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观众们议论纷纷。

    余曜的这句话已经不能说是暗示了,简直就差明说,自己今天晚上就能安然抵达山脚,甚至能在吉特镇吃上烤全羊。

    少年的肆意自信在看似祈祷的一句话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有人尖叫:【不愧是小鱼!】

    也有人兴奋到昏了头,【啊啊啊啊,必须安排上!地址在哪里,我现在就打电话预定!】

    【吉特镇怎么可能有外卖,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了】

    直播间闹哄哄一团。

    大本营里,被咖啡吊住一口气的大伙见余曜精神奕奕,也都暂时放下了心。

    简教练作势要打电话给镇上的烤全羊店家,结果号还拨完,就被笑逐颜开的戴维按住了手机,示意他往一边看。

    简易折叠桌的那头,轮椅青年一只手握住无人机操纵手柄,另一只单手拨号,三言两语就安排好一顿烤全羊。

    不,或许是很多顿。

    因为简书杰听到的原话是——

    “要保证每个小时都能有新鲜的烤全羊,嗯,过时的可以送去给镇子外的那些孩子。”

    中年教练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

    吉特镇上最便宜的烤全羊价格大约在一千五左右,每个小时一只新鲜的,光是厨师另外的加工费就要上千……

    为的,居然只是让余曜吃上口热乎的美味?

    简书杰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壕无人性,不过想到那些多余的会被送去给镇子外余曜资助的那些流浪儿,就又觉得好像也还好。

    他默默地收起手机,有一种被秀一脸的既视感。

    不过很快注意力就转移回了已经出发的少年身上。

    屏幕里漆黑一片。

    只有少年身前才有一团探照灯的光晕。

    摸黑前进这种事,如果在平地上倒也无妨,但这可是步步惊心的乔戈里峰,别的不说,高达三十层楼冰塔林立的瓶颈悬冰就不是好相与的。

    简书杰的一颗心渐渐就蹦到了嗓子眼。

    直播间的观众们也是同样。

    【好黑,总担心前面会蹿出什么妖魔鬼怪】

    【这就是小时候的伸手不见五指吧,城市光污染太严重,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见过了】

    【摸黑爬山,可怕,摸黑爬雪山,阎罗王都不敢扶墙】

    观众们看的都是余曜的视角,感慨自然而然就只针对眼前的危险。

    可操纵无人机尾随跟上的祁望霄,乌黑的眼眸里映满的都是少年在黑暗里唯一光晕中茕茕独行的清瘦背影。

    隔着厚重头盔,他看不见余曜的脸色。

    但想也知道,昼夜温差极大的高海拔山顶,零下几十度的低温,即便是厚厚织物包裹都难以抵御的寒冷,脂肪层并不丰厚的少年要如何只靠一层单衣再套一件单薄的防寒服就能锁住体温。

    他有心操纵无人机送些东西上去。

    可想想余曜坚持要靠自己完成这一次任务,就按捺住了绷紧的指腹。

    耳机里凄厉的高空风声连绵不绝。

    如同自虐般的,祁望霄慢慢摇着轮椅坐到了最靠近帐篷外围,温度最低的位置上。

    他穿得单薄,几乎在脱离帐篷火源的一瞬间就寒毛直竖。

    可青年面上却还是淡淡的。

    比起小曜,这点寒冷算什么。

    祁望霄垂眸,看向屏幕里身形纤细的少年,指尖不受控制地轻轻落在他的肩上,心里叹气。

    屏幕里,余曜刚刚好若有所感地转了转肩膀。

    但却不是为了寒冷。

    有关寒冷的感官在长时间的刺激里变得麻木。

    余曜只是觉得肩膀有点酸。

    为了保暖减负,他睡在了冰洞狭小的睡袋里,虽然只睡了短短几个小时,蜷缩过的浑身上下却氤氲着挥之不去的酸痛。

    正好可以在去死亡区的路上把身体活动开。

    余曜很乐观地想着,见无人机紧紧跟在自己身边,还不时降落,试图压低到和自己平行的高度,就冲着镜头露出一个笑脸。

    笑完才想起对方看不见,就用手比划了一个小树杈的胜利手势。

    很幼稚的动作。

    却一下安抚住了祁望霄的心。

    他操纵着无人机不远不近地跟随,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弥补自己身体不足导致的缺位陪伴。

    余曜心里有数。

    护目镜下,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就绽开了花。

    观众眼中的雪山黑夜是深不见底,难以捉摸。

    余曜眼中的黑夜却好似一幅探索之后才能徐徐展开的美妙画卷。

    他抬起头,漆黑的夜空镶嵌着无数闪烁的星子,一眨一眨地用微弱光芒诉说着宇宙诞生以来的私语。

    视线再落下,眼前看不清轮廓的雪山神秘深邃,漆黑一片里蕴藏着亘古不变的孤独与宁静。

    天与山,遥远与咫尺,而他目前所能倚靠的全部,就只有自己的双手和双脚。

    余曜看向自己抓握路绳的手,唇瓣抿成一线,借力攀登上去。

    海拔8167m……海拔8204m……海拔8347m……

    护目镜右下角的小屏幕闪烁着变幻数字。

    电子产品幽幽的微弱蓝光就印入少年的微微垂下的眼帘。

    就快到了。

    余曜驱散掉脑海中全部的无关念头,将全副心神都放在自己记忆中的路线和眼前实况的对比中。

    【ASL8413,原有冰塔倒塌】

    【ASL8450,小段结冰,绕行】

    【ASL8513,积雪堆积,有崩落风险】

    ……

    余曜用最新的路况替代着脑海中深深镌刻的印记,同时不断地纠正着自己预设的滑降路线。

    下山比上山难。

    尤其是他还打算采用单板速降的方式,规划好路线是应有之义。

    余曜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

    少年没有参加过其他的速降滑雪活动,也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培训,完全不知道自己采取的计划有着多么可怕的记忆量。

    可谁又能笃定自己的方案才是最合适的。

    至少在此时,余曜觉得,他的方案已经是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周全准备。

    他一步一脚印地行走在人迹罕至的深夜雪山上,仿佛走进了自己内心的平静与安宁。

    无人机嗡嗡的发动机也湮没在呼啸风声里。

    他从天黑走到天亮。

    任由越来越稀薄的空气夺走他清醒的神思。

    东方天际的一抹鱼肚白终于浮现时,少年若有所觉地抬眼望去,一刹那,甚至有一种自己见证了宇宙日夜轮回的敬畏和感动。

    他在无法感应时间流逝的混沌中拼命前行,终于在太阳钻出地平线的前一秒,站到了曾经抵达的k2峰顶。

    万丈霞光率先落在少年的头盔,肩膀,身影,才照亮了皑皑雪山。

    少年在雪山之上。

    高于世界,只低于一人的无人机平稳地在他脚边徘徊。

    余曜顶着缺氧的压力,硬生生站到了太阳完全升起,才从背上取下了自己背了一路的宝贝单板。

    【终于要开始了吗】

    如果弹幕有声音,这句话应该带着无比振奋的颤音。

    观众们的确都很激动。

    废话,从余曜被发现出现在吉特镇,到他上一次的直播,再到现在,都已经过去快两个月的时间。

    他们登山都看两回,就差速降了,眼见终于要开始正菜,怎么可能不激动,简直都要激动哭了好不好。

    大多数观众都是强行按捺住自己的心绪才勉强没有在直播间大呼小叫,一道道激动的视线却都紧紧黏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

    真的要开始了吗?

    很多人都有一种自己没准还在做梦的不真切感。

    余曜却只用一个踩进固定器的动作就证实了,他确实是要开始了。

    少年站在寒风凛冽的山顶上,在青白微冷的朝阳里,剥开此行的第一颗橙子糖果,掀开面罩,含在舌下。

    这是吃心脏病特效药的做法。

    只有把药含在这里,舌头下丰富的黏膜血管组织才会把有效成分尽快地运输到胸口的病灶。

    余曜还保留着这一习惯,在吃橙子糖时也喜欢先含一会,把尖锐边角融化,只剩圆润糖心时再用力咬碎。

    只可惜今天时间不够。

    余曜很清楚,自己在死亡区多停留一秒,危险就会增加一分。

    那么就只能简单走个流程。

    很有仪式感的少年动了动脸颊,就用力咬碎了那颗才开始化开的透明糖果。

    酸甜的碎片散落口腔,成倍地刺激味蕾。

    过于强烈的味觉体验短暂地让余曜的神经清醒一瞬。

    就是现在!

    余曜看着下方的陡峭雪崖,快速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就在急速分泌的肾上腺素作用下,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

    雪道两侧的风景不断后退。

    直播间大屏幕短暂地切换到了无人机视角。

    于是,黑红两色的滑雪服身影在皑皑白雪间格外显眼。

    这是一套颇具华国古韵的滑雪服,华丽异常。

    使用主视角的观众们都是第一次见,但第一眼就有被惊艳到。

    宽大黑色领口这一次采用的是微微竖起的立领式样,金丝收边,纽扣红珠。两侧肩膀的绣纹蜿蜒至被巴掌宽丝带束得紧紧的窄瘦腰间。

    最引人注目的是绣着麒麟暗纹的下摆,稍长的衣料在风中猎猎,粼粼生辉,衬得少年如玉,风姿特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直播间的尖叫如有实质。

    【璀璨夺目!】

    【这这这这也太帅了吧!】

    【有少年神明的那味儿了】

    大家的视线都不忍心从少年身上挪开。

    无人机也尽快旋转着自己的螺旋桨,追逐跟上那道修长背影。

    只有余曜自己对这身衣服的杀伤力一无所知。

    他把全部心神都放在眼前的雪山上,一头扎进,拼尽全力。

    所以少年的速度一上来就是很快,一眨眼已经攀升至了几十迈的高速。

    这是在市区都不敢飙车的危险速度。

    但却正好是余曜想要的。

    他在让人睁不开眼的冷风里放松身体。

    身下经过特殊设计的雪板细长纤薄,板底打过蜡,丝滑流畅,轻而易举就旋转起大片旋转雪花。

    “唰——”

    “哗——”

    板身摩擦雪面的声音低沉悦耳。

    余曜不断导正自己方向的同时,分出一抹心神留意着脚下的雪面。

    这不是过于小心。

    在少年眼里,不同类型的雪,滑起来的脚感完全不同,在对速度和力度的控制上也有不小的差别。

    这对于普通的速降滑雪者来说无意于重大考验。

    但余曜曾经滑过很多地方的雪。

    粉状如沙子的,块状易结冰的,还有昨天在赛森巴斯克路线那种化了又冻结,留有薄壳的,他统统都滑过,还都不止一次。

    这点雪感上的变化,根本就难不住他。

    少年正脚朝前,在雪上贴地飞行。

    膝盖起伏间,轻而易举就克服掉了雪板在凸凹不平的雪面上遇到的变化阻力。

    就好像普通人会因为雪板碰撞摇晃而摔成重伤的野生雪面,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费心的事。

    少年一心一意地冲向曾经攻克过的悬冰难关。

    大本营里,艾莫斯就忍不住把一只手搭上了同样目不转睛的费利克斯的肩。

    “余很擅长野雪。”

    一向对自己的滑雪技术引以为傲的艾莫斯不得不承认,“他滑得简直好像是在最平整的俱乐部雪道上。”

    没有摇晃,没有摔倒,速度还快如闪电。

    而这样的滑行场面,居然出现在以险峻著称的乔戈里峰上,是自己今天没睡醒呢,还是没睡醒呢。

    艾莫斯一个劲地感慨着,费利克斯倒是没说什么,顶多就是觉得艾莫斯说得都对,德米特里却有点忍不下去了。

    “别说得好像那么容易,”德米特里对雪山速降的经验是在场三人里最丰富的,“雪面的情况每分每秒都在发生变化。”

    知道班开元不了解滑雪,德米特里主动走到直播麦克风前,让观众们都能听见自己的说话声。

    “高海拔地区多风,气候恶劣,变幻莫测,也就注定了雪山上的雪也是难以捉摸。”

    “一片雪坡,会被日晒,会被风吹,会被雪上加雪,还会因为气温的缘故融化和重新冻结,这都是速降滑雪者事先无法准确预料到的。”

    “可滑雪的技术手段偏偏就与雪面的情况息息相关。”

    德米特里看着屏幕上因为这一段雪面变硬,就竖起一侧板缘,上半身倒伏贴地,试图用刻滑方式划出波浪弧线,又很快因为雪面变得松软被迫起身,用站立方式滑过粉雪的少年身影。

    “这原本是很难的命题,很多滑雪者都束手无策,他们有限的心神需要考虑路线规划,还要注意时时刻刻都可能发生的危险,能够保证雪板正常滑行就已经不错。”

    德米特里没说的是,有些滑雪者在遇到陡峭路段时,甚至会选择减速下滑。

    譬如把雪板横过来,用推坡的方式一点点往下推,保证自己的安全。

    反正像余曜这种,完全不减速,还时不时因地制宜,让自己的速度更快的人,不说没有,至少德米特里混滑雪圈子至今,也就见过余曜这么一个。

    尤其是他现在身处在高度缺氧的死亡区!

    德米特里在少年无限逼近瓶颈悬冰,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情况下瞳孔猛然一缩,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什么。

    下一秒,少年就如之前展示过的那样,直冲云霄,肆意翻腾!

    一圈,两圈,三圈。

    四圈!

    五圈!

    六圈,七圈,八圈——

    八圈半!

    居然是八圈半!

    费利克斯和艾莫斯惊恐起身,不敢置信地盯着屏幕。

    直播间的观众们也都看呆了。

    不仅是为了那个在半空张扬自在的流光剪影,更多的是视觉认知所引起的心灵上的震撼。

    【不是,余属陀螺的吗?有人数清楚他都转了什么吗】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五周偏轴转体3060……uu们,我有点头晕,你们晕吗】

    【我刚刚看的是主视角,都要晕死了!原来不是小鱼的核心爆发力不够强,是跳台不够高!】

    【强大,美丽,奇迹,就是余的代名词】

    没有人不会为这个超多圈数的旋转惊讶赞叹。

    只可惜这种全世界在眼前颠倒旋转的刺激,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受得住的。

    有人忍了又忍,还是小跑去了卫生间,趴在马桶边一阵干呕,而后苦笑着,切换回了无人机视角。

    不是他们不想体验,实在是太刺激。

    他们光是隔着屏幕看着,就已经感受到生死一线的惊心动魄。

    可余才是当事人。

    他们体验到的只是虚假的削弱版。

    真正经历这一切的余到底是什么感受?

    每个人都想要诉说自己此时的心声。

    只可惜疯狂的弹幕已经充斥屏幕,后来者发布的评论根本就挤不出前台。

    毕竟谁都没想到。

    原本该是死亡区最大拦路虎的瓶颈悬冰,居然会在少年奋不顾身的一跃之下,变身成了天才炫技的闪亮舞台。

    余曜在松开板头的最后时刻落在之前相同的缓冲位置。

    “咔嚓!”

    一声脆响,短短几天经历两次猛烈撞击的冰瀑一角终于支撑不住,在少年720°下的坡面障碍技巧玩法里轰然倒塌。

    只可惜余曜已经滑远,完全没有被砸中拖倒的可能。

    余曜并没有注意到冰瀑的断裂。

    事实上,在那个圈数惊人的旋转结束后,他就有了头脑晕晕乎乎的不清醒感。

    这是缺氧和剧烈运动的后果。

    思绪仿佛陷入了黏腻的沼泽,每一根神经突触都喝醉酒似的拒绝履行自己的基本机能,连四肢的动作都变得迟缓。

    余曜心知肚明自己此时的糟糕状态。

    唯一的解法是尽快离开死亡区!

    少年的速度不满反快,全神贯注于前路的同时,余光分了一瞥给视野右下角的屏幕,

    海拔8532m……海拔8389m……海拔8231m……

    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余曜在让人胆颤的陡峭坡度里一冲而下,没有恐惧,更多的是即将呼吸到充足空气的兴奋与期待。

    在头盔遮掩下的面孔微微发红。

    雪板切割雪面的声音连绵不断。

    他在被惊扰的雪花浪海中穿行,被细碎的冰晶如钻石般缀满周身,修长矫健的背影在阳光下里熠熠生辉。

    【来了来了,能拍艺术照的画面它来了!】

    【一个字,帅!两个字,超帅!】

    观众们紧张的心情在这样美丽的一幕里得到了短暂转移。

    他们欣赏着屏幕里少年纵板驰雪的酷炫一幕,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余曜此时所在的是臭名昭著的k2死亡区。

    乔戈里峰也在一阵冷风的席卷下,很快就露出了自己新的爪牙。

    就在余曜擦过一座不大不小的冰塔,用手抚摸着障碍物侧身飞出时,“轰隆隆”的闷响从身后不远处阵阵传来。

    难道?

    余曜没有回头,不太清晰的头脑勉勉强强才浮出一个必须尽快滑走的念头。

    他选择信任着自己的本能,骤然发力,依靠细长如刃的雪板,不断加速地向前滑去。

    无人机镜头捕捉到了后方的雪崩。

    大片大片的洁白冰雪推挤着从后方奔涌而下,巨大的雪浪在余曜背后穷追不舍,劲风肆虐,雪屑横飞。

    好几次,领先的浪尖差点就要舔舐到少年的背影。

    也就是余曜比它更快一步,才能将将躲开被无情吞噬的命运。

    【快跑快跑!】

    【啊啊啊啊好紧张好紧张】

    【求求了求求了,快点停下吧】

    很多很多的观众自发地在评论区替少年祈祷。

    余曜则是绷紧最后一丝清明,紧盯着自己小屏幕上的数据。

    80km/h!

    90km/h!

    100km/h!

    越来越快的速度给予了少年更多的信心。

    雪崩的速度只会递减。

    但他的单板速度却只会递增!

    余曜在撞面而来的冷风中尽可能地调整呼吸,试图让自己的心跳和双肺不那么难过。

    心里却始终有那么点微妙的不甘心。

    缺氧的痛苦让他的头脑对外界的感知和时间流逝变得缓慢,但这并不意味着少年的心性脾气会有任何改变。

    余曜最讨厌的就是在困难面前灰溜溜地落败逃走。

    即使雪崩唯一的处理方式就是这样。

    他还是不喜欢。

    有一种莫名其妙做逃兵的感觉。

    少年用自己不甚清楚的头脑努力思考着,该怎么反击回去。

    海拔8254m……海拔8201m……海拔8182m……

    离死亡区的八千米分界线越来越近。

    身后的雪崩也渐显颓势。

    余曜灵光一闪,猝不及防间就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用左脚踩住雪板的板尾,用力一压。

    整个人调头,反冲雪崩方向!

    第142章

    没有人能想到余曜会在雪崩即将结束的时刻突然回头。

    这太不符合常理,也太震撼眼球。

    几乎在少年猛然转身的刹那,大本营里的简书杰就倏地站起身,脸色惨白,直播间的观众们也都想起了少年上一次在雪崩中失踪的情状,惊惶不已。

    【余是不是疯了】

    他们用这句在余曜直播时出现率高达百分百的质问句刷屏。

    可也只来得及刷上两句。

    无人机镜头里,少年已然压住雪浪,拧腰闪身,带着自己的雪板从奔涌的银白色一跃飞起。

    笔直雪板如长剑般直指云端,垂直地冲出浪尖后急转向下。

    这是Alley-Oop,别名,闪耀。

    是一个在U型池和冲浪里不算罕见,却因为展现地点在沿着山崖滑落下坠的大规模雪块上而格外荡气回肠的技术动作。

    观众们个个都看呆了眼。

    谁也没想到,余曜居然会将这个起源于滑板,发扬光大在U型池和海浪上的技术动作带到崩塌的雪浪上!

    【果然,只有小鱼敢想的,就没有他不敢做的】

    【我天,居然还有这种操作,我就知道余掉头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

    【秀得我头皮发麻,呜呜呜,捂着心脏看,太紧张太刺激了】

    目瞪口呆的观众们好半天都缓不过来神。

    翻腾的少年身形太潇洒,帅气的跳起落下动作,砸落漫天雪花,完全看不出死亡区缺氧迟钝的影子。

    更别提他几乎一刻没停。

    在落入汹涌冰雪的瞬间,就借着雪浪的推力继续向前滑去。

    翻涌成浪的雪花和冰晶在他身后追赶簇拥。

    可无论如何努力,却只能很勉强才沾上一星半点儿少年绣有麒麟暗纹的猎猎衣摆。

    大屏幕里的画面看起来甚至有一种是余曜雪板所过之处,掀起雪浪无数的孤高凛然感。

    明亮清冷的阳光跃动在少年的头盔肩膀,金属的部分泠泠反光。

    【真美!】

    【好帅好酷!】

    观众们个顶个地看呆了眼。

    就连简书杰都短暂褪去脸上担忧,从眉眼嘴角流露出一种想哈哈大笑又有点无奈生气的自豪神情。

    这么棒的天才小子是他们华国国家队的!

    屏幕内外,现在大约只有祁望霄一个人微微蹙着眉,指尖生硬地搭在无人机的操控按键上,唇线抿直。

    原因很简单。

    青年的视力很好,又是全身心都放在少年身上,轻而易举地就从余曜落雪后不太明显的晃动幅度里判断出——

    余曜的情况大约不太好。

    这话原不该他这个门外汉说。

    但祁望霄醒来的时间虽然不算长,却早就在有限的闲暇时间里把少年的公开视频都刷了个遍。

    虽然在任务世界里没能亲眼见识过余曜在体育方面得天独厚的卓绝天赋,但现在的祁望霄很清楚,余曜完全状态时的近乎完美。

    他有余力,就不会只上一个闪耀动作,更不可能在落雪时出现这样其实根本不算失误的纰漏。

    一定是身体难以支持的缘故。

    是因为缺氧吗?

    祁望霄下意识摒住呼吸,很快就因为胸口的憋闷而心跳加速。

    但这根本不足以匹敌余曜正在遭受的万分之一痛苦。

    祁望霄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眸深处的碎光轻轻颤动几下,用力闭了闭眼,才恢复寻常时的平静无波。

    不管怎么样,这是小曜的选择。

    祁望霄紧绷着下颚,用力按下无人机按键,操纵着那架钢铁造物追逐着少年的背影。

    无人机飞得很低。

    海拔八千米的高度,原本该高于世间万物。

    无人机背后的高傲操纵员也只会在追风逐雪的少年面前才肯低下头颅。

    发动机的嗡嗡声如影随形。

    余曜此时却只能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心脏跳动声。

    怦怦怦——

    声如擂鼓。

    即使没有之前犯病时的可怕窒息,也足以湮没掉普通人的全部神智。

    但余曜不是普通人。

    少年在落雪踉跄后当机立断,咬破舌尖,用清晰剧烈的疼痛感驱赶走缺氧的眩晕困倦。

    必须尽快滑出死亡区。

    余曜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挑衅过雪崩之后,就再没回头,以刃接地,不断加速。

    唰——唰——

    坡度高达六十度的悬崖上,少年竭力集中寥寥无几的全部心神。

    呼呼——呼呼——

    他耳畔的风声越来越尖利。

    扑面的风打在头盔护目镜时,形成不小的空气阻力。

    却怎么都阻挡不了,少年不要命地连续加速。

    85km/h!

    94km/h!

    107km/h!

    余光右下角的实时速度飞速攀升。

    余曜神色不变地任由自己全速直线前进,只有在遇到障碍时才会迫不得已地竖板绕过。

    准确来说,是大的障碍当跳台,小的障碍玩猫跳,实在难以利用的,才会被他无奈放弃,减速绕行。

    减速的动作在少年身后掀起大片大片喷溅的银色雪花。

    所到之处,如烟如雾,梦幻唯美。

    看得直播间的观众们连连叫好的同时,也连连悬心。

    【太陡了】

    【不像是在滑雪,像是在跳崖】

    【看上去好爽,也好要命】

    可不就是要命吗!

