忆,但他下意识地抵抗这一幕。
接过吉他……二哥就会像之前一样消失了吧。
这个不甚清楚的念头从心底浮起。
少年脸上原本的笑容就渐渐消失。
他蓦然低下头,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用一种清醒时根本不会出现的,明明带着笑,却任是谁都能听得出失落的语气,慢慢地斟字酌句。
“二哥,你可以……不走吗?”
已经被太阳照暖过的人,真的很难甘心再重归黑暗。
很久以前就根深蒂固在记忆里的酸涩在这一刻没有了理智的压抑,一刻不停地发芽生根长大,很快就长成了参天大树,迎风招展。
余曜终于说出了很多年前没有勇气说出的话。
这一次他没有再后退。
反而是孤注一掷地抬起亮晶晶的琥珀色双眸,定定注视着眼前的幻影,向着青年的方向走去。
他不想再让自己后悔了。
余曜眼角眉梢依然带着笑,只有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微紧绷。
只可惜才一走近,眼前人就如海市云霞,灿烂烟花,眨眼间消失不见。
“二哥!”
少年的嗓音颤抖得厉害,胸口也像是被开了个大洞,呼啦啦地倒灌着零下二十度的冷风,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仿佛做了一场此生最糟糕的噩梦。
只可惜这点内心的痛楚还没有来得及扩大,就被踉踉跄跄追上来的德米特里一下撞了个仰倒。
余曜摔倒在雪地里,在触手冰凉里一下惊醒。
他似乎做了件很大胆的事。
好在无人机跌在了雪里。
自己刚刚的模样没有被屏幕外的人看见。
少年缓缓松一口气,正要看向在场唯二的另一人,想要试探德米特里到底听见了多少。
然后就看见——
傲娇银发青年兴奋得意,一脸中二。
“嘿嘿,艾莫斯,来呀来呀,比不过我吧!费利克斯你不许再偏心他,我要跟他个战五渣决一死战!”
余曜:……
第一次相见时的高冷印象碎了一地。
不过这样才好。
少年这下彻底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刚刚的一瞬软弱,二哥也不可以。
余曜撑着手心站起身。
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的呼吸急促三分。
但少年心里很清楚。
死亡区不能久待。
大自然注定的生命禁区容不得任何活物长时间亵渎它的尊严。
自己必须尽快登顶,完成速降滑雪全部路线的测量。
这个念头在昏沉的头脑里无比清晰。
余曜摇摇晃晃地走向无人机跌落的地方。
他拔出扎进雪里的无人机,抖了抖机身上的雪屑。
无人机显然没有完全失去作用。
鬼哭狼嚎的风声里,屏气凝神,就能听见发动机执着的嗡鸣。
余曜丝毫不怀疑这架无人机只是暂时失去了控制,很快就会继续工作,动作轻柔地把无人机安放回雪地上,才继续转身向前走去。
在经过德米特里时,还咬着牙,把已经陷入幻想状态的银发青年拖到无人机镜头前,才放心地朝山巅走去。
他的动作不慌不忙,脸上也看不出多少惊慌神色,自然也就不知道,直播间评论区已经因为这段时间的断联乱得一塌糊涂。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无人机正常的失误。
毕竟玩过无人机的都知道,碍于技术原因,无人机跌落断联是再正常不过的小毛病,大多在简单地调整之后就能继续使用。
所以虽然心脏被吓得怦怦怦直跳,大家伙的心里多少还抱有一丝幻想,满以为少年雪山独行的画面很快会再度出现。
他们耐心地等待着。
可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乃至十分钟半小时过去,画面依然一片黑蒙。
抱有一丝侥幸的网友们就沸腾起来,一边倒地批判后援团队。
【怎么回事,怎么还没有修理好】
【难道没有准备备用的无人机吗】
【天呐,我都不敢想象,你们怎么敢把余一个人留在死亡区,他要是出了问题,谁能负得起这个责任!】
【你们的准备太不充足了,也太不把运动员的性命当一回事】
【我要投诉Red Bull!你们这是草菅人命!】
大家的愤怒并非无理取闹。
得益于班开元对死亡区的科普,但凡刚刚还留在直播间的观众们都知道了死亡区的可怕。
地狱一般的死亡禁地。
雪崩的黄金救援时间却只有十五分钟。
一旦余曜在死亡区出事,不,他甚至可能已经出事,但是无人知晓,他真的会死的!
不断上升的担忧让观众们急红了眼,他们一个劲地施压,还有人已经开始给Red Bull总部打电话,强烈要求他们立即排出救援队伍。
说实话,Red Bull总部不是第一次收到这种电话。
作为被网友们戏称为Red Bull出钱,运动员出命的极限运动组织,他们的哪一次行动都会收到社会各界的各种电话。
有痛斥他们拿人命博眼球的,也有高呼他们的脑洞惊心动魄,类似于这种运动中途要求保障选手后援的,自然也收到过。
但还是第一次一次性收到这么多。
媒体之家的固定电话一个接一个地爆满。
叮铃铃的电话铃声宛如催命。
接线员看着后台显示出的多达四位数的待接电话,差点惊掉了眼珠子。
他们知道余曜的影响力很大,但是第一次直观面对,瞬间就被不断增长的电话数量狠狠刷新眼界。
居然真的有运动员这么受欢迎。
口干舌燥的接线员忙里偷闲地想着,不由得在心底同情起这位素未谋面的年轻人。
不过见惯了生死的他们真的很难提得起太大的劲头,见电话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就默认少年已然凶多吉少。
“真可惜!”
有位不知名的接线员在铃声间隙里忍不住道。
他隔壁,大腹便便的中年同事就狠狠瞪了他一眼,红着眼,“余一定会没事的!”
鱼粉竟在我身边?
感慨的接线员撇了撇嘴,并不这么看好余曜此时的处境。
同样不看好的还有大本营的人。
几乎所有人此时都围绕在卢卡斯身边,看着他气急败坏地按动操纵手柄上的按钮。
“怎么可能!”
卢卡斯满头满脸都是汗,整个人像是在水里泡过的一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呼吸急促。
“为什么有信号返回却看不到画面!”
“是因为飞行模式锁定了?不对不对,我压根就没有开过!电量的问题?明明第二块电池还有电!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卡斯神神叨叨地说个不停,但没人敢打断。
所有人都绷紧面孔,握紧拳头,生怕自己一个大喘气惊扰到卢卡斯的思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眼见无人机毫无动静,班开元就揽了揽毫无血色的简书杰的肩,同时拍了拍汗如雨下的戴维的胳膊,“叫直升机加速飞上去。”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死亡区的恐怖。
都过去半个小时了,就算余曜侥幸没有遇到雪崩,没有出现高原反应昏倒,断联情况下,心神震动,只怕状态也不如何乐观。
左右都到了死亡区,这一趟收获颇丰,倒不如提前终止探险。
班开元尽可能用一种平和的语气安慰大家,“应该马上就到了。”
这是目前唯一能解救余曜的方式。
虽然以直升机的高度和视野,在茫茫雪坡上寻找一个单薄清瘦的少年,怕是要消耗不少时间。
但总好过把希望都寄托在无人机上。
尤其是卢卡斯已经彻底黔驴技穷的情况下。
大家都想起了卢卡斯的身份只是高山摄影师而不是无人机操作者,见卢卡斯急得要哭,安慰几句,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戴维第一时间拨打了直升机驾驶员的电话,强烈要求对方尽可能的提速,“……对,一定要把余曜的安危放在第一!顺着山脊的路线找,他应该会在……”
愁云惨淡的帐篷里只有卢卡斯的絮叨和戴维的高声。
“看来只能提前结束了。”
简书杰拿手擦眼,尽可能地往好了想,“起码保住了一条命。”
希望能保住一条命吧。
他在心里祈祷着,还有点后悔,后悔没把祁望霄一起带上。
那是他开发出来的无人机,应该不会有人比他更懂。
简书杰肠子都悔青了,心里却很清楚,祁望霄根本就不可能来。
大本营的环境太恶劣。
祁望霄又不良于行,光是进入布满碎石的大本营就是一道难关——
他才刚想到这里,帐篷倏然被人掀起,随着骨碌碌的轮子碾压声,明亮雪白的光线一下刺入数双通红紧张的眼。
来人背着光,一时看不清面孔。
戴维下意识地眯紧瞳孔,缓了下,才看清了那张斯文俊秀,眉头微锁的青年脸庞。
“祁!你来了!”
戴维挂断电话,简直不能更激动,当场就把卢卡斯连人带手柄,塞到祁望霄面前,带着一千万分小心。
“你是不是能够操纵无人机!求你,快救救余!”
他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四面八方的目光唰得一下都落到青年身上。
祁望霄轻轻颔首,没有多言,从紧张兮兮的卢卡斯手里接过无人机手柄后,就开始检查屏幕上相对应的操作模式。
他的眉心微折着,指尖飞快地跳动在触摸屏上,全神贯注,一丝不苟,任谁都能看出青年此行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余曜而来。
这样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操控和输入指令的沉稳模样实在令人心安。
连最心焦的简书杰都不由得松一丝气。
他分出一丁点儿心神打量祁望霄。
不出意外地发现了青年身上与平时气定神闲不甚相同的数处狼狈痕迹。
轮椅轮毂上有新鲜擦痕。
说明青年是弃车就轮椅,磕磕绊绊地上来的。
身上衣服单薄,不似外出打扮,说明青年是在突发情况后就直接赶来,没有来得及添衣。
不过,能这么快赶过来,难道说祁望霄一直就徘徊在附近?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点出现。
简书杰想不通,想得头疼,干脆也不再想,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死死地盯着祁望霄正在滑动的指腹。
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完全正确。
祁望霄确实是匆忙赶来的。
他暂居的房车只能停靠在五公里外,全程都只能靠安保护送和轮椅颠簸,能在半个小时左右赶到,已经是尽了全部的人力物力。
但还是太迟了。
祁望霄下颌微绷,眼帘低垂,不明显地颤动着。
他确实有些后悔。
后悔不该因为余曜的积分都在自己的手里而疏忽大意,以为少年手上没有了积分,就不会被世界意志针对,运气也能自然变好。
这样的极限运动,危险与否,和运气的关系本来就不大。
运气再好的人也会遇到危险。
或许下次可以直接说服小曜,想办法找出借口减轻他的心理负担,接纳自己加入队伍之中。
祁望霄满腹心思,但大脑时时刻刻都在运转着。
满屏都是字母组成的代码字符串,光是看着就让人头晕眼花,青年却是在一目十行地试图找出造成无人机失误的bug。
乌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屏幕微光。
突然,一行异常代码跳入视野。
原来如此。
祁望霄眯了眯眼,飞快操纵几下手柄,很快,原本彻底黑屏的电脑屏幕上就闪起了雪花。
是无人机的镜头!
全帐篷的人都放慢了呼吸。
刺啦刺啦几下之后,屏幕猛然一闪,火花过后——
清晰凛冽的雪山画面就印入所有人的眼帘。
“啊啊啊啊!”
简书杰不顾形象地大叫出声,一把抱住了戴维。
戴维也激动地大力回抱回去。
两人的叫声笑声都被班开元的麦克风收进了直播间。
换做是平时,可能会惹来观众们善意的调侃,但这会儿,观众们都在跟着一起尖叫,谁也没留神到大本营帐篷里的人们有多么的欣喜若狂。
他们连声催促着,想要尽快确认少年的情况。
【快快快!赶紧找小鱼!】
【快去找到余,求求了】
【我好慌,快啊,赶紧飞起来去找小鱼】
可再怎么催促,第一个印入他们视野的,还是仍然处于谵妄状态的德米特里。
德米特里似乎正在某种美梦之中,对着空气一顿慢动作的左勾拳右勾拳之后,还做出了一个捧住奖杯亲吻的陶醉动作。
而后,他就把假想中的奖杯放在领奖台上,开始拉开衣服的拉链。
观众们:【???】
德米特里!醒醒!这可是零下二十度的死亡区!
大家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班开元只得出声解释道,“登山者在缺氧的情况下认知受损,再加上极度的寒冷,他可能出现了幻觉热的现象,就会反常脱衣。”
“我们已经安排的直升机紧急救援,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把德米特里救回来。”
嗡嗡嗡的巨大轰鸣声下一秒就出现在无人机的屏幕里。
观众们沉默地看着直升机悬停,下来人,把德米特里背上飞机,再关闭舱门,心情不可谓是不沉重的。
他们还没有找到余曜。
但死亡区还不到一个小时就折损了两位世界顶尖滑雪运动员!
余他,真的还有毫发无伤的可能吗?
大家伙的心情一下从无人机恢复运行的狂喜跌入到忧心忡忡的深渊。
【我好害怕】
【不知道余现在怎么样了】
【千万不要出事啊啊啊啊】
死亡区脚下的大本营里,祁望霄操纵无人机开始寻找少年的身影。
他的目光专注,淡青色的脉络隐隐浮现在皙白手背上,随着指尖动作微微颤动,像极了展翅欲飞的蝶翼。
没有人敢打扰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屏幕上。
八千米海拔之上,无人机如鹰一般翱翔天际,一寸寸地用镜头搜索着洁白的雪坡。
时间在这一刻过得很慢。
焦躁不安的气息笼罩着整个中央帐篷。
只除了祁望霄。
他坐在那里,就自带光晕。
在所有人越来越失望越来越绝望的目光里,旁若无人地继续操纵着无人机远程搜索。
若不是绷得有点儿紧的面皮暴露出青年的些许心神,班开元还真要以为这个年轻人是设定好的ai机器人,冷血且无情。
太镇定了。
也太胸有成竹了。
班开元看向大屏幕,有心想解说点什么,但一看满屏的担心弹幕,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屏幕上的风景飞快后退消失。
重新连接的第二块备用电池能量充足。
4k的高清镜头以绝对的高速越过冰隙,翻过雪脊,直欲将死亡区翻上个遍。
大家的心也随着每一个疑似痕迹忽上忽下。
不是,都不是。
余到底去哪了?
有些心理承受能力差的观众已经开始擦眼泪。
中央帐篷里也有收回了一直殷殷期待的深切目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在海拔8445的一道裂隙附近,捕捉到了一个不算起眼的黑点。
直播间的观众们唉声叹气,报团取暖,都没有反应过来。
祁望霄却是心跳猛然漏了半拍,没有丝毫犹豫,顷刻间操纵着无人机俯冲降落。
不起眼的黑点被放大。
再放大。
少年乌黑的发,苍白俊秀的脸庞,猝不及防就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他看上去很疲惫,还有些虚弱。
但能找到人已经远远超过了观众们的预期。
【余还活着!也没有受伤!】
【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
【小鱼居然一个人走了这么久,真的吓死我了】
大家伙此时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同时也有些疑惑。
余曜并不是一个盲目冲动的人。
这一点从他以往的比赛和极限挑战细节里都可以看出来。
所以,他为什么不在原地等上一会,等无人机开始复工再出发?倒也没有那么的赶时间吧?
观众们真情实感地奇怪起来。
他们完全不知道,答案其实再简单不过,那就是——
余曜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走得那么远。
他的想法简单到令人发指。
无人机是祁望霄设计,以二哥的求全责备性子,十有八九是操纵无人机的手法出了问题,应该很快就能恢复。
自己现在的行进速度不快,无人机应该很快就能追上。
抱持着这样的信念,余曜不知不觉就走过了死亡区的一半路程。
他没有上帝视角。
不知道自己即使因为大脑缺氧而昏沉茫然,四肢依然矫健敏捷,还有着下意识避开危险的肌肉记忆。
死亡区的空气稀薄确实是一大杀手锏。
但相对应的,路线难度比之梅斯纳尔横切容易不少。
余曜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了很远。
以至于无人机想要追上他都要费上很大的气力。
观众们尚且还在猜测之中。
祁望霄却是在看见少年的第一时间就将实情猜出了七七八八。
他有点生气,又有点好笑,最终却统统只能变成揉按紧绷太阳穴时的无可奈何。
小曜的性子,别人不清楚,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他要是肯乖乖站在原地,如德米特里一样等着直升机来接,那才是稀罕事,自己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祁望霄缓了几口气,按紧下降旋钮。
满血复活的无人机就飞到了少年面前,先是一个漂亮的俯冲姿态,再衔接上冲动作,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干脆利落的弧线,吸引了少年的视线。
无人机果然已经恢复了。
只不过这样的飞行风格,不是卢卡斯……
余曜用迟缓的目光注视着,脑中灵光一闪,琥珀色的眸子瞬间变亮,璀璨如星辰。
是二哥。
一抹发自真心的笑容从少年苍白如纸的面孔上徐徐绽开。
他笑得很灿烂,直播间的观众们静了静,从欢呼雀跃中分出心神。
【小鱼的眼神好温柔,他看上去真的很开心】
是的,温柔。
这个笑容就像是这个词的具象化,一下引得观众们纷纷揣测,余曜开心的真正原因。
【当然是无人机!】
【是因为要登顶了吧】
【反正不可能是看见了幻觉中的人】
……
五花八门的答案,其中还真的有擦边的。
但真正知道的,也只有当事的两人而已。
只不过一个咬紧牙关,还在继续冲刺自己的最后路线;另一个握紧手柄,眼观六路地在替少年用无人机扫清前路。
他们的配合相当默契。
在距离峰顶两百米的地方破天荒地成功避开了一次小量级的雪崩。
虽然是小量级,但在死亡区绝对是夺人性命的超大灾难。
眼见无人机及时识别预报,视频画面也比之前更稳更丝滑,观众们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了。
【无人机后面换人了?是谁?】
这是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则是,【马上就到山顶了,余拿出了他的单板,他是打算现在就开始滑降?】
【可是,余不是第一次登上山顶吗】
【他不要命了吗!】
评论区议论纷纷。
第136章
看见屏幕里的少年在接近山巅时将单板背上取下,抱在怀里的一幕时,直播间当场就乱成了一锅粥。
他们无暇猜测无人机操纵手换成了谁,也没心思去想余曜刚刚为什么笑得那么灿烂,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动作背后代表的意义。
大部分人都是肯定和支持的态度。
【我打赌余一定是想尝试滑降】
【第一次又怎么样,小鱼干的惊心事还少吗?不过是拿命冒险而已,他早就习惯了,狗头叼玫瑰.jpg】
【我相信余,他既然敢做,就一定有把握】
从前一次又一次的事实砸脸,让不少人都选择了盲目相信。
但不支持的声浪也随着时间发展越来越高。
【这可是死亡区,死亡区!余也才只是第一次来,他不要命了吗】
【余的动作很迟缓,显然是受到了缺氧和高海拔严寒的影响,我不认为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适合速降滑雪】
【啊啊啊,我要急死了,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小鱼你别冲动啊啊啊啊】
评论区的两派泾渭分明。
但出于同样关心和担忧的心理,倒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弹幕里大打出手。
负责舆论监控的戴维擦掉额头上的汗,端起杯子喝水,玩笑道,“余该不会真的现在就要从山顶速降吧?”
他显然是不太信的。
毕竟在他们原本的计划里,这一趟上山,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探路。
速降滑雪是最终目标,还需要更多的准备。
中央帐篷里其他人也都是这样的想法。
眼见余曜只差最后一个瓶颈区就能通过,他们把心悬到嗓子眼的同时,脑海里另一个角落的弦却悄然松下。
“等过了瓶颈期,上了山顶,就赶紧让无人机把小余接下来。”
简书杰期待地搓搓手,眼里光彩大盛。
被剥夺了无人机操纵劝的卢卡斯也看了看正在替代自己控制手柄的轮椅青年,下定决心。
“等下回,我绝对不会再出问题。”
他已经弄明白了无人机故障是因为自己重复调用备用电池导致,很有信心自己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中央帐篷里难得的喜气洋洋。
唯一的例外,就是静静坐在轮椅上,身体笔直的青年。
“小曜一定会尝试单板。”
祁望霄难得抬起眼,看向帐篷里一脸轻松的众人。
比之常人更加温润英俊的眉眼里,目光悠长,仿佛已经透过厚厚的帐幕,望见了八千米高的山顶之上,少年顽强前进的背影。
青年不管自己只用一句话就让所有人脸上的笑容统统僵住。
他的语气无奈,微微上扬的尾音里却透着一股发自内心的温柔与包容。
“这是他的天性,这辈子大约都改不掉了。”
若非如此,祁望霄觉得,自己大约也不会坚持着一定要尽快重返原生世界。
那些虚假又美好的穿书世界里,他拥有过最健康的双腿,可以任意行走在任何一片土地,还可以自由地实现那些童年时只能坐在窗下轮椅上,听着窗外其他孩童的打闹声,无助仰望蓝天时的斑斓梦想。
这是人类都无法抵抗的美梦。
祁望霄也曾经想过要彻底沉沦。
可就在他接到了总系统的永久聘书,即将选择是否要永远留在穿书局,获得更多权柄的那个雨夜,他在自家别墅的花丛里捡到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伤心少年。
湿漉漉的,很狼狈,像街边的流浪小狗。
却拥有一双通透如琉璃,落满星湖的琥珀色眼眸。
这样美丽的眼瞳,是不是就不会被虚假的幻想所蒙蔽。
祁望霄鬼使神差地伸出援手。
命运的齿轮低哑地转动,吱嘎吱嘎,唱赞歌般回荡在他的耳畔,他望进了那双看似茫然,实则不甘心也不服输的眼,从此就再也没能忘掉,反而将之越藏越深。
祁望霄的记忆顷刻回笼。
只丢下两句让所有人惶恐不安的话,就操纵着无人机下落,透过屏幕和镜头看向那双深埋心底的眼。
青年看见的是那双从不曾忘记的眼眸,观众们看见的,则是光亮如镜的冰层。
是的,冰层。
乔戈里峰的东南山脊,最难的路段,就是赛森路线上的“瓶颈”,得名于酷似红酒瓶修长的轮廓线条。
这是高达三十层楼高的巨大冰瀑。
外表光洁如簇,宛如巨大瀑布被冻住的弹指瞬间,随时可能坠冰亦或者是崩雪,是k2公认的最致命路段。
观众们早先就注意到了这块巨大的悬冰。
这会儿近距离的观看,心跳都快被吓停半拍儿。
【我的天,这么大的冰块,这要是砸落下来……】
这条弹幕的话并没有说完。
但很多网友都自动在脑海里补全了接下来的部分。
有人想到血肉之躯被砸成肉饼,有人则是恐惧于被冰雪彻底埋葬的寒冷和窒息,也有人被天赋的想象力吓得不行,满脑子都是五脏六腑移位,拼命呼吸却只能咳出血沫的惊悚画面。
人类的恐惧有相当一部分来源于想象。
很显然,这块名为瓶颈的悬冰凭借可怖的外形,在第一个照面就激起了人类有关高空坠巨物的全部可怕想象。
【看上去还很难爬】
大家都注意到了悬冰边缘处的细细绳索。
从悬冰上过是不可能的了。
唯一通过瓶颈路段的方法,就是依赖于这条沿着瓶颈边缘的迂回路线。
难且崎岖,危险重重。
消息灵通的登山爱好者都听说了,今年夏天,最适宜登山的七月,就有位经验丰富的向导倒在了瓶颈的转折角上。
有人心怀不忍地在直播间里劝说着。
【天气好的时候都不适合过瓶颈,更何况还是恶劣冬季,余明显有了缺氧的症状,他的速滑路线也未必会从这条线上经过,依我看,他直接放弃,用直升机上山得了】
【解说员,如果你有看见这条弹幕,强烈要求你和老戴维沟通,及时叫停余这样送命的疯狂尝试】
班开元也确实看见了这条弹幕。
毕竟足够长,在屏幕上空飘了好一会,是个人都能看见。
他盯着屏幕里脸色如纸,唇瓣发紫的少年,抬头看向了戴维。
戴维其实也有点纠结。
以他看来,余曜后续不太可能从瓶颈的官方路线通过,既然如此,再去攀爬其实毫无意义。
但余也不是能听得进去话的人。
他想了想,给直升机那头发了个消息,就从祁望霄手中接过了对讲机器。
呲——呲——
重新背上雪板,浑身又热又冷的少年被耳机里噪声敲动鼓膜。
是戴维的声音。
余曜竭力从意识沼泽里挣扎清醒。
“余,我叫了直升机过来,如果你想要绕过瓶颈,通知我们就可以。”
戴维的语速很慢。
但余曜还是花费了半分钟的功夫,才艰难无比地将这些字眼组合成了自己现在勉强能理解的意思。
“我知道了。”
少年气息不稳,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但这四个字基本上就已经宣告了他心中所想。
就知道会是这样!
戴维担忧的同时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吐槽,心情复杂地放下对讲机,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祁,你似乎没有跟余用语言沟通过。”
没记错的话,之前卢卡斯操纵无人机时,是直接通过对讲机把前路上的危险预告给少年。
但现在,祁望霄一直都没有说话。
他是怎么通知余避开刚刚那几次雪崩的?