    班开元对滑雪一知半解,但光是看着屏幕里那个以板为刃,切开冰川雪崖,留下连绵不断的蜿蜒曲线的少年,就服气到了极点。

    别人不知道,班开元这个真的上过k2的人再清楚不过。

    死亡区不仅仅是缺氧,风速也着实惊人。

    八级往上的大风就已经足以让人感受到走路时的阻力,乔戈里峰的死亡区常年徘徊的可都是九级起步的大风怒吼。

    普通登山客哪怕只是缓慢爬山,都有可能被干扰。

    余曜的速度又这么快,承受的阻力可想而知。

    班开元没学过滑雪,但也差不多能看出风对滑行的方向角度有着很大的影响。

    缺氧,大风,崖壁,冰裂岩隙……

    顺便列举几项,就能看出来,余曜的滑行看似容易,实则每一步都游走在刀尖之上,稍不注意就会丢掉性命。

    班开元忍不住把镜头切换到余曜主视角。

    下一秒就啪叽一下切换回来。

    “这也太吓人了!”

    他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视觉冲击,余曜这个当事人该有多大的勇气才能继续滑行。

    因为好奇切换到余曜主视角的人有很多。

    但和班开元一样,没有多少人坚持了下来,评论区遍地都是大家的惊讶感慨。

    【我的上帝,我心脏病都要发了】

    【满目刺眼的白,景象倾斜,万物疾速向后滑走变成虚影,动不动就是裂缝冰塔,很好,今晚的噩梦题材有了】

    很多人都做过一脚踩空,从高空坠落的梦。

    但余曜的主视角比这还可怕。

    高空坠落的惊恐毕竟只在踏空的一瞬间,高山滑雪的惊悚却是不断加码,战线绵长。

    白色的雪山仿佛没有尽头。

    下一秒就有可能丧命其中。

    绝大多数人都坚持不过主视角的两分钟。

    哪怕是正在收看直播的洛伦佐都下意识地往埃斯蒙德身边靠了靠,“嘶,这可真够刺激的!”

    话是这么说,洛伦佐那双紫罗兰色的眸子却在闪闪发光,“我也想试试!”

    他说着说着就气呼呼地锤了下自己瘸了半截的右腿,“如果不是不小心扭伤,我现在早就跟余还有艾莫斯他们一起在乔戈里峰了!”

    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少爷向来要什么有什么,这还是第一次因为受伤无法出席朋友们的团建活动而懊恼不已。

    埃斯蒙德眸子闪了闪,温声安慰,善良地没有提起面前的k2峰上现在只剩余曜一人。

    艾莫斯,费利克斯和德米特里都在登山的过程中陆续被死亡峰淘汰,以埃斯蒙德对洛伦佐技术水准的了解,他并不觉得洛伦佐能成为和余曜一起站到最后的人。

    就算真的能走到最后又怎样。

    那样太苦也太危险。

    世界上的余可只有一个。

    埃斯蒙德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还在发火的小少爷的背。

    不得不说,即使是他,在看到余曜的主视角画面时,都有点后怕和庆幸洛伦佐意外和k2无缘。

    复杂纠结的心情充溢着这位曾经在赛场上所向披靡,最终因伤告别赛场的前任双板冠军心间,埃斯蒙德第一次大胆地揽住了还在喋喋不休的洛伦佐肩头,用平和的语调低声。

    “幸亏你没事。”

    洛伦佐没听懂,刚要说什么,就一头撞进埃斯蒙德晦涩深情的眼眸。

    感情上迟钝异常的紫眸年轻人先是被这目光里的热度烫了下,才一头雾水地反问,“什么没事?”

    埃斯蒙德就把目光落回到客厅120英寸的超高清电视屏幕上,幽幽叹气。

    “余的处境很危险。”

    洛伦佐闻声立刻掉头,马上就注意到了无人机分镜头里少年一连踉跄两次的身形。

    这一次,不再只有祁望霄一人看出了余曜的问题。

    直播间的观众们,只要之前把画面切换到无人机镜头的,都发现了余曜的意外失误。

    那是几道距离很近的裂缝。

    按照少年之前的处理方式,大概率就会选择无视。

    字面意义上的无视。

    他会用最快的速度,凭借惯性飞起跳远,气势如虹地一跃而过。

    但这两次,似乎是选择的时机出了问题,雪板落地太早,板身没有完全落在雪面之上,半边悬空时中心难免向裂缝倾倒。

    如果不是少年的核心够强,柔韧性够好,在察觉不对时力挽狂澜,向斜前方提起重心,说不定真就会掉进裂缝。

    这样的错误很低级。

    至少在余曜身上足够低级。

    观众们一下就炸了起来。

    【怎么回事,余居然会出错】

    【他是不是出状况了】

    【啊啊啊,紧张,余会不会是哪里不舒服】

    不少观众们是这时才想起的余曜还没有脱离死亡区,个个焦心不已。

    也有零散的几个人弱弱举手,【会不会是因为难度的原因,之前的裂缝都是单条的,这几道的位置太密集,余也是人,偶尔出错太正常了】

    但很快就迎来了一大波反驳。

    【如果是别人出这个问题,我信是出错,但如果是余,怎么可能!】

    【对对对,我也觉得,不是说死亡区缺氧,他的判断和认知可能被影响了】

    【老实说我也有猜测……但之前的比赛我的脸都被打肿了,我还是更相信他绝对不可能因为自己的原因出错】

    站余曜的观众们有很多。

    但说实话,都没什么用。

    赛事中的实时舆论除去挑起更高热度和增加观赛体验外,对于运动员本身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直播间的关心有千万句。

    余曜这会儿还是觉得自己此时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是生理性的黑蒙。

    这也是他刚刚没能准确落雪的最重要原因。

    必须抓紧时间了。

    他望着不远处四号营地的标志,摒住呼吸,在四肢的酸痛里再一次狠心地继续加速。

    速度一路飙升到了惊人的138km/h,还在继续升高,随行的无人机也只能捕捉到一个义无反顾的背影。

    138km/h是什么概念。

    弹幕里有人给大家科普:【华国某个整车厂曾经做过120km/h的汽车碰撞实验,这个速度撞上去,砰!前排基本全灭】

    简短的两句话就让直播间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

    【我都不敢想象余……】

    这条弹幕并没有说完,但好像已经道尽了观众们的心声。

    坚硬如汽车都能前排全灭。

    那么比120km/h更快的138km/h呢?

    只怕余曜但凡摔上那么一下,就有可能瞬间化身一滩肉饼,丝毫不夸张地说。

    【这真的是玩命的项目】

    观众们心情苦涩,却又不受控制地因为少年风驰电掣的速度心惊肉跳,倍感刺激,仿佛置身于一场紧张刺激的战斗之中,全身的神经都被提拉拽起。

    他们和余曜一起盯着不远处的4号营地标准。

    八千米死亡区分界线在他们的眼中俨然化身成了少年阶段性成果的冲刺线。

    对速度和激情的极限追求一时占据上风。

    很多人在屏幕那头攥着拳头,挥舞呐喊,【快!快冲过死亡区!】

    看着少年所向披靡地冲向四号营地。

    他们酝酿的热血都开始预热。

    终于,在少年终于成功冲刺的一瞬间,满腔热血刹那间沸腾到了极点,心跳开始加速,眼泪也开始盈眶。

    【啊啊啊啊啊啊啊】

    【穿过死亡区了!死亡区!】

    【小鱼解放了!有氧气了!】

    观众们早在班开元的介绍中明白了死亡区的可怕,哪怕余曜顺利通过的瓶颈悬冰,都一直吊着一口气。

    但现在余通过死亡区了!

    他有了氧气马上就能发挥出全部的水平!

    这两个联想一出,哪怕少年依旧在冰天雪地里驰骋,黑红两色的身影以惊人的速度冲下冰川——

    大本营的众人也已经起立欢呼。

    尤其以简书杰最是高兴。

    他一胳膊搂着戴维,一胳膊圈着班开元,如果不是顾及直播收音话筒,这会儿说不定都要兴奋地喊叫出来。

    虽然接下来还有赛森斯巴克路线,还有可怕的梅斯纳尔横切,但至少死亡区的考验他们家小余是通过的了。

    简书杰的喜悦溢于言表。

    “一只烤全羊不够,”他想起了少年之前的愿望,“至少要两只!”

    他现在自己一个人就能吃掉一整只。

    简书杰的快乐感染了帐篷里的每一个人。

    大家确实也都松了一口气。

    速降滑雪考验的是技术和洞察力,还有实时路线的规划能力,后两者都需要更强的脑力。

    如果能摆脱掉缺氧的影响,余曜无疑会重新找回自己清醒的头脑,安全指数直线上升。

    祁望霄的眉宇舒展两分。

    大本营和直播间的欢呼声连成一片。

    可雪山之上,仍然只有呼呼风声。

    稀薄空气渐渐充盈的感觉让缺氧的眩晕感缓缓消失。

    余曜没有再用刻意的加速手段,放任自己直直向山下滑去。

    他借由这一段的路线喘气,想要尽可能地快速恢复头脑清明。

    清晰的路线图也随之浮现少年脑海。

    死亡区的下一段路线就是赛森巴斯克路线。

    余曜对这段路线的印象只有一个字——陡。

    六十度到七十五度的天然坡度,让这段路线看起来就像是天然的垂直悬崖,别说滑降,徒步站在崖壁上都有滑落下坠的风险。

    自己的速度一定会在抵达三号营地上再创新高。

    余曜很清楚赛森巴斯克路线紧连着的就是梅斯纳尔横切。

    横跨在悬崖上的尖锐山脊路线本就危险。

    偏偏从赛森巴斯克疾速的下坠路线却要在衔接处绕上一个近乎九十度的大转弯,还是在一侧是冰斗,另一侧是深渊的危险情况下。

    这可真是……想想就刺激!

    余曜微微扬起唇角,明明知道前方就是致命危险,却没有停下来横过滑板,使用推坡的方式减速。

    他甚至都没有在四号营地停下来,卸掉死亡区的增速,直接就着上百千米每小时的高速,跳下了垂直冰川。

    重力的缘故让这段路线上的积雪滑落堆积。

    有些地方雪层松软,有些地方山石裸露。

    余曜避开了黑色的岩石部位,在厚厚的雪层里穿梭。

    他的余光盯着右下角的时速表。

    嘴角随着数字的增大不断上扬。

    缺氧的疲惫感也在空气浓度上升,不断分泌的肾上腺素和多巴胺刺激下越发清醒,身体都变得轻盈。

    他精准地掌握绕行岩石部位的每一个转弯,不动声色地为接下来的九十度极速大转弯做准备。

    少年也没有要在接下来的三号营地停下降速保命的意思。

    只有不减速才能被叫做速降!

    少年打心底里期待,也向往着自己能够一举打破单板目前的最高速度记录。

    余曜微微偏了下头,头盔背后鲜红突出的Red Bull品牌logo就在无人机的视野里打了个转儿,随即一骑绝尘。

    祁望霄注视着屏幕里因为恢复清明,选择彻底释放速度的无畏少年,眉眼都变得明亮。

    这是他碍于身体原因不曾有过的肆意和畅快。

    祁望霄很高兴能在余曜身上看见它。

    或许最开始,吸引自己的就是少年身上旺盛倔强的生命力。

    祁望霄用一种热切温和的目光注视着雪崖上与其说是滑雪,不如说是跳崖的疾驰身影,心脏都开始怦怦怦跳动。

    可这样的人远不止他一个。

    太阳之所以备受崇拜,原因就在于它照耀的从不是一人一物一片天地,而是整个煌煌世间。

    此刻的直播间,所有人都在为少年倾倒。

    他们怀揣着激动的心情,目睹着一人如万马奔腾之势,势不可挡地冲向前方,沿途碾碎无数雪块如流沙下落。

    不是雪崩。

    但悬崖之上,雪冰纷纷下流如瀑,少年在银白的河流间疾驰的画面太美好,很轻易地就让人想到了刚刚那场雪崩的回冲雪浪。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余曜其实也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过瘾。

    但冲雪浪也是讲究时机的。

    至少没有人会枉顾牛顿定律,在悬崖这种垂直路段回冲。

    是的,和观众们口中总是说的牛顿棺材板按不住不同,余曜从来都只是顺规律而为。

    所以他现在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接下来的大转弯上。

    余曜还从来没有在这么快的速度里转过弯。

    他瞥了眼余光里141km/h的惊人速度,心神更多地在追踪海拔高度的数值。

    海拔7800m……海拔7600m……海拔7400m……

    越来越逼近的位置。

    余曜沉下心神,琥珀色的眸子静静望向板头正前方。

    高速带来了更大的阻力,变向已经开始变得艰难。

    围观的人都恨不得在现场呐喊助威。

    只有少年自己知道自己的双腿到底承受了什么样的阻力。

    他是不打算减速。

    但赛森路段上随处可见的暴露岩石逼迫他变相转弯降速。

    降速就会带来双腿的疲劳。

    一路颠簸下来,他的膝盖往下已经开始酸痛到麻木。

    这显然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点。

    生死才是摆在少年面前的头等大事。

    但那又怎样!

    他敢上死亡峰,就已经将死生都置之度外。

    不就是速度高到难以控制,转弯都变成了失误即丧命的夺命难关,还能比徒手攀岩一个松手就粉身碎骨,比几十米巨浪一个拍击浑身骨折五脏移位更可怕吗?

    余曜已经做好了一切生离死别的心理准备。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没能在上山前给祁望霄留下点什么,最好是寓意着希望的那种。

    他的轮回路太窄,讲道理,容不下第二个人。

    这个念头在风驰电掣的速度里一闪而过,消散风中。

    前面就是大转弯了。

    余曜闪烁着琥珀色的眸子,压低自己的重心,在滑至预设的转弯点位置时,整个人瞬间向右倒伏,以手撑雪!

    第143章

    余曜曾经是一位很优秀的短道速滑运动员,这辈子也已经拿到了坡面障碍追逐的奥运冠军。

    可即便如此,在过这个完全垂直九十度的弯道前,他都不敢说自己有十足十的信心。

    速度太快了。

    尖锐的板底摩擦声疯狂地刮擦着耳膜,少年甚至会错觉自己滑的不是雪,而是金刚砂涂层的磨砂纸。

    因为下一秒就会冒出大量滋啦火星,点燃滑板,也点燃他,直至烧得灰都不剩,洒满雪山。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会成功过弯。

    余曜摒住呼吸,在可怕的想象里没有丝毫犹豫地倒向预设的转弯点。

    板刃着雪,刮起半人高的磅礴雪花。

    刮擦声也变得更加尖利细长。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只有余曜自己觉出,贴地倒伏的姿态让他久违地体验到与大地亲密接触的安心。

    他的手套扶在雪上,摩擦生出的热量将冰雪融化,濡湿表层。

    可掌心先热后冷的触感并没有引起大脑皮层太多的注意。

    少年的全身心都在控制雪板的朝向。

    他浑身紧绷,神情专注,琥珀色的眸子一眨不眨,清澈地倒映着赛森巴斯克路线和梅斯纳尔横切路线的交叉点。

    这是两条不该交融的线路。

    很多登山客都会选择专注巴斯克路线亦或者是波兰人路线,梅斯纳尔横切不过是他们登山路途中望而却步的奇特存在。

    但余曜却很清楚,想要拐到更适合单板的波兰人路线,这个弯,他非绕不可!

    少年连呼吸都下意识摒住,精准无比地控制着单板在洁白晶莹的雪面上刮出最圆润的弯弧。

    隔着屏幕,所有人都只能捏着一把汗,眼睁睁地看着——

    屏幕里一身黑红滑雪服的少年,正在以汽车都会车毁人亡的惊心速度里转弯,沿着自己心中预设过无数遍的曲折赛道,从蓝天雪山背景里呼啸而过。

    漫天的雪花在他的身后纷扬。

    金属的无人机在他的上方盘桓,忠实引导着前进的方向。

    呼啸连绵的风吼声,板刃刮擦雪面的尖锐声,以及观众们自己的怦怦怦心跳声,共同构成了他们对这副激动人心画面的全部背景音乐。

    一定要成功啊,余!

    无数人悬心祈祷着,连眨眼都不敢,强撑着干涩的眼皮,想要看到这场世界顶尖赛场上从未出现过的大转弯最后会是如何收场。

    其实他们心里明镜似的。

    结果不外乎有两个。

    成功地活下来,亦或者是凄惨死去。

    大家都发自内心地期盼是前者。

    也因此,滑雪板的每一次晃动,都会让观众们胆战心惊。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国际比赛的赛道是特殊清理过的,整雪机来来往往,就为了提供出尽可能安全的比赛环境。

    但k2上的雪从来都随心所欲。

    仿佛有生命般,会生气会高兴,会爆炸还会安宁,千变万化,没有规律,随时随地都可能夺人性命。

    即使在单板领域游刃有余如余曜,也无法透过平滑的雪层表面看出内里是否掺杂了坚硬的冰砾碎石。

    这些就像是鱼肉里的刺,米饭里的砂子,看似微小,每一次的高速遭逢都是一次剧烈的晃动。

    就好像现在这样。

    在赛森巴斯克和梅斯纳尔横切的交接点,转弯圆弧过半的最危险位置,余曜的雪板竖到垂直,整个人几乎全倒在雪面上擦冰而过的刹那——

    细长的雪板砰地一下,板头猝不及防地撞上雪里不知名的硬物,剧烈地颠簸变形!

    【啊啊啊啊啊啊】

    直播间的观众们在无人机传播回来的画面里疯狂尖叫。

    余曜自己也被这冷不丁的一下颠得肺都要出来。

    但他反应快,动作更快。

    在感应到反馈回来的阻力当场,就收紧前腿,后脚直踩,强行让雪板在竖直状态转了个方向。

    圆润的雪痕瞬间卡出生硬的转折线。

    刮起的雪粉更是直扑少年的脸和头盔上的摄像头。

    主视角的观众们眼前一白,下意识窒息一瞬,仿佛自己也被糊了一脸。

    真正被糊一脸的余曜却是眼都没眨,继续扶雪转弯。

    他没有时间想太多,连擦掉脸上雪花的时间都没有。

    因为刚刚的颠簸,自己偏离了预设轨迹,现在朝向的方向有可能直冲悬崖!

    余曜咬紧牙关,在心脏骤然的加快声里飞快锁定新的转弯点,撑雪起立,掉头,再次刻刃倒伏!

    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变道动作快如闪电。

    少年站起又倾倒的身影如有节奏,从容不乱。

    以至于大多数观众都没看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以及和少年擦肩而过的镰刀死神。

    只有擅长野雪的德米特里瞳孔猛缩,银发战栗地打颤,“余真的不考虑减速吗?”

    这场危机显然是因为速度太快引起。

    艾莫斯看着屏幕喃喃接话,“余看起来并没有要减速的意思。”

    费利克斯目光一凝,也在心里补充,何止是没有减速。

    他甚至在上了横切之后继续放任自己离弦箭般贯穿山脊!

    是真的贯穿那种。

    梅斯纳尔横切本质上就是一道隆起的山脊,顶端细窄,仅可供一人横穿,多一个人并排都容不下。

    简书杰坐在班开元旁边辅助解说,汗如雨下。

    “过这样的路段,最好的办法是把雪板横过来,就像是坡面障碍追逐里横跨过竿和桥类道具一样,用推坡的方式增加阻力和横向面积,避免一个方向没把控好,直挺挺地掉进悬崖……”

    可话又说回来。

    k2峰上,哪一个路段不是推坡下山更加安全?

    横向面积的增加会加大阻力。

    也只有小余才会特别定制更加细长的雪板,唯恐自己的速度不够快。

    所以,他到底想要多快?

    简书杰不理解地看向屏幕,观众们亦然。

    大家能理解余曜想要追风逐雪的心思,但放到乔戈里峰上,不应该是平安下山更重要吗。

    他滑的这么快,到底是想干什么?

    观众们胆战心惊地守在直播间,心脏紧张到了麻木。

    但说实话,即使不知道余曜的意图,还是微妙地觉出一种与强大对手对抗的刺激爽感。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死神斗,其乐更无穷!

    被枯燥沉重的工作生活磋磨久了,没有人不向往抛却生死,孤注一掷的搏命快感。

    那是没有任何人力可以介入的领域。

    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更没有世俗的眼光和苛刻定义,在这一刻,你只是你,只需要活出自己,只需要拼尽全力。

    所有所有的结局,山都会给出答案。

    少年掀起的风和雪里都是自由的味道。

    观众们心驰神往。

    放任着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的感觉宛如一道强烈的电流,穿过他们的头顶,再穿过身体,从无人机和主视角的切换里代入自己。

    仿佛那个正在冰雪山崖上肆意驰骋的黑红身影就是自己的梦一般。

    【梦可能都不敢梦这么大的!】

    有观众忍不住调侃,【我可能会梦见自己站在k2山顶,往下一看,就哐当一声,吓得从山上掉下来】

    【那我可能还好一点,我估计会在冲下雪崖的时候直接撞成肉泥】

    【那个大转弯,我做梦都不敢梦,真的太吓人了,我开车都不会这么开】

    【开车也没有余的速度高,他现在的速度已经达到了惊人的166km/h,我怀疑他还要继续加速!】

    这条弹幕印入祁望霄的眼帘。

    持相同意见的青年看向屏幕里几乎要出现虚影的少年身形,在心里轻轻叹息,唇角却是温柔扬起。

    只不过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巡查好路况。

    祁望霄的视线只在弹幕和修长身影上定格一瞬,就继续观测着屏幕上方的诸多数据。

    密密麻麻的数字字母列表从风速、温度山体陡峭度到积雪深度一应俱全,还有专业人员用模型计算预测结果的实时反馈。

    最醒目的还是右上角的红色数字。

    两位数的数字代表的是雪崩发生的风险评估概率。

    一旦数字超过预警值,祁望霄就会压低无人机高度,用两人默契的机器动作提示避开风险。

    从已经完成的路程来看,他们的配合堪称无间。

    只不过模型却不能达到百分百准确。

    祁望霄无暇分心帐篷里其他人的话语,眼神完全没离开过屏幕,连路斯塔姆给他倒来热水,都没抬头,只是客气地道了声谢。

    “快过横切了。”

    简书杰远远看了眼青年专注的模样,忧心忡忡地说了一句。

    横切虽险,但以余曜的控板能力,眼看着就要有惊无险地通过。

    但接下来的波兰人路线才是这个路线中最长的一段。

    由于靠近山脚,处处都是裸露的岩石尖端,还有冰川裂隙,再加上雪崩频发,丝毫不能掉以轻心。

    希望祁望霄的无人机能继续发挥作用。

    简书杰在心里暗暗祈祷。

    观众们也是如此。

    他们看着屏幕左下角实时更新的速度,手心捏出的汗就没有停过。

    170km/h!

    175km/h!

    180km/h!

    ……

    很惊人,但余曜的速度还在继续提升。

    【够了够了,该减速了吧】

    有玩单板的网友惊呼,【再快一点,就要打破滑雪速度记录了!】

    目前世界上最快的滑速记录是203.3km/h,但那是在某场平行大回转赛事时创下的,也就是说,滑行的雪道经过人工翻整,危险性大大降低。

    但余曜现在可是在k2峰的野雪上。

    别说机器翻整,连雪道都是他自己选择的。

    白茫茫一片的冰川之上,压根就没有被标注过的路线痕迹。

    懂行的滑雪爱好者又担忧又激动。

    他们当然期盼着余曜能够打破记录,其中的单板爱好者甚至希望少年能够在原有的记录上更上一层楼,要是能一举打败双板的255.5km/h的记录就更是扬眉吐气。

    但他们同样不希望余曜出事。

    这可是单板赛场上最年轻的无冕之王。

    他的职业生涯甚至才刚刚开始!

    如果因为一时意气陨落在这座收割无数世界顶尖登山者性命的死亡峰上,一定会是单板,啊不,整个体育界的重大损失。

    各个体育项目的爱好者们的心情复杂极了。

    可等到眼睁睁看着右下角的数字在少年终于进入更加垂直陡峭的波兰人路线时一路狂奔,满腔的热血几欲喷薄而出。

    【去他的危险!余,冲冲冲!】

    【啊啊啊啊啊啊——】

    【好紧张!好刺激!余简直帅爆了!】

    他们用文字欢呼赞颂,恨不得把自己急促跳动的火热心脏直接掏出来,好倾泄出自己此时满心的沸腾热血。

    相当一部分爱好者的视线分给了左下角的速度数字。

    余曜自己也在重心前倾的加速姿势里用余光注意着速度的攀升。

    193km/h!

    好吧,少年不得不承认,他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打破单板世界纪录来的。

    195km/h!

    来都来了,k2峰的高度得天独厚,不尝试一下打破记录,该有多遗憾。

    198km/h!

    不尝试的话,连自己脚下的这张雪板都对不起。

    余曜对雪板定制的始末还历历在目。

    除去特殊的雪板外形,生产厂家在雪板的软硬和长度方面也下足了功夫。

    比起软弹、便于玩花样的平花板,这张细长板硬朗如铁,甚至可以说是余曜目前使用过最硬的板子。

    少年很清楚,只有硬的雪板才能增加滑行的稳定性,反应更灵敏,易于提速。

    同样的,也只有更长的板子,才能增加板缘切入雪层的长度,让没有雪杖的身体重心能够被分配得更加均衡。

    这样一张长且硬的雪板。

    天生就该在世界纪录上留下姓名。

    余曜感受着狂风和雪花撞上护目镜的强大阻力,体会着在越来越快的速度下变向越来越困难的阻塞感,心情却越来越明朗。

    他甚至在面罩后高高翘起了唇角,眉眼带笑。

    是真的很开心。

    有一种灵魂都要被甩出去的畅快感。

    这是属于他的赛道,没有人能追得上他,风也不可以!

    余曜彻底放弃了减速的可能,将原本分配给后脚百分之三十五的重心削弱到百分之三十。

    身体也趋向前倾。

    这是一个堪称完全不要命的加速姿势。

    一旦遇到碰撞,毙命只在当场!

    但余曜都顾不得了。

    他的心神全部放在右下角的数字之上。

    198.56km/h……199.31km/h……

    余曜有一种自己已经飞起来的轻盈感,目光随意地一瞥——

    200.08km/h!

    少年微微一笑。

    【破200了!】

    观众们强自按捺着心神,才能激动不已地继续期待着打破纪录的瞬间。

    屏幕里的少年跃过一道冰缝,在半空中板身一旋,就绕过了前方突起的微型冰塔。

    他在落冰时膝盖微屈。

    以免自己和大多数滑雪者一样向着前方和两侧摔倒。

    这并不什么难做到的事情。

    死亡区缺氧造成的肌肉酸痛感已经消失。

    在摒弃减速后,他的双腿彻底放松,自然能够轻松自如地做出各种躲闪动作。

    护目镜琥珀色的眸子执着坚定,右下角的数字还在增加。

    不知不觉间——

    201.79km/h……202.14km/h……快了……快了……是203.41km/h!

    在冲破单板速度记录的瞬间,一股热血涌上头顶,即使沉稳如余曜自己也不由得露出自己最灿烂的笑脸。

    “Bravo!”

    少年的满腔喜悦都化作只有自己和耳机那头人才听得见的唇齿间低声喝彩。

    他拿到了新的世界纪录!

    新的、单板滑雪的速度纪录!

    直播间的观众们爆发出一条条激动弹幕。

    【小鱼做到了啊啊啊啊啊】

    【新的世界纪录,是余的!】

    【太棒了太棒了,我宣布,电光石火,快若闪电,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统统都没有小鱼快!他甚至滑过了高铁和动车!】

    这不是夸张说法,华国动车组的平均速度是160km/h,很多路况都跑不到200km/h。

    但余曜现在的滑行速度达到了203.78!

    甚至还在增长!

    不少心痒痒的观众啪叽一下切换到了主视角频道,试图感受一下这种人体动车的超高速度。

    结果扑面而来的景物虚影就让他们下意识地退了出来。

    【不行,心脏受不了这刺激】

    是真的快,又快又陡,光是看着疾速掠过的画面,就有一种正在坠崖的既视感。

    【不愧是余,大心脏无敌了】

    有位网友的评论成功地逗笑了远隔千里的唐清名。

    好像不管什么时候,看见夸赞小余心脏的话,自己都会忍不住地想笑。

    唯二知晓心脏病内情的唐清名自我反省了下,很快就拧住了眉头。

    不为别的,屏幕里,似乎被少年的跋扈声音惊醒,静默雪崖上突然有不少雪块滑下坠落,成雪崩之势。

    唐清名爬过雪山,对雪崩的情形有所了解。

    按理说,这段路线的这种地形,不应该会出现雪崩才对。

    唐清名的警报雷达一下响起。

    同一时间,祁望霄的无人机界面也发出红色警告。

    其他人虽然没有预警的条件,但也在刚刚大地微妙的晃动下觉察出不对。

    简书杰的脸色卡白,连话都说不清楚,“地、地震了?”

    路斯塔姆拉着沃利斯,神情虔诚地跪下,向着k2的方向喃喃祈祷。

    班开元一脸严肃地站起来,“或许我们需要挪动一下帐篷。”

    喀喇昆仑山脉并不是地震区。

    但b国是震区,偶尔的震感还是有的。

    探险家们做过统计,乔戈里峰的高度一直受周围地震情况的影响,仅去年就有三位登山者因为地震的缘故,加之路绳被移动,最终失踪丧生。

    “大本营应该安全,”班开元解释自己的意图,“但我们离雪山还是太近了。”

    之前为了观测路况,他们选择了雪山脚下贴边的露营地,现在有了震感,虽说可能性不大,但离这座噬人的死亡峰远一些,才更加安全。

    班开元是出于安全的考虑第一时间提出的这个意见。

    可一转眼,其他人犹豫不赞同的目光就让他清醒过来。

    “我不会走,”一直专注无人机没有接话的祁望霄淡声道,“但你们可以离开。”

    余曜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段路程,他不可能弃少年而去。

    至于其他人,祁望霄也没有要一起拦下的意思。

    生命宝贵,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承担未知的风险,人性本来也不应该被考验。

    他理解,也赞同,只是不会照做。

    祁望霄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没有再说话,操纵无人机的每一个动作都认真而专注。

    中央帐篷里,大家伙面面相觑,除去沃利斯神情犹豫,被自家舅舅路斯塔姆强行拦住,还真没有行动的。

    有震感是一回事,但他们不能抛下正在经历生死关的同伴。

    “公认的露营地怎么可能出问题!”

    艾莫斯一点都不怕,“大不了——”

    他还没说完,就被费利克斯公式化笑容地捂住了嘴,“晦气话可以不用说了,艾莫斯。”

    德米特里抱臂冷哼,“我比较担心的是余。”

    他们在大本营,即使住在边缘,比起正在山上的少年,安全系数都高到安心。

    余曜就不同了。

    光是这些雪崩就够他喝一壶了。

    德米特里冷着脸,但任谁都能看出他眼中化不开的担心。

    可谁不担心呢。

    直播间的观众们已经停止了激动,沉默担忧地看着屏幕里宛如冲刺在无数条银白河流中的少年身影。

    唯一可能心情不错的,可能是余曜本人。

    可算等来了。

    少年还没有察觉到震感的存在,耳机里与风声相比的细微人声也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一颗心都沉浸在这条路线有雪崩,那条也有的满满收获感里,一个见机,就窄腰一闪,带动硬朗雪板拔地而起。

    超过动车的高速让他飞起从未有过的高度。

    U型池和海浪上千锤百炼出的技巧在此时完全复苏。

    所有人担心紧张的目光里,少年反其道而行之,一眨眼,就酣畅淋漓地冲起了银白的雪浪。

    什么冲出一半雪板急转而下的Off The Lip;什么虚晃一枪,只冲上浪肩就重回路线的Carve Carve;什么半空中旋转一圈半的Air 540……

    余曜一个没少。

    潇洒帅气的背影随随便便就能看出他的确很开心的样子。

    大本营众人:……

    观众们:???

    【不是吧,还能这么玩?!】

    不少人瞳孔地震,也有人不少人震惊失声,好半天才在公屏上颤颤巍巍地打出评论。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扶额,小鱼的惊喜总是跟惊吓差不多】

    【你就说惊不惊喜吧,在地震的雪崩里冲雪浪,全世界独一份的惊喜】

    大家都能理解余曜是在弥补不久前死亡区缺氧而没能尽兴的遗憾,但这也太惊悚了吧。

    谁家好好的运动员在雪崩时不抓紧时间下山,反而玩跨界冲浪的啊?

    哦哦,是他们家的,那就没事了。

    好像已经习惯了呢,疲惫.jpg

    “噗嗤——”

    中央帐篷里有人第一个笑出了声,哈哈哈的字眼很快就充斥弹幕。

    万万没想到结尾时的重大危机会被少年以这样的形式化解,大家伙的眼里都闪烁着自豪喜悦的光彩。

    但总是在雪崩里也不是个事。

    祁望霄含笑的眉眼敛起,操纵着无人机贴身靠近,比划姿势。

    余曜就会意地收起了玩心。

    他依旧没有减速的意思。

    但这一次却不是为了打破记录,而是想要尽快脱离雪崩愈演愈烈的糟糕场景。

    他在无数条银白色的河流里穿行,衣角带风。

    【踏浪逐风】

    【轻云回雪】

    【烨然若神人】

    有华国的网友怔怔看着,情不自禁用上了自己义务教育阶段积攒的华美词汇。

    可变故往往发生所有人都放松心神的一瞬间。

    又一次的震感轰隆隆传来。

    就在少年即将结束速降滑雪,成功归来的最后几百米,雪崖之上,突然有座一人多高的冰塔铮然倒塌。

    细碎温和的雪流里横冲直撞进一座来势汹汹的沉重冰块。

    甫一登场,就凶猛砸向少年后心!

    第144章

    突如其来的冰塔,从观众们的视角来看避无可避,当场就引起惊呼连连。

    这座冰塔其实并不很大。

    但那是相对于其他冰塔而言,对人类而言,只消砸上那么一下,就有可能高位截瘫甚至直接丧命。

    无数人在弹幕里高呼救命,慌到打字的手都在瑟瑟发抖。

    【完了完了完了……】

    【谁来救救余!】

    【救命啊啊啊啊——】

    无数尖叫字符飞快地飘过屏幕上方。

    他们恨不得穿进屏幕里贴着余曜的耳边高喊,让他赶紧绕道闪避。

    但此时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座倒塌的冰塔在倒塌的瞬间四分五裂,其中最硬最大的那块顺流而下,直直砸向少年后心。

    砸下的角度很刁钻,是百分百的视觉盲角。

    急促的风声和轰隆隆的雪崩声又帮忙掩盖了凶徒的痕迹。

    至少余曜按照原本方向前进的身影看上去一无所觉。

    仿佛完全不知道死神已经在他的头顶上高举镰刀,准备收割觊觎已久的性命。

    没有人能救得了他。

    他一定会被砸出个好歹!

    简书杰的大脑瞬间短路,一个箭步就要往帐篷外冲,还是被戴维眼疾手快地死死抱住,“简,你冷静一下!”

    ‘我冷静不了!’

    简书杰急红了眼,胸脯剧烈起伏着,“我要去查看情况!不管是生是死,我要亲眼看着!”

    戴维心里也急。

    但他作为极限运动经纪人,见多识广,此时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戴维很清楚地知道,他们此时距离余曜所在的位置还有四百七十米的高度差,他们也没有少年矫健灵活的身体,真要赶过去,黄花菜都凉了,说不定还要搭上自己。

    反而是坐镇大本营更加可靠。

    只是大道理完全说服不了因为担忧徒弟而心神恍惚的教练,戴维急中生智,大手指向帐篷边缘。

    “我们还有祁和他的无人机在呢!他一定会救回余!”

    他的话音未落,中央帐篷里的数道担忧目光就齐刷刷地看向唯一希望。

    祁望霄若有所感地掀了下眼帘。

    紧接着,平静的嗓音就温和响起。

    “不会有事的,”他控制着无人机按键,语气很淡,完全不似和少年说话时那么温柔和煦,但听起来让人异常安心。

    “真的吗?”

    简书杰仿佛抓到最后一根稻草,大步流星地走到青年面前蹲下,目光恳切,“祁先生,你真的有办法?”

    祁望霄当然有办法。

    甚至第一时间就已经照做。

    无人机的螺旋桨在冰冷空气中划出弧线,烙印在少年时时瞩目的视网膜上。

    祁望霄垂眸注视着屏幕,几秒钟,就微微扬起了唇。

    “看,已经没事了。”

    他示意班开元把大屏幕直直转向简书杰方向,清晰有力的手指径直拉回进度条。

    简书杰定睛一看——

    嚯!画面里,原本正常滑行的少年突然拧转板头,另一条长腿当机立断地交错着朝反方向拧转。

    板刃被切换,一来一回,就完成了一个漂亮的后刃换向动作。

    改变方向的少年身影轻盈如落叶。

    但脚下的硬朗雪板只是悠然回旋着,就在雪白河流里划出起码六十度的大转弯,惊险无比地与倒塌的巨大雪块擦脸而过。

    动作之利落,就好像少年长了前后眼,早一步看到了背后冰塔的威胁。

    但这怎么可能!

    观众们瞠目结舌,迅速切换进头盔摄像头的主视角,然后就真情实感地疑惑了。

    【也没什么端倪吧】

    【反正我没看到冰塔要砸下来的痕迹】

    【小鱼真是神了!】

    他们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但很快就暂时放下。

    管余曜怎么发现的呢!

    能逃过一劫,抵达终点,少年马上就会成为死亡峰k2速降滑雪第一人,难道现在还有比这更令人振奋的事情?

    有些观众们甚至已经提前开始了庆祝。

    他们喜滋滋地把自己观看直播时的截图存货发到网上,话里话外都是旁观了整场直播的与有荣焉,以及已经溢出屏幕,完全不想掩饰的故意凡尔赛。

    【啧,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我们小鱼实在太争气,一不小心又创造了一项极限记录】

    配图:少年登顶时在碧蓝晴空下的极目远眺.jpg

    【哈哈哈,余又拿下了职业生涯的崭新记录!他已经成为了k2峰新的传说!】

    配图:少年从悬崖似的雪壁一跃而下,身后掀起雪浪无数.jpg

    【啊啊啊,我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余就拿下了徒步登顶和速降滑下的双重记录,这也太快了吧!当然了,他在悬冰上的表现尤为惊艳,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八圈半的转体,帅呆了!】

    配图:少年在冰川晶莹的反光里旋转翻腾,帅气抓板,身后黑色衣角翻飞如鹰展翅。

    每个人都是斟酌再三,放出的也都是自己心目中的最封神瞬间。

    但堪称经典的图片还是多到了网络冲浪选手疯狂右键,却怎么收都收不完的地步。

    倒不是大家贪心亦或者是眼光降低。

    实在是这一次的乔戈里峰之行足够漫长,值得夸赞的事情太多,甚至多到了很多人攒了好几个九宫格犹然不尽兴,思来想去,突然想到戴维团队之前在大众面前许下的承诺。

    【等等,黎明之墙的纪录片不是说好年底就出,乔戈里峰呢,大名鼎鼎的死亡峰也要被安排上吧】

    还有人想起了那道三十多米高的巨浪。

    【对了,纳扎雷呢,攀岩和滑雪都有了,我们极限冲浪就这么没有牌面吗】

    戴维的主页上,满含私心的评论分分钟成千上万。

    就这,还是在余曜躲过冰塔的第一次袭击,甚至还没有滑到终点,大部分观众都还坚守在直播间的情况下。

    余下的观众们之所以还留在直播间,完全是想要迎接宣告完全成功的激动瞬间。

    他们已经做好了躺平等赢的心理准备。

    也认为背后偷袭的冰塔就是最后一道考验。

    可接踵而至,不断从b国首都的方向传来的震感打碎了他们的所有幻想。

    整座雄伟高大的乔戈里峰似乎彻底苏醒,不耐烦地震颤着,嗡鸣着,抖落身上冰雪,尽情发泄着被惊动的怒气。

    反应在明面上。

    就是崩塌的雪块、倒下的冰塔、震断的悬冰柱……都在源源不断地滑落下坠,势如破竹地冲向那道肉体凡胎的纤细身影。

    再加上雪山无处不在的冰裂和岩缝。

    屏幕上的这一幕场景震撼到宛如一部大制作的灾难片。

    蓝天之下,陡峭崖上。

    孤身一人的少年一往无前,所向披靡,而在他身后,银白冰雪汇聚的巨大洪流正铺天盖地,穷追不舍地试图将之一口吞没。

    这样强弱悬殊的画面让人当场呼吸一窒。

    正打算躺平等赢的观众们垂死病中惊坐起,当即握紧手机,继续每分每秒地为少年担忧挂心。

    【左边左边!】

    【后面!来了冰块!】

    【快点快点!右后侧有雪流!】

    眼见后方危险重重,评论区的观众们一个比一个嚷嚷得起劲,语气也是个顶个的焦急慌张。

    但其实根本不用他们的提醒。

    半空中那架盘桓领路的无人机就已经用肢体语言给出了道路险况的全部答案。

    如同第一座冰塔倒塌时,余曜从无人机的动作提示里知道了背后危险存在的那样。

    他和无人机已经配合得相当默契。

    所以,自己现在应该在汹涌的乱流中表现得更加如鱼得水才是。

    余曜在极限的速度和危险中跃跃欲试,被护目镜遮挡的琥珀色眸子里,盛满了外人看不到的期待,亮晶晶的,宛如两颗最剔透名贵的宝石。

    他有一种心底最后一块遗憾地图终于被补全的满足感。

    之前的雪崩,要么太小,要么太单一,这种混合了不同种类和复杂地形的,自己还是第一次遇见,一看就很有挑战性。

    余曜最喜欢做的就是有挑战性的事情。

    所以他在追来的冰雪狂潮面前并没有继续提速,甚至相对于之前疯狂加速的举动而言,显得有些摆烂和咸鱼。

    观众们看得心里发慌,一个劲地在屏幕上催促。

    【别愣着啊余,我们快点滑走滑走】

    【余你为什么不加速,加速就能躲开了!】

    【我怀疑余是故意不加速的,他看起来很享受这种致命困境,甚至想要掉头扎进去决一死战】

    不得不说只有最后一条评论才算是真正猜中了少年的些许心思。

    祁望霄将余光从屏幕上方收回,嘴角扬了扬,全身心就都投入到自愿的辅助位置上。

    他驾驶着无人机尾随在少年的头顶。

    直到银白浪潮的浪尖终于舔舐到少年的衣角,才猛然一个俯冲,悬停在最好的瞭望位置上。

    余曜也感受到了身后紧追不舍的巨大压迫感,对此的反应却是不慌不忙,眸中一亮。

    他穿行在兵荒马乱的雪崩乱潮间隙,细长雪板或凌空或回转,有条不紊地解决一个接一个扑上来的危险。

    但看懂了的观众们此时都看呆了眼。

    他们其实大约揣摩到了少年此时的心理。

    左边有裂缝,好,跳起跃过。

    后面来了冰块,好,右转闪避。

    什么,右后位置又有雪流,好,向左拧转,再在雪流减弱时杀上个回马枪,来上一个没试过的冲浪动作!

    余曜自己其实没有把这场突发的意外太当回事。

    他觉得自己只是见招拆招,借力打力。

    完全不知道自己游刃有余地在宛如灾难片的现场担起主角角色才会有的一举一动,让关心他的观众们目瞪口呆的同时又深深欣慰。

    弹幕里很快就出现了欢乐的表情。

    【对,躲什么躲,直接上去莽!】

    【这个拐弯动作好快,又快又稳,他居然完全不卡刃啊啊啊】

    【急急急,谁能告诉我,这个动作是哪个,我看着有点像回切360,又有点像8字切回】

    大饱眼福的观众们看着心仪的运动员在最危险的境况里反而大放光芒,激动得都红了脸。

    因为过于投入,甚至生出错觉,仿佛自己才是那个置身在激烈险境中的极限挑战者,此时正和余曜一样,一次又一次用高超的技术和判断力,灵巧无误地避开了所有的致命危机。

    【太刺激了】

    【太爽了!】

    【啊啊啊啊啊真希望我也有像余一样所向披靡的一天!】

    【我宣布,余神是真的余神!】

    但这还不够。

    余曜决心不放过这一次混乱雪崩的罕见机会。

    他耐心地寻找着最合适的时机。

    下一秒,所有守在直播间的观众们就眼睁睁看着——

    在少年一个奇迹般地拧身回转,绕行过悬冰后,他居然反而冲上雪流中的悬冰,并以此为跳台,随心所欲地来了一个内转720偏轴转体。

    滞空时甚至还接了一个帅气的Tindy抓板。

    观众们:???

    观众们:!!!

    不是,他们都看到了什么!

    居然还能这么操作的吗?!

    这和踩着河里漂浮的石头来上一个凌空旋转有什么两样?

    余曜的协调能力和核心爆发力也太强了吧!

    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有被眼前的情形震撼到。

    也就是他们此时还陶醉于紧张刺激的速降尾声中,一时没能太反应过来。

    一直等到余曜终于滑到了接近平地的高度,内心那些难以抑制的汹涌情绪才化身成了滔滔江河,一绝千里。

    很多人都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竭力用贫瘠的词汇表达出胸臆里那股难以言表的激动情绪。

    【太棒了小鱼!你做到了!】

    【在世界第二高的死亡峰k2先登顶再滑降,全世界我就问,除了余还有谁!还有谁能做到!声嘶力竭.gif】

    【余的惊喜总是猝不及防……说实话我现在都还有些没缓过来神,但是我相信,他以后一定还会为我们带来更多超越想象力的惊喜!】

    来自全世界的网友们齐聚一堂欢呼喝彩,在看见少年终于平安减速,抬头时视线迎上来接他的众人的瞬间,更是控制不住地在弹幕上开始刷屏。

    【终于等到你!】

    【成功了成功了!】

    【小鱼好样儿的!】

    简短有力的花式赞美里夹杂了许多不明含义的语气词,其中以啊啊啊的呐喊声最为常见。

    极度兴奋的大脑们会在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下意识选择用最原始的语言来表达着自己的激动和欢喜。

    疯狂刷屏的弹幕比漫天的雪花更加沸沸扬扬。

    各国文字密密麻麻地飞过屏幕,甚至淹没了少年摘下头盔时,露出的那张苍白俊秀的含笑脸庞。

    【帅!】

    【超级超级帅!】

    【顶着这么一张清俊秀气的脸蛋狂刷世界极限纪录,只有我们小鱼才能做到!】

    整个直播间已经陷入了一片狂欢的海洋。

    他们用热切的眼神注视着少年踩着单板,一步步滑向迎接他的人们,也笑着看着简书杰等人小跑着冲向少年的方向。

    内心的兴奋和自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尤其是以华国的网友们最为振奋。

    【这可是我们华国的运动员】

    【小鱼是我们华国的!】

    因为时差的原因,不少华国网友此时刚刚下班,很多人正一脸疲惫地坐在拥挤的地铁上。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心已经飞越千里万里,来到神秘圣洁的喀喇昆仑山脉,来到了乔戈里峰的山脚,用最热烈的字眼为他们血脉相连的同胞加油喝彩。

    余曜做到了他们连做梦都不敢幻想的事情。

    以后做梦都有了新的素材。

    嗯,真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无拘无束地去k2看一看。

    哪怕不登山,也不滑雪,但能够自由自在地出门旅行,一个人到人迹罕至的地方洗涤心灵,就已经非常足够。

    有些泪点低的,看着屏幕里仿佛正替代自己完成梦想的少年,就是一阵阵鼻酸。

    不过大多数观众们此时都是在心脏狂跳如擂鼓的同时,希望直播能再延长些。

    最好能看遍少年的每一次挑战。

    可那又怎么可能?