戴维突然注意到的思维盲点,观众们也在紧张过头之后,渐渐回过神来。
【这个新换的无人机操纵员好像有点厉害】
【怎么说?】
【他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但是就能跟余无障碍交流】
【真的假的,他是怎么做到的?】
【你们仔细看!】
有一位早就注意到的网友发现自己发现了自己的点,很激动地跳了出来。
【他应该是用无人机的动作和小鱼交流的】
【无人机的正常状态一直在小鱼的头顶盲区,偶尔也会飞下来观察他的状态】
【可一旦前方路线有意外可能,无人机就会飞到小鱼的正前方,在悬停时突兀转变方向,引导小鱼往正确的路线走】
【就像现在这样!】
画面里,少年已经开始了自己瓶颈区的攀登。
他的动作不快,双手握绳的同时,腰背都绷出了发力的线条,好看又流畅,每一步也都有条不紊。
但突然,指引方向的无人机飞到了他的前进方向,做出了一个悬停后撤的动作。
余曜似乎没有多加思考,就开始后撤。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一大块积雪就砸落在少年十步之外四分五裂,扬起半人多高的纷扬雪花。
完全可以想象,如果余曜还按照刚才的速度继续前进,被砸中的极有可能就是他本人。
【好险啊!】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观众们心有余悸。
但少年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在无人机高飞消失在视野之后,就握紧路绳,继续踩进了堆积如新的积雪里。
一场无声的默契配合发生在所有人的眼前。
这可比多少解释都来得清楚明白。
【我开始有点服气了,这个无人机操纵员是真的强!耳聪目明,积雪滑落都能第一时间发现】
【啊啊啊啊他一定是发现小鱼的思维受到缺氧影响,听指令很费劲,才会想出这种办法】
【绝了,他们连一句话都没说,怎么接上头的?】
观众们听不到耳机里微弱的呼吸声。
自然不会知道,在确认无人机背后换人,且换上了谁之后,余曜就明白了新的指令会是什么。
那是在第12号世界发生的事情。
那一世,祁望霄破天荒地拥有了一个和从前高大上,伟光正职业完全不搭边的新身份——电竞选手,最后会包揽世界冠军,登基成王的那种。
青年显然并不能很好地适应这个新身份。
至少在余曜穿过去之前,他还没有成功拿到本该出现在剧本里的世界杯三连冠,甚至卡死在了华国国内赛上。
这是祁望霄罕见的吃瘪。
但却是余曜天生擅长的领域。
少年难得有了一次当领头羊付出的机会,可以说是事无巨细,掏心掏肺。
他们进入了同一支战队。
祁望霄的操作绝佳,但对游戏地图始终缺乏意识,干脆选了辅助位,理所应当地跟在了余曜的角色后面。
辅助自然不可能成为队伍里最耀眼的明星。
剧情线至此彻底崩塌。
好在他们的战队顺利摘得了剧情要求的桂冠,才免于任务失败的判定。
那是余曜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认识到自己的天赋。
也是从这里,他第一次被祁望霄建议转部。
“竞技类的项目,会更适合你。”
余曜还记得青年当时的语气,温温和和的,也记得自己当时明显不乐意的回答。
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反正不外乎“这或许只是一次例外”,“二哥分明是你自己这次不够努力,想偷懒。”
最后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赌气的“我不想去”。
那时他们刚刚建立了友谊。
余曜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位可以分享日常,还教会自己很多的朋友,自然不舍得放手。
至于什么天赋,他觉得自己并不一定只有那一种天赋。
虽然操纵角色上天入地的感觉足够热血,兴奋上头时更是恨不得真人以替,从种种极端环境,用各式各样的极限方式赢取胜利。
但这些都比不过另一种抚慰人心的感受。
余曜已经忘记自己当时的具体心境和剧情细节。
可当无人机出现,用当年他们约定的动作暗语示意时,他还是一下就想起了全部。
起初还有点生疏。
渐渐的,一人一无人机就达成了最完美的配合节奏。
余曜在号称全k2最危险的路段上如鱼得水,是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无人机在预警方面立了大功。
他们配合得太默契,太密不可分。
【有一种赛车手和他的领航员的感觉】
有观众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如同需要地图导航一样,专业的赛场手在比赛时需要把全副身心都倾注在操作赛车上,所以他们往往需要一名果断决策的领航员辅助,帮助自己纠正路线,规划路线,确保比赛的顺利完成。
赛车手的奖杯从来都有领航员的一半。
也因此,领航员被称为赛车手的重要伙伴,也只有心意相通的赛车手和领航员才能在赛场上发挥出最强悍的实力。
他们合体时才是一个完整的车组。
说这话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愣是从一个顶尖运动员和一架无人机身上看出了这种长年累月的惊人默契。
他说完就想撤回。
但其他了解拉力赛的观众纷纷点赞表示认同。
【我觉得普通的赛车手和领航员都比不上他们】
【真的太默契了,余完全信任无人机,无人机的预警也非常准时和精确】
【一人血书跪求这个操纵员留下,帮助小鱼完成接下来的雪山速降】
【+1】
【一定要留下来!比之前那个配合度高多了!】
观众们短暂地被无人机吸引走了心神。
一直到少年脱掉手套,突兀地抓住了冰川凝成的峭壁突起,才惊得回神。
【难道——】
最初是因为攀岩关注少年的网友们都激动起来。
他们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余曜也确实如他们所猜想的那样,抓住冰川突起,后撤蓄力,一个跳起,就成功翻过了需要一大段路才能绕过的阻碍。
他没有用镁粉。
但温度低到极致的冰面自带黏性。
顶多就是在撕开时有点疼。
行云流水的一系列动作后,余曜慢条斯理地把手套重新带上,仿佛自己只是习惯而为之。
但观众们却已经看呆了眼。
意识到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就开始在弹幕里欢呼鼓掌。
【用攀岩的方式过冰瀑,真有你的!】
【没毛病,登山和攀登同出一源,余不过是血脉觉醒】
【这就是身兼多项运动员的魅力吗,余简直帅呆了!】
【nonono,身兼多项不是重点,成为不同项目的一流选手才是余的底气】
观众们把这个注定要成为k2登山史上名场面的动作夸出了花。
但余曜确实是因为习惯。
虽然意识有些模糊。
但直上直下的冰层让他想到了黎明之墙,眼见有更方便的捷径,就下意识地想要试试。
他的身手现在比脑子都快。
不过还是有点难。
少年下意识地捂了下胸口,不是为了心脏,而是为了已经开始有积液的肺部。
必须尽快结束这一次的登山。
余曜很清楚自己的承受极限在哪里。
抿紧唇,就开始接下来的攀爬。
那一个动态跳跃仿佛打开了了不得的阀门,余曜在接下来的攀登里尽可能地找到了所有更加便捷的方式,用比记录缩短了整整一半的时间提前抵达了瓶颈顶部。
卡罗尔等围观专业人士都看呆了眼。
“或许我们还需要再去进修一下攀岩?”
卡罗尔对身边已经恢复不少的同伴约瑟夫道。
登山和攀岩血缘相近,不少登山爱好者同时也是攀岩爱好者,但像他们这样的专业登山人士,还是会以登山为主,攀岩不过是个业余爱好。
只是现在看到余曜这样轻松地征服瓶颈,卡罗尔的心不由自主地飞快跳动起来。
没有人比他更懂瓶颈的难处。
余曜的这几组攀岩的动作让他看到了不少新的可能。
“这下可真是欠了余太多了。”
得到了新的灵感,再加上想到队伍里新采购到的高海拔无人机,卡罗尔对少年的观感攀升到了极致。
“怪不得余走到哪里都有那么多的朋友,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应该会是一段新奇与激动并存的经历。”
他对余曜的评价很高。
在余曜从瓶颈顶部站起,最后向顶峰发起冲锋的同时,就已经拿出手机,在自己的社交页面上发出了祝福和感慨。
正在看直播刷手机的网友们还愣了愣。
【这不是还没有结束吗,为什么卡罗尔要恭贺余曜首次出发就征服了k2】
大家议论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意识到,【该不会卡罗尔的意思是,即使离顶峰还有一段距离,但登顶荣誉已经是余的囊中之物?】
这个解释最合情合理。
也就是卡罗尔的粉丝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家墙头什么时候跟余关系这么好,攀登还没有结束,就开始替人宣传。
但余曜成功登顶k2的消息还是传得飞快。
以至于出现了,余曜人还没有到,庆祝和恭贺的新闻就已经冲上各国热趋的尴尬情形。
换做是其他任何运动员,这种情况很有可能会被疯狂群嘲。
但放在余曜身上,点进直播间发现攀登还没有结束的新观众们接受度良好。
【对余而言,不过是时间问题】
大家对传说中天才少年的宽容和信任高到离谱。
负责舆论处理的戴维却不自觉地心慌。
他担心可能会出现的意外,哪怕心里对余曜的信任不比任何一个人差,也还是慌慌张张,战战兢兢。
只不过他所看好的运动员从见面签约就再没有让他失望过。
k2也该一样。
无数人的屏幕里,少年一步步地走过自己最后一段路途。
他的步履摇晃,却从容。
坚定的背影让所有闻风而来的人们都心潮澎湃。
他们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自己错过最精彩瞬间。
而这段长达四天的乔戈里峰旅途,也终于在少年顿了顿,一迈步站到世界第二高的终点位置时宣告圆满成功。
少年喘着白气,抱着自己的雪板坐倒在高高的雪山上。
背后是一块冰壁凝成的块垒。
日落的瑰丽晚霞照在冰壁,被剔透的冰壁如镜子般折射成熔金的光泽,再将少年的轮廓镀上一晕柔柔的金光。
余曜竭力睁开结满冰霜的羽睫,入目的就是茫茫白雪,冰川沟壑,再往远处看,则是纵横河谷,险峰万千。
隔着仙气飘飘的洁白云层。
千里冰封的冰雪荒原之上,山脊蜿蜒如舞动银蛇,高山巍巍如奔驰蜡象。
曾经在伟人诗中才能读到的壮丽画卷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映照在少年琥珀色的瞳孔里。
“很美,”少年对身旁的无人机道,“原来诗里说的都是真的。”
只有没见过冰雪覆盖的喀喇昆仑山脉的人,才会以为诗词用的是比喻夸张的修辞手法,也只有亲眼见识过这样深远磅礴的景象的人,才会相信,诗景原来全部都是实景。
大自然才是最具有想象力的创造者。
“原本我只想简单试试的。”
余曜静静注视着眼前所有的一切,把自己的雪板放平在地上,不知不觉间,混沌的头脑就被胸臆升腾的一股血气冲散清醒。
他的脸颊多出了一抹血色,双眼更是璀璨如星。
咔哒咔哒两声,就将细长如剑的雪板踩在身下。
他早就做足了出发的准备。
“但现在,我想认真一点了。”
像是将自己最重要的秘密留在最重要的时刻公布一样,少年对着耳机,第一次清晰地在全世界观众们面前叫出了无人机背后默默奉献的身份,嗓音含笑。
“二哥。”
随即,就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紧张时刻,以一个干脆利落的Ollie小跳,海豚出水般冲下雪山!
他居然就这么开始了速降滑雪?
没有一丝丝预告和准备!
大本营里骤然响起简书杰惶然的惊叫。
第137章
雪山之上,一道黑色身影笔直冲下顶峰,快如闪电。
出发的一瞬间,就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
主要是没有一个人能想到,余曜居然这么快就开始了自己的速降滑雪。
即使是祁望霄这样猜到了的,也意外于少年在终于登顶k2之后,竟然连一刻休息也无,就迫不及待地开启了下一段的冒险旅程。
不过祁望霄很快就接受了这一事实。
清晰修长的指关节灵活操纵几下,悬停在k2顶峰的无人机就嗡嗡嗡地下压加速,紧跟余曜而去。
无人机的速度很快。
但少年的背影更快。
还没抵达瓶颈区,高清屏幕里的少年身影就出现了模糊残影。
30km/h。
60km/h!
90km/h!
他快得像风,又像离弦的箭,剑已出鞘,锐不可当。
祁望霄乌黑润泽的瞳孔倒映着屏幕里那道不断变小又恢复的背影,眼底不知不觉间闪过一丝笑意。
或许该升级一下摄像头的配置。
青年想到了华国冬奥时曾用过的高速摄影机,开始思考要如何跟对方企业联系,以最快速度拿到升级过的定制版本。
他因此分神一瞬,手指操控的速度却跟上少年的速度越来越快。
无人机疾速地追赶少年的背影,如影随形,同时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如赛车手的领航员一般尽职尽责地为他警戒着四周的危险。
也正是因此,观众们才能继续从直播间里观看着少年疾驰冰川雪山之上的凛冽背影。
寒冷的风声灌满无人机的收音口。
急促尖锐的风哨声直挺挺地钻进每个人的耳膜心尖。
他们一眨不眨地看着少年身后扬起的滚滚雪痕,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嗓音和手指。
【太鲁莽了!】
不少观众都恨铁太成钢。
【余明明缺氧到连嘴唇都紫了,居然还敢直接往下冲!】
也有专业人士怒拍大腿,【他压根就没有带齐速降滑雪的装备!】
简书杰也在大本营里颤抖着嗓子说到同一点。
他虽然是单板的教练,但对隔壁双板特有的高山滑雪项目并不是一无所知。
“小余穿的还是普通的登山防寒服,快速滑降需要穿特制的滑雪服,要表面非常光滑还不容易着火的那种。以他现在的速度,一旦摔倒,受伤丢命自不必说,摔倒时强大的摩擦力会瞬间引燃他身上的衣服!”
“更别说他现在还没有带加护肩一起的防护头盔。”
“还有,他还需要……”
简书杰越说越绝望,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宛如笼子里的困兽,眼都急红了。
戴维感同身受,也在帐篷里快速不安地来回踱步。
班开元也担心。
但说实话,作为一名曾经心气比天高的登山爱好者,看着余曜在坡度75,堪比悬崖的雪坡上陆地飞行,不时借着冰川的凸起飞出落下,他的心都热烫了起来。
班开元眼睁睁地看着,在余曜又一次放弃平坦路途,故意拐弯冲上一个小型悬冰,腾身一跃,抓板旋转,落地时溅起雪尘无数时,忍不住叫嚷出了自己的真情实感。
“这才是真汉子!”
简书杰又气又急,“你还支持他!”
“是真汉子又怎么样,命都快没了!”
他口不择言,又心态爆炸,“戴维,我们现在就坐无人机上山,一定要把小余叫下来!”
想速降滑雪,可以。
但没有带全装备就贸然出发,不行!
简书杰心里有杆秤,红线分明。
戴维也有些意动,“但是我们能叫得动他吗?”
高速时风声尖利,耳机呼叫已然是没有用处。
直升机?
只怕他们人还没有飞上去也没有停下来,余曜就已经滑到下一个路线。
马上可就要是瓶颈路段了。
戴维心头一紧,眼神焦虑,不受控制地四下寻找着,仿佛在找寻可行的方案。
然后就被简书杰一把抓住了胳膊。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两个病急乱投医的人作势要一起冲出中央帐篷。
“你们不用去。”
祁望霄冷不丁开口,一句话就拦住了简书杰。
青年从天而降的救场画面还历历在目,戴维也不由得对祁望霄多出几分期望。
“祁,你有办法?”
祁望霄头也没抬,甩出一句惊人之语,“小曜很快就会停下来。”
青年的语气清清浅浅,犹然带着几分纵容笑意,“他只是想试试,不会真的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在海拔八千米以上的死亡区域,近乎悬崖的陡峭路段,直线滑降,毫不减速,居然只是祁望霄口中的一个试试?
简书杰心急如焚,一个字都不相信。
再加上祁望霄的态度太笃定,仿佛对余曜知之甚深,连他们这些朝夕相对的教练和经纪人都比不上。
简书杰蹭蹭蹭就生出了火气,提高了音量。
“你话说得轻巧,小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那我就陪他一起去。”
祁望霄稳稳当当地操纵着无人机,脸色平静,好像完全不知道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哐当!
一直透明人一样的向导沃利斯吓掉了手里的保温杯。
简书杰和戴维也被这句不假思索的脱口言语惊得眼睛圆睁,嘴巴张大,心脏都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不是,他们到底听到了什么?!
简书杰都想跳起来说这就是一句大话,在余曜的安危面前又假又空。
但祁望霄的态度语气安然如常。
衬得这句听起来甚至有殉情嫌疑的话无比真实。
简书杰一下沉默下来,磕磕绊绊,“语气这么大,也不怕闪了舌头……”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事实上,被惊到的也远不止有中央帐篷里的几人。
班开元一直开着直播。
正常音量的交谈虽然不会被收进麦克风,但这几句交谈双方都提高了音量,一下就被不少观众听进了耳朵里。
华国的观众们最先反应过来。
【不是,这人谁,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有歧义呢】
【我只听出来着急的是简书杰教练,另一个不清楚是谁,声音挺好听的】
【他好像对小鱼很了解的样子,但我觉得小鱼都开始了,不会停下来】
大多数观众们其实都觉得余曜不会停下来。
开弓难有回头箭。
且余曜不久前刚刚在纳扎雷上演了一场没有一丝丝防备就遭逢巨浪,直接上去硬杠的极限冲浪。
【我觉得余一定会一路滑到底】
【他或许会死亡,但绝不会停下】
观众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嘴上这么说,但在被科普了余曜的装备并不齐全的情况下,还是暗暗希冀着那道陌生男声口中的停下。
早一天晚一天挑战不算什么。
反正他们敢肯定余曜一定会将最壮阔惊险的雪山视觉盛宴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但命只有一条。
【余,清醒一点,你还有很多有趣的极限运动没有尝试过】
【快停下,下次准备好了再继续】
【呜呜呜,谁能让小鱼停下来,前面就是瓶颈区了!】
是的,前方就是大名鼎鼎的瓶颈路段了。
大家都是跟着余曜一路从瓶颈路段过来的,很清楚这块巨大悬冰的路线到底有多崎岖。
【快停下,过不去的!】
【停下停下停下!余!求你了!】
无数感叹号漂浮在屏幕的正上方。
不是往常的欢呼呐喊,但字字句句都满含着观众们的关心与真情。
简书杰整个人都扒在了班开元的头上,通红的眼紧紧盯着屏幕里那个完全没有减速,直直冲向瓶颈区的黑色小点。
“快停下!”