    观众们在高涨的情绪里不得不接受了直播即将完结的现实,只是用恋恋不舍的目光跟随在场的众人一起,仔细确认少年从头到脚的每一处细节。

    嗯,头盔完好。

    身上的衣服没有破损和脏污。

    滑板从外观上看也没有明显的形变和断裂。

    所以,这应该是一场大获全胜的极限挑战?

    松一口气的观众们刚要喝彩叫好,突然,直播间的画面闪了闪,啪叽一下恢复黑屏。

    大家多少有点意犹未尽,忍不住幽幽抱怨,【怎么也不让余跟我们说说话,或者让我们再多看看余,我们可是守了他整整两天】

    这句话说出了很多人内心的期待。

    但却并没有得到很多人的点赞表示赞同。

    原因很简单。

    看直播久了,大家差不多都摸清楚了少年的性子,也知道余曜的直播从来都是局外人视角,哪怕这一次增设了主视角摄像头,也没有一丝一毫要跟大家互动的意思。

    他专注项目时,更像是一个无情的挑战机器。

    不多话,不废话,安静温和地带着他们这些被无数枷锁牢牢困死的人自由自在地去见识世间存在的另一番天地。

    久而久之,观众们其实都已经有点习惯了这种在其他直播间算是很古怪的隔绝氛围。

    直播间里永远热闹非凡。

    而独立撑起直播间的主角少年,永远形只影单,孤独前行。

    这也是为什么传闻中身份暧昧不明的无人机操纵员出现的时候,会引起这么大的舆论反应。

    从黎明之墙到纳扎雷巨浪,再到这座孤寂死亡的雪山,网友们所有能够看见的地方,余曜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他的背影轰烈,决绝,又令人心疼。

    所以现在终于有了一个疑似陪伴者,喜爱他的网友们打心底里为少年高兴。

    尤其是刚刚的直播里,无人机起到的作用举足轻重。

    无人注意的粉丝群角落,已经有人提前磕上了cp。

    【我宣布,我同意这门亲事!】

    【赛车手有领航员,我们余也有自己的无人机操纵员,完美!】

    【虽然没有看见真人,但是这个默契配合度真的配一脸!】

    成功同担的群友们喜气洋洋地在群里分享着自己存下的少年和无人机互动瞬间截图,圈地自萌,自成一统。

    而在互联网上,原本还在因为少年成功滑降而爆发的赞美和激昂言论,很快就被网友的截图取代。

    起因是一张少年用手撑着教练手臂试图站起的截图。

    这个画面平平无奇,顶多只能说余曜可能累坏了,亦或者是受了伤。

    可问题就在于,画面里的少年身上穿着的,背后的风景,都是观众们不久前才在直播间里看过的。

    其中的联想难免就让大家打起了精神。

    【余受伤了?】

    【看上去是右脚,天,千万别出什么事】

    【难怪这么快就要切断直播,能不能快点送他去医院!】

    【天呐天呐,希望不会很严重】

    余曜可能出状况的消息不胫而走。

    大家起初当然不信,还有人坚称少年说不定只是累坏了。

    毕竟登山就花了一天半,滑降又花了大半天,余曜只睡了短短几个小时,唯一能够补充体力的是半块又干又寡淡的压缩饼干。

    直到戴维没有如往常直播结束之后的那样,很快发表总结和剪辑,并且预告纪录片亦或者是采访写真的计划,才开始慌神。

    【我现在信了余是真的受伤了,要不然戴维怎么不见了】

    【不会吧,他全程都没出什么意外,难道是最后那段路被什么撞到了?】

    【都需要教练扶了,一定很严重,说不定就是骨折!】

    网友们的想象力是无穷的。

    没一会儿,就以讹传讹成了少年受了很重的伤。

    等终于传到当事人的耳朵里,就变成了——

    【完蛋了,最新消息,余说不定要截肢!】

    类似的言论有很多,个个都信誓旦旦,还有人绘声绘色地脑补少年此时有多么凄惨,正抱着自己的残肢嚎啕大哭。

    吃烤全羊时看见这条消息的余曜:……?

    少年眼睛剧烈抽搐着,看着拿手机给自己,正一脸想笑又不好意思笑表情的艾莫斯,不敢置信道,“这说的是我?”

    他要截肢了?还抱着人哭?

    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余曜好奇地又往下刷了几条,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第145章

    没想到网友们居然把自己要截肢的消息编排得有模有样,连截到哪,什么时候动手术都纳入了考量,还有人哭天抹泪地要推荐医院和康复机构。

    就很离谱。

    余曜一言难尽地抬头,看向正站在自己轮椅前忍笑忍到面目狰狞的艾莫斯,叹口气。

    “艾莫斯,你想笑就笑吧。”

    “哈哈,”艾莫斯当场就不客气地笑弯了腰,“余,没想到吧,你的粉丝们这么关心你!”

    是真没想到。

    关心是真关心,但谣言也是真离谱。

    余曜在阵阵无语之后很是哭笑不得。

    他确实受了点伤。

    因为严寒和不明石块击中的原因,软组织出现了损伤,韧带也有撕裂的症状,所以从k2峰上下来,就不得不在医生的建议下用石膏固定,再坐上轮椅。

    但这么一点连骨头都没有触及的小伤,离截肢也就差了十万八千里吧。

    余曜反手把医生手写的诊断报告发到个人社交账号上,还拍了一张打了石膏的腿的照片,亲自辟谣。

    这下总不会再被误会了。

    余曜好气又好笑地最后扫了一眼话题里原本哭天喊地,在自己的声明后戛然而止的实时发言,就把手机装回了口袋里。

    他没有放太多心思在网络舆论上。

    从乔戈里峰撤下来看过伤之后,少年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吃心心念念的烤全羊。

    零下三十度的吉特镇,天寒地冻,围坐在火炉边烤肉不香吗?

    余曜就很享受坐在一群因为胜利而喜气洋洋的人们中间的温馨感。

    一抬眼就能看见简书杰和戴维乐呵呵地对酌,艾莫斯三人说笑吃零食,以及班开元和路斯塔姆舅甥俩笑容满面地计算今年的收成。

    再一转头,轮椅青年被笔记本屏幕照亮的冷白脸庞就印入眼眸。

    如果不是戴维团队的后期工作人员临时请了假,无人顶上,余曜觉得自己大约不会注意到,原来二哥还点亮了视频剪辑的技能树。

    不过二哥总是无所不能的。

    余曜唇角翘了翘,多看了后者好几秒才收回视线。

    他垂下眼,用修长有力的手握住刀剪,很自觉地承担起了再分割羊肉的任务。

    客栈大厅的一片欢声笑语里,少年俊秀专注的眉眼在烤全羊的喷香烟气和火锅的蒸腾热气里氤氤氲氲,煞是好看,手上的动作也利索,堪称手起肉落。

    明明没有下过厨房。

    但灵活精准的手上功夫让他无师自通地掌握了控刀的精髓,切下来的羊肉规整匀称,摆在盘子里的时候像绽放的花。

    “简教,”余曜用双手把第一盘递给了自己的教练。

    华国人讲究尊师重道,于情于理,他都该把简书杰放在第一个。

    简书杰心里甜滋滋的,脸上也露出了个笑,“好好好!”

    第二盘则是给班开元和两位向导。

    这就出乎三人意料了。

    班开元起了个头,三个人都在下意识推让。

    路斯塔姆红着脸,用蹩脚的华国话说着“使不得”、“应该的”之类的话。

    班开元则是有意把第二盘肉让给戴维等人,笑眯眯的,“小余,这么客气做什么,我们做的都是应该做的,真正起了大作用的,还得是你的后勤团队。”

    他作势要把肉推给戴维。

    戴维熟知华国的人情世故,自然不会接,还给少年帮腔,“给你就拿着,该得的!”

    余曜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少年眼底含笑,语气诚恳,“我们初来乍到,在吉特镇人生地不熟,是依仗着班老板和两位的帮助才能安心度日,于情于理,都应该把第二盘给你们。”

    这话听着就让人暖心。

    班开元心里暖洋洋的,见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也不推辞了,接过来之后大手一挥。

    “小余,以后再来吉特镇,或者是b国,有事尽管还找我,都包在我身上!”

    路斯塔姆和沃利斯也再三道谢。

    余曜微笑着一一应下,然后把分好的第三盘肉递给了戴维团队。

    第四盘则是给了艾莫斯三人。

    余曜面上从来不说,心里始终都记挂着大家一起啃饼干喝冰水的情谊。

    “太客气的话就不多说了,谢谢你们陪伴我一路走到现在。”

    艾莫斯明明在笑,嘴上却傲娇地哼唧了声,“我们自己也想来k2的好不好,才不是为了陪你。”

    费利克斯拍了把波波头青年,扶着受伤的腰接过盘子,笑着,“余,和我们不用这样客气。”

    德米特里则是冷着脸宣告,“等下个雪季,我也要像你一样从山上滑下来!”

    “那我就拭目以待。”

    余曜挑了下眉,故意露出几分期待的神情。

    又和三个小伙伴说笑了几句,才把最后的一盘肉轻轻放到了祁望霄面前。

    “二哥,”坐上同款轮椅的余曜现在没办法离祁望霄很近,很费劲才把盘子递了过去,“先吃东西吧。”

    “剪辑的事情不急。“

    至少余曜不急。

    他很贴心地把预防羊肉上火的大麦茶兑好热水,一并放在祁望霄手边,又把不住拨弄着宝石袖扣的捣乱黑猫抱到自己的膝盖上。

    青年的工作恰好接近尾声,点击了一下保存,就摘掉防蓝光的平光眼镜,乌眸透亮地望了过来。

    形状优美的唇轻轻抿着,似乎在等待少年的开口祝词。

    是的,祝词。

    余曜刚刚绕场一圈的举动,艾莫斯等人可能不太清楚,但换个土生土长的华国人。其实一眼就明白过来了,这分明就是在变着法地绕场,表达自己对大家伙的谢意。

    这种形式常常出现在华国的答谢酒局。

    也就是余曜不会喝酒,不能敬酒,才选择了片羊肉送上的方式替代,说上几句,聊表一下自己的微薄谢意。

    虽然这种酒局上的答谢形式一直被现在的年轻人诟病,觉得是形式主义和封建糟粕。

    但余曜却觉得如果没有硬灌酒之类的陋习的话,这种答谢形式还是很有必要的。

    余曜心里其实一直很清楚,能顺利登上k2,又成功地从山上滑降下来,自己的努力和大胆固然功不可没,但大家对他的帮助更是必不可少。

    动手替大家片几片肉,用语言真诚地表达一下自己的谢意怎么了,这不是理所应当吗。

    少年完全没有半点饭桌应酬的不适。

    因为他是发自心底地感谢大家,说的也都是真心话。

    之前的几番话也都很顺。

    但到了祁望霄这里,四目相对,余曜动了动唇,突然就觉出喉咙里的干涩。

    他握住猫爪的手不小心用了点力,小七就喵呜一声从他的膝盖上跳下地。

    “无人机……”

    余曜有心想先提提最大头的那个,但余光瞥见新生成的视频剪辑文件,就有些词穷。

    该怎么说呢,二哥帮助过自己的事实在太多了。

    就像这次似的,明明才刚苏醒,还需要时间适应这一年昏迷造成的机能下降,但还是在自己有所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帮助自己解决了难题。

    k2峰上也是一样。

    那么大的风,那么尖利的风声,什么样的耳机到这种恶劣场景下都会失灵。

    如果换做是卢卡斯,又或者是别人,只能通过语音和自己沟通的那种,余曜觉得自己说不定还真就会被某道突如其来的雪崩湮没灭顶。

    也只有二哥能用他们之间耳熟能详的动作语言,协助自己重新走上一条明路。

    还有救助流浪儿的基金会。

    还有刚刚的视频剪辑……

    大家都在吃喝玩闹,他却在敲打键盘。

    再想到网传的那句一起去。

    余曜琥珀色的眸子专注地看着青年,轻轻一眨,温柔瞳孔里就浮现出潋滟的光。

    “我欠你的,大约这辈子都还不清了,二哥。”

    余曜憋了半天,也只能憋出这么一句。

    祁望霄静静地看着少年,好半天,才笑了笑,温和应道,“好。”

    他的眸色如星子般深邃。

    好是什么意思。

    还是只是单纯地应和一声?

    余曜有点想追问,但转念一想,他们的时间还很长,没必要现在就追根究底。

    更何况,那句同生共死的话语还在网上被热议着,余曜这几天面对祁望霄时,多多少少有几分不自在。

    就好像心底深处有颗什么被忽略的种子,突然有了要发芽的迹象。

    而当事人自己还不太敢确定,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种子,又想要长成怎样的参天大树。

    同款轮椅的扶手轻轻碰上。

    余曜若无其事地端起自己的盘子开始敲羊髓,长长的睫毛遮掩住了他眸中闪烁不定的光彩。

    旁边状似各干各的,其实竖着耳朵吃瓜的众人都听得一头雾水。

    虽然但是,不是也才只合作过一次吗?

    现在就说还不清这种话是不是有点重了?

    以及,祁望霄居然只接了个好?好什么好,到底是什么意思?

    简书杰满腹狐疑,同时还有点暗搓搓地打翻醋瓶。

    站在简书杰的视角里,他自认为自己这个教练比这个姓祁的年轻人来得早,相处时间也更长,都没有得到过小余这么特殊的对待。

    问就是恰柠檬,一恰一座柠檬山的那种。

    可正如他永远不可能知道少年和青年在扭曲交错的时空共同经历过什么一样,简书杰大约这辈子都想不明白,余曜为什么对其他人全部一视同仁,对祁望霄却是独一份的例外。

    他只能简单粗暴地将之归结为默契。

    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默契。

    坚如磐石,韧如芦苇,看上去甚至比寻常爱人之间的还要坚固。

    这个看法一直持续到很多年后他作为一方家人代表去参加某场隐秘又浪漫的见证仪式时都没有发生过改变。

    但现在,简书杰就是看祁望霄越看越酸。

    等回了房间,就叽叽歪歪地给赵正飞打电话,“……这年头,防火防盗防其他项目教练,还要防会玩无人机的了!”

    赵正飞却没心思听他说这些,更关注的是余曜受伤的情况。

    简书杰翻了个白眼,“你该不会也信网上说的什么截肢之类的了吧,小余就是软组织受了点伤,静养一阵就好了。”

    赵正飞头皮都要抓破了,在电话那头震声。

    “我怎么可能会信那种无稽之谈!”

    别说余曜已经辟谣了,就算是没辟谣,他也不可能信的好不好。

    要知道以余曜现今在体育界的巨星地位,真要出事截肢了,别说体育界了,华国外交方面都要抖三抖。

    外交宣传部门那边这一年来可是没少打着少年的旗号在外面搞KPI,余曜去b国也是大使馆交涉安排的,如果真的出事,他们早就是热锅上的蚂蚁了。

    “我说的是x-games!”

    赵正飞自打冬奥结束,得到x-games主办方打算邀请余曜的消息就高兴到现在,听到余曜受伤的消息后更是心急如焚。

    “这可是华国第一次有单板选手被邀请参加全项目类别比赛,你给我交个底,比赛之前小余到底能不能养得好!”

    不为了金牌,哪怕只是去露个脸也好啊。

    赵正飞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严肃,简书杰眼前一下就浮现出了邀请函上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

    “可能……”简书杰吞吞吐吐,“可能有点难。”

    他跟医生深聊过,“小余这次的受伤跟他自己关系不大,主要是外界的撞击和严寒,除去韧带的老毛病,毛细血管痉挛肿胀,没有一两个月,很难养得彻底。”

    两个星期,两个月,这其中的差别赵正飞一下就听出来了。

    那完了。

    赵正飞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半天,“你先跟小余说说吧,看他什么想法。”

    简书杰就明白了老搭档的意思。

    他把这件事转述给了余曜本人,“……反正不强求你参加,去转转看看,换换心情也好。”

    最起码证明他们华国这次终于有人参加了。

    简书杰对这次的x-games比赛本身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向往。

    废话,单板滑雪的金字塔尖尖现在都在这儿呢,也或多或少都受了伤,比赛能有多少看头。

    要不是华国第一次有单板运动员应邀参加,这个名头真的有够响亮,他才不管什么x-games不x-games。

    以余曜现今的名气地位,去这种不够s级a级的比赛,谁给谁镀金还真未可知。

    也因此简书杰其实觉得,余曜到场之后签个到再宣布弃赛不是什么大问题,主要是得证明他们真的来了,才有心来问一嘴,顺便争取争取。

    赵正飞和简书杰的心思很好猜。

    余曜也大概能理解他们的想法。

    说实话,他自己其实也很想去。

    x-games的邀约对余曜而言不稀奇,他在最后一个任务世界时拿到手软,只不过受限于剧情必须专注奥运,所以一直只能错过。

    错过的东西总会让人想要弥补遗憾,x-games关于平花技巧的knuckle huck比赛也让人心驰神往。

    说不想去绝对是假的。

    不过坐着轮椅去是万万不能的。

    余曜在心里暗暗想着,很快就把自己打算先回国休整,再去m国x-games比赛现场的计划说了出来。

    这句话基本上就是离别的讯号了。

    班开元原本洋溢着笑容的脸一下垮了下去,“天寒地冻的,路也不好走……”

    他这话说的自己都不相信。

    路是不好走,但余曜他们可都是打天上飞的,根本影响不了什么。

    班开元的挽留不舍都包含在了这句没说完的话里。

    在场的大家都有些动容。

    人非草木,朝夕相处了两个来月,还一起吃过苦,一起受过怕,经历过生死,好不容易取得成就了又马上要面临分离。

    艾莫斯等人还好,因为知道大家还会在雪季和赛场重逢。

    但班开元这样与地理位置牢牢绑定的,以后再见的概率就很小了。

    在场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心情难免黯然几分。

    哪怕余曜这种早就习惯离别了的,都没有了想要说话的欲望,见大家都沉默下来,就摇着自己的轮椅出门,打算去看看橙子糖,再散散心。

    另一道轮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余曜眼睫颤了颤,没回头,先去了路斯塔姆的院子。

    皮毛光亮的小白马远远嗅到了少年的味道,就在马厩里不停地按踢马蹄,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在看见少年真的出现时,立时流淌出亲昵欢喜的神采。

    “小馋猫,”余曜摸出糖投喂。

    小白马高兴得长嘶一声,才弯下形态优美的长长脖颈,埋头进少年的掌心舔舐。

    粗糙温热的舌苔质感刮过掌心,这感觉并不让人讨厌。

    余曜有些分神地想,正常马术比赛的马是不能吃太多糖的。

    因为吃太多糖会让马儿的荷尔蒙分泌旺盛,难以管教。

    也就是自己没打算送橙子糖去赛场,才没有了那么多顾虑,口袋里的糖果除去自己吃,也会给小白马预留。

    “但只有一块。”

    少年微微仰起头,对着撒娇还要的马儿笑笑,“吃多了会有溃疡和蹄叶炎。”

    橙子糖听不太懂,但也知道今天的糖果没了。

    聪明的大眼睛转了转,就定在了跟少年坐着同款轮椅的青年身上,哒哒哒地小跑过去,对着这个身上有着和少年完全相同气息的青年撒娇。

    它在试图用嘴去蹭青年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

    余曜:?!

    他吓得都从轮椅上站起来了。

    二哥的洁癖可比自己还要严重。

    余曜可不认为祁望霄会喜欢这匹太过自来熟的小白马。

    尤其是橙子糖上来就去拱人家的头发。

    余曜一边单腿站立,一边试图跳到祁望霄身前,“橙子糖!”

    小白马伸出去的嘴被人用帕子挡了回来,又听见了主人不悦的呼唤声,哒哒哒地跑回到马厩里,背对着外面的两人。

    一副不给糖吃就哄不好了的情态。

    聪明得都成精了,余曜扶着扶手坐回去,小心调整了一下打了石膏的腿的位置。

    祁望霄把用过的手帕丢到收纳机关里,摇着轮椅碾过薄雪,眉梢一挑,“橙子糖?”

    余曜就明白自己情急之下叫出了小白马的名字。

    他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最喜欢吃橙子糖。”喜欢到了会用它命名赛场搭档的地步。

    余曜觉得自己的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

    以往他总是藏着掖着,不想让人窥探分毫。

    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离别在即,心绪被牵动,想到了过往的种种,余曜突然就不打算再吝啬于自己的表达。

    再说了,这本来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他直直看向对面的青年,“这个名字很好听,我很喜欢,一直记到现在。”

    这下率先转过眼的轮到了祁望霄。

    “喜欢就好,”青年第一次被反将一军,有点不习惯,可等反应过来之后,就感觉到胸腔里有什么在怦怦怦跳动。

    “一起走走?”

    祁望霄主动提议。

    余曜兴致不高,但也没拒绝。

    两辆轮椅并排走在吉特镇的街道时,说不引人注目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余曜的那张脸早就随着k2峰又一次的名声大噪而家喻户晓,吉特小镇上的人们都很喜欢这个年纪不大的英俊少年。

    先不说他给这个小镇带来了名气和客流量,就说他安置了镇外的流浪孩童,还把他们打包安排去读书上学,就已经足以证明少年的善良和好心。

    大家表达喜爱的方式都很朴实。

    以至于半条街都没走完,余曜看了看自己怀里抱着的新鲜水果和蔬菜,其中甚至还有两根洗干净的胡萝卜,就有点怀疑人生。

    “古代有掷果盈车,小曜今天也体验了一次。”

    祁望霄难得调侃一句。

    余曜把胡萝卜放进袋子里,好笑道,“人家掷的是果和花,我这连胡萝卜都有了,不过刚好可以带回去给橙子糖加餐。”

    寒冷地区的水果蔬菜比肉金贵。

    余曜很清楚这些礼物的份量,并没有一点要嫌弃的意思。

    他妥善地把东西收进轮椅上系着的袋子里,然后一抬眼,就有什么影子掠过视线。

    手比大脑都快地接住,就撞上了幽幽梅花香。

    青年温温笑着,用手帕擦拭指尖,“这下果和花都有了。”

    余曜碰了碰鹅黄花瓣,唇角不受控制地翘了一下。

    心情不知不觉间就好受很多。

    等到几分钟后,风送来一阵铃铛声,一群穿着军大衣花棉袄的小孩从学校跑出来,认出这就是资助他们的恩人,小旋风一样地冲过来围住,叽叽喳喳围着少年关心说话时,余曜就再没有心情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看着一张张已经洗干净的笑脸,余曜突然觉出自己完成k2攀登和速降,吸引巨大流量的真实好处,也发觉了自己来到吉特镇的意义。

    至少他来过。

    至少他留下了些什么。

    余曜因为离别而下雨的心情直到此时终于豁然放晴。

    他摇着轮椅和祁望霄一起回客栈,中途无聊,还使了个坏,玩碰碰车一样撞了青年一下。

    祁望霄扬了扬眉,望进琥珀色眸子深处,就知道余曜已经彻底转换了心情。

    这样就很好。

    他想,自己果然还是更偏爱看见余曜意气风发的向上模样。

    伤感离别的底色太沉重,不适合他。

    余曜其实也觉得不适合自己。

    他都经历过了那么多次离别,也不差这一次半次。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就算停留在原地也不是一成不变。

    总有新的挑战新的机遇在前方。

    就像现在这样,余曜从回国的飞机上一下来,就收到了四封邮件,每一封都十万火急,要求他看见后一定要马上回复。

    前三封还在余曜的预料范围之内。

    只有第四封是完全的出其不意。

    余曜点开一看,当场一怔。

    第146章

    余曜是真没想到自己会收到这样一封邮件。

    他怔忪的神情太明显。

    一椅之隔,祁望霄正在看报表的视线立刻投了过来,语气温和,“怎么了?”

    审核年终报表还能跑神?

    余曜不受控制地怀疑了一下祁望霄的专心程度,但还是实话实说,“我收到了长板速降协会发来的邮件。”

    祁望霄倒不意外,“邀请比赛?”

    “倒也没有这样说,”余曜皱了皱眉,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他们只是说,如果我去天门山训练翼装飞行的话,长板速降协会的大门永远对我敞开。”

    天门山有天门洞,还有九十九道通天弯。

    不止是翼装飞行爱好者的圣地,也是长板速降的证道所。

    余曜对长板速降协会把注意打到自己身上倒是不意外,只是被邮件里的那句“来都来了”弄得有些好笑。

    不过,这四个字还真挺符合他的性子。

    人生不过一场大梦,很多事情都没必要规划到条条框框,详细分明。

    设定人生阶段目标也是,计划只有随时随地能够随心更改的才是计划,当然了,因为畏难放弃不算,那叫逃兵。

    余曜简单回复了几句有缘合作的客气话,就点开了下一封邮件。

    还没看上几句,电脑那头就像是有人24小时蹲守般,紧急发来了第二封。

    余曜点开一看,乐了,琥珀色的眸子都漾起笑意。

    祁望霄喝口水,也笑,“是提出了什么很好的条件吗?”

    余曜就把笔记本转了过去,“说是可以提供我在训练中一切的花销,还有比赛机会。”

    祁望霄扬了扬眉,“他们的算盘打得够响。”

    以余曜现在的声名,带火一个项目是分分钟的事,长板速降的装备再贵,也比请明星代言便宜。

    更何况,如果余曜能替他们挣下一枚金牌,华国体育总局都要掂量掂量要不要投资一下新的项目方向。

    再没有比邀请到余曜更能让这些冷门项目起死回生的捷径了,投资装备什么的更是一本万利。

    祁望霄以商人的冷酷头脑思考时,甚至觉得少年是在扶贫。

    用自己的声名和天赋,去扶冷门项目的贫。

    只不过小曜看起来乐在其中,并不是很计较其中的得失。

    祁望霄也就没把其中利益放在心上。

    他注视着余曜熠熠灼灼的眸子,视线下意识地滑落到他打了石膏的左腿,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自豪和喜悦当然有。

    仿佛看见了自己倾尽心血救下照料的幼苗终于长成了可以荫蔽别人的参天大树。

    但心疼和担忧也如影随形。

    顿了顿,青年突兀地开了口,“小曜,你的积分转给我。”

    余曜还在看x-games主办方发来的邮件,闻言奇怪地抬了下头。

    在他印象里,二哥不像是会主动索要积分的人。

    脑海中沉寂良久的7878也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过分!】

    小系统捂紧才到手不久的积分,金豆豆都掉了下来,【我还没焐热呢!】

    【那么大的一个佬,居然还管我们鱼鱼要积分!都不嫌丢人的吗!】

    余曜:???

    什么叫那么大一个佬?

    谁教的这种形容,怎么感觉跟骂人一样。

    他自动屏蔽掉7878的哀嚎,三下五除二地将速降滑雪的1200积分转给了祁望霄。

    是的,整整1200。

    余曜没有再给自己预留心脏药剂的份量。

    他从死亡区滑下的时候大脑不够清醒,忘记了吃药,竟也有惊无险。只能归结于可能是脱离了剧情的桎梏,自己的心脏病也已经转好的缘故。

    就算真的出问题,系统仓库还有一些存货,不要紧,还是二哥的腿更重要。

    余曜竭力忽略掉7878跳脚时高喊的恋爱脑,“都在这里。”

    他顿了顿,“希望有用。”

    如果能让二哥站起来就更好了。

    少年琥珀色的眸子里缀满星星点点的笑意,就像是在说,希望有用,如果不够,自己还能再挣。

    祁望霄乌黑的眸子动了动。

    他原本还以为余曜会问,也做好了准备和盘托出,没想到——

    【没想到他好像以为自己才是在养家糊口的那个~~】

    1111语气幽怨,【完全不知道,有个无情无义无耻的家伙,光是打赌就赚了我2000积分!现在还吃软饭!】

    小系统是真没想到余曜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功,正因为痛失年终奖而生无可恋,语气很有攻击性。

    “年纪大了,牙口不好。”

    祁望霄轻咳一声,微微笑着,“有意见?”

    1111:【……】

    【无耻之徒!总有一天我要在余曜面前揭穿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

    1111口不择言,【余曜那么辛苦!用命挣的积分!你怎么好意思吃他的软饭!还立刻马上就跟他要积分!你的家庭帝位呢?能不能要点脸!】

    滋滋的电子音源源不断地跳脚指责。

    祁望霄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已经将注意力放回屏幕上的少年,权当没听见。

    积分真的是什么好东西吗。

    倒也未必吧,不过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还要人费尽心力去赎买。

    一旦习惯了依赖积分,坐拥积分,贪婪地不断改变既定事实,被世界本身的意识排斥抹杀,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自己不就是因为重生后急于找人,携带大笔积分返回原世界只为兑换药剂,才会遇到那场本不该发生的车祸,为保命不得不散尽千金。

    倒是小曜误打误撞被扣完养老金,反而保全自己,着实有点运气在身上。

    祁望霄一想到余曜原本可能和自己一样,因为携带大量积分出“意外”,乌黑深邃的眼眸深处就凝满了霜。

    还是在少年讶异地望过来时才冰消雪融。

    “我们要一起回老宅吗?”青年语气温温和和地道,就好像刚刚心底升腾而起的杀意只是一种错觉。

    余曜一想到祁家大伯和祁望星,就毫不犹豫地笑着点点头。

    他早就没有家了。

    是祁家人重新给了他家的感觉,年关将近,自己于情于理都应该回祁家看看,也可以再帮祁叔叔包一次饺子。

    少年对于回家的期待和雀跃跃然眉梢。

    祁望霄对乐见其成,甚至还有点意外,想不出来自家严肃古板的大伯和脱线如二哈的堂弟和余曜是怎么相处的。

    装载着两辆轮椅的车呼啸着驶往祁家老宅的方向。

    一路上遇见不少满载年货的其他车辆。

    余曜擦掉车窗上的水汽,就能看见一家子喜气洋洋的疲惫笑脸。

    他们是赶着回家过年。

    余曜心里想着,也翘了翘嘴角,真好,他也是回家过年大军里的一员。

    这个年,应该会很有意思吧。

    他这样想着,悄悄挪了几下,让自己的轮椅靠在了祁望霄轮椅旁边。

    余曜暂时把收到的邮件抛在了脑后。

    长板速降协会那边还好,对此早有预期,干脆卯足了劲跟翼装飞行那边的熟人搭线套近乎,试图说服他们在余曜来天门山时帮忙安利。

    x-games的比赛官方是真的急了。

    原本他们作为全球极限运动中水平最高、影响力最大的传统赛事,邀请函又有限,向来处于运动员们趋之若鹜,挤破了脑袋都想参加的崇高地位。

    甚至被评价为过仅次于奥运会的体育盛会。

    每年一次的比赛更是世界巡回,赚得盆满钵满。

    结果今年呢,单板滑雪这边,先是费利克斯伤了腰,第一个退赛要休养。紧跟着洛伦佐也发来邮件,说自己在尝试野雪时摔了腿,骨折了不能来。

    主办方原本想着都是意外,少了两名一流选手是有影响,但也还好。

    没成想这两封退赛说明就像是打开了阀门,艾莫斯、德米特里也相继退赛,理由也都是才滑过野雪要休整。

    紧跟着,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选手说自己在滑野雪时候受了伤,没办法参加比赛。

    不是,新的雪季赛季才刚刚开始,你们就要集体开天窗?

    还都找的同一个理由?

    竞技运动员没事去滑什么野雪,大家今年是捅了野雪的窝吗!

    x-games主办方头都大了。

    等到余曜截肢的谣言传来时,更是两眼一黑,差点晕倒。

    还是打电话跟华国队再三确认,才放下了小半颗心,喜忧参半。

    喜的是余曜的伤势不重。

    忧的则是余曜真的有伤,很有可能不来。

    所以在跟华国队的总教练沟通后,他们第一时间也给余曜发去了邮件,忐忑不安地等了好几天,才等来了已读标签。

    余曜的回信也很快来到。

    内容很简短,大概意思就是他会来,但不一定会亲自参加比赛。

    x-games主办方一得知了余曜会来的消息时,瞬间精神抖擞,自动忽略掉了下半句。

    管余曜到时候上不上场,先把消息放出去,大不了到时候就说余临时因伤退赛!

    主办方的思路意外地和简书杰达成一致。

    只不过一个是为了挽回出票量,另一个则是想让华国的名号第一次出现在x-games的舞台上。

    余曜确认参加x-games的消息很快出现在赛事主办方——m国有线体育电视官网上。

    第一个看见消息的网友把自己的眼睛擦了又擦,才把截图搬运到沸雪论坛上,配的标题是《Amazing!余要带伤参加x-games比赛!》

    真的假的!

    见标题进的网友们在首楼高清大图的面前哑了音,光速敲打键盘。

    【我还以为余受了伤要静养!】

    【哦,x-games居然真的请到了余来参加,我现在就定闹钟准备抢票】

    【先别急着买,余不是才受了伤,他要参加哪个类别的比赛,我怎么感觉是官方在溜我们买票?】

    质疑的语气占了大多数。

    主要是余曜辟谣时上传了自己打石膏的照片,边缘还有轮椅的闪光,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很快就能好的样子。

    大家的怀疑有理有据。

    潜水在论坛的主办方人员见帖子越盖越高,都变成了hot帖,就忍不住披皮在里面带节奏。

    【主办方既然这样说,还发在官网上,一定是真的】

    【余可能伤得不是很重】

    【华国很需要x-games的奖牌,他们很重视!】

    字字句句都是真话。

    可惜没有人听得进去,大部分人还沉浸在余曜是不是骨折,k2居然是第一个能让少年伤着下来的极限挑战地,真想去看看之类已经跑偏的话题。

    最后硬生生逼得x-games主办方祭出了余曜回复邮件的截图,才让不信的网友们瞪大了双眼。

    【居然是真的!】

    【余居然敢这样回复,他是不是伤得不是很重?】

    【啊啊啊,期待期待,现在就买票!】

    比赛官网的预收票数蹭蹭蹭卖出,业绩很快上了新高。

    主办方看着每日更新的数据乐得合不拢嘴。

    消息传回国内。

    借了乔戈里峰速降未散的余热,也引来了诸多网友们的关注。

    只不过自家国家的运动员自己疼。

    华国的话题主要围绕着余曜伤情情况讨论。

    【这个比赛真的一定要去吗,皱眉皱眉.jpg,身体才是第一位好吧】

    【小鱼你要是被国家队威胁了就眨眨眼,不要强撑着上火线啊喂!】

    【我觉得这是不必要的比赛,伤还没有好,伤筋动骨还要一百天呢,完全没必要非得去争这个牌子】

    ……

    大多数人都是持反对意见。

    x-games比赛在国外热门,但在华国国内,大多数人对它的重要性真的没什么了解,认的一般是奥运会和世锦赛,世界杯这种耳熟能详的大众比赛。

    当然了,在喜爱余曜的粉丝眼里,就算真是奥运放弃又怎样。

    余曜还很年轻,从事的项目职业生涯都很长,完全没必要拿自己的身体去冒险,不划算也反人性。

    更何况,他给华国拿到的牌子还少吗?

    寻常运动员拿到这样的成绩都可以直接躺在功劳簿上养老了好不好。

    网络上的种种热议很快传到了华国体育总局的耳朵里。

    冬季项目的赛事如火如荼,冬季项目管理中心的人在得知余曜人没事,安全从k2上下来之后,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正在世界杯比赛的其他项目上。

    怎么也没想到单板队居然出了这种幺蛾子。

    余曜不是受伤了吗?参什么赛?

    胡闹!

    何主任肃着脸,打电话给了正在n国带队参加比赛的赵正飞。

    赵正飞接起电话就被批了个狗血淋头。

    他这会儿被高纬度的冷风一吹,头脑也清醒了,后悔的同时也有点委屈。

    “这也是小余答应下来的,我可没逼他。”

    顶多就是让简书杰去问问,可能的话再劝劝。

    不过以老简对小孩的疼爱程度,估计劝都没怎么劝,顶多在余曜面前提上一嘴。

    赵正飞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没干什么。

    何主任却不肯轻轻放过,“余曜能懂什么,他才十八,甚至还没满周岁!你们这些做教练的不劝着点,还撺弄上了,我看你们是被牌子蒙了心,争功上了瘾!”

    “……”

    赵正飞这回是真委屈了,哪怕知道何主任是心疼余曜着了急,也硬起了脖子。

    “这话说的,好像之前商量说尽可能把决定权都交给余曜的没有您一份一样!小余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吗?他心里主意大着呢!”

    何主任的气势一噎。

    赵正飞越说越理直气壮。

    “再说了,我心里想他去x-games,也是替华国挣脸,又不是为我自己,怎么说得跟我要靠这个牌子养老一样?”

    “光是小余的那五块奥运金牌就够我吹一辈子的了!”

    作为一名教练,发掘的运动员手握五块奥运金,搁全世界都没几个,还需要逼徒弟去x-games争名?

    躺平坐等余曜养好身体,继续拿奥运世锦世界杯的金牌带自己飞不香吗,x-games在华国算什么重量级比赛。

    赵正飞的理由相当充足。

    何主任从好苗子被霍霍的郁气里缓过来劲,也意识到赵正飞不可能强迫余曜去比赛的事实。

    只能是余曜自己答应下来的。

    何主任心情不太美妙,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不少。

    “那小赵你至少也该多劝劝,余曜年纪小气性大不肯服输,你这个做教练的也得知道厉害。”

    带伤上场是什么很好玩的事吗。

    一不小心伤上加伤,不定会出什么大事。

    何主任干脆利落地把这项任务任务交给了赵正飞。

    后者只好认命,苦哈哈地给徒弟打电话。

    接到赵正飞电话的时候,余曜和祁望霄正轮椅并轮椅地坐着,看祁家大伯和祁望星贴窗花。

    红颜料染出的红宣纸,用剪刀剪出了各种喜庆字眼和图案的形状。

    不是买的成品。

    是他们几个人围在桌子旁边,花了一下午时间一起剪出来的。

    余曜是第一次剪,剪得显然没有其他几人好。

    他拨弄着手中的福字,耳尖都有点热,有点不太好意思让祁叔叔把这个粗糙的图案贴到客厅和阳台的推拉门上。

    但祁家大伯显然觉得不错。

    他从余曜手里接过,把福字颠倒过来,贴在了祁望霄剪出的猫抱鱼图案上方,嘴里念念有词。

    “福倒了才能福到了,希望我们一家人来年都顺顺利利的,我们的小余和望霄也能早点恢复健康……”

    他念叨的声音不算小。

    余曜虽然早习惯于被归结在家人的范畴,但不知怎的,听见自己的名字和二哥连在一起被家人祝福,心里的感觉还是很新奇。

    他没好意思扭头看,竖起耳朵听身边人动静。

    然后就听见了祁望霄让祁望星把自己剪的猫扑绣球,鱼跃龙门的图案贴到书房的窗玻璃上。

    “要一左一右的贴。”

    青年递出的剪纸红彤彤的,从余曜的余光里看过去,只觉得对方如玉白皙的指节都被映得红润一片。

    “为什么要贴猫和鱼?”

    余曜可算发现了祁望霄对于这两个元素的热爱。

    “那还用说!还不是鱼——”

    祁望星下意识抢话,刚要说什么,触及到自家二哥看似温和的目光,就咽了咽口水,“……还不是余指代的是年年有鱼,至于猫,哈哈,我二哥最喜欢猫了!”

    余曜看了眼正窝在祁望霄膝盖上的黑猫,不得不承认,“的确。”

    小七以前最黏自己,但现在却经常窝在祁望霄身边。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日日勤奋的铲屎官。

    余曜有一种第二任养猫人发现猫猫最爱的还是原主人的被渣感。

    可这只猫明明就是他捡来的。

    少年郁卒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主动把猫抱回到自己膝盖上。

    好在小七只是相对更喜欢奔向祁望霄,对真正主人的怀抱也很适应,咕噜咕噜地踩了几下奶,就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在少年怀里卧下。

    他垂着眼rua猫,没看见祁望霄拿起了有消息进来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赫然是祁望星的名字。

    一闪一闪亮星星:哥,你为什么不说大实话,直接说此鱼是彼余不就好了?我看小余对你未必没有那个心。

    要不然也不会带着个病号满世界的比赛和探险。

    祁望星原本还以为能看见两人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个年直接就圆满呢,没想到在家里都晃悠几天了,这两人还是一副清清白白的隔着窗户纸场景。

    他看得都着急!

    祁望霄摩挲着屏幕,心湖却很平静。

    只有得不到的人才会患得患失。

    小曜在明知积分有用的前提下,还将全部积分都主动转给了自己,这其中的信任深意,他怎么可能不知情。

    但还是太早了。

    祁望霄打定主意要等到余曜满了法定意义上的成年之后再想其他。

    哪怕青年明知余曜的实际年龄早已成年许久,但事实就是事实,他不可能禽兽到对未成年人下手。

    即使只是言语之中都不行。

    祁望霄收起手机,见少年兴致勃勃,就轻轻扬下嘴角。

    他早就习惯了等待。

    只要是那个人,等多久都可以。

    祁望霄没有回祁望星的消息。

    祁望星急得抓耳挠腮,却也不敢明说。

    祁家大伯把小辈们的种种情态看在眼里,心里好笑,却也没有干预。

    他老了,之前干预得把亲生儿子气的几年不着家,早就吸取了教训。

    不过把小余安排在望霄隔壁住还是可以的。

    他假做不经意地提出一切照旧。

    余曜也没多想。

    等到入睡时才发现老房子的隔音一般,亦或者说,书房和卧室之间压根就没有做隔音,左右隔壁的动静能被听得清清楚楚。

    至少,他躺在床上的时候,听见了隔壁的水声,开关门,轮椅轧过木质地板的一整套洗澡流程。

    太有画面感了。

    余曜捂着耳朵翻了个身,直到听见关灯的咔哒一声才慢慢放下双手。

    隔壁静悄悄的。

    二哥大约是睡了。

    余曜还记得书房床铺的位置,好像就跟自己隔了一堵墙。

    他扭头看向墙体。

    只是不知道二哥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喜欢朝南睡。

    乱糟糟的思绪里,少年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还做了一个梦。

    梦境异常的真实。

    是一座巍峨青翠的高山,他似乎正踩着滑板一样的装置,从不断弯折的陡峭道路上疾速滑降。

    是长板速降?

    少年在梦里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呼呼的风声异常真实,两边光速倒退的风景也快到惊心。

    最可怕的是,脚下的长板才一出现失控的迹象,他就连人带板冲出盘山公路的围栏,直直冲下深渊!!

    余曜倏地一下从失重感极其真实的梦境里坐起身,大汗淋漓。

    他还是第一次做这种心惊胆战的梦。

    好怪,明明自己并没有同意马上去学长板速降,睡前也没有想过。

    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余曜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第147章

    这个梦太无厘头。

    余曜坐在床上想了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见天已经亮了,干脆起床打算去晨练。

    腿是不能走的,但练练上半身还是可以的。

    他伸手去拉轮椅。

    轮子滑过木地板,发出吱嘎一阵响。

    余曜手顿住,下意识看了眼与书房相邻的墙壁,才很慢很慢地放轻动作。

    他轻手轻脚地出房门,关门时确认了一下隔壁没有被吵醒的动静,才稍稍松一口气,轻快地往健身室去。

    路过祁望霄房门的时候,连呼吸都摒住,唯恐把房里人吵醒。

    隔着门,他看不见房里的人其实已经睁开了眼睛。

    祁望霄躺在床上,用力按住急促跳动的心口,弯着眼去听外面少年小心翼翼的动静,等轮椅声走远,才蹙眉坐起了身。

    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刚刚做了个梦。

    很惊险,是以无人机的视角盘桓山上,眼睁睁看着少年驭使长板从通天九十九道弯上俯冲而下,径直冲破围栏,掉落悬崖。

    梦境太真实,惊醒时的心脏抽搐也迟迟挥之不去,更像是某种警告。

    祁望霄毫不怀疑余曜也做了相同的梦。

    毕竟脱离了穿书局,总系统碍于条例规则和世界意识,也只能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动动手脚。

    都是纸老虎罢了。

    祁望霄没有把这个梦境太放在心上,缓了片刻,就起身往浴室去。

    明天就是除夕,今天有太多东西要准备,大伯那边一定会拉上他们全员一起,美其名曰全家总动员。

    也一定会叫上小曜。

    祁望霄想到家人的字眼就心情大好,乌黑温润的眸子里始终噙着笑意。

    一大清早的健身室里,余曜的心情也不坏。

    他也没怎么把这个突如其来的梦境放在心上。

    顶多就是反手从背后用力拉扯拉力器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长板速降好像并不在系统规定的八项极限项目里。

    少年轻轻眨了下眼,细细密密的汗珠顺着眼尾流下。

    不过这也没什么。

    余曜心里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没必要按照系统的全部限定来。

    事实上,从攀岩和冲浪任务完结后,他就很少再使用虚拟空间,尽可能地回归任务本身。

    挑战k2的全程更是连抑制心脏的药剂都没有使用过。

    大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7878沉睡的时间才越来越长,很偶尔才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叽叽喳喳。

    对此,余曜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又有些说不上来。

    但也没功夫细想。

    新的一年,他的任务只增不减,光是必须要准备的就有至关重要的高考、来年的夏季奥运会、还有迟迟没有推动太多进度的翼装飞行……

    如果真的要应了长板速降协会的那句来都来了,长板速降方面的训练也要提上日程。

    当然了,最迫在眉睫的任务还是除夕之后的x-games。

    如果真的要去,一过完年自己就要重新出发。

    余曜盘算着满脑子的计划,以至于训练完洗过澡,再去吃饭时,都没听清餐桌上其他人的对话。

    “笃笃笃——”

    少年骤然从敲桌子的声音惊醒,一抬头,就看见祁家大伯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小余,跑神了?”

    余曜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嗯,祁叔叔,我在想其他事情。”

    祁家大伯目光微动,却也没追问,转而继续刚才的话题。

    “明天晚上我们去海边过年怎么样?听说有大地磁暴现象,低纬度地区也会出现极光。”

    这里也能看见极光?

    余曜眼一亮,一下就想到了自己拿到第五枚奥运金牌时的那个美到让人心醉的晚上。

    祁望星在一旁高举牛奶震声,“我同意!”

    他拿眼去瞟自家二哥和余曜,挤眉弄眼的,“哥,一起去吧,听说一起看极光的人会收获幸福哦。”

    准确来说,和喜欢的人一起看一场极光,就能收获永恒的爱情。

    祁望星不敢说得太露骨,悄悄地借着桌子的遮掩用脚去踹自家兄长的轮椅。

    他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踹上的是余曜的。

    余曜感受到轮椅的震动,这才回过神笑笑,“当然没问题。”

    只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心思。

    余曜吃完早饭就回房间,给自己目前的教练兼国内经纪人赵威明挂了电话,一通问候寒暄之后,就开门见山,央求对方帮忙准备些东西。

    临近年关准备这些原本也很正常。

    只是赵威明还是第一次见自家对物质没什么要求的徒弟一掷千金,忍不住再三确认。

    “确定要整这么贵的?”

    余曜肯定的嗓音就从话筒里传出来,“……好看的应该都贵吧。”

    美丽的造物要花费匠人更多的心血,贵也是应当的。

    赵威明就没二话了,笑呵呵的,“那也是,一年就这一回!放心,你师母家就有亲戚做这些的,我马上摇人给你安排上!”