他跟着弹幕一起喊出了声。
但越来越陡峭的崖壁只会让少年的速度越来越快。
余曜放松身体,任由身上衣角猎猎,身后雪花翻飞,板头直指瓶颈区。
110km/h?
130km/h?
又或者是150km/h?
速度快到迎面的冷风如小刀子般凌迟着暴露在外的丝丝肌肤,耳畔风声尖利如厉鬼,余曜已经很难界定自己此时具体的速度。
或许下次应该把翼装飞行那种可以显示海拔和速度的头盔戴上。
少年在心里暗暗记住。
但下一秒,近在眼前的瓶颈区就夺走了他的全部心神。
余曜确实没想滑完全程。
少年很清楚自己现今的身体和装备状况撑不完长达千米的高山速降。
他喜欢濒临生死极限的刺激。
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会刻意求死。
生命脆弱又宝贵,每个人只有一次的机会,当然要好好珍惜。
之所以选择在抵达山顶时就开始速降,不过是一时兴起,既想试试自己的定制雪板,又想感受一下从坡度如此陡峭的野生雪坡上滑下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当然了,他的最大目标,还是眼前的瓶颈区。
雪山上的雪况日新月异。
这一次来时的雪层厚度软硬能被记录观测,也许只过去半天,就会在太阳和风的作用下面目全非。
余曜忌惮瓶颈区的高难,也向往难以想象的难关。
不趁着自己此时对瓶颈区的知之甚详,一举将之拿下,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白来了这么一遭。
失败就会付出惨痛到生命的代价。
所以,一定要成功。
少年在雪板冲上悬冰顶部的凌空一瞬,就死死摒住自己的呼吸。
他没有走原本的登山路线。
那太漫长,还很崎岖,不是单板所能驾驭。
最好的解法就是将整个悬冰当做垂直的跳台。
几乎在余曜冲出瓶颈的当场,就有观众猜出了他的意图。
毕竟少年最开始就是以奥运五连冠的单板天才身份横空出世,直播间里有不少都是他的滑雪粉。
也正因如此,大家很清楚这块悬冰和常规跳台的区别。
【把一块近乎竖直,高达三十层楼的冰块当做跳台?】
不少人惊愕地在评论区敲击键盘。
眼见余曜居然真的如他们所想冲上天际,在百米悬冰的上空一刻不停地翻腾旋转,更是心跳如鼓。
【太可怕了】
【我都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偏偏在此时,祁望霄还特意将无人机提前飞到了瓶颈区的下方,让高清镜头从上至下,将少年出现在天际,蹲身,抓板,蜷缩成柔软的一团,绕着无形轴线旋转的全过程拍得清清楚楚。
高速旋转的潇洒身影勾动起不少人对奥运会的回忆。
可光溜溜,如镜面般反射阳光的冰川岩壁却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他们——
这不是力保安全的跳台,这是一块野生的悬冰,下方没有工作人员精心设计的缓冲区,位置甚至还是在高度缺氧的死亡地狱!
少年的身影旋转着下坠。
越来越疯狂的速度看得人胆战心惊。
【别秀技巧了啊啊啊啊】
【我已经开始害怕了!】
余真的能平安落地吗?
这个念头狠狠撞击着所有人的心脏。
祁望霄适时地将画面转到下方起伏不定的雪丘。
不平整的降落面更是让人倒抽一口凉气。
这样的高速,撞上这样的雪面,余真的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但所有人已经来不及再发问了。
因为少年在几秒间就完成了自己的冲出,旋转,松开抓板和下坠的全部动作。
他离地面越来越近。
坠落的身影快得像是折翼的黑鸟,又如同划破天际的流星。
观众们的瞳孔也缩得越来越紧。
在他们眼中,现在的余曜就是在进行一场豪赌。
成则生,败则死,没有任何中间选项!
到底是他靠着自己的滑雪技术成功落地,还是落地即重击,彻底结束自己不过一年的短暂神话!
直播间的观众们不知道结果。
中央帐篷里的简书杰一行人也不知道。
他们只能跟随祁望霄操控着的无人机视角,看到余曜不断加快的坠落速度,和在少年背后挥舞着镰刀的黑色死神。
时间在这一刻就像是被施加了魔法,无限凝固。
唯一灵动的,只有脸色苍白,眼神疯狂的黑衣少年。
余曜当然知道自己这个跳跃的危险性。
但这是他目前所能想到的关于瓶颈区的唯一解法。
三十层楼高而已,大跳台的常规高度也有四五十米高,不过就是两个垂直角度的大跳台叠加而已。
少年在决定尝试速降时就做足了心理准备。
他以为自己会慌张。
但没想到冲出悬冰的那一刻,浑身的热血都开始激昂。
宛如大夏天喝了一整罐的冰冻汽水。
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因为极度接近死亡的快感剧烈舒张。
或许这才是属于极限运动的最原始刺激!
少年强迫自己睁着眼,静静聆听着耳畔压过风声的强劲心跳。
在地面越来越近时,凭借自己的精准判断,腰身一拧,就撞上了冰瀑底部高高翘起的昂然一角。
巨大的冲击力让厚厚的松软雪层飙升绽放,洁白的雪尘精灵般,飞舞环绕在少年的周身,如同仙境。
“咔嚓——”
积年不化的晶莹冰层内部传来了隐隐的断裂声。
余曜在降落的当场蹲身又站起。
借着这一撞,成功卸掉了自己的大部分速度。
但还不够。
余曜放松全身,顺着剩余力道冲进雪丘区,以曾经自己在天霞峰展现过的猫跳技巧,膝盖柔软地左右伸缩着,一下又一下地卸掉自己的冲击力度。
特殊定制的雪板灵活异常,在野外的蘑菇地形上如鱼得水。
他的动作像猫,又像兔子。
原本还在心慌气短的观众们都看乐了,他们心有余悸地在直播间里发送评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别以为你怎么可爱我们就不后怕了】
【来人呀,我要举报这里有人恶意卖萌】
【嘤,我有一种上一秒吓出三魂七魄,下一秒被萌出一脸血的割裂感】
确实挺割裂的。
简书杰忍不住冷哼一声,拿手背擦掉被吓出来的眼泪花,到底对祁望霄说了句,“你猜对了。”
冲着架势,不会有人再错认余曜是想一口气滑到大本营。
祁望霄听到话里的这个猜字,眉心急不可查地微微一皱,但见帐篷里的大家都一脸劫后余生的欢喜表情,就也没多计较。
“直升机已经到了吗?”
他关心起更切合实际的问题。
戴维攥紧手机,“早就已经安排了,”他仰望着山顶的方向,“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渺无人烟的雪山之上。
余曜也在戴维话音刚落时就抬起了头。
明亮的阳光刺得大汗淋漓的少年眯了眯眼,但还是看清了正在轰鸣靠近的直升机轮廓。
【可算要结束了!】
弹幕里飘来了这么一条,瞬间得到了成百上千的赞。
可真的要结束了吗?
余曜喘着气,忍受着喉咙火烧火燎的疼痛和四肢的疲乏,挣扎地从雪层上坐起,看向雪崖上自己滑出的蜿蜒痕迹。
没有中断的长长一道。
但还不够。
至少在他的心里,这条雪痕可以中断,但起点必须是山顶,终点必须是大本营。
只可惜这一次自己的准备还不够充足。
余曜在心里暗暗遗憾着,伸手抓住了直升机垂下的绳梯。
要是来之前提前带足装备就好了。
少年抱着无人机,关上舱门时,忍不住地想,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这点心思如果能被公放,只怕要拉起无数登山爱好者的仇恨。
什么?
有人登上了k2峰还不知足,还想一次完成登顶和速降滑雪两个极限挑战任务?
这是一点都没把我们这些可能连乔戈里都无法涉足的登山爱好者死活放在眼里是吧!
不过余曜没说出口。
仇恨自然也就没拉成。
#余曜k2#的话题正在各国热趋上沸腾,人们热衷于歌颂少年又一次奇迹的同时,也在讨论着他在瓶颈上最新创下的空中旋转记录。
夹杂在其中的,则是一直都有人好奇,在大本营里操纵无人机,还说要跟余曜同生共死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许诺同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但轻言共死一定难如登天。
再加上对方使用无人机时高超优秀的预警和镜头技术,很容易就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当然了,好听的嗓音才是关键。
人们总是会因为声音而脑补一个人。
尤其是这个人正跟话题度满分的余曜挂钩。
热议八卦的网友们看不见余曜在下了直升机后,第一眼就发现了青年的到来时一下怔愣的神色。
“二哥,”余曜有些干巴巴地喊。
少年手里还拿着氧气面罩,站在原地一时没有上前。
原因也很复杂。
一来是自惭形秽。
自己已经风餐露宿好几天,又刚刚剧烈运动过,身上的汗水起了又落,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跟人打招呼的模样。
二来则是隐隐约约的担心。
余曜知道祁望霄知道自己在从事极限运动。
但他一直不敢问,也不清楚祁望霄对这件事的意见和接受程度。
在很多人的眼里,玩极限运动的都是吃饱了撑的,是作死运动,是闲的没事,钱和命都没地儿花。
余曜当然不觉得祁望霄会这样想。
但亲眼目睹自己随时随地都处于一种可能会丢掉性命的状态,二哥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过激进?会不会因为担忧自己而受到强烈冲击?
还是说,会不可避免地因为太过担心自己,而劝说自己选择一些安全系数更高的项目爱好?
余曜之所以婉拒了祁望霄的参与,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些。
他不可能放弃自己深爱的事业。
哪怕那个人是祁望霄也不行。
但他又知道自己很贪心,妄想着太阳能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种种复杂的心绪化作少年琥珀色眸中的复杂光彩。
简书杰大哭大叫地把徒弟抱住好半天,才发觉到少年的异样,他恋恋不舍地撒开手,顺着余曜怔怔的目光望过去,就注意到祁望霄同样专注的目光。
怎么了这是?
简书杰不太理解,但直觉插不进两人之间,索性说着一些面子上的话,把少年迎回帐篷,“我们烧了水,先去洗洗吧。”
他知道少年最爱干净。
余曜也确实无法再忍受自己几天没洗澡的事实,深深看了祁望霄一眼,就一头扎了进去。
两人之间的怪异气氛是个人都有所察觉。
但登顶加上速降瓶颈的成就让他们喜滋滋的,顾不得这点小事。
戴维忙着写发通稿,简书杰大嗓门地给赵正飞报平安,班开元也在笑眯眯地回放登山视频。
余曜自己则是再度出来时,才觉得有些神清气爽。
他把换下的脏衣服打包好,准备拿到帐外,等路斯塔姆的马队再来运送物资时送回去。
才掀开帐篷,就看见了帐篷外衣着单薄的人影。
“二哥,你穿得太少了。”
余曜把自己的衣服披到青年身上,习惯性碰了碰对方的手背,因为觉察出凉意微微皱眉。
祁望霄却一下按住了那双试图转移话题的手。
“小曜,”青年笑得温和,却不容拒绝,“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希望你能答应下来。”
余曜看着他,心弦一紧。
第138章
祁望霄的语气很温和,也很正式。
可他越温和越正式,余曜就越是心下一紧。
该不会真是来劝自己保重性命的吧。
余曜记忆中的祁望霄不是这样的人。可这样类似的场景少年经历过太多,每一次劝说的人都有着不同的身份,从教练到队友到粉丝,一应俱全,早就习惯到不能再习惯。
万一二哥也和他们有了一样的想法……
在乎总会使人盲目。
就像他的那些教练们,即使个个都心知肚明自己真实的技术水准和心理状态,也还是会被担忧紧张的情绪占据上风。
简教不久前见到自己时不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专门把他拉到一边,细细盘点雪山速降的危险,话里话外意思很明显,就是希望自己尽可能悠着点,别那么不要命。
他和二哥都分开了这么多年。
刚刚二哥在自己出现时,眼底的担忧神色还没有散去。
这样的念头在心间滚上一滚。
余曜就不受控制地垂了垂眼,但还是将祁望霄先推进自己的帐篷里,拿出自己的杯子倒上热水,塞了过去,“先暖暖手。”
祁望霄之前为了操纵无人机的灵敏度才没有带手套,这会儿捧着热气腾腾的杯子,冻僵过的手指血液流淌,温暖的触觉就一路蔓延到了心底。
“看样子,小曜似乎猜到了我要说什么?”
青年笑吟吟的,示意少年坐到自己身边。
余曜却一本正经地选择坐到了小桌子的对立面。
“二哥,”少年心情复杂,小心试探,“是跟滑雪有关吗?”
那是自然,祁望霄轻轻颔首。
余曜沉默了下,“也跟其他项目有关?”
祁望霄想了想,无人机用处广泛,又点点头。
余曜完全不知道两人此时的想法南辕北辙,心里抱有最后一丝侥幸,“是因为今天发生的无人机事故?你不想我再发生意外?”
祁望霄望着他,毫不避讳地承认,“是。”
余曜的一颗心不断下坠,“如果……我可以不答应吗。”
祁望霄脸上的笑顿了顿,明亮深邃的眉眼依然很温和,只是增添了几分明晃晃的疑惑。
“为什么?”