    余曜挂掉电话后,揉了揉脸,满怀期待地加入了祁家筹备除夕夜的大军。

    他第一次来老宅时就发现了,祁家是个很特别的家庭。

    相比于祁氏集团动辄万亿的市值身价,祁家一家人似乎朴素过了头。

    至少在这座老宅里,没有佣人成群奢靡成性,他住到现在也就见过一个年纪大的阿姨时常过来做做饭,冰箱里食材虽然足够新鲜丰富,却也谈不上有多么名贵。

    所以准备年夜饭要吃的东西,就成了需要他们四个人一起解决的大命题。

    大部分的菜肴可以由厨师送过来,但饺子什么的,按照祁家大伯的话,还是要自己亲手包才有意义。

    祁家大伯用朴实无华的不锈钢大盆调好了馅料,连带着阿姨走之前压好的面片一起放在了红木大理石贴面的桌子上,就招呼三个小辈过来坐。

    同时嘴里振振有词,“除夕一起包饺子,来年才能家庭和睦。”

    余曜很自觉地去洗手,然后围在了桌子边。

    和早饭时一样的布局,他的左边是祁望霄,对过是祁望星,上首正席坐的是祁家大伯。

    这也是余曜在祁家包过的第二顿饺子,基本上驾轻就熟。

    他托着饺子皮,把馅料放到皮正中间,再沾水涂边,一合一捏,一个元宝式样的胖嘟嘟饺子就出现在木质托盘上。

    因为从事过攀岩,手指力量得到过训练的缘故,余曜自以为自己应该是包得最快的那个,头也没抬,全神贯注地包着,没多久就包完了一整盘。

    可还没等他把自己包好的饺子放到冰箱里,一扭头,就发现祁望霄已经包好了三盘。

    余曜:?

    他有点怀疑人生,端着托盘怔怔看着。

    就见青年衬衫的袖口被卷到了手肘,露出的一截小臂线条流畅有力,几根沾了面粉的手指捡皮放料捏合,如同写好程序的最精密机器,自然每个步骤都又稳又快。

    见他望过来,还疑惑地抬了下眼,乌黑透亮的眸子会说话般。

    “没什么。”

    余曜下意识地答道,说完了才意识到祁望霄并没有开口询问。

    同样只包了一盘的祁望星就笑个不停,“哈哈,是被哥你的手速吓到了吧?”

    他挺挺胸脯,莫名自豪,“我怀疑现在如果有包饺子大赛,你肯定能拿第一名!”

    “不过,”祁望星疑惑嘀咕,“明明哥你以前也不太会包吧,手速和我差不多,今年怎么就突然变得这么熟练。”

    祁望星其实想说的是,该不会是医学案例上说的昏迷之后大脑受到创伤,反而多了某种技能吧。

    只是这话大年节底下的说起来太不吉利,他就硬生生憋在了心里。

    但听的人却是都听出了弦外之音。

    祁家大伯思量起医疗中心的最新体检方案。

    余曜也下意识望进青年含笑的眼里,有心想劝祁望霄要不要用积分兑换一次系统商店的体检。

    祁望霄被看得无奈,先拿筷子敲了敲眼前堂弟的头,再看向余曜。

    “别听他瞎说,我只是,”青年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包过的饺子比较多。”

    余曜立刻福至心灵般地想到他们还在穿书世界的那些时光,好像每次除夕夜,自己都能吃到一碗热气腾腾的……

    等等,原来那些饺子都是二哥自己包的吗?

    余曜突然反应过来。

    怪不得,怪不得他潜意识地觉得祁家大伯包的饺子味道很熟悉,吃的时候也很安心,总是不自觉地吃下很多。

    敢情他之前就吃过,估计还是一脉相承口味的。

    余曜不受控制地窘了下,他好像有点太粗心了。

    祁望霄笑了笑,也不生气,“我以为你很喜欢吃。”所以才会每个世界的除夕夜,都特意送去。

    祁望霄原本也不太耐烦做这些。

    饺子而已,超市里速冻的,高档酒楼里大厨的手艺,在他看来都比自己包得快或者更加美味。

    但在和余曜认识之后的第一个除夕夜,两个被世界遗忘的任务者,小兽般在冷冰冰的屋子里抱团取暖时,面对少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的眉眼,他鬼使神差地出门买了馅料和面皮回来。

    然后就趁着余曜午休的空档,一个人在厨房不甚娴熟地包出了整整一盘饺子。

    当时包饺子时的心态心情是怎样的,祁望霄已经回忆不起来了。

    唯一能记住的,是那天晚上终于看到少年脸上因为惊喜而出现的灿烂笑容时,清晰感受到的那种内心层层卷起的细微情感,欣喜、满足、期待——他当时就向往起了下一年的除夕。

    只可惜那个世界太短,他们并没有吃上第二年的饺子。

    可现在,他们大约还能一起吃上很多很多年除夕夜的饺子,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祁望霄的目光又柔和三分,见余曜不知怎的跟祁望星较上了劲,两个人孩子气地攀比谁包得更快,就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包好的饺子转移到了少年的盘子里。

    祁望星一开始没发现,发现了就气得只哇乱叫。

    “哥!你这就是作弊了!偏心也不能这么偏的吧!”

    余曜脸一热,很硬气地把饺子放了回去,“二哥,我自己就能包。”

    祁望霄只得和上方洞若观火的祁家大伯对视一眼,笑了下,低头继续自己包自己的。

    祁家大伯笑得不行,又觉得简直没眼看。

    在此之前,他可从来没想过,自家这个因为常年生病不接触外人,外温内冷的侄子也会有这样满心满眼都是一个人的一天。

    只能寄希望于小余也有类似的心思。

    要不然的话,后果如何,他是真不敢想。

    他们老祁家别的不说,专出情种这点可是连续几代人都认证过的。

    祁家大伯恍惚又想起了若干年前,也有一个跟祁望霄同款斯文俊秀面孔的年轻人拉着自己择定的爱人,喜悦忸怩地站在自己面前,请求自己出面操办婚礼。

    更是在那场致命车祸发生时,不管不顾地将妻子牢牢护在身下,自己被烧成焦炭也不曾松手。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一晃眼,他们留下的唯一血脉也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

    祁家大伯和蔼温和地看着屋里的三个小辈,心里忍不住地叹了口气,手上包饺子的动作却没有停。

    一只两只三只,一盘两盘三盘……

    他们四个人包了整整一个上午,冻好的饺子硬是塞满了一整个双开门的冰箱。

    客厅里的电视一直开着,播报着华国记者们街头巷尾的采访,传出喜气洋洋的各地口音,倒也不觉得冷清。

    等中午吃过了饺子简单休息了会儿,他们又开始一起打扫卫生。

    老宅其实每天清晨都有专人打扫。

    但大过年的,他们多少也要动动手取个好意头。

    哪怕余曜和祁望霄都不良于行,也在祁家大伯的要求下一起拿着抹布去擦桌子和窗子。

    玻璃才贴上的剪纸红且喜庆。

    远处住家户的放炮声和空气中淡淡的硫磺味道也格外鲜明。

    “这才是年的味道吧。”

    余曜擦着擦着,突然说道。

    少年琥珀色的眼眸带笑地看向祁望霄,后者黑曜石似的眼睛就闪烁起细碎的,璀璨的神采。

    “有家人在的地方,才是过年。”

    “那二哥,我们会一直一起过年吗?”

    “为什么不,饺子不好吃吗。”

    “好吃的,希望今年我们都能吃到包硬币的。”

    ……

    他们是在除夕夜傍晚七点左右到的临市海边。

    祁家在这里有一栋临海别墅,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被打扫好,打扫的人员只留下热气袅袅的茶水和厨房半成品的菜肴,就深藏功与名地全部撤退。

    余曜帮着一起把菜肴端上桌,电视里的主持人就满脸笑容地开始播报起今天的新闻。

    他们围着圆桌坐,明亮灯光里都能看清彼此眼角眉梢的笑容。

    祁望星的嘴最巧,花言巧语地最先讨到了个大红包。

    但余曜和祁望霄也都各得了一个。

    余曜摸了摸红包的厚度,就有点不好意思,好在他也给祁家大伯另外准备了拜年礼物,就眉眼弯弯地收了下来。

    等吃完饭,端着瓜子水果一起到二楼的玻璃房等待极光时,余曜就忍不住地多看了手机好几眼。

    “等消息?”

    祁望霄自己是把不断嗡嗡嗡震动的手机丢在茶几上,打算等一会儿一键回复。

    余曜其实也是这样打算的。

    但他等的不是拜年消息。

    “一会就知道了,”少年笑了笑,卖了个关子。

    祁望霄挑挑眉没说什么,捡了个橙子慢慢剥。

    祁望星一口一个瓜子,“小余,你下一个项目打算去哪?还出国?”

    余曜就摇摇头,“除了x-games,我今年都会留在国内。”

    祁家大伯喝着热茶,“这也好,你今年要高考了,还是要准备一下。”

    老一辈的人对成绩执念更重,祁家大伯也不例外,他细细问了问余曜对高考的打算和现在的成绩,眼里的笑就没落下过。

    “等考完试,报志愿的时候可以让望霄给你参考参考,他有经验,他的志愿都是他自己报的。”

    祁望星偷偷撇了下嘴,心想我才是最近高考的好吧。

    不过问志愿不是最要紧的。

    辅导志愿的那个人才是要紧的。

    祁望星很能分得清轻重,还捧了自家哥哥两句。

    “对呀,小余,你都不知道,我哥为了方便查志愿,还做了一个简易版的小程序,第一年的营收就破了亿!他开俱乐部都没有用家里的钱!”

    这种小程序这么赚钱的吗?

    余曜略略吃了一惊,不过更吃惊的是,按照祁望星的说法,这个小程序应该是二哥高三毕业那年的暑假做的。

    怪不得能那么快完成无人机的改造。

    余曜正想着,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三两下点开对话框,果然,那头对接人就发来了一个OK的表情包,还有一个一分钟倒计时的小视频。

    “我们可以看烟花了。”

    余曜假装若无其事,嘴角却越来越上扬。

    “烟花?哪里?”

    祁望星探头探脑地四下张望。

    祁望霄的目光先落到少年期待忐忑的脸上,紧接着,就心有灵犀地望向远处的海平面。

    倒计时53……51……45

    余曜低声,也不管身边人是不是能听见,“我们说好过还要一起看烟花。”

    倒计时43……37……30……

    身边的意料之中的沉默,少年抿了抿唇,没有打算彻底挑明。

    倒计时24……18……10……

    余曜的手指颤了颤,突然感觉到熟悉掌心的热度。

    最后十秒倒计时。

    他手里被塞了个剥得干干净净的橙子,下意识扭头,就听见对方眼眸带笑,薄唇轻启,答应了一句:“好。”

    二哥真的听见了?!

    余曜惊讶一瞬,下一秒,“轰隆——”

    第一朵烟花绽放在青年望向海平面的眼眸。

    余曜立刻摆正视线,在祁望星的拍手声中望向了一朵接一朵烟花绽放的海上夜空。

    这是一位烟花大师的心血之作。

    无数朵烟花接二连三地凌空绽放,红蓝黄绿紫,在夜幕中铺设出最浓墨重彩的缤纷画卷,萦绕着白色的烟雾和闪烁的群星。

    “好美!”

    祁望星眼神一亮,边拍照边拉住余曜,“这个烟花叫什么?”

    余曜不着痕迹地避开,以免对方发觉到自己和祁望霄相握的手,“陌上花开。”

    这四个字话音一落。

    最后的百枚烟花压轴齐放,奔涌而出的白色烟雾变色,闪烁,坠落,如梦似幻,一瞬间照亮天地海色。

    祁望星的嘴都张成了O字,海边的其他居民游客也纷纷拿出手机记录连拍。

    但这只是个开始。

    余曜轻轻眨了下眼。

    盛大的烟花仿佛只是一个开关的阀门,才寂静下来的夜空突然再度被点燃,绽放出令人震撼的绚丽色彩。

    整个夜空发出红的、蓝的、绿的、紫的瑰丽光芒,仿佛是天空中最神秘的舞者轻盈地抖动着她的裙摆,又如同宇宙中的精灵在翻滚跳跃,点缀着不时划过天际的流星。

    “极光来了。”

    余曜稍稍用力反握住,轻声,“烟花和极光,二哥,熟悉吗?”

    祁望霄略显诧异的目光对上了少年平和了然的视线。

    “我以为你不知道。”

    青年眼里倒映着离奇而美丽的光,但眼角眉梢的鲜亮神情却不容错认。

    “怎么可能呢,”余曜弯了弯好看的眼,“只是当时没反应过来,再往后,就都明白了。”

    他是迟钝了些,但不至于说在7878的明示暗示还醒悟不过来。

    只是有些事情,看破未必要说破,在一切都没有尘埃落定之前。

    余曜眉眼扬了起来,定定地看着祁望霄,仿佛要一直看到他的心底。

    “这位烟花大师手里还有很多作品,我在听见名字时就定下了这场,二哥,有句话我一直没有说过。”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认真道,“欢迎你回来。”

    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也回到,我的身边。

    余曜决定把后半句深深藏进心底。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这是他在听说烟花名字的时候第一反应过来的古句。

    余曜鼓起勇气说了这么一大通,头脑的热度一下来,就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的祁望星和祁家大伯。

    好在祁望星正在教祁家大伯把拍到的图片做动图,叽叽喳喳的,应该没心思注意到这边。

    余曜刚要松一口气,就被人更加用力地握住了手。

    祁望霄皱了皱眉,似乎被问题困扰。

    余曜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自己哪里出了问题。

    祁望霄却是故意露出苦恼的样子之后,才眨了眨眼,语气温和,“这可怎么办才好。”

    余曜没反应过来,“什么?”

    祁望霄笑了笑,翻过了自己的手机,点开了最上面的聊天框,里面的头像刚刚好是余曜才看见过的。

    “我也点了一场烟花。”

    他乌黑的瞳孔有一点笑意正在晕染开,眨眼间铺天盖地,“只不过名字叫——”

    无数烟花升空的长啸声里,青年吐字清晰,字字如在余曜耳边,“灿烂星辰。”

    时空在这一刻颠倒回转。

    余曜在漫天璀璨的烟花里,第一时间想起了那首曾经在祁望霄书房里古旧明信片上看见的诗。

    “Bright star,would I were steadfast as thou art……”

    那首诗人济慈病重濒死时,写给爱人,想要告诉对方,他的爱如万千星辰一样灿烂永存的绝笔作。

    第一次看时他只品出了诗中的绝望,心疼青年前半生坎坷的遭遇。

    可在这盛大绚丽的海天烟花下,余曜突然就明白了这首诗的另一层意思。

    灿烂星辰,我将永忠于爱情,也忠于你。

    轰——

    有烟花在余曜的脑海里炸开。

    他怔了好半晌儿,都有几分恍惚,待到看见天边烟花怒放,如星河璀璨时,紧绷的十指才一点一点地松开力度,嘴角却也一点一点在上扬。

    余曜不知道其他人在遇见这种场景的时候会如何说,一时又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

    反正祁望霄没有明说,他也就还可以当一次鸵鸟。

    但终归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余曜向来很少要求别人什么,也从来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但这一次,他看完了一整场的烟花,突然就有了无穷尽的勇气。

    他理直气壮地问身边的青年,似乎笃定对方不会拒绝。

    “二哥,你陪我一起去x-games好吗?”

    第148章

    这个要求太不余曜。

    余曜强迫自己看着祁望霄的每一寸神情,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对方因为讶异而微微挑起的眉眼,但也在自己意料之中的答应了下来。

    余曜起初还没多想。

    直到和春晚一起倒计时,回房间休息的时候才意识到——

    不对!

    二哥好像还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看到了他夹在书里的旧明信片的事!

    少年始终上翘着的唇角僵了僵。

    那岂不是说……在二哥眼里,他才稍稍表露了一下心意,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就开始蹬鼻子上脸,要求他跟自己一起去m国的比赛。

    不,甚至极有可能自己彻彻底底会错了意。

    那张明信片那么久远,二哥说不定只是单纯想祝福自己的未来如星辰般灿烂。

    余曜:……

    他觉得自己此刻已经可以化身尸体,安详火化。

    少年洗澡的时候用力揪了揪自己的头发,感觉劈头盖脸的热水都冲不掉浑身上下那股儿的尴尬劲儿。

    这也太社死了。

    还是没办法跟当事人解释的社死。

    因为这股别扭劲儿,余曜在床上连打了十七八个滚儿,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了面包卷儿,都还觉得面红耳热。

    手机也是拿起又放下。

    余曜有心想解释自己不是那样的人,但转念一想,这岂不是把自己的心意都大白于天下。

    不行不行。

    可如果直说自己看见了明信片……

    那更不行了,二哥大概也会尴尬的。

    左右为难,难上加难,前后都难。

    算了,硬着头皮当没这一回事好了。

    反正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就权当昨天的余曜已经死了。

    少年果断选择装鸵鸟,为了防止自己的尴尬劲儿上来,睡梦中梦游着拿手机跟祁望霄解释,还特意从被子里爬起来,把手机拿到伸手够不到的地方去。

    现在,睡觉!

    余曜把被子一蒙,强迫自己闭上了眼。

    落地窗外的月亮东升西落。

    波涛声托起少年人光怪陆离的熟悉梦境。

    又一次梦到从天门山九十九道弯坠落惊醒的时候,余曜总算意识到,这个不是自己的梦,更像是系统对自己的警告。

    可是警告什么?

    警告自己不要举止自专,必须严格按照任务要求的极限运动种类进行?

    少年大汗淋漓的脸庞神情微冷。

    7878的白光意识体紧张兮兮地依偎在少年脚边,电子音瑟瑟发抖。

    【鱼鱼……】

    “和你没关系。”

    余曜还是分得清主系统和7878的。

    他轻轻把脚从睡得正香的黑猫怀抱里抽出来,套上祁望星特意送给他们人手一双的踩小人年袜,“我还不至于迁怒一只电子小智障。”

    7878刚要感动地噙上两泡眼泪,下一秒,就生气地叉起腰,【你说谁是小智障呢!】

    余曜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神情都柔和起来,“比起主系统的诡计多端,小八有时候傻得很可爱。”

    少年早起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哑,带着宠溺语气的可爱两字温柔得让人差点溺毙其中。

    7878被狠狠拿捏,晕晕乎乎地飘在宿主身后。

    【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吗,鱼鱼都会说情话了,统好幸福!】

    余曜笑容一僵:?

    “我可以撤回吗。”

    他假装冷脸说着,从行李箱里捡着自己要穿的衣服,胶原蛋白满满的脸庞在晨光里白皙鲜活,少年朝气十足。

    7878就躺下耍赖,【不可能!7878就是世界上最最可爱的统!没有之一!】

    余曜被逗得弯了下眼,破了功。

    只是想到自己长时间不使用系统相关,7878出现的频率明显降低,心下忍不住叹了口气。

    但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未来的人生继续捆绑给系统。

    挑战极限运动初衷之一就是为了感受自己的活着,以及亲眼看过世界。

    如果继续被系统影响,哪怕系统这一次只是提供便利,都会显得有违本心。

    自己刚回来时身体素质达不到专业运动员水准,用虚拟空间获取长时间训练的身体素质还好说,毕竟自己是实打实付出过的,现在不过是用更辛苦的方式找回来。

    余曜真的很难接受自己在已经完全适应了极限运动员的生活后,还继续处处依赖系统。

    他早晚要将系统彻底抛在脑后。

    少年有些不舍地摸了摸白光意识体的脑袋瓜,然后一拉拉链,出门吃饭。

    他笑盈盈地向已经到餐桌上的人问好

    等到身旁终于有轮椅过来,就执着地一目不错地盯着自己的餐盘,似乎要将空白盘子看出朵花儿。

    可他表现得越沉浸,旁边人的嗓音就越是往耳朵里钻。

    最晚到的青年礼貌周到,依次先问过了上首看报的祁家大伯,又点了点对面的堂弟,才侧脸看向身边的少年。

    “小曜,新年快乐。”

    咔哒——

    余曜手里的杯子不小心磕到了桌子。

    祁家大伯和祁望星的视线好奇地望过来。

    余曜耳尖滚过热度,“手滑了。”

    实则借着桌子的遮掩,飞快地挣了挣,试图把自己的手从另一只突然握住自己的掌心里抽出来。

    好在对方也只是握了那么一下,还没等余曜用力,就主动松了开。

    好怪。

    余曜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不过祁望霄已经放手,他也就没再深究。

    饭桌上,祁家大伯想起昨天听见的,就问起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余曜心里的最佳日期其实是后天。

    x-games赛项众多,他也想现场看看双板或者其他赛项,只当是长长见识。

    但华国人的传统理念里,大过节的就丢下家人出门,似乎有点不太好。

    再说了,电视上其实也能看回播。

    余曜犹豫了一下,祁望霄温和含笑的声调就从身边响起,“后天。”

    少年下意识地抬起眼,就撞进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正直直地望着自己,莫名给人一种格外重视的真诚感。

    余曜拿起水杯抿了一小口,到底还是没反驳,“早点去的话,我们可以看一看其他人的比赛。”

    “哎,”祁家大伯有点失落,但想想年轻人的事业心都重,就点了头,“晚点给秘书处打电话,他们会安排好你们的出行。”

    他早就把余曜的名字添进了家人行列。

    余曜点点头,也没有过分客气。

    只是吃完饭,上电梯的时候,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祁望霄一句,“二哥你怎么会知道我想哪天出发?”

    x-games的赛程才公布不久,他想看的比赛理论上应该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才对。

    祁望霄从落地窗的侧面回头,眉宇间染上些许日光,衬得五官越发耀眼夺目,唯独一双眼,黑得如同婴儿的眼睛,通透温情。

    “小曜,”青年的语气里带出了几分笑意,“我知道你的,或许远比你想得更多。”

    也包括自己知道灿烂星辰含义的事吗?

    余曜差点就脱口而出。

    但好在他理智尚在,“那我们后天一起出发。”

    这是一句纯纯的废话了。

    祁望霄听了出来,只当余曜是还没有缓过来昨天烟花的那股劲儿,对上自己时还不太适应。

    自己可以继续等下去。

    祁望霄很愿意把无止尽的耐心都用在眼前人身上,闻言就点点头。

    一切说定,余曜借口收拾东西,匆匆回了房间。

    他们约定的出行时间并没有通知其他人。

    余曜自己因为受伤的缘故并没有参赛的准备,理所应当地认为这不过是自己的私人行程,别说戴维,连简书杰都没有说明。

    赵正飞又刚挨了上级领导的一顿训,索性也把这事彻底撒开手,全凭少年自己的心意,反正邀请函本来就是余曜自己给自己挣来的。

    以至于网友们都知道余曜要来m国,具体哪一天,却完全不知道了。

    这让筹备着来接机的网友们焦心不已。

    是的,接机。

    极限运动起源于欧洲,但发扬光大却是在m国,满打满算,全球的极限运动爱好者里m国占据了相当大的比例。

    x-games又是m国电视台筹备的老牌赛事,自然而然地吸引了全球的滑雪爱好者齐聚一堂。

    第一个在沸雪论坛提议接机的楼主很快就收获了几百层楼的赞同回复,等真的建了群,放到社交平台上,更是没两天就吸引了成千上万的滑雪粉丝。

    大家兴致勃勃地在群里讨论自己怎么去机场,以及他们要不要给余准备一些特殊的惊喜,直到比赛时间逼近,才反应过来。

    等等,余曜好像没有公布自己的行程!