祁望霄自认自己这个要求绝对不算过分,破天荒被拒绝,甚至还有些新奇。
“我还没有说是什么。”
余曜深吸一口气,“我大概猜到了。”
他说不出自己心里是高兴还是失落多一点。
高兴么,多少还是有的。
毕竟这是二哥明晃晃表示出的关心。
以祁望霄外表温和,实则一贯内敛慎言的为人作风,能把这种干扰他人志向的话说出口,至少说明在心底里没把自己当外人。
但失落也是如影随形的。
少年不自在地垂下了眼,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明明是他先对二哥有了不切实际的期望,以为他和其他人都不同,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理解自己,支持自己,没有一丝一毫动摇地站在自己这边。
怎么能因为二哥在真真正正地亲眼目睹自己九死一生的危险境遇后,做出了正常人的反应,想劝自己小心保重些,就觉得失落呢。
余曜握了握自己的手指,神色渐渐坚定起来。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答应的。”
从瓶颈悬冰一举飞上天际的刺激快感还未完全消退,他做不到为了让二哥安心就违背自己的挚爱,也永远都做不到在极限目前保守畏缩。
人要先爱自己。
而后,才能……爱人。
这个念头甫一浮现,少年的耳尖就猛然一烫。
他飞快地擦了下自己发热的脸,逃也似的离开,“我还要找卢卡斯说速降滑雪摄影角度的问题,二哥,我先走了。”
帐篷匆匆掀起又落下。
青年脸上的光影也随之明暗交替。
竟是宁愿让卢卡斯工作,也不肯让自己来承担下一次的拍摄任务吗。
祁望霄不能理解余曜的想法。
明明就已经用事实证明了,只有他才能完美无缺地操纵自己设计的无人机。
为什么还要去找卢卡斯?
青年漆黑的眼里划过几丝清浅的疑惑,因为衣着单薄而微微泛白的面孔看上去平添几分脆弱。
恰好祁望星的电话进来,他随意地点击了接听,并将之放在了桌子上。
果然,一大堆叽里咕噜地催促回家的废话过后,电话那头才传来祁望星小心翼翼的声音,“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不应该啊,祁望星早看到了热搜,要不然也不会专挑这个他二哥一定会心情愉快的时候打电话磨人。
总不能是跟小余闹矛盾了吧?
祁望星一下精神起来,“跟小余有关?”
“嗯。”
祁望霄把电话重新拿了回来,语气很慢,“他拒绝了我加入团队的请求。”
“即便无人机本就是由我设计,那位卢卡斯先生并不能很好地掌控它。”
祁望霄说得很委婉。
事实上,为了不出差错,他的指令设置堪称傻瓜式,卢卡斯还能触发备用电池反复调用的bug,某种意义上也确实是个人才。
只是不适合待在余曜的团队。
更合适的人明明是自己。
青年莫名其妙地想到卢卡斯那张在社交平台上日常被点赞连连的脸,突然觉得喉咙干涩,下意识就着白气袅袅的水杯喝了一口。
温水入喉,干涸的喉咙被润泽。
他才反应过来,砰的一下把杯子放回桌上。
真是昏了头了,居然忘记了这是余曜的杯子。
祁望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了半拍儿,但格外漫长的相处岁月里,这样的错漏并不是第一次,他们双方都曾有过。
所以青年很快就调整好心态,略显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思考着自己房车里是否有其他的备用水杯。
祁望星那头意外地沉默了好半天,电话里只能听见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怎么了,望星?”
祁望霄好脾气地反问,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杯沿沾了点水渍的杯子。
“哥,”祁望星这会儿已经彻底明白了热搜里讨论的那句话是谁说的了,震撼之余,吸吸鼻子,“我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他二哥这辈子太苦了。
如果那句话真的是自己所想的那个意思,祁望星想,或许他也要尊重二哥的想法。
哪怕他可能真的会再度失去一位,啊不,两位亲人。
祁望星找了个借口匆匆挂掉电话,走过客厅时,泛红的眼被祁家大伯看了个正着。
“怎么了,望星?”
同样的话,不同的语气,却透着同样的关心。
祁望星忍不住,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我去给小余求个平安符好了,他的职业实在太高危了。”
这样二哥也就不会出事了。
祁家大伯好笑地一卷报纸敲到了自家这个傻侄子的头上,“说什么胡话呢!”
“难道正常人就不会出意外?”
祁家大伯活到这个年纪,经历过妻子兄弟的逝去,侄子的残疾和昏迷,早就已经看淡了生死。
“小余只是比普通人危险了点,但你看,他现在不还好好的?人要活在当下,总是去想没发生的事有什么意思,不过是平添烦恼。”
“那如果真的发生了呢?”
祁望星红着眼,“我不想二哥出事,也不想小余出事。”
“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祁家大伯叹了口气,“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人的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即使是他们这些做亲人的,也不该去干涉太多。
只不过,小余在望霄心里这么重要,是祁家大伯没想到的。
不过想想自家侄子清醒的契机。
好像也不是多么奇怪。
祁家大伯叹气一笑,“看来回头要把望霄名下的财产整理一下。”
祁望星没听懂,头顶呆毛直立,“家里规矩不是说,只有成家的人才能把自己的个人财产从家族产业里剥离出来吗?”
祁家大伯笑笑,懒得搭理这个傻侄子,转身离开。
祁氏集团的财务部更是雷厉风行。
哪怕在年底最繁忙的时间段,一份详细丰厚的财产明细报告,没几天赶在了跨年夜的前一天被传送到祁望霄的邮箱。
祁望霄点开看了几眼,就猜出了自家大伯关爱之下的调侃促狭意味。
但这事不急。
他想到了余曜这个世界的生理年纪,自己都觉得自己但凡现在就表现出什么,未免太过禽兽。
最最起码,也要等过了后天,少年勉强算成年之后再说。
祁望霄把桌上的笔记本合上,微微有些出神。
因为天气骤变和跨年将至的缘故,他们从乔戈里峰回来已经有几天了,但小曜似乎有意无意地在避开自己。
至于吗,祁望霄忍不住地想。
他已经放任少年鸵鸟似的避让了两天,在这天的晚饭之后,特意拦住了想要快步离开的少年。
“小曜,”祁望霄并没有追上去,而是以退为进,“我的手有点疼,可以帮我推一下轮椅吗?”
“哪里疼?”
听到这句话的少年一下停下,回身快步走回到青年身边,下意识地想拉过他的手看。
其他人见状,纷纷打哈哈溜走。
大厅里很快就只剩下青年和少年两人。
很异常,但因为是祁望霄手疼,余曜也顾不得心里的那点儿别扭了,“我看看。”
祁望霄任由他看。
余曜的动作很轻,生怕撕拉到任何一点开裂发红的肌肤。
“是冻伤。”
他皱着眉,自己最初学滑雪的时候不适应也有过,但像祁望霄伤得这么厉害的,还真没有过。
祁望霄温声解释,“应该是前两天的温度太低了。”
零下二十三度,确实很冷。
余曜一下就想到了自己见到祁望霄时对方身上单薄的衣服,一边翻找柜台上的冻伤膏,一边叹气叮嘱。
“二哥,下次出门一定要穿厚,暴露在外面的皮肤还要戴手套和口罩。这里温度低,很容易就会冻伤,一旦冻伤,很不容易好,伤口还会发痒难捱……”
祁望霄简单的一句话就换回了好几句叮嘱,心里那根绷得有点紧的弦一下放松下来。
“上次只是一场意外。”
在余曜面前,祁望霄从来不说假话,也不需要过多掩饰,“无人机事故发生得太快,出来得有点匆忙。”
他乌黑的眼静静看着少年,“但下次不会了。”
余曜点点头,半蹲下身,用棉签蘸取药膏,一点点地往裂开的伤口上擦。
他的动作很轻,叹气的声音也很轻。
“至少要连擦一个星期的药,还要注意不能沾水。”
“一年冻,年年冻。已经冻伤过的手会更加容易冻伤,二哥,你以后都要比别人更加注意。”
话还没说完,少年自己先反应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的缘故,二哥大约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被冻伤吧。
他的呼吸停滞一瞬,才慢慢续上。
总感觉事情好像被自己变得更糟糕。
“快过年了,”余曜狠下了心,“要不二哥你先回国,祁叔叔他们还没有见过你苏醒的样子,一定很想你。”
分开也是冷静的一种方式。
余曜逼着自己说出这几句,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似的收了声。
祁望霄垂着眸子,把正在给自己擦药的少年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唇角就慢慢地扯开了一抹好气又好笑的弧度。
他都想知道余曜这颗乌黑乌黑的小脑袋瓜除了热爱的项目之外都在想什么。
“我更想和你一起跨年,”祁望霄叹了口气,专注又温和地看着余曜,“也一起过新年。”
前一个是世界通用的节日。
后一个则是华国最最传统的合家欢。
祁望霄已经不想再跟余曜兜圈子了。
他很清楚地知道,少年的思维向来简单直白,这几天能做到这种份上,绝不是一句不情愿自己旁观他的危险,所以不想让自己加入所能解释得过去的。
既然如此,那不如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们本来也不该是彼此误会的关系。
“小曜,为什么我会觉得你这几天在躲着我。”
祁望霄拉住了转身欲走的少年,“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余曜被这句话问住,复杂的心绪一下就又翻涌出来。
他其实知道自己这两天的不对劲。
也很清楚地知道根源在哪里。
之所以没有主动提起,更多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祁望霄先提了出来,少年心里反倒有一种大石落地的破罐破摔感。
余曜轻轻挣开祁望霄的手,落座在青年的正对面。
“二哥,”他叹了口气,一字一句,“我是不可能放弃极限运动的。”
“任何意义上的放弃。”
余曜说得很直白,“我会抛却生死,但凡有一丝惜身的胆怯,都是对极限精神的背叛。”
“也就是说,我不会为了任何人保重自己。”
极限运动者本来就是以性命作注,与人类无法抗拒的自然宇宙博一个不肯屈服。
这很背离人性,也很让极限运动者的身边人伤心。
余曜从前没想过那么多,但这两天通通都想了个透彻。
他不可能放弃极限运动。
但让二哥伤心担心也不是他的本意。
这两者似乎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他知道也许永远无法解决,再面对祁望霄时难免就想要快走,试图用时间缓冲,思考对策。
少年眼睫微颤,等待着对面青年失望的声音响起。
也如他百般设想的那样。
这句话音一落地,只余他们两人的大厅一下就安静得落针可闻。
临近年关,窗外正下着鹅毛大雪。
屋内咕噜噜冒泡的老式铁皮热水壶在暖炉管道边欢快歌唱。
本该是冬夜最温暖温馨的一幕。
到底是被自己这句话搞砸了。
余曜掐了下自己的膝盖,但却并不后悔。
他甚至有一种彻底说开的痛快感。
少年复又抬起头,不躲不避地对上青年晦暗复杂的眼,“没有人能劝得动我,你知道的,二哥。”
余曜狠着心肠,把自己的决心都亮给了最亲近的人看。
然后就一目不错地注视着青年的脸庞。
他想要从对方的眼角眉梢看出一丝心绪的端倪。
但是没有。
祁望霄的神情太平静了,连眼睫都没有颤一下。
两人怔怔对视,从外人的角度看起来,敌对又暧昧,夹杂着一种外人插不进去的古怪氛围感。
假装路过的艾莫斯和德米特里就躲进阴影里窃窃私语。
艾莫斯兴奋:“什么情况,他们是吵架了吗?”
德米特里无语:“你这话怎么听起来有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艾莫斯理直气壮:“我确实是幸灾乐祸。我之前还以为天塌下来,余和祁都不会吵架,这会儿看了个新鲜,当然要额外关注。”
他并不觉得余曜和祁望霄会吵得多厉害,吃起瓜来心安理得。
德米特里其实也这样想,但嘴上却道,“那可不一定,他们俩已经彼此冷淡好几天了。”
“不过我觉得,”两人异口同声道,“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屋外的窃窃私语声并没有传进来。
余曜还在等待着祁望霄的回答。
片刻后,两人的僵持却是以青年忍不住地扬了下唇角终结。
“小曜,”祁望霄温润的眸中流淌出无奈笑意,“你从哪里看出来,我会是一个干涉你挑战生死的……人?”
他在自己的定位上顿了顿,选择了最安全最不会出错的泛指。
余曜暂时没有注意到这种细节。
他把祁望霄的话一字字咀嚼,微微皱眉,似乎没有听懂。
祁望霄索性说得更明白,“我不会干涉你的任何决定,哪怕你想要去挑战比从瓶颈悬冰跳出去更可怕的事情。”
直播过程中,祁望霄一直表现得很平静。
但这并不代表他真的没有心神震动过。
甚至可以说,当看见余曜毫不犹豫地从三十层楼高的冰崖上纵身跳下的一刹那,他的心跳也和其他人一样停滞。
恐慌紧张担忧种种心绪一起浮上心头。
但祁望霄同样很清楚,自己阻止不了余曜。
他明白余曜的抱负,知晓他的热爱,自然知道,自己只能打心底里去支持。
所以,自己到底哪一点让小曜误会了?
祁望霄认真反省自己,说实话,一时还真想不出来。
但余曜绝不是一个无事搅三分的人。
祁望霄坦然疑惑地看向少年。
余曜愣了愣,也跟着一起反思起来。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和祁望霄的对话,突然发现了盲点。
等等,自己跟二哥说的……会不会不是一码事?
少年的神情变得古怪。
他还不能确定答案。
但对祁望霄的信任让他油然而生出一种因为眼前的云雾被骤然拨开,真相果然和自己所想的一样的纯粹欣喜。
“或许是我想差了。”
余曜眉眼弯弯,开门见山,“二哥之前想说的是什么?”
祁望霄一怔,仔细回想自己之前的说辞,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他哭笑不得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他想取代卢卡斯作为下一次速降滑雪时的无人机操纵员。
余曜也把自己误以为他想劝自己保重的情况说了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都有点无奈,没想到还真就是误会了。
但一连三个问题都能阴差阳错对上,也真是太巧了。
不过,余曜自己还是觉得自己是不是这两天累昏了头,要不怎么能误会二哥呢?
人的性格底色再多年也不会变。
不变真好。
二哥还是二哥真好。
从祁望霄醒来后,那颗状似正常,实则悬浮的忐忑心因为这场误会和误会的解除终于落在了实地。
还是自己的锅大。
余曜主动把脚边一直抓挠青年裤管的黑猫团子抱了起来,送到祁望霄的膝盖上,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的,“二哥,小七说它知道错了。”
一脸无辜的小黑猫也随着主人的话音喵喵几声。
祁望霄修长清晰的手指抚了两下猫咪胖乎乎的脑壳,语气故意慢悠悠的。
“错了该罚,只喵喵叫两声,未免太轻易揭过。”
祁望霄自然不会生余曜的气。
但莫名其妙的一场乌龙,他平白受了,总是要在其他地方讨回来点。
青年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少年精致俊秀的眉梢,眼眸,鼻梁,随即陡然抬高,以免落在任何不该看的地方。
余曜一无所觉,只是看着祁望霄温温带笑的脸,心里的三分愧意就变作了七分,酸酸软软的。
他试探:“二哥有什么想吃的吗?”
祁望霄淡淡:“最近的伙食很不错。”
少年皱眉:“那想看的……想要的……想玩的?”
祁望霄一一摇头,脾气好到不像是在拒绝。
余曜难得丧气:“那我能做什么?”
他确实不知道祁望霄此时想要什么。
唯一能确定的,一定是自己能够拿出的东西。
少年用琥珀色的湿润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青年,眼神剔透明净。
祁望霄的尾指动了动,“跨年夜给我弹一支吉他吧。”
这是他们在第一个世界经常做的事情。
余曜为难一瞬,但想到吉特镇不大不小,总该能借到一把,就点了头。
只不过难度还是比他想象得更高一点。
吉特镇上是有乐器。
但都是一些传统的古典乐器,从鼓到琵琶都有,就是没有吉他。
他在皑皑白雪里走遍了吉特镇的每一条街,都没有问到。
最后的最后,还是本地人脉丰富的班开元打听到某家有一只半旧的,还只卖不借。
余曜干脆利落地买回来之后,才坐在古老木制结构的房梁下,调着音,应和着周围人七嘴八舌的央求,弹了几段当下流行的片段。
大家本来就是凑个热闹,听个乐呵,欢声笑语里,这个偏僻小镇的寥落旅馆很有了几分跨年夜的氛围。
见少年和朋友们玩得开心,祁望霄也就把紧急运来的新吉他藏回了行李箱里。
吉他新旧没什么要紧。
余曜开心才是第一位的。
祁望霄已经期待起了今晚的跨年曲,心里也有了预感。
余曜也确实没有纠结过要弹什么。
再没有比自己所谱的曲子更好的赔礼礼物了。
余曜隔着人群,远远地看着窗边正在喝茶的祁望霄一眼,不期然就对上了青年刚刚好望过来的目光。
两人相视一笑,就有了共同的默契。
明明距离很远,但余曜却觉得他们近在咫尺。
这样的感觉很好。
眼前人是旧时人,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少年微微低头,稀碎发梢垂落白皙额头,飞扬的乐符随着心情变得轻盈,赢得了满堂的叫好声。
戴维兴致勃勃地打开了直播镜头,对准了静静独坐在人群最中央,仿佛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光的吉他乐手。
小七也在此时熟练地跳上了少年的肩膀。
胖嘟嘟的肥猫已经不是昔年小猫。
右肩猛然一沉。
余曜却连眼皮都没有掀起一下,垂眸拨弄琴弦时,更是思绪万千。
这是自己回归原生世界的第二个跨年夜。
上一次的自己孤身一人,行走在人群里,因为太过无聊,路过街边的流浪歌手时都会驻足停留。
但这一次,有很多人都在身边。
最重要的是,余曜忍不住又看了祁望霄一眼,才收回视线,指尖一拨,无比熟悉的旋律从颤动的琴弦间缓缓流淌。
屋里并不是完全的安静。
艾莫斯和德米特里跟着简书杰学嗑瓜子,卢卡斯很熟练地敲着花生,班开元的小女儿咔嚓咔嚓啃苹果……
但都不能阻止鲜活充沛的曲子流向窗边的青年。
祁望霄也在这乐声里,很自然地握着茶杯回眸,笑意温柔。
意外蹲到戴维临时开播的网友们涌入直播间的一瞬,就被闪瞎耳眼。
【哦豁,余居然还会弹吉他】
【他的手真好看,弹的吉他也好听】
【是自创的曲子吧,从来没有听见过】
跨年夜的喜气味道弥漫着整个直播间,大家没想到跨年夜的福利居然吃得这么好,兴奋一会儿之后,有位华国网友忍不住发了一条弹幕。
【我怎么觉得,这首曲子和这个人猫组合,有点眼熟呢】
第139章
网友发出的疑问一开始并没有引起什么水花。
理由很简单,一句简简单单的韵律耳熟并不能说明什么,少年和黑猫的组合也不算罕见,所以很快就被湮没在夸夸夸大军中。
连负责直播的戴维都没有看见。
余曜自然更不可能知道。
他低头拨弄着生锈掉色的琴弦,云杉木制成的空腔就共振出温暖清晰的旋律,依旧是第一个穿书世界初学者拙劣的编排,依旧简单,明快,却又打动人心。
祁望霄坐在窗下静静听着,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荡回许多年前,再看向余曜时,眼神都变得恍然。
他其实大概能猜到余曜这两天的心结真正在哪里。
和信任无关。
和人性有关。
普通人毕业之后三五年,都会和大学时的自己完全判若两样,从思想三观到性格都有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太多的漫长岁月横亘在他们分离的时光。
重逢时生出一些小摩擦,小误会,再正常不过。
或许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矛盾,他们才能超脱隔阂,真正确认彼此其实并没有过改变。
祁望霄已经确认了自己的心意。
他望着正在弹奏吉他的少年,弯了弯眼,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确定,余曜也得到了相同的判断。
水杯中袅袅升起的白汽模糊了青年斯文俊秀的眉眼。
余曜找回手感后一抬头,就对上对方温柔含笑的视线。
少年确实有着和祁望霄相同的想法。
也因此,他扬了扬眉,那双本就剔透如宝石的双眸在不太明亮的垂坠夜灯里灿若星子。
“这支曲子写给对我很重要的一个人,”余曜在正式开始前温声开口,即使对着面向全球直播的摄像头也大大方方地承认,“我希望他能永远平安喜乐,心愿成真。”
然后,还没等弹幕里疯狂敲打问号,修长白皙的手指就已经在弦上翩翩起舞。
优美的吉他曲飘入每一个观看这一幕的观众们的耳中。
还是刚刚试弹的曲子。
但少年低敛眉眼,感情充沛地将每一个乐符都拨动进所有人的心间。
只需静静听着,人们的脑海里就不自觉地浮现出那场森冷中潜藏温暖和救赎的夜雨,一起被带入到了少年人从未对外开放的隐秘情感世界。
吉他声悦耳动听。
艾莫斯和德米特里放下了一把嗑了半个的瓜子,卢卡斯敲花生的动作停下,就连正在啃苹果的羊角辫小女孩都蹬蹬噔跑到余曜面前,一脸专注地盯着琴弦上轻抚的指节。
他们显然被乐声牵动了心神。
余曜自己也觉得自己弹得不错。
比起上一年跨年夜使用流浪者歌手吉他弹奏的那曲,他自觉这一年的攀岩经历让自己的手指更灵活用力,乐曲表现力提高了不少。
“啪啪啪——”
一曲终了的少年在同伴们的大力掌声中脸热了下,下意识看向窗边。
轮椅上的青年就微笑着举起自己的水杯隔空致意。
手机摄像头只能对准一端。
观众们看不见屏幕背对着的祁望霄,但并不妨碍他们一下沸腾起来。
【余在看谁?】
【啊啊啊他的眼神好温柔好专注】
【是不是在看他说的那个很重要的人?那个人是不是中央帐篷里说要陪余一起同生共死的那个!】
能够及时赶来观看这场计划外突然直播的网友们个个火眼金睛,一眨眼就联想到了不明身份的无人机操纵员。
他们甚至在评论区火急火燎地艾特戴维寻求答案。
只可惜戴维看都没看,见余曜已经把吉他放到一边,就结束了直播,下意识地将目光在少年和青年之间打了个转。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两人间的眼神交流。
但说实话,这些时日的相处下来早就习以为常,见吉他都弹完了,就兴致勃勃地嚷嚷着要放烟花。
华国的烟花是禁放了。
但在b国偏远的吉特小镇,别说烟花,连鞭炮都能轻易买到。
很快屋外就响起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和高高低低的欢呼尖叫声。
余曜捡了几只细长的仙女棒,递给祁望霄,若无其事,“二哥,一起去放烟花吗?”
和吉他曲一样,烟花也是他们之间特殊的默契印记。
余曜都想好了,他们的一生或许还很漫长,有很多事情可以一起重新去做,做得更好。
少年尽可能不把这种心思表现得太明显。
但祁望霄当然不会错认身前人眼里的期待。
他从善如流地接过仙女棒,也轻轻碰了下少年的手,“一起?”
“一起。”
余曜眼里的笑意就没有消下去过,每分每秒都倒映着灼灼星火。
“刺啦——刺啦——”
他们在零下十几度的冷风里点燃了手持的仙女棒,随便绕几个圈,绽放火花残留的视觉效果仿佛一圈圈舞动的精灵。
“很漂亮。”
余曜静静地看着手中的繁星点点。
虽然没有从前在奥运村看见的盛大绚烂,但却是他和二哥第一次在跨年夜一起燃放。
想到这里,少年的心里就有一股暖流涌过。
他看向祁望霄,“二哥,我们过年还一起放烟花好吗?”
放真正的,盛大的夜幕烟花。
后半句被余曜藏在心底。
他打算等到过年时给青年一个猝不及防的惊喜,就像是自己曾经无数次收到的惊喜那样。
余曜专注地等待着祁望霄的回答,完全没发现背后不远处,卢卡斯正拿着新相机鼓捣夜景模式。
毛躁摄影师的手不小心误触到拍摄键。
下一秒,“咔嚓”一声脆响。
少年认真低头,青年虔诚仰头,两人视线相接的一刹那就被定格在相片里,手中还未熄灭的仙女棒也在熠熠生辉。
很美好的一幕。
但暂时只有在场的寥寥数人有幸得见。
等放过了烟花,就着不太好的电视信号闹哄哄地过了跨年夜倒计时,客栈里的众人就各自回去房间睡下,浑然不管外界此时已经因为刚刚那场直播吵翻了天。
#余曜吉他#和#余曜是谁#两个词条同时上了各国热趋,仅次于跨年夜相关的话题,压了不少买通稿的明星好几头。
这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情。
跨年夜,休息日,本就是现实和网络人流量最大的时候,一举一动本就备受全世界瞩目的天才少年有个风吹草动被送上热搜,几乎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没有看直播的路人点开词条之前都是这样想的。
他们光是看着外面的两个词条,还以为说的是同一件事情,是余曜暴露了自己会弹吉他的属性,且弹得相当不错,第二个词条是对第一个词条的夸张赞美。
结果一一点开后才发现,这两个词条还真是各说各的。
#余曜吉他#的词条里转发率最高的是两则视频。
一条是刚刚直播间里的。
另一条则是刚刚好一年以前的。
最先发现两首曲子完全一样的,还是第二条视频的某个发布人。
【cp】天选打工人:我天,我就说小鱼弹得曲子为什么那么耳熟,原来是我去年跨年夜加班时在天桥下经过时拍到的帅气小哥哥!我当时还发了视频全网捞人,万万没想到居然就是小鱼!
闻风而动的网友们很快就祭出了自己手里的存货。
【我也拍到过!】
【啊啊啊,原来是小鱼吗!我也有!】
【是他!那只黑猫猫就是小七!】
话题内的网友们很快就泾渭分明变成两派。
有幸经过并且拍到视频的少数人激动兴奋,一顿乱炫,其他大多数网友们则是羡慕不已,到处吃瓜。
不少手里有存货的网友之前顾及到自己拍摄的可能是素人,只敢留下偷偷欣赏,这会儿得知拍到的居然是体育明星,马上就翻开朋友圈和空间寻找旧图和视频。
四处吃瓜的网络大军没多久就集齐了不同视角的视频。
因为拍摄的时间不同,大多数拍到视频的人都只拍到了前半段,但随着越来越多人的加入,出现小七的后半段没多久就出现其中。
网友们来回对比,在评论区笑成了猹。
【一年过去了,小鱼没怎么变,小七从猫猫团子变成了肥猫猫,岁月是把杀猫刀,允悲.jpg】
【一年前,一只小猫咪,一年后,一辆小猪咪】
【小鱼:人物依旧;小七:判若两猫】
可笑了一会儿之后,深层次的对比和分析就出现在很多人的主页。
【破案了家人们,小鱼不止在体育上进步飞快,他的吉他技术也进步不少,竖起大拇指.jpg】
【已查找过曲库,没有这支曲子,也联系上了流浪歌手,确认这支曲子大概率是余曜原创,原创作曲身份get√】
【不知道为什么,一年前的小鱼看上去很孤单,一个人支影伶仃,一年后的小鱼看上去很满足,独坐人群中,可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向他】
【这支曲子对小鱼应该真的很重要吧,一个人的跨年夜弹它,一群人的跨年夜也弹它】
……
第一天话题截止到这里都还局限在停留在对余曜和曲子本身的讨论上。
大部分人都忽略掉了少年开头的那句致辞。
倒不是有意无意。
实在是这句致辞太过老套,效果颇类似于论文和书籍扉页常见的致某某,很容易就被大家忽略过去。
但第二条登上热搜的话题却跟这句话息息相关。
活跃在第二个话题的网友们比起第一个完全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他们最先关注的是余曜结束时越过镜头,向后看去的目光。
【哇咔咔,这个眼神温柔到骨子里了,余到底在看什么】
紧接着,那句弹奏前的致辞才被扒出来。
【余看的应该是他口中的最重要的人吧】
网友们的想象力是无穷的,很快就联想到了那个说要跟余曜同生共死的悦耳嗓音。
那句轻飘飘的“陪他一起去”份量太重,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有关殉情的古老传说。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举手,我也有】
【咳,我感觉吧,小鱼看的应该就是那个无人机操纵员吧,哈哈,我敢肯定这波一定是双向奔赴!】
【急急急,我是吉吉国王,他到底是谁】
网友们好奇不已,不少人已经默认少年有了恋爱的迹象。
如果说华国的网友还要纠结一下余曜目前满了十八却还没有满真正法律意义上的十八周岁,这样算不算早恋。
其他国家的网友们就没有这种顾虑。
他们更好奇的是,【余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扑在体育上,偶尔有时间也是忙着学习,他哪来的时间谈恋爱】
各种各样的说法充斥着网络,好几天都没有消停下去。
连余曜自己都在大本营的帐篷里刷到了有关的话题传言。
外间四季不间断的大风呼呼刮着。
余曜的心也是晃晃荡荡。
虽然但是,他和二哥没有在谈恋爱好不好。
少年在刷到某些敏感字眼的第一眼就烧热了脸,铺天盖地的热度嗖得从脸颊蹿到耳畔,一路滑下脖颈传遍全身。
他定了定神,好奇地往下刷去,没多久,就刷到了那天直播间的片段。
“……那我就陪他一起去。”
青年平淡又斩钉截铁的话语从麦克风里传出来。
二哥居然……说过这种话?