    很多极限运动员都签了专业的经纪公司,负责他们的经纪人也会时不时“不小心”透露他们的行踪来维持网络热度。

    但余曜不一样。

    他虽然签的也是老牌极限公司RedBull,但他的经纪人戴维似乎只有在快直播的时候才会活跃。

    不说远的,前不久的吉特镇,如果不是卢卡斯晒出了自己拍摄的马上少年照片,大家伙压根猜不出余曜消失的时候居然是去了乔戈里峰。

    【这个老戴维,嘴也太紧了!】

    不少网友跑去了戴维的社交账号,在私信里发牢骚,【能不能跟其他的经纪人学学!多透点风!】

    等到离开赛越来越近,更是一个劲地疯狂催促。

    【快快快!告诉我们余什么时候来】

    【要不然的话我们天天来烦你】

    【还要追到你梦里去吓唬你】

    戴维有苦难言,扭头就把截图都发给了始作俑者,还配了个委屈巴巴的狗头表情。

    余曜刚好在飞行中途看到的这条消息,好笑之余,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到m国,就算消息泄露也不会有太多人来接,就大方地告知了戴维抵达时间。

    戴维如蒙大赦,点开社交平台就发布了消息。

    【cp】戴维BK:某人还有一个半小时抵达阿斯本机场。

    【啊啊啊啊老戴维诈尸了!】

    【终于等到你】

    【我来了!余!等我!】

    闻风而来的网友们当场轰动。

    很多人眼疾手快地截图,发到群里就开始讨论接机事项。

    万米高空的飞机上,余曜则是在翻阅手边的滑雪场资料。

    其实也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多准备的。

    上一个世界里,作为一名专业的滑雪运动员,他参加过不少次世界杯世锦赛,来过阿斯本很多次,早就熟门熟路。

    这个坐落于位于m国的k州的冰雪城市,有迷你好莱坞之称,是出了名的富豪名流滑雪后花园,也是本次x-games比赛的举办地。

    仔细说起来m国其实并不算天然雪场的集中地。

    但根据华尔街日报对mj两国一百个雪场过去十年的雪量,雪道数量和质量以及滑雪者的评价,仅k州一地就有十六家滑雪场榜上有名。

    阿斯本雪堆山滑雪村则是其中声名最显赫的一家,更曾戴上过“世界十大顶级滑雪场”的桂冠。

    而在阿斯本的四大雪山中,余曜除了初学者爱去的奶油山,另外三座他都留下过足迹,对此行的目的地雪堆山更是熟得不能再熟。

    这一次说实话,不过是故地重游罢了。

    余曜脑中有不少回忆闪过,见对面的祁望霄敲了半天键盘,眉宇都流露出几许疲乏,就主动开口,“二哥,我之前来过阿斯本。”

    祁望霄乌黑的眸子望了过来。

    少年弯了弯自己琥珀色的眼,“还差点死在这里。”

    祁望霄搁在键盘上的手指骤然收紧,“怎么回事?”

    余曜安抚性地笑笑,把自己第一次来迷了路,手机又没了电,一个人被困在下雪山的缆车里,还撞见了熊的超级倒霉事娓娓道来。

    “我第一次知道熊是会站立招手的。”

    少年心有余悸,但语气还是温和的,“幸好缆车足够高,维修工人来得也很快。”

    祁望霄皱了皱眉,“会站着招手的大概率是棕熊。”

    他顿了顿,眉梢皱得愈紧,补充,“棕熊会吃人。”

    “躺下装死有用吗?”

    余曜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当时打算用的绝招。

    祁望霄摇摇头,“遇到别的熊装死也许管用,但棕熊性情凶悍,狡猾智商高,他们只会把猎物彻底撕碎吃掉。”

    余曜头皮发麻,“……幸好缆车质量不错。”

    祁望霄给他倒了杯水,“r国曾经出过一只吃人的熊,专吃妇女儿童,还会戏耍报复捕杀它的人,咬死七人,重伤三人。”

    余曜觉得自己连水都喝不下去了。

    祁望霄见状,不着痕迹地往少年身边靠近了些,“如果在大雾天气穿过荒郊野岭,远远的看见有人招手,一定不要停。”

    “为什么?”余曜下意识反问。

    祁望霄慢慢靠近,垂下眸子与少年对视,透亮纯净的眼眸在强光下显得色泽温润,带着欺骗感极强的无害感。

    “因为那一定是熊,”他的嗓音极为动听,“招手是想骗你过去,一口吃掉。”

    余曜握住杯子的手僵了僵,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这种事他在r国集训时真遇到过!

    只不过当时还以为是自己太困了没睡醒,见司机师傅一脚油门直接冲过去,就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敢情不是自己看错了,是司机师傅经验老到,知道是熊。

    一阵阵毛骨悚然的后怕感油然而生。

    余曜不受控制地拍了两下自己的胳膊,仿佛这样就能拍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直到看见伸到面前的那只骨节分明,干净用力的手,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在二哥眼里可能是被吓到。

    不过没被吓到就不能握了吗。

    因为熊吃人描述疯狂掉san的少年勇从胆边生,一把抓住了青年试图帮忙扶住水杯的手。

    祁望霄没想到自己会被抓住,很快意识到自己是被误会。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

    他不动声色地反握,慢条斯理地碾开指缝握紧,还能分出几分心神,用另一只空余的手帮少年扶好了水杯。

    十指交缠间,这两天的别扭生疏感一扫而空。

    余曜还在想熊的事情,等反应过来时,早就适应了这样过分亲密的握手方式。

    就这样吧。

    他选择破罐破摔,反正握都握过了。

    少年端起水杯喝了半口,试图用冰冰凉的水温压低自己脸颊耳畔的热度。

    效果很一般。

    二哥给自己倒的是兑好的温水。

    余曜在心里叹一口气,一转眼,却看见了自己在舷窗里霞色弥漫的脸。

    反正握都握了。

    他竭力忽略掉胸腔里怦怦怦的心跳声,假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余曜垂下了眼,所以就没能看见,交握双手的另一个当事人此时皙白的耳朵尖也是红得滴血。

    两人沉默着,彼此可闻的呼吸声在狭小空间交缠着,一直到飞机落地,负责安保的工作人员过来询问是否需要现在下飞机,才急匆匆甩开对方。

    “直接走吧。”

    余曜想了想,“可能会有一些人,我们应该应付得来。”

    祁望霄却持反对意见,“我们需要通知机场。”

    他对少年的人格魅力简直不能更清楚。

    四目相对,余曜顿了顿,觉得谨慎点好像也没错。

    他们在飞机上又待了一会儿,等到机场方面确认可行,才一前一后地下了飞机。

    祁望霄一个人走的私人通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不是公共人物,露脸反而是一种负担。

    余曜这边则是走的大众通道。

    既然透露了自己的行踪,也就没有要躲着人群的必要。

    少年大大方方地坐着轮椅,驶向出站口。

    按照他原本的设想,临时的通知、只有滑雪人士来往的小镇、接近饭点的糟糕时刻,这几个因素综合在一起,能来个上百人就已经相当不错。

    万万没想到,自己才一露面,迎面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欢呼人声。

    有个捧着帝王花、袋鼠花和黄金球之类的艳丽花束的中年粉丝一马当先地冲在最前面,看上去激动万分,“余!恭喜你!拿下了死亡k2!”

    “这绝对是人类史上史无前例的奇迹!”

    其他人也附和着这句话尖叫喝彩。

    余曜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收获到迟来的欢呼,见对方满眼激动,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只得示意身后的西装革履的保镖帮忙先收下来。

    “啪啪啪!”

    掌声混合着咔嚓咔嚓的闪光灯如约而至。

    没想到余曜态度这么平易,不少人都高举着手臂摇晃,试图把自己精心准备的小玩意儿送到少年手里,保安组成的人墙来回起伏如波浪。

    人群里此起彼伏的“余”、“这里这里”也沸腾如潮。

    每个人都想要博得少年的青眼。

    那当然了,这可是他们最最崇拜的极限天才,会被写进世界体育史的那种,叫他们怎么不激动。

    余曜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不时点头示意,略略一扫,意外地在人群里看见过好几张眼熟的面孔。

    他鲜少看电视剧和电影,国外的更少,这样都能有印象的话,对方的咖位可想而知。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受欢迎?

    余曜再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真实受欢迎程度,他甚至怀疑阿斯本机场的内外现在正因为自己堵得水泄不通。

    怕是给机场人员增添了不少麻烦。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高兴的同时也暗暗祈祷人群尽快退去。

    他不知道的是,能够亲眼见到自己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少年天才,很多人激动过了头,心态都变得狂热。

    尤其是余曜此时正坐在轮椅上,身量本来又纤细,对比那些五大三粗,大腹便便的西方人,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瘦弱的身躯居然能爆发出人类顶尖的力量。

    “余,很小一只。”

    “他太厉害了!他就是我的偶像!”

    “啊啊啊啊,小鱼真的受了伤,没事吧没事吧!”

    最后这句尖叫声太凄厉,再加上是母语,余曜忍不住回头望向声源方向。

    是几个大学生模样的人,俱是眼泪汪汪地盯着他腿上的石膏,看上去很是痛心疾首。

    被这一声吸引,不少人的注意力也都落到了伴随着少年一起出现的轮椅、绷带和石膏上。

    “没事吧?”

    “这样怎么参加比赛?”

    “余有没有骨折,还是只有软组织受伤?”

    窃窃私语在人群里蔓延。

    余曜没听见,但不妨碍他冲着最开始尖叫的华国留学生们微微笑着,安抚道,“一点小伤,很快就好了。”

    少年只停留了那么一瞬。

    尖叫出声的留学生们面面相觑,都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小鱼是在对我们说话?”

    “他回我们了!”

    “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再次从背后传来,但这一次余曜没有再回头,在他面前还有数都数不清的,从神情到眼神,每一根头发丝都写满着喜爱的人们。

    少年靠着保镖开道,一点点地在拥挤沸腾的人群里挪动,完全没注意到头顶上方的玻璃电梯里,有人正远远地看着,同时攥紧了轮椅的扶手,叹息于自己此时的无能为力。

    一连被堵了半个多小时,余曜才生无可恋地终于从人群里得到解救。

    见到这么多人来接机是很高兴,但累也是真的累。

    余曜揉了揉自己笑僵了的脸颊,坐上车时松一口气。

    只不过车子才一出停车场,他就接到了赵正飞打来的电话,对方的声音火急火燎,一听就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小余,是你刚刚在机场说自己确定要参加比赛的?”

    神色疲惫的少年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第149章

    赵正飞突如其来的电话让余曜不得不打开一直没来得及看的社交平台。

    果不其然,#余曜阿斯本机场#、#余曜确认参加比赛#、#余曜身残志坚#的标题被挂在了热搜的前三位上。

    第一个还好,第二个有点离谱,第三个直接让余曜一整个愣住。

    现在的网络谣言都这么言之凿凿的吗?

    他挨个点开。

    第一个热搜里充斥着粉丝们的尖叫和各种角度的生图照片。

    余曜随便点开几个,发现大家的摄影技术还都不错,至少他以普通路人的角度看,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会被拍得这么好看。

    不是五官精致的好看,是用粉丝的话说,自带某种光晕和氛围感的好看。

    都有点不像自己了。

    余曜自己回想了一下早上照镜子时看见的自己。

    感觉粉丝们的拍照技术是真的好,至少在他自己看来,不过就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顶多就是比其他人长得精致点,比例和谐点,因为常年运动皮肤气色都好一点……

    打住,感觉越想越自恋了。

    少年摸了摸鼻子,有点羞赧地打开了第二个,看着看着,春山般的眉梢就慢慢皱了起来。

    “一句我说的原话都没有,就认定我出现在阿斯本一定就是为了参加比赛?”

    他注意到祁望霄的视线望了过来,语气无奈地继续说道。

    “现在的媒体越来越能编造了,我说我来阿斯本观赛,他们就敢在标题写我是来参加比赛,而且网友们居然都信了。”

    祁望霄沉吟片刻,还真给出了个像模像样的答案。

    “媒体模糊词汇,把观赛等同于参加比赛,满足了网友们的心愿,他们自然会大肆宣扬。”

    是这样么?

    余曜想了想,眉眼渐渐舒展开,好像还真是这个理。

    不过自己注定要辜负大家的期待了。

    余曜心里叹气地摸了摸自己腿上的石膏,再看由第二个热搜引申出的第三个标题,好笑里就透着几分心酸。

    虽然但是,身残志坚还是不适合他。

    双腿对于一名需要经常涉足于无人之境的极限运动员来说,重要性远远超出双手,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他是不可能拿未来的运动生涯开玩笑。

    要怪,就怪他想参加的knuckle huck赛项开赛时间太早,来不及等自己的石膏拆掉。

    其实也就差两个星期而已。

    余曜对此深表遗憾,却也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请求赛方因为自己一个人而推迟比赛。

    那就只能放弃了。

    他又看了几眼饱含粉丝们热情和向往的一条条文案,说实在的,心里还挺不是滋味。

    但月无常圆,总有些事情的发展并不总是圆满。

    余曜垂着眼,安静地想了会儿,为了避免大家期待越高失望越大,登上了自己的社交账号,开诚布公地发布了一条——

    【cp】余曜:因伤缘故,暂无参加比赛的意愿,期待其他参赛选手们的表现。

    不忍看见网友们的反应,发布消息后,他就关掉了手机。

    “先去别墅吧,”余曜勉强扯了扯唇,对祁望霄道。

    阿斯本雪堆山滑雪村名流荟萃,除去专业的滑雪学校外,还有一整片的高档别墅区,是不少社会名流的后花园。

    余曜也是来了之后才知道,祁望霄几年前就在这里购置了其中的一栋,据说和某位好莱坞知名巨星是前后栋邻居。

    祁望霄将少年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却也没说什么,闻言只是眼神温和地点了点头。

    车子一路驶向滑雪村,大路平坦。

    网络上却是因为这一颗重重砸下的石子激荡起无数涟漪。

    如果说在这之前,网友们还能自我欺骗和安慰,余曜的这一回应,可以说是直接打碎了他们的全部期待。

    余居然真的不参加比赛?

    他是受了什么很重的伤吗!

    网友们蜂拥而至到戴维的主页,强烈要求这位负责对外发声的经纪人说明情况。

    【之前不是跟我们说石膏只是为了固定,没有伤到骨头,很快就会好吗】

    【那为什么余不参加比赛?】

    【老戴维,别装死,快出来把话说清楚!】

    群情激奋里,时刻注意网络动向的戴维不得不主动站了出来。

    他先是重复了一下之前的说辞,再三保证余曜确实只是软组织方面的伤病,并没有伤筋动骨那么严重。

    然后就异常官方严谨地说明了,参赛与否取决于余曜本人的意愿,主要来自于他对本身伤情的预判,希望大家能够支持理解他的决定。

    长长的说明图片末尾特意盖上了红色的团队公章。

    观众们一字一句地看完,原本因为少年出现在阿斯本的兴奋与激情就像是烧红的炭火被劈头泼了一盆冷水,滋啦滋啦地直冒烟。

    【可能是伤还没有好吧】

    【亏我还买了票……】

    【新雪季最重要的极限运动会居然没有余,还有什么看头】

    【暴言,没有余,本届x-games最大噱头为0】

    【我就是为了余才买的票,马上退掉】

    网友们的反应很强烈,看得赛事主办方的舆情监控人员心惊肉跳。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

    喜欢双板和单板的观众也许各半,但喜爱余的人绝对占据大头,基本上一大半的观众都是冲着这个去年才横空出世的传奇少年来的。

    如果看不到余曜的出场……工作人员再想到同样退赛的那几位一流选手,唰的一下,背后的冷汗都出来了。

    他们连忙把相关情况上报给主办方领导层。

    网络和赛方就此乱成了一锅粥。

    阿斯本雪堆山滑雪村,山脚下一栋罕见的华式风格装修的别墅里,当事人余曜却在气定神闲地烤火。

    不是壁炉,是华国传承下来的围炉。

    特定加大的红泥版本,盛满一颗又一颗的圆滚滚烧红炭球。

    炉面上罩着铁丝网,刚好可以放下煮茶的壶,待烤的梨、龙眼和甘蔗,同时网眼又密到不会漏掉开了口的板栗。

    咕噜咕噜的冒泡声混着板栗被烤开的噼啪声。

    铺面而来的热度里混合着梨和甘蔗被烘烤时的甜香,无不让人心旷神怡,心下镇定。

    余曜原本因为看见舆论纠结的心都安静了下来。

    他望着干净明亮的落地窗外的雪山,和天空里正扑簌簌落着的鹅毛雪花,捧着热茶的十指都慵懒地舒展开。

    “我很喜欢阿斯本。”

    余曜没有解释自己在这个世界明明从来没有来过阿斯本,为什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因为他知道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找不出蛛丝马迹,祁望霄也会懂。

    祁望霄当然明白,但还是照常反问,“为什么?”

    他问的是为什么喜欢。

    余曜就眨了眨眼,不疾不徐地打开了话匣子,“因为这里有一种特殊的活力。”

    少年清朗温润的嗓音合着炭火风声娓娓道来。

    “和极限运动一样,滑雪比赛也是起源于欧洲风靡于m国,但单板滑雪却是直接起源于m国的m洲。”

    “那时候各大滑雪场认定单板危险且容易失控,干脆禁止了单板入内,也是m国的单板爱好者最先抗议。他们扛着单板爬上雪山,在各个雪场最显眼的雪道顶端举板拍照抗议,这才换来了不少雪场的妥协。”

    “虽然时至今日,仍然有不少雪场禁止单板入内,但已经是极少数。”

    少年显然对自己热爱的运动如数家珍,说时眉眼都柔和了起来。

    祁望霄也听懂了其中的深意,只不过,“他们是从阿斯本开始的?”

    要不然他不理解余曜为什么独独偏爱阿斯本。

    “不,”余曜神情微妙地伸手去抓栗子,“阿斯本是我第一次来m国滑雪时落地的雪——嘶!”

    他说到兴起,忘记了火上的栗子热度惊人,触碰瞬间就下意识抽回了手,控制不住地摸耳朵。

    “好烫!”

    祁望霄被逗得眼都弯了,却还要控制住自己嘴角的弧度,先拉过少年的手,“没事吧?”

    “没事,”余曜苦大仇深地看了眼栗子,“晃了下神,没想到会这么烫。”

    但还是很想吃。

    少年眼底深处的那点渴望被青年捕捉得明明白白。

    祁望霄仔细端详,见掌心盛着的手指连红都没红,才放下去拿竹木的长镊子。

    他把烤得裂口,露出其中十字金黄的栗子一个个夹到旁边的木盘里,略缓了缓,才拿起一个用力一捏。

    烤熟的板栗连皮都是焦的,指腹轻轻一捻,就破碎分离。

    祁望霄一连剥了好几个,盛在小碟里,看向余曜,“要蜂蜜吗?”

    余曜摇了摇头,“那就太甜了。”

    板栗本身就已经够甜了,他们烤的还是从华国中部某三省交界处特产的豫罗红板栗,以皮薄饱满,香甜细腻出名,并不需要蜂蜜来增添味道。

    祁望霄就直接把小碟递了过去。

    余曜接过,捻起一颗,果然入口绵密,香气扑鼻。

    其他烤过的梨、龙眼和甘蔗,也是入口热烫香甜,美味非常。

    他的心情彻底被美食治愈,又烤了会儿火,就提议一起出门走走。

    毕竟隔了一个时空,余曜也好奇这里的阿斯本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个有哪些不同之处。

    祁望霄自然无有不应。

    两人只带了几位安保人员,就一起出了院落。

    余曜原本想的是,带安保可以起到保护作用的同时,还可以在道路不便时帮助他们两个轮椅人士。

    但出了门,他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和记忆中的阿斯本一样,打一出门,他们上的第一条道,就已经被滑雪村的工作人员仔细清理过。

    没有积雪,没有冻冰,裸露出来的干净地面只有两侧才保留着厚厚雪层的原生野趣。

    而当他们走上林间小道,迎面而来的不少人都拥有着一张只有在电视上才能见到的熟悉面孔。

    他们显然也都认识余曜。

    狭路相遇时虽然都在礼貌客气地让道,极其克制地点头微笑,但却怎么都遮不住眼里那种普通滑雪爱好者对于专业滑雪天才的赞赏和向往神采。

    还是他们带着的小孩子们更大胆些,时不时就会热情地扬起冻得粉红的小脸,对轮椅上的少年打招呼。

    “嗨!余!你的腿有好些吗?”

    余曜只得不断地重复回答,“你好,谢谢你的关心,比昨天好多了。”

    偶尔也有努力想多说几句的,余曜也很耐心,一一回答着他们的问题。

    他们的问题大同小异,少年的回答也相当雷同。

    “是的,是在乔戈里峰受的伤,那座雪山充满着危险和神秘。”

    亦或者是,“很遗憾,但我的确不打算参加这一次的x-games比赛,或许你可以期待下一个雪季。”

    话题基本上进展到第二个回答,提问的小孩子连带着他们的家长都会露出如出一辙的沮丧神情。

    但出于教养,基本上都还会鼓励一句。

    “真的吗?那我明年冬天还来阿斯本度假!”

    小孩子的笑容纯真无邪,只是怎么都掩饰不住内里的失落。

    这可比网络上单薄的文字更加深入人心。

    余曜看在眼里,面上虽然仍是温柔浅笑着,心里没能完全被压下的那股莫名滋味却是在不知不觉浮上心头。

    少年心知肚明自己心绪起伏的根本原因。

    其实都在于他本身其实并没有完全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软组织损伤而已,没有伤及骨头,韧带也只是有撕裂的症状,又没有完全撕裂,对于累累伤病的专业运动员来说,其实问题并不是很大。

    就算还没有到拆石膏的时间,还疼着,也只是几针封闭亦或者是止痛药的事。

    只是那道自己肩上的任务还很繁重,务必要尽可能保护好身体的执念困住了自己而已。

    余曜在凛凛的冷风里慢慢呼出一口气,在打招呼的人们渐渐离去,越来越靠近雪山缆道时陷入了沉思。

    他的视线也越过树枝,越过积雪山石,静静落到远处天边连绵起伏的雪山脊线上。

    祁望霄落后一步,目光尽数沉默地落在少年此时骤然落寞的背影上。

    其他安保人员则是自觉退后,尽可能地不发出除呼吸和心跳以外的任何声音。

    一时之间,天地山雪里,余曜只能听见风声和远处雪道上欢呼吆喝的游客声。

    这里似乎离滑雪学校常年包场的雪道据点很近。

    余曜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没多久,就听见了一群青少年们叽叽喳喳的靠近声音。

    少年扭头打算离开。

    但两个轮子在雪道上显然没有人类自带的双腿跑得快。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发现的人,当即就高喊着“余!”“余!”的单音节,率领着洋洋洒洒一大帮半大不大的同学们围了过来。

    他们穿着滑雪学校统一的鲜亮滑雪服,眼角眉梢里都是偶遇偶像的惊喜。

    “余!你怎么会在这里!”

    “余!我超喜欢你的!你真的好厉害!”

    “哇哇哇,我是不是在做梦!快掐掐我,我居然偶遇了余!”

    稚嫩的,变声期的,已经接近成人的不同嗓音环绕在轮椅四周,余曜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先接谁的话。

    他被四周高高低低的声音吵得有点头疼。

    安保人员见状就走过来驱赶人群。

    被驱赶的学生们也不生气,反而一个连一个地排成长队,眼巴巴地望着轮椅,试图保持安静地跟着一起走。

    他们的眼里亮晶晶的,崇拜也很纯粹。

    余曜看在眼里,也不好让人撵得太狠,见他们没有再贴过来,就示意安保人员退后。

    期间不经意地目光扫过,视线就不由得停在了末尾那个被人背在背上的十四五岁的亚裔面孔上。

    在西方人眼里,亚裔似乎都长得雷同。

    但在华国人眼里,华国人,r国人和h国人的长相从气质上就有很大区别。

    至少在余曜眼里是这样。

    所以他一眼就敢断定,这个缺了一条腿,戴着单板滑雪用矫形器的小少年是华国人。

    而且不是m籍华裔的abc,就是土生土长的那种华国人。

    如同验证余曜的猜想般,见偶像望了过来,这个八岁时因车祸左腿瘫痪的少年就忍住害羞,高举着手臂喊了声,“余哥,欢迎你来到阿斯本!”

    字正腔圆的华国话,还带着东北腔,没有长时间的语言环境浸染很难学会。

    余曜就知道自己没猜错。

    不过如果身有残疾的话,为什么不留在华国训练?

    据他所知,光是东北就有十多家不错的雪场,基本上够日常的训练所用了。

    余曜谨慎地没有问出来,但不知不觉就多在意了那个残疾少年几分。

    原因也简单。

    单板滑雪冷门,残奥会更冷门。

    如果说学单板滑雪说不定还有出头之日,冬残奥会的单板滑雪金牌可以说是毫无水花。

    非得是热爱到极致,才会选择这种受伤率高,回报率极低的运动。

    余曜的心绪被同样的热爱牵动。

    等到发现两人居然是门对门的邻居,背着残疾少年的人告别时,又自我介绍说他就是孩子父亲的时候,少年就在对方殷殷切切的灼热目光里,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的祁望霄。

    “我没有意见。”

    祁望霄在余曜的面前向来很好说话。

    余曜就主动开了口,“天气冷,我们临出门前煮了茶,要一起尝尝吗?”