余曜怔住一瞬。
他一直没有回看直播视频的习惯,所以真的是第一次听见这句话。
怪不得大家都以为他们在谈恋爱。
余曜突然就明白了网友们的关注点在哪里。
可是他和二哥确实没有在谈恋爱。
少年正在心情复杂,突然,刚刚清空的APP后台跳出一个小红点,显示有官方认证的新粉丝关注。
余曜从前不看这些,但鬼使神差的,他下意识点开了这个新的关注粉丝主页。
是一个几年前的老号。
头像赫然是一只胖乎乎的黑猫正抱着鱼的图案。
身份认证填写的是冰岩俱乐部主管。
那不就是二哥吗?
余曜的指尖颤了颤,没想到不偏不倚地给对方添加了一个关注。
祁望霄那头大约是刚好在线,很快私信发来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他显然不知道这个表情在华国年轻人群体里还有“呵呵”的意思。
余曜盯着那个怎么看怎么阴阳怪气的表情包看了几秒,本来就因为绯闻满天飞而担心被二哥看见,此时想到祁望霄大概已经看见,更心虚了,假装没看见就下了线。
连晚上吃饭时都稍稍坐远了点。
他拉开的距离不大,其他人显然都没有注意到。
但祁望霄第一时间似乎就有所察觉。
余曜只觉得对方好像看了自己一眼,但想了想,看几眼也很正常,就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酸菜鱼上。
吉特镇毗邻河谷,雪山融化的河流从冰川间穿行纵横,鱼儿也格外鲜美。
再加上华国特有的酸菜。
微微的酸调让洁白的片状鱼肉更加的细腻爽口,口感更加丰富,每一口都回味无穷。
艾莫斯吃得过瘾,还不忘连连吐槽,“我在h国比赛的时候,吃到想吐,但没想到放到鱼里会这么好吃!”
好不容易能够勉强行走的费利克斯瞥了脸色发绿的简书杰一眼,小心提醒,“艾莫斯,h国的泡菜和华国的酸菜不一样。”
华国人讨厌偷国人偷东西,连费利克斯都听说过。
艾莫斯自知理亏,埋下头只管干饭。
德米特里嗤笑一声,却不肯轻轻放过。
“某人就算是分不清,也不该混为一谈,h国菜那能叫菜吗,他们捡点杂碎混着m国大兵丢弃不要的午餐肉煮煮都敢号称本国美食,华国的饮食文化才是真的博大精深。”
一席话说得在场的华国人,特别是简书杰连连点头之后,德米特里有点得意地看向余曜和祁望霄。
然后就发现这两人似乎都心不在焉。
“余!”
德米特里突然高声。
余曜下意识回神,“怎么了?”
德米特里意有所指,“马上就是你选定的登山速降时间,我们这次都不会再陪你上去,你一个人一定要格外小心。”
以及,格外专心。
他的弦外之音都藏在最后想说却没说出的半句里,目光也特意地梭巡在了轮椅青年的身上,意图相当明显。
德米特里曾见过很多极限运动员在成家之后都会退出挑战。
一则为了让家人安心,二来则是他们很多人已经丧失了孤注一掷的决心。
没有人牵绊的时候勇气无敌。
一旦心有挂碍,最厉害的勇士也会凭空生出弱点。
德米特里很看好余曜的这一次挑战。
但也真的不希望好友会受到任何一点外界的影响,哪怕祁望霄表现得再好,再满分,也没用。
艾莫斯和费利克斯也是这样的态度。
艾莫斯的高原反应和费利克斯的腰伤已经注定他们在这个雪季与乔戈里峰无缘,之所以忍耐着风餐露宿的艰辛也要跟来,主要就是为了见证余曜的登顶和滑降时刻。
这么至关紧要的时刻,感情算什么!
情谊诚可贵,恋人价更高,若为滑雪故,两者皆可抛!
母胎单身的三名运动员虎视眈眈,都有点后悔放任余曜安排祁望霄作为自己背后的无人机操纵者。
无人机的地位太重要。
一旦他们有一方感情用事,都有可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可怕后果。
费利克斯咳嗽两声,劝说的话都一窝蜂地堵到了嗓子眼。
余曜自然不可能听不懂其中的意思。
“我会处理好自己的私事。”
他环顾四周,视线从简书杰、戴维、三名运动员、卢卡斯、路斯塔姆等人的面孔上一一扫过,“一定不会有任何分心。”
余曜说的是真心话。
事实上,在说完这句话的当场,他就暗暗定下心,将自己这些时日看到和想到的都暂时搁置起来。
死亡峰容不下半点疏忽。
这一点,从自己第一次尝试登山就偶遇差点丧命的倒霉登山客的经历里已有端倪。
那场一连几天的登山之旅更是深深证明了,乔戈里峰作为世界上最难攀登的野蛮巨峰,拥有着地狱级别难度。
严峻的地形,变幻莫测的天气,这些才该是自己现阶段必须考虑清楚的事。
余曜很快收敛好了心绪,终于能用往常平和的目光去看身边的青年,哪怕撞上了祁望霄回望的视线也没有闪避。
祁望霄的目光也是如出一辙的宁静。
他很清楚余曜此行面对的会是什么样的难关。
他们现阶段确实应该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想方设法轻装上阵。
“我会做好预警和地势判断。”
祁望霄尽可能地平和了语气,“小曜,我等你回来。”
无论死生。
青年已经做足了一切心理上的准备。
余曜回以一笑,“我一定会回来的。”
这也是他的诺言。
两人间自打上一次下山就开始古怪别扭的氛围终于在此刻彻底回归正常。
简书杰看在眼里,心里可算松了点劲儿,扭头就找了个借口出去给赵正飞打电话。
“喂,老赵……对对对,你放心,小余正常着呢……不过那些舆论确实该管管,除了马上要开始的k2,余曜年纪还小,明年,啊不,今年又要高考,可不能分心……”
他边走边说,有只言片语被风吹回了帐篷里。
余曜缓缓垂下眼,长长的眼睫遮挡的是眼底的神色,也是坚定的决心。
二次出发前的最后一顿晚饭解决掉了大多数人的心病。
余曜也在第二天清晨一大早就换上了特制的衣服。
一件材质特殊的滑雪服。
摸起来异常光滑,布料是由特殊纤维制成,高温时也不易被点燃。
这是超高速度下摔倒运动员的最后保命符。
余曜将之设计成了让人眼前一亮的特殊款式。
至少,在他走出帐篷时,艾莫斯三人都齐齐眼前一亮,指指点点地缠了上来。
改掉该死的口头禅的艾莫斯说话越来越好听,“余,这衣服很衬你!”
费利克斯也由衷称赞,“黑红两色很酷。”
德米特里则是想到了自己国家的文化,“我下次也要来上一件!”
余曜对此并不意外,只是在捕捉到祁望霄比平时晶亮的目光时微微扬了下唇。
他跟大家一一拥抱道别,连轮椅青年也不例外,半蹲下去就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会回来的。”
少年最后重申了一遍自己的诺言,才再不回头地向高大洁白的雪山走去。
离开大本营之前,余曜摸了摸栓在营地旁边橙子糖的脑袋当做告别,再打开头盔上的开关,眼前就显示出滤色的画面以及余光里的海拔和速度的实时数据。
高科技保护头盔的上方有反光点一闪而过。
与此同时,准时准点的观众们也在第一时间就对上了一张放大的马脸。
是真正意义上的马脸。
黑眼睛又大又水润,雪白发亮的毛发编着漂漂亮亮的小辫子,看起来可爱极了。
大家还没有来得及奇怪为什么直播间会出现一匹马,下一秒,余曜抬头向前,画面就变成了伫立在天地之间,闪耀着炫目光芒的巍峨雪山。
【怎么回事,怎么感觉画面一晃一晃的】
观众们享受着视觉震撼之余,觉出视角的不对劲,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难道摄像头不在无人机上?
那摄像头现在在哪儿?
第140章
蹲守在直播间的观众们一时茫然,还是在余曜又走出十余步,抬头望了眼峰顶,摄像头随之从下往上看时才恍然大悟。
【摄像头竟然是余的视角】
大家伙一下激动起来。
他们在之前几天几夜的直播里看惯了无人机的视角,说实话,新鲜感没了不说,打心底里抓耳挠腮地觉得摄像头不够清楚。
倒不是说画质不够。
大多数人观看直播都是通过手机。
几英寸的屏幕画幅实在有限,高空拍摄的镜头又太远,很多细节都会被吞没掉。
就拿梅斯纳尔横切来说,不少人都是事后在网络上流传的其他人拍摄视角里才发觉到——
原来这道在高空里看上去只是有些长的狭长山脊,从运动员自己的眼里来看,居然漫长到如此可怕。
白茫茫,陡峭悬空,一眼望不到头,仿佛架设在白色地狱上的夺命天梯。
【原来我们看到的都是削弱版的k2,真想知道在余的眼里,死亡峰是不是比我们看到的可怕百倍千倍】
这是一位网友在戴维主页上的留言。
很多人都有类似的想法,这条留言在短短两天之内就收获了数以万计次点赞。
时刻监控网络舆论的戴维自然也有注意到。
他去询问过卢卡斯,只会摄影对机器不算灵通的卢卡斯对此只有摇头。
还是余曜自己提出了最佳解,那就是使用翼装飞行的头盔配置。
一般情况下,翼装飞行者会配备两个摄像头,一个在头顶一个在胸口,用以记录保存影像,完善事后的技术分析。
而安装在头顶上,如同一颗正在萌发的小芽的那个,刚刚好就能实现他们的需要。
余曜还特别拜托了祁望霄,将用来显示飞行高度和角度的小屏幕内容改装成了海拔和实时速度。
事实证明,效果很不错。
余曜看不见观众们的屏幕,但余光向护目镜右下角一扫,就瞥见了不断攀升的海拔数据。
数据的初始基数大得惊人,还在一刻不停地上升。
5000m……5200m……5600m……
余曜在不断增长的可怕数据里一步步地向着更高处走去。
一个人,并且没有携带氧气瓶。
这无疑是疯狂又可怕的举动。
不仅要直面没有氧气没有退路的艰险,还要忍受一个人的无依无靠。
但运动本来就该是件孤独的事情。
冬季死亡峰的山巅也只有最无畏的挑战者才能领略风光。
余曜一次也没有回头,在厚厚的雪地里步履匆匆。
他只携带了很少的食物和水。
所以必须尽可能快得先赶到四号营地,再起个大早,从死亡区的边缘向着这片生命禁区发起最后的冲锋。
【看样子余打算靠自己上山】
【可我看网络上,其他人的速降滑雪都是从直升机直接空降山顶,那样不是能节省更多的体力吗】
【对啊对啊,他不是已经探过路了】
没有实战经验的网友们纷纷提出质疑,但也有资深登山客如卡罗尔,混在弹幕里替少年解释。
【如果是其他雪坡或许可以,但这是乔戈里峰,余因为天气的缘故延误计划,最近又落了几场雪,他大概是想亲身丈量一下路线的新情况】
【啊这,那如果在他登顶的过程中又下雪了呢,岂不是前功尽弃】
有火眼金睛的网友直击痛点。
卡罗尔顿了顿,无奈地敲打评论。
【那就没办法了,上帝要下雪,谁能拦得住】
这本来也是大自然考验的一环。
仿佛意识到他们从未想象过的残酷,直播间的弹幕猛然静了一下。
好半天,才有人幽幽道,【突然感觉到了人类的渺小】
几天几夜的辛苦探险,赔上了三位队友才勉强探明了的路线,只需要几场随心所欲的大雪,就需要重新耗费生命探明。
再联想到不久前的巨浪,很多人油然而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迷惘。
人类一直自诩自己已经征服地球。
可他们真正能够居住的土地面积,只占了陆地面积的不到16%,而所有的陆地面积加起来,也不过只有地球面积的29.2%。
有很多地方都人烟罕至,甚至拒绝人类的拜访。
乔戈里峰不过是其中的一处。
如果不是有了死亡峰的名气,大约很难为人所知。
太多的人被束缚于人为构建的社会体系,整日汲汲营营,只为榨干自己的生命、时间和健康换取人为规定的所谓成功代表物,从金钱车房,到名气声望,根本不可能有多余的心神分给那些自认为没用的人事物。
所以也就不可能知道,在他们脚下的土地大海上下,有多少类似k2这样,风光无限,震撼壮观的自然绝境。
同时也早早就忘记了,除去生理性的,因为疾病伤口造成的苦痛,其他所有世俗意义上的痛苦都是自己给自己铸造的枷锁。
复杂纷扰的思绪翻涌在很多人的心底让他们沉默反思。
【至少我们还有余】
安静很久的弹幕上突然冒出了这么一行,一下将很多人从惆怅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是的,人群中还有余曜这样的人存在。
他们不慕荣利,他们不计得失,他们拼着一条性命去探访大自然的禁地,弥补人类的认知。
【如果说竞技运动员参加比赛代表的是自己的祖国,那么极限运动员就是代表全体人类站到大自然的对立面】
意识到这一点,网友们再看向无人机镜头分屏幕里那个正在一步一个脚印,携带摄像头为全球揭开k2峰神秘面纱的少年背影时,心底的喜爱之情就如滔滔不绝的江水,再也控制不住。
【希望余能够平安归来】
【一定要完成你的新打卡目标,余,冲鸭】
【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开始感动起来,敢于出发就是胜利,我会一直蹲直播支持你,余】
……
花式祝福语再次刷满屏幕。
班开元还没有来得及解说,就发现观众们已经完成了一整个闭环的感动脑补。
不过说的也没错。
余曜本来就是冲击人类极限的先锋。
班开元清了清嗓子,才打开麦克风的开关,“今天是20XX年1月3日,相信很多观众们已经重返工作岗位,小余也开始了自己的又一次出发,他计划从这座凝聚了全世界目光的梦想之峰一跃滑下。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先登上顶峰……”
只听到了重返工作岗位几个字的观众们:……
一腔感动瞬间在上班面前都化为了乌有。
【好家伙,小鱼努力几个月,解说员开口两秒,我的感动啪叽一下就没了】
【社畜流泪,不要揭穿我上班摸鱼的事实】
【没事,假装自己没上班假装自己正在家里看小鱼直播(安详躺平)(闭眼)(发现老板)(垂死惊坐)(尖叫)(变身奋斗批)(余光瞥)(发现老板走远)(继续躺平)】
有了这些调侃,刚要沉郁的直播间氛围陡然轻松。
班开元也没想到自己一句大实话就让气氛再度活跃起来,虽然被吐槽,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生活够苦,天气够冷,
光是上山就需要至少两天,他可不想跟观众们一起哭唧唧地目送小余。
那样就不衬他了。
在班开元心里,余曜就该如他的名字那样,寓意着明亮和照耀,有太阳在的地方,就应该天天都有灿烂日光。
被打断之后的直播间也确实如班开元所想的那样,很快就进入到了直播状态。
这大约是第一次有人用第一视角直播乔戈里峰。
视线落在屏幕上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摒住呼吸。
镜头所及之处。
每一条冰缝,每一道岩隙,每一座冰塔,脱离了无人机高高在上的视角,都新颖可怕到让人窒息。
观众们看得啧啧称奇,不住倒抽口气。
【我天,这么深的冰缝,要是掉进去就一定爬不起来了吧】
【这叫岩隙?缝隙不应该是很小的东西吗,这种用力都跨不过去,需要用梯子才能通过的,也能叫岩隙?】
【好大的冰山,啊不,冰塔,和我在h市冰雪大世界看的一模一样,比那个还大,就是挂在这么陡的山崖上实在让人害怕,总感觉下一秒就要滑下来砸我头上】
新奇的视觉体验带来了雀跃心情。
很多人代入自己,兴奋得就像是正在逛游乐园的小朋友。
他们没有缺氧的危机,更没有严寒的威逼,自然就把心情都放在观赏雪山风景上。
大家的注意点各不相同。
有人注意到冰雪锐利璀璨如钻石的反光,也有人注意到远处云雾缭绕的重重群山,还有人把心思都放在一步一塌陷的松软积雪上,脑补自己踩进去时的特殊脚感。
最兴奋的还是来自亚热带和热带的网友。
有定居当地的华裔用上了华国名著里的原句。
【冰天雪地,琉璃世界,大约就是这样的吧】
雪山独有的寥落苍茫感笼罩在每一个观看直播的人的脑海之上。
但最能体会到的还是余曜本人。
只不过他现在并没有很多心情感慨。
行走在零下二十八度的冰雪之中,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更何况他为了能够轻便出行,只在特制的滑雪防寒服里穿了一件贴身的薄衫。
再高科技的防寒服也抵不过完全的风雪。
冷,真的很冷。
余曜每分每秒都在克制着发抖和蜷缩的本能。
唯一的办法是一刻不停地走下去,刺激着周身血流汹涌流动,制造出更多的保命热量。
只有运动才能让身体温暖。
一旦停下,热量就会源源不断的流失。
这也是华国东北的冬季夜里,为什么总有人喝醉倒下后就再也没能起来的根本原因。
但一直走动真的很累。
尤其是在高海拔缺氧的地段。
少年被防风面罩遮挡住的脸庞发白,只能尽可能地维持着稳定的速度,降低自己的心跳,减缓氧气和体能的消耗。
直播间主屏幕的收音是通过头盔里的耳机。
正常音量只能听见雪山上一声接一声的呼啸风声。
只有少数细心的观众刻意将音量调到最大,才从尖锐的哨声里分辨出了少年竭力维持,却还是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余似乎很累】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了!】
伴随着零星的担忧评论,余曜踩着硬碎的冰雪,在高大洁白的山体上,如一只渺小的蝼蚁逐步前行,慢慢登上坡度越来越大的山峰线路。
从无人机高远的视角来看很慢。
可事实上,早就将路线铭记在心的少年轻车熟路,精准地选择了最便捷快速的攀登途经。
他的攀登速度远超第一次。
即使随着海拔的上升,路线难度越来越大,也丝毫没有退却。
波兰人路线。
梅斯纳尔横切。
3号营地!
少年快速又谨慎,太阳东升又西落。
护目镜右下角小屏幕的数字也在天色渐黯的背景里不断变化着。
7231m……7429m……7516m……
很多人都以为到这里就已经告一段落。
【余这一次的速度真的很惊人】
有人晒出了自己整理的少年第一次攀登k2峰时间线,【只他用了大半天的速度完成了之前两天的攀登!】
【辛苦小鱼,快,我们到三号营地休息一下】
【三号营地到四号营地只差一段赛森巴斯克路线,海拔差都不到一千米,完全可以等休息好了再继续】
大家的关心并非没有道理。
整整一天,少年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所以大家再清楚不过,整个攀爬过程,他只休息过寥寥几次,每次还都不超过十分钟。
中途也只吃过一块压缩饼干,就着被冻出冰碴的凉水而已。
高强度的体力消耗,能补充的就这?
【铁打的人也坚持不住吧】
不少观众忍不住叫苦,觉得这简直比酋长岩还苦。
也有人的注意力忍不住跑偏。
【说起来,我先呸呸几下,小鱼是不是一整天都没有出过意外?我感觉他就是这么走呀走,就抵达了这里。明明一路上都很危险,有些路段看得我心惊胆战,但他好像就是没出过任何纰漏】
如果说这样的零失误在酋长岩这种路线明确的山体上还算有可能实现,k2的冰雪可是一点都不讲道理。
【余曜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关心这一点的网友数量和关心劝停党平分秋色。
班开元见余曜又要停下来休整,喝口水,就使了个眼色示意戴维切换镜头。
正在议论的观众们冷不丁就对上了一张中年男人的脸,刚要奇怪发问,就看见对方拿出平板,点开一张密密麻麻的笔记软件界面。
屏幕越靠近镜头,就越能清晰地显示出图上蜿蜒崎岖的路线,以及路线旁边标注的工整小字。
字很小,内容也简明扼要。
班开元双指分开放大。
华国好心网友就在弹幕里简单地翻译了几句。
【ASL5624,冰斗,绕行】
【ASL5630,左侧悬崖,靠右行】
【ASL5673,三点钟方向有冰塔】
ASL是海拔above sea level的首字母缩写。
这份地图标注的详细程度惊人,比专业测绘人员更加贴近登山者视角,以至于观众们马上激动起来。
【为什么不给余带上?】
【有这份地图他肯定不会出错】
【可能带上了吧,电子地图,完全可以有备份】
纷繁的弹幕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方。
偶尔余光扫过的祁望霄眉眼扬了扬,把膝盖上快要滚下去的睡猫往上托了托,干净温润的眸中就划过几分细碎笑意。
班开元也露出了一抹自豪的笑。
“我刚刚看见有人在问小余为什么走得这么顺畅,也有人在问为什么不把地图发他一份,”中年男人顿了顿,笑得更欢,“那当然是因为,他不需要!”
“因为这份地图就是小余在下山之后,凭借自己的记忆画出来的!”
班开元随随便便地在直播间丢下一枚重磅炸弹。
什么?
这是余曜在下山之后才纯靠记忆画出来的?!
观众们都不敢相信。
他们没有怀疑班开元说谎,也不怀疑余曜的细心和观察力,但那可是k2峰,世界第二高山,路线复杂坎坷,各式各样的拦路虎比人工游戏里设置的小怪都多。
余曜真的都能记得住?
他们有心否认,但地图明晃晃摆在他们的眼前,艾莫斯等三人都没有坚持过死亡区,但地图上从始至终都标注得清楚明白。
以余曜现今的身份地位,必然爱惜羽毛,绝不可能是由他人代笔。
【卧槽,终于知道小鱼为什么能同时兼顾体育和学习,不停学习新的运动照样成为顶尖选手】
【看来玩体育的不止要身体天赋,还需要脑力天赋】
【他都可以去参加最强大脑了!】
大家伙挖掘出了自己喜欢的选手的又一个闪光点,喜气洋洋地在评论区热议着。
雪山之上,3号营地。
余曜正把啃完一半的压缩饼干收好,装回包里。
干燥粗粝的饼干即使嚼碎了也拉嗓子。
他拧开保温杯瓶盖,抿了半口,才站起身,继续向前。
雪花一样的弹幕飘不到少年的眼前。
就算是飘到了,余曜大概也只会一笑而过。
攀岩和登山,道理相似,他当然要记清全部的路线。
但要说完全是下山之后才开始回忆,那确实就有些夸张了。
余曜每晚休息的时候都会在睡袋里复盘。
乔戈里峰上多风,连绵不断的风声扰人清梦,就算带上了降噪耳机,寒冷的温度也让人很难入眠。
余曜只好在半睡半醒间勉强休息。
既如此,他也就习惯了闭上双眼,在k2强劲的风声里回忆路线,一遍遍的回忆,翻来覆去的回忆,直至将每一步路线都完完整整地穿在一起,才稍稍松一口气。
如此一来,路线就会被彻底地印刻进脑海,无论是对登山,还是速降,都很有裨益。
至于为什么要画下来。
余曜有两重打算。
一来是记录和回忆,华国老话,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他记忆力再好,也不能托大。
二来则是想留给后来人。
余曜并不小气,也没有什么自己之后,就不该有后来者居上,抢了自己声名的狭隘思想。
早在黎明之墙的时候,他就把自己画出的路线地图慷慨地发布在自己的公开账号,也因此听说冷清许久的黎明之墙终于迎来了新一波摩拳擦掌的挑战者。
分享也是体育精神的一种。
余曜这次也是打算等自己成功验证路线后就将地图公开。
他不知道卡罗尔等人看见地图出现在直播间的那一刻就激动地想要发疯,短暂地休息过后,就向着死亡区边缘的4号营地进发。
镜头也适时地切换回了少年身上。
赛森巴斯克路线是一段近乎垂直上下的路段。
观众们顺着余曜的视线望过去,就只能看见如雪墙般伫立在自己身前的峭壁。
【好高,要不等明天吧】
劝少年休息的言论又一次占据评论区。
但余曜等不了了。
他必须在今天夜晚彻底到来之前抵达4号营地,也只有这样,才能在明天凌晨三点准时出发。
越早出发,越早登上山顶,越早开始自己的速降滑雪,才能受变幻莫测的天气影响最小。
更何况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多待一天,都是对体能的巨大消耗。
余曜有自己的计划,很快就在哀嚎弹幕里开始自己的攀爬。
只可惜这一段并不是很顺利。
雪山的积雪厚度从上往下递减,越是山肩,落雪越深,赛森巴斯克路线就是这样的情况。
少年需要不断把自己的腿脚从深雪里拔出来。
更糟糕的是,厚厚的积雪因为白日里阳光的照耀短暂升温而融化,又因为太阳的渐渐下山重新冻结变硬。
准确来说是又硬又脆。
【就像是松软蛋糕外面裹了一层巧克力壳】
听着耳机里一阵阵的咔嚓咔嚓声,有网友很形象地比喻着。
但并不是每一处薄壳都足够坚硬。
造成的最大后果就是,余曜完全不能确定自己下一步脚下冰层的厚度。
如果是直接能踏碎的那种还好,顶多就是齐膝深的厚雪一路冰冻整条小腿。
但如果是带硬不硬的,就有可能在踩紧用力的瞬间,因为脚下塌陷,踉跄摔倒。
余曜一连摔了几次,气喘的声音不需要放大音量都能被清楚听见。
【还是明天再来吧】
观众们看不下去了,【明天太阳出来,就好了】
祁望霄脸上的笑容变得很淡。
就连通话耳机那头的资深向导路斯塔姆都在用蹩脚的华国话努力劝道,“费力,危险,3号营地就很好。”
但余曜却知道自己完全禁不住多达一天的长耗。
自己一定要用尽可能饱满的状态迎接速降。
他咬着牙,摔了就爬起来,再摔就再起来。
靠着不管不顾的这股劲儿,沾了一身冰雪的少年终于在夜幕彻底降临之际抵达了4号营地。
他在空气稀薄的冷风里大口呼吸,好半天才缓过来这种浑身湿透又被寒风冻干的难受感觉。
勉强吃了点东西,定了个闹钟,就一头扎进自己的睡袋里。
从头盔上拆卸下来的直播间镜头没有关。
观众们看着屏幕里雪山上方亘古不变的闪烁星空忍不住调侃。
【这是要彻夜直播?】
有人玩笑似的退出直播画面,并没有当一回事,只有极少数人的人想起曾经的黎明之墙也是在一个凌晨出发,执着地不肯退出。
雪山之下,灯火通明的大本营里,所有人严阵以待,并没有要回去睡觉的意思。
他们在桌子椅子毛毯上凑合入睡。
祁望霄也终于靠上轮椅,微微阖眼休息。
直到凌晨两点半,闹钟响起。
青年第一个坐直身,明亮透亮的眸子一丝睡意也无,就像是压根没睡。
其他人也艰难地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坐起。
他们很快各就各位,喝着咖啡和茶打起精神。
注意到分屏幕里动静的时差党们激动不已,牢牢盯紧屏幕。
果然,乔戈里峰当地时间凌晨三点,正常情况下还在最熟的睡梦之间的少年也出现在了直播镜头前。
他捧着头盔看了眼摄像头,清醒的琥珀色眸子就对上了坚守在直播间的铁杆粉丝,引起阵阵欢呼。
余曜一点点吞咽着压缩饼干填饱肚子,到底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希望今天晚上能吃上班老板家的烤全羊。”
少年微微笑着说道,浑然不管这一句话让整个直播间都沸腾起来。
【等等,余这句话什么意思】
【啊啊啊他要在今天完成速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