    对面的父子俩登时就是两眼放光。

    做父亲的一开始还试图客套,“哎呀,这是不是有点太打扰了?”

    做儿子的却已经迫不及待了,“去去去!我爸爸藏的就有好茶,我让他都拿过来!”

    被儿子卖了的虞岩柏:……

    不过上门喝茶的哪有不带礼物的,他把儿子往门口一放,就跑进屋把自己才收的安溪铁观音拿了出来,微微气喘道。

    “冬天最适合喝乌龙茶,养胃!”

    被亲爹摞在门口的虞元志就主动捧场,“真的,我见过这个盒子,在行李箱的最最里面,肯定是我爸收藏里最喜欢的!”

    父子俩热情地一唱一和,反倒让随口邀请的余曜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异地同胞,邻里之间,倒也不用计较那么多。

    他照旧邀请新邻居进门,把他们带到了热腾腾的围炉边。

    虞岩柏四下打量几眼,很有些感慨,“这栋别墅空了好几年了,没想到居然是你们老余家的。”

    他不清楚余曜和祁望霄的关系,按照年纪自动默认祁望霄是余曜的哥哥之类。

    余曜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愿,只是在虞元志落座后,把烤得开花的板栗推了过去,“尝尝这个。’

    虞元志接过,也不忸怩,咔嚓咔嚓地剥起栗子来,边剥边傻乐。

    “余哥,我之前还以为只有在集训中心才能见到你的真人呢,没想到在阿斯本就见到了!”

    集训中心?

    余曜想了想,明了,“你要进国家队了吗?”

    华国有残奥队这事余曜知道,但残奥队有没有单板项目,又是在哪集训,他还真不清楚。

    虞元志性情活泼,见余曜有些疑惑的样子,就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个遍。

    余曜这才了解了些始末。

    华国残奥队之前有过单板方面的赛项,但一直没被重视,往往只有残奥之前才会临时组建,成绩也不太好。

    还是在他单板夺冠后,整个单板项目都被拔到了新的重视高度,残奥队那边自然注意到了,才动了重新招收集训队的心思。

    虞元志就是今年第一个获得进入资格的人,只不过还没有正式开始集训而已。

    说起来,他们还真有那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渊源。

    余曜一时有点感慨。

    虞元志的父亲就紧接着补全了关于自家孩子的另外一段。

    原来虞元志打小就喜欢滑雪,只不过他从小学的是双板,因为成绩斐然,也被选进了省队。

    但在八岁那年,一场意外车祸让他的左腿从膝盖以下都没了知觉,还是听从了教练的建议,才改成了单板,并且一直坚持至今。

    祁望霄平淡的神情在听到车祸时微微动了动。

    余曜有注意到,不着痕迹地把新泡好的甘醇茶汤递了一盏过去。

    虞岩柏说得动情,倒没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反而一巴掌呼在自家小子背上,老泪纵横。

    “我老虞家运气不好,但我家小子够争气,也不亏了!”

    虞家父子显然都是大大咧咧的北方人性子,说话都够敞亮,没几句就交了底儿。

    余曜见得多了,倒也不觉得奇怪,反而多了几分熟稔。

    只是在对方兴奋雀跃地说起他们来阿斯本租别墅进学校短训的最重要原因是想看x-games的比赛,尤其期待自己要参加的那场时,还是心里沉甸甸了一下。

    直到送走虞家父子,都还有些沉默。

    “可惜我没机会参加比赛,”余曜望向正在喝茶的青年,叹气,“时间来不及了。”

    就算去掉拆完石膏后续休养的时间,也需要两个星期,主办方怎么可能为了自己一个人就延迟比赛,其他的参赛选手又怎么可能乐意。

    余曜有点郁卒地坐在落地窗前,看着纷扬雪花从零星到鹅毛。

    哪怕感受到肩膀一沉时也没有回头。

    祁望霄用另一只手刷新着网络上其他参赛选手的主页,见他们纷纷在#余曜退赛#的相关话题里留言表示遗憾和失落,眉眼就慢慢舒展开。

    “或许事态比你想象得还要好一些。”

    祁望霄轻轻扬了下唇角,“你要不要试试再发一条动态,不,或许只需要回复一下上一条评论区最热门的粉丝评论。”

    余曜还没有从情绪里回过神,扭头时表情都是怔忪的,“什么?”

    但他习惯了信任祁望霄,到底还是跟着他的指引,第一次回复了粉丝的评论并转发到了主页。

    【cp】余曜:我也很遗憾,如果再多给我两个星期,或许就不会错过这次的knuckle huck比赛了。

    “现在就是等待奇迹的时刻。”

    祁望霄看着显示一直在线的x-games官博,语气温和,却俨然智珠在握。

    余曜却对自己的重要性没有太大的底气。

    毕竟是两辈子第一次和x-games的主办方合作,他对他们的行事风格一无所知。

    只是网友们的评论,路人和虞家父子的目光的确让少年心底本就不甘熄灭的参赛欲望重新燃起。

    至少要试一试。

    他对这条转发寄予厚望,就这么静静坐着,都从天亮等到了天黑。

    只是好运似乎并没有眷顾自己。

    一楼的吊灯打开,灯火通明时,余曜自嘲地看了眼黑着的手机屏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看上去并不——”

    话还没有说完,手机屏幕响起,吉他曲的铃声也随之响起。

    接听界面上,赫然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外国号码!

    会是x-games的主办方吗?

    余曜一下悬起了心。

    第150章

    满窗落雪的安静背景里,手机嗡嗡嗡的振动声突兀刺耳。

    余曜却没有第一时间接起电话。

    反而微微蹙了下眉,倒像是惊喜之余遇到了某种难关。

    祁望霄也没有问怎么了,黝黑深邃的眸子静静地望过来。

    铃声响过三声,余曜终于接起:“你好?”

    对面就传来流利快速的通用语声调。

    隔着一个围炉的距离,祁望霄听不真切,却能清楚看见少年的神情由惊喜纠结慢慢变成了好笑无奈,最后又平添几分失落和怅然。

    青年了然:“不是主办方打来的?”

    余曜把挂断了的电话搁回茶几,摇摇头,缓缓呼出一口气,“是当地的滑雪保险商,询问我是否需要购置高价保险。”

    祁望霄温和地注视着少年,“可你看起来并不怎么遗憾。”

    余曜摸了摸心口,眼底闪过一丝茫然,“我也不知道。”

    平心而论,余曜来m国之前就做足了自己不会参赛,纯粹当观众的准备,要不然的话,他也不会一个教练都不带上。

    结果才来第一天就突然改变主意要参赛,还是因为外界的元素多一点,少年心甘情愿的同时,总有一种隐隐被撵鸭子上架的无奈感。

    这一点情绪在转发评论时还不太明显。

    毕竟余曜怀疑自己在潜意识里其实认定了主办方不会因为自己而推迟赛程。

    但刚刚那个陌生电话打来的瞬间,发现一切真的有了转机,自己真的有参赛的可能,少年惊喜的同时,心里的不确定感也在瞬间被放大。

    哪怕到底还是喜悦占据了上风,复杂的思绪都有了很强的存在感。

    所以,从本心上说,自己到底想不想参赛呢?

    余曜自己也不太确定了起来。

    他摸了摸自己打了石膏的腿,又点开了网页收藏的knuckle huck历年比赛视频,正想再看看网络上的舆论时,手机被抽走。

    祁望霄把手机搁到茶几上,“该吃晚饭了。”

    这倒是。

    余曜也觉得有点饿了,就决定暂时把纠结抛在脑后。

    他和祁望霄在灯火通明的餐厅一起用餐,完全不知道他以为的没有动静的赛事主办方此时正在饿着肚子连夜开会。

    x-games的赛事主办方是m国有线体育电视网。

    这是一间24小时全天候都在播放体育节目的有线电视联播网,在体育界地位崇高,还掌握着x-games的举办权,可以说是世界极限运动的最具权威的组织机构。

    在他们的认知里,x-games自创办发家以来就是全世界极限运动选手心向往之的世界级赛事,仅次于奥运会。

    所以在发出邀请函后,他们压根没有考虑过余曜不能来参赛的情况,直接在官网上提前进行预热。

    结果现在倒好。

    人是来了阿斯本,但公开表示了自己不会参赛。

    偏偏还不是故意不参赛,单纯是因为伤还没有好全,还放话说如果再多两个星期就不会错过比赛。

    压力一下转移到了他们这边。

    选项也只有两个。

    要么头铁继续原本安排,代价是损失余曜参赛效果和大波观众的失望退票;要么就只能设法转圜,延迟两个星期比赛,迁就余曜的继续参赛。

    后者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m国有线体育电视网的高层会议室里,围绕着长条会议桌的领导层正在为此而争论不休。

    市场部的部长声音最响:“必须延迟!”

    他的理由相当充足,“已经有很多单板选手因伤退赛,再少了余,我们的出票率就会遭遇史无前例的滑铁卢!”

    技术部部长则持有相反意见。

    “比赛日期早已公布,各部门的工作也已经安排下去,临期更改,将会带来新的工作量,很可能造成许多意想不到的疏漏。”

    负责赛事直播的节目组忧心忡忡地支持技术部。

    “更改时间之后,节目制作的周期错不开,不一定能保证节目的高质量制作和播出。”

    新闻部的话事人则站在市场部那边。

    “工作量什么的和新闻热度市场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诸位,我们举办比赛的目的是什么,奉劝诸位不要因小失大!”

    会议室里吵成一团,有员工从门口过,都会忍不住地露出八卦神色。

    几乎所有电视网的工作人员都知道了高层在考虑延期的事情,还有人开了赌局,打赌到底会不会延期,结果居然是一边倒。

    “现在就看高层什么时候妥协了。”

    组织赌局的编辑欧内斯特计算着赔率,老神在在,“资本家都是向钱看,余显然能为他们带来更多的收益。毕竟——”

    他用一种高深莫测的语气感慨着,“这个年轻的天才少年才是这片纯白战场上最耀眼的King。”

    所谓King者,所过之处,万人俯首,所有的一切都要为他让路,不是吗?

    欧内斯特理直气壮地想着,丝毫没有怀疑如果比赛真的延期,余曜到底会不会来参加比赛。

    事实上,大多数人都认为会。

    毕竟少年的好胜欲强到让人印象深刻。

    所以在余曜的转发出来后不久,就有很多网友蜂拥聚集在赛事主办方的官网留言板,强烈要求一定要延期。

    连不少参赛选手都加入其中。

    张口闭口就是,他们是想赢,但如果是因为余曜退出才能赢,那么冠军将毫无意义!

    各方的压力转移到了赛事主办方的头上,让他们焦头烂额,一夜未能好眠。

    作为旋涡中心的当事人余曜却是出乎意料地睡了一个好觉。

    余曜原本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

    但他低估了自己的疲惫程度,长达十个小时的飞行,机场的盛大接机,出门散步后的纠结思虑,都是消耗体能的利器。

    余曜几乎一闭眼就到了天明。

    等到起来后,想起自己今天就有看比赛的安排,就顾不得去想赛方到底会不会延期,以及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去参加比赛了。

    “我们今天去看双板knuckle huck的比赛。”

    他在吃早饭时眼睛一弯,看向对面的轮椅青年。

    祁望霄就将少年眼中流转的光彩尽收眼底,微笑着点点头。

    余曜也确实很期待。

    哪怕票上说比赛时间是从下午一点钟开始,距离现在还有好几个小时。

    但余曜就是莫名提前期待起来。

    不管自己最终会不会参加单板knuckle huck的比赛,这都还是他第一次在现场看knuckle huck风格的比赛。

    有人把这个比赛项目翻译成“乱抛”,也有人认为它属于平花和跳台的结合运动。

    但在看过无数比赛视频的余曜心里,knuckle huck都是一项非常新颖且炫酷的创造性运动。

    他对此抱有非常浓厚的兴趣。

    所以等吃过了早饭,就开始收拾观看比赛的装备。

    首当其冲的就是保温毯。

    余曜选了两条格外厚重的。

    阿斯本冬季严寒,如果自己和二哥是两个正常人,或许还可以通过运动保持热量,但都坐上轮椅了,无力的双腿部分自然要依靠外物保暖防寒。

    其次是保温壶。

    阿斯本不仅冷,还很干,干到了每一次的呼吸都像是在损失水分,所以补水是很有必要的。

    余曜选择了超大容量的那个。

    再然后还需要……

    虽然第一次没有了教练的后勤辅助,但余曜自己收拾东西时也有着很高的热情。

    他把一起去观赛当做度假的一部分,难免生出一种自己正在收拾东西去野炊的雀跃感。

    祁望霄原本打算一口气看完剩下的财务报表,被少年的认真模样打动,也主动过来开始帮忙。

    两人一本正经地商量要带几个暖贴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被围炉映红的两张出众脸庞上就浮现出了如出一辙的暖融融笑意。

    等到中午提早吃过了饭,更是径直出了门。

    在门口偶遇了虞家父子,打招呼发现对方也打算去看同一场次的比赛,就干脆结伴同行。

    他们坐的是祁望霄提前安排好的车。

    明星最爱的保姆车型,容纳四个人毫无压力。

    虞家父子是昨天回去之后才看到余曜的弃赛声明,此时见到本人,都很有点不好意思。

    虞岩柏还好说,毕竟是做生意的老油条,寒暄几句天气就自在起来。

    虞元志却正是抹不开脸的要面子时候,坐在座位上的时候就忍不住瞥一眼又一眼,余曜都觉得自己快要被看出了花。

    他干脆直接问了句,“我脸上有花吗?”

    虞元志羞了个大红脸,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我就是想说我昨天说错话了,余哥,你可千万别生我气,”他忸怩了下,爽朗的性情占据了上风,“反正就是个比赛嘛,今年不参加明年再来也无所谓,阿斯本的雪山又不会跑——”

    虞元志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自家老爹的一巴掌打断,惊呼地看向一边,“爸你打我干什么!”

    虞岩柏额头青筋直跳,“臭小子,谁让你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会不会说话了!

    虞元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说错了话,顿时捂着嘴望向对面,蔫巴巴得变成了地里的小白菜,“余哥……”

    余曜看得好笑,“没什么。”

    双板knuckle huck比赛近在咫尺,虞元志说的又是事实,哪有什么可生气的。

    余曜打算放空思绪,好好地享受完这一次的观赛体验再考虑别的。

    他们到的时候赛场观众已经入场了好一会儿。

    knuckle huck使用的是大跳台的赛场,观赛席都在跳台的减速区末端,赛方只出售了站票,站的位置全取决于观众们自己。

    余曜一开始还担心自己挤不到前排。

    万万没想到他这张脸太好用。

    基本上每一个看见他的观众们都两眼放光,摩拳擦掌地打着招呼。

    “嗨,余!你也是来看比赛的吗?来来来,快到我的前面来!”

    又或者是“没事没事,你坐在轮椅上不会挡住我们的视线!”

    在观众们热情的让位里,因为路上堵车到的不算早的少年没多久反而来到了赛场的最前方。

    只隔着一层挡板,就是比赛的雪道了。

    余曜仰起头,还是第一次从观众的视角仔细打量着这座他曾经无数次跳起飞出的洁白跳台。

    高,远,翘起的区巍峨如雪塔,甚至让他想到了乔戈里峰上的那些巨大悬冰块。

    静静地看了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等等,二哥和虞家父子呢?

    少年扭头试图找人。

    结果人后就是一堵堵厚实高大的人墙,见他回头,都乐呵呵地哈着白气龇牙笑。

    余曜看不见人,只好摸出手机在零下十几度的冷风里发了条短信。

    没多大会儿,回信的提醒音响起。

    【祁望霄:在后面,虞家父子在我身边,好好看比赛】

    余曜的心放了回去,收起手机后,把手塞回到厚厚的手套里。

    他期待专注地盯着雪道,就像一名普通的滑雪爱好者一样,压根没注意到赛场的移动摄像头有一只静悄悄地转向了自己的方向,一点一点地闪着运转的红光。

    最先发现观赛人员有轮椅少年的是本次比赛的解说员乔尔。

    他比观众们早两秒接收到画面,一眼就看见了坐着轮椅也在第一排的少年。

    刚要激动地嚷出声,就发现直播倒计时已经归了零。

    乔尔只好清清嗓子,按部就班地开始播报:“欢迎大家来到本雪季双板knuckle huck比赛现场,我是……”

    大屏幕上的某个分镜头固定在了观众席。

    乔尔一边念词,一边忍不住分心多看了只露出脑袋和肩膀的少年几眼,暗自提醒自己或许在结束介绍后可以提及一下观众席里的耀眼存在。

    还有人不知道余是现今单板乃至整个体育界的流量密码吗,应该没有吧?

    乔尔暗搓搓地怀揣着小心思,结果等他说完自己的开场白,一扫弹幕,好家伙,全场观众都发现了观众席里特殊的身影。

    【那个是余吗?他居然来看双板比赛!】

    【绝对是他!他的长相太好看了,非常好认!】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今天穿得好可爱】

    一行行弹幕飞快刷过,一时之间,甚至让乔尔错觉,余曜不是来观赛的,而是来比赛的,要不然的话怎么会有观众抢走观众注意这种离谱事情的发生呢。

    不过穿得可爱?

    乔尔仔细打量了一下屏幕,不由得在心里点头,好像确实挺可爱的。

    少年头上戴了一顶毛茸茸的挡风帽,是深米咖色,做成了小狐狸脑袋的形状,还自带两只尖尖的狐狸耳朵,正在毛茸茸地迎风抖动。

    脖子上也围了同色的毛绒围巾,只露出半张巴掌大的小脸和那双亮晶晶的琥珀色眸子。

    在一群人高马大的观众们里,干净温暖得就像是一株才长成的清新幼苗,格外吸睛。

    至少此时的观众们都有被吸引到。

    有人甚至当场就搜起了帽子的同款,打算给自己也安排一个。

    赛场直播间里热热闹闹。

    赛场本身也因为第一位选手的出场而热闹了起来。

    余曜远远地望着那个一身红配绿圣诞树打扮的选手,虽然看不见面孔,却觉得对方的这身打扮真的又酷又潮,让人眼前一亮。

    周围的观众们也开始吹起口哨。

    余曜沉浸在人群里,不由得也提起心神。

    他不认识台上的人,但周围的观众们都在热情地交头接耳,相互科普。

    “来自s国的选手……”

    “30岁的老将!”

    “期待他的花式绝活……”

    摩拳擦掌的欢呼声在圣诞树选手滑下时骤然响起,余曜也跟着周围的观众们一起伸长了脖颈。

    只见那人挥舞着雪杖,一个俯身加速,快到让人睁不开眼的速度就冲到了跳台的边缘。

    他没有上那个加高的冲出台,径直冲向了大跳台弯曲婉转的转折坡道。

    余曜刚刚悬起一口气。

    就见对方侧身一个板头点雪回旋,漂移着背对跳台冲出,翻腾的瞬间还用手摸了下雪,潇洒得如同一缕最流畅的风。

    余曜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后空翻动作。

    顶多就是加了一个平花的黄油旋转。

    从专业的角度来说,他的动作非常的不科学。

    身体蜷缩得不够紧,轴也不够水平,摸雪的动作更是要扣分的大忌,但组合起来的动作却是意外的好看。

    尤其是那对交叠在一起的细长雪板,甚至有一种人形螺旋桨的既视感。

    余曜看得过瘾,跟周围的观众们一起鼓起了掌。

    如果不是围巾捂住了口鼻,他觉得自己说不定会跟周围人一起欢呼呐喊起来。

    可即便没有喊出声,周遭充斥着耳膜的“卧槽”和“啊啊啊啊”也让他的浑身血气都开始翻涌。

    好像真的很好玩的样子。

    余曜在选手落地的瞬间,代入自己想了一下刚刚的动作,没打石膏的那条腿下意识地向后挪动,试图模拟出旋转发力需要的角度。

    可还没等他想完,正在鼓掌的手就被人凌空拍了一下。

    “欢迎来看我的比赛!余!”

    才下场的选手喘着粗气,热情洋溢地给少年来了个飞吻。

    “哦,如果不是时间太紧,我非要跟你好好聊聊那座高不可攀的死亡峰不可!亲爱的余,回头见!”

    周围的观众们立时发出阵阵起哄的嘘声。

    余曜:?

    虽然知道对方大概率没有别的意思,但这样的热情突如其来,确实是很让人招架得住。

    不过这人就跟他的圣诞树装扮一样有趣。

    余曜被逗得笑了下。

    但这只是个开始。

    少年很快就发现了,自己仿佛成了这些选手们完成比赛的打卡圣地,基本上每一位选手滑下时都要刻意过来跟自己击个掌,说上几句。

    说实话并不让人反感。

    尤其是在看过这些选手们或精彩到让人欢呼尖叫,或失误到让人哄堂大笑的表现之后,一个酣畅淋漓的大力击掌,真的很能传递那种赛场独有的刺激和畅快。

    但余曜最感兴趣的还是他们的特有表现。

    如果说大跳台的取胜秘诀是严谨和标准,那么knuckle huck的风格就是放飞。

    是真的放飞。

    没有一个动作符合标准,没有一个选手一成不变。

    每个人都在努力发挥出属于自己的脑洞特长,尽情展示着那些在正式比赛里因为得分原因永远不会出现的酷炫动作。

    与其说是一场比赛,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场冰天雪地里的选手个人风格大秀。

    每个人都在竭尽所能地展现自己。

    就说排行第八位出场的那个带着乌黑手套的选手吧。

    他每一次的跳下都会伴随着几乎完全贴到雪道上的后仰动作,让人毫不怀疑他已经在摔倒的边缘。

    竖起的雪板刮擦声激起一人高的纷扬雪雾。

    可他就是能在几乎要彻底摔倒的刹那,雪杖反手一杵,整个人奇迹般地再度站起来,挥舞着雪杖向观众们做大鹏展翅的拥抱状。

    “啊啊啊啊啊——”

    大家伙哪怕已经被骗了一次,还是会在这样的惊天逆转里尖叫连连。

    余曜也觉得这个故意逗大家的举动自带着一股帅气洒脱的味道。

    不过单板的话,没有雪杖,想要复刻的话可能需要有足够的腰力支撑。

    但对自己来说应该不是问题。

    少年又一次地控制不住在脑海里畅想自己做类似动作的方式,被围巾遮住的嘴角里都是弯弯上翘着的。

    他看不到自己眼神晶亮的模样。

    透过高清摄像机的观众们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第二轮比赛的间隙,他们在弹幕里见缝插针地讨论着。

    【赌一根辣条,小鱼一定会参加比赛,他眼里的跃跃欲试都快要盛不下了!】

    【赌一张披萨,余一定会参加比赛】

    【赌一根法棍,余此时一定已经想好了自己要拿出什么招式哈哈哈】

    ……

    满场热烈的气氛里,大家的心情仿佛飞上了云端,完全不需要思考人世间的繁杂琐事。

    这大概就是观看体育比赛的魅力。

    完全不需要想太多,只需要跟着选手们的表现喜悦喝彩和悲伤痛骂就好了,热血、激情和热闹,永远是赛场的主题曲。

    余曜也在这样的心情里一直看到了比赛结束,才恋恋不舍地和大部队一起往回走。

    之前准备的保暖物品一个都没用上。

    光是看比赛时燃起的热血激动就足够暖化被冷风吹透冻僵的身体。

    怪不得那么多看比赛的观众们都没有带手套。

    余曜默默地把不知道什么时候脱掉的手套从口袋里取出来,打算一会儿感觉到冷时再带上。

    不过knuckle huck的确精彩。

    余曜在上了保姆车之后,脑海中不断回想着那些创意十足的花式动作,心湖久久不能平静。

    他刚刚在心里做好了决定。

    下一秒,手机的铃声就及时响起,依旧是陌生的外国号码。

    难道?

    余曜第一时间点击了接听